朱象先及其《古楼观紫云衍庆集》考论
2016-02-02王璐
王 璐
朱象先及其《古楼观紫云衍庆集》考论
王 璐
《古楼观紫云衍庆集》,共上中下三卷,收录于明《正统道藏》洞神部记传类川字部第六、七、八卷,题曰“句曲朱象先集”,是一部收录了唐、元两代高道名士所撰之有关楼观的碑文及唐代至元代名贤题咏的诗文集。
朱象先的生平事迹,王士伟在其《楼观道源流考》一书中有十分详细的考证。朱象先生于1229 年以前,江苏人(句曲是茅山古名,在今江苏省),道号“一虚子”,50岁后自号“一虚叟”。朱象先早年在茅山修习茅山道,后来曾到蒙古杭爱山和北京长春宫云游访道。1279年,年近半百的朱象先来到向往已久的终南山古楼观,并留住下来,且在楼观担任道职,直至羽化,后被安葬在元代楼观的仙蜕园。其卒年约在元至大元年(1308)到至大四年(1311)之间。朱象先在这长达30余年的楼观定居生涯中,精心研究楼观道史,先节录《楼观内传》编成《终南山说经台历代真仙碑记》,后又集录楼观中的重要碑文及有关题咏诗词,编成《古楼观紫云衍庆集》。据《大元重修古楼观宗圣宫记》记载,元代重修宗圣宫时曾建有紫云衍庆、景阳、宝章三楼,紫云衍庆之题名,或直接源于此。①范邦甸等撰:《天一阁书目》卷4之二集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
《古楼观紫云衍庆集》除被《正统道藏》全文收录外,仅《天一阁书目》对其有所著录,曰:“《古楼观紫云衍庆集》二卷,刊本,句曲朱象先著。” 从卷册的差异来看,大概和《正统道藏》所收入者为两个不同的版本。其他道藏类目录如明代白云霁《道藏目录详注》、今人任继愈主编《道藏提要》等所著录的《古楼观紫云衍庆集》皆为三卷本。
全书共收录楼观碑文13篇,名贤题咏95首,名贤题咏部分另有宋代薛绍彭题玉真公主祠堂一篇。其中有碑文4篇、诗2首为朱象先自己的作品。所收碑石的刻立时间,上起唐武德九年(《大唐宗圣观记》),下至元至大元年(《玉华观碑》)。其内容多数为修建楼观殿宇的记事,如《大唐宗圣观记》、《大唐圣祖玄元皇帝灵应碑》、《大元重修古楼观宗圣宫记》、《终南山古楼观宗圣宫图跋文》、《古楼观系牛柏记》、《终南山重建会灵观记》、《文仙谷纯阳洞演化庵记》、《玉华观碑》、《大宗圣宫重建文始殿记》9篇。另有3篇为楼观道士的传记,即《大唐宗圣观主银青光禄大夫天水尹尊师碑》、《大元清和大宗师尹真人道行碑》、 《大元宗圣宫主李尊师道行碑》。还有1篇朱象先所撰的《终南山古楼观刊关尹子后序》,记述了《关尹子》一书“重出”和刊行的过程。
书中所集录的13篇碑文,尚有10篇之碑石今存,其余3篇《终南山古楼观刊关尹子后序》、《文仙谷纯阳洞演化庵记》及《玉华观碑》惜佚。
对于碑石尚存的碑文,通过与原碑石拓片图版的比对,我们发现《正统道藏》本《古楼观紫云衍庆集》所集录之碑文与原碑石之碑文存在较多差异。如首篇《大唐宗盛观记》末尾所记建碑的时间,《正统道藏》本中作“武德八年二月十五日建”,原碑拓片之图版则作“武德九年二月十五日建”。《大唐宗圣观主银青光禄大夫天水尹尊师碑》中“由是奉敕修《玄元皇帝圣纪》一部,凡十卷,总百十篇”之“百十篇”,原碑拓片之图版作“百廿篇”;“粤以长寿四年四月十四日,迁兆于终南文仙谷”之“十四日”,原碑拓片之图版作“十二日”。《大元重修古楼观宗圣宫记》中“初隐于仙翁、广阳两山十年”之“十年”,原碑拓片之图版作“十有二年”。《终南山重建会灵观记》中“至元庚午,宫之耆德以门下何公志远桢干可委,畀典观事”中“庚午”,原碑拓片之图版作“丁丑”。
