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语歇后语与吴地文化

◎ 吴汉江

吴语歇后语与吴地文化

◎ 吴汉江

吴语歇后语多以吴地历史生活内容作为材料，通过摆现象来说事理，对生产生活等方面的经验加以总结，给人们以一定的认知启示；同时，它也为我们研究民俗历史提供了有价值的线索和依据。从使用的修辞手法上看，吴语歇后语主要有两类：一类是喻意的，即谜面部分是用比喻，而谜底部分揭示含义，如“老虎挂佛珠——假慈悲”；另一类是谐音的，即谜底部分借用同音或音近字词来表义，从而形成语义双关，如“棉花店里死脱老板——勿弹（谈）”。

一、节俗

吴地节俗多与食俗、信俗（即民间信仰）等相联系，有时也难以截然分开。它们与其他地域的节俗既有共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吴语歇后语为我们展现了吴地节令的一幅幅生动多彩的民俗画卷。

（一）春节

苏州春节的习俗较多，活动也多，持续时间也较长：从腊月开始，一直到正月十五以后才结束。

1.送灶神

农历二十三或二十四，是吴地送灶的日子，即送灶君上天言人间之事。吴语中有关送灶的歇后语，也自然地反映了这一点。例如：

灶王爷上天——有一句说一句

送灶得在规定的时间里进行，好让灶王爷能上天排好位置。若是哪家记错了时间，就是热昏了头脑。请看：

廿五送灶——七颠八倒

吴地年俗乃腊月廿三、廿四送灶王爷的，而廿五进行则是“七颠八倒”，喻指做事情乱了套。

2.买历本

每年农历十二月，在苏州一带，新历本多由地保逐户分送，而各户以钱酬谢，其远高于市价，称为送历本。说是送，其实是买。当然，也有书坊会悬卖新历本出售。人们生活中会常常要看历本，因此，吴语歇后语中也会涉及到这样的习俗。例如：

大年夜看历本——呒不日脚（即没有好日）