除了这些时间、数字上的异文外,其他方面的异文亦有许多。如《大唐圣祖玄元皇帝灵应碑》中“西亘太白,东连鄠杜”之“太白”,原碑拓片之图版作“太一”,“肇居尹氏,集法侣为道门”之“尹氏”,原碑拓片之图版作“尹喜”。《终南山古楼观宗圣宫图跋文》中“至元二年十月二日石廷玉题”,原碑拓片之图版作“至元二年十月二日住山石庭玉题”。另外,《大唐宗圣观主银青光禄大夫天水尹尊师碑》一篇中,《正统道藏》本有小字注释一句曰“此处缺六字”,据原碑拓片之图版,此为“忽涌圆光去地”六字。《大元宗圣宫主李尊师道行碑》一篇中,比对原碑拓片之图版,《正统道藏》本竟有一处多达78字的脱文,篇末的铭中也漏掉一句。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朱象先当年集录《古楼观紫云衍庆集》,其人即在楼观修道,楼观中的碑石,自是容易得见,因此集中所录碑石文字,本不当和原碑文有太大差别。大概编辑《正统道藏》时所收集到的书,因为经历了历代人的传抄,鲁鱼亥豕在所难免,因而和原碑文多少有了差别。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在避讳方面,《正统道藏》本《古楼观紫云衍庆集》对于唐代碑文中的讳字有回改现象。如《大唐宗圣观主银青光禄大夫天水尹尊师碑》中“救世度人,转经行道”之“世”字,在原碑中因避唐太宗李世民讳而作“代”。而陈国符所谓“《正统道藏》所收书籍,多避宋讳”①陈国符:《道藏源流考》,中华书局1963年版,第187页。的现象,在此书中亦有所体现。如《终南山重建会灵观记》中“厥后住持者徙易不常”,“常”字原碑文作“恒”。然而,陈国符所论“多避宋讳”是由于《正统道藏》的渊源有宋刻《政和道藏》,而此书为元人朱象先所集录,上文更是朱象先自己的作品,此处或是传抄过程中因义同而笔误也未可知。
全书卷下《大宗圣宫重建文始殿记》一文后,收录了唐代至元代文人与道士有关楼观的题咏95首,第一首诗前题有“名贤题咏”四字。这一部分以苏轼的《楼观留题》两首开篇,以元代朱象先的道友杜南谷的《赠别一虚叟》一诗作结。其中专门收录了一组有关玉真公主的诗作,包括宋人苏轼《壬寅二月十八日,游楼观,复过玉真公主祠堂,留诗堂上。时舍弟辙子由在京师,寄令次韵。明年十一月三日再至,因书二诗于碑阴》及苏辙次韵之作、唐人王维的《奉和圣制幸玉真公主山庄因题石壁之作》、储光羲的《玉真公主山居》、卢纶《过玉真公主景殿》、李群玉《玉真观》,并附有宋人薛绍彭《题玉真公主祠堂》一篇,说明玉真公主与楼观之因缘,并由其中“因尽录唐人题咏刻之词”可知,上述数首唐人诗作,当是原刻于此玉真公主祠堂的。薛绍彭是北宋著名的书法家,根据《楼观台道教碑石》一书所录碑刻拓片图版可知,还有不少碑文都出自薛绍彭的手笔。如薛绍彭叔父薛周所作《留题楼观》一诗,亦由薛绍彭书写,至今石面完好,字迹清楚。而此诗也被《古楼观紫云衍庆集》所收。
集中有一首题为王禹偁所作《楼观留题》,诗曰:“罢归关令存遗宅,羽驾真人有旧丘。水石自舍仙气爽,烟云常许世人游。悠悠天道推终始,扰扰尘缨滞去留。君看一官容易舍,老来栖止占山陬。”据《楼观台道教碑石》一书所录碑刻拓片图版,此诗原题作“王工部诗”,且另有一首刻于其右,曰:“常恨闲行少,匆匆忽解鞍。秋风尹家宅,更得暂盘桓。”是书按语指出,此“王工部”世传乃北宋诗人王禹偁,但根据碑刻上“常恨闲行少”一诗下“右元丰四年七月二十五日题”及“罢归关令存遗宅”一诗下“右十二月十二日至楼观作”,元丰四年已是王禹偁卒后八十年了。因此,这个王工部当另有其人。②王忠信编:《楼观台道教碑石》,三秦出版社1995年版,第11页。由以上叙述还可以知道,朱象先在收录此“名贤题咏”时,并非将其所能见到的有关楼观的诗词尽数收入,而是经过了一定取舍的。
集中另有一诗题为王良臣所作《楼观怀古》,曰:“紫云楼阁面山嵬,霜叶零风满绿苔。矮柏系牛人不见,杖藜寻遍说经台。”据《楼观台道教碑石》一书所录碑刻拓片图版,此诗原作者题作“王正臣”。且原碑原诗下另有郭起甫所作的一篇跋文,曰:“事非诗不足以记其事,诗非事不足以声其诗。且楼观经台圣迹,虽历变更,未当湮绝。宣差郎中王公,良月荐香,跻攀胜概,信而好古,援笔成章,有曰:矮柏系牛人不见,杖藜寻遍说经台。可谓意尽言止。况尹仙故宅,子瞻佳句,已勒珉于曩时,惟老君揽驾之所,吉人品题,实增光于今日。吁,昔睹甘棠而思召伯,公睹矮柏而慕玄元,其诚未易量哉。宫宰郭志宁命工刊石,丐予为跋以美之。强圉协洽,真元日汾阳郭起甫谨书。”①王忠信编:《楼观台道教碑石》,第43页。此碑虽已佚失,幸而有原碑拓片尚在,且字迹清晰,可供我们一窥碑石原貌。
“名贤题咏”部分所收录的作品,以元代为最多。其中比较重要的如清和真人尹志平所作《说经台十诗》,以及秦彦容、黄道朴《和清和真人经台十诗》各10首,披云真人宋德方《说经台》,诚明真人张志敬《从大宗师游楼观登经台留题》,李道谦《和义卿大师游楼观诗韵》等,另有朱象先自己所作的两首诗,即《登经台》和《世传〈玄元出关图〉像仪失实,因稽古订正,命姚安仁写之琬琰,传示诸方,嘉其笔力精峭,为作山偈以赠之》。以上诸人皆为元初全真道的著名高道,他们的楼观题诗可谓充分反映了楼观在当时道教中的崇高地位。而朱象先自己的诗作及最末一首其道友杜南谷的《赠别一虚叟》一诗,则为我们了解朱象先生平提供了十分重要的参考依据。②王士伟在其《楼观道源流考》一书中对此已有详细叙述,详见王士伟:《楼观道源流考》,三秦出版社2007年版,第23页。
《古楼观紫云衍庆集》中所集录的不论是碑文或题咏,都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为后人研究唐代至元初楼观道史保留了许多原始资料,其中还有一些是不见于他书的稀见材料。如《终南山重建会灵观记》中对于楼观改奉全真过程中风波曲折的透露,《文仙谷纯阳洞演化庵记》中李志柔任宗圣宫主后,门人弟子从各地纷纷云集楼观,对于楼观复兴的作用,等等。③关于《古楼观紫云衍庆集》的史料价值,王士伟亦有详细论述,详见王士伟:《楼观道源流考》,第27—29页。除此之外,对于那些现今已被历史湮灭的楼观碑石,朱象先当时的集录工作,自然显得尤为重要。例如上文已经提及的《终南山古楼观刊关尹子后序》、《文仙谷纯阳洞演化庵记》及《玉华观碑》三篇文字,若不是被《古楼观紫云衍庆集》全文收录,恐怕我们今天已经无法得知其内容了。
当然,《古楼观紫云衍庆集》也有让人觉得遗憾的地方。例如,还有一些十分有价值的楼观碑石或题咏并未被是书收录,特别是碑文部分只涉及唐、元两代,对于宋立碑石之碑文竟一篇不及。而宋代皇佑元年的《楼观改名顺天兴国观牒刻石》以及宋大观二年的《奉圣旨给地公据碑》等也有较高的史料价值。而在“名贤题咏”部分,朱象先仅是集录了诗词,因此一些原碑刻中与诗词有关的其他文字就没有得到很好的保留。
(作者单位: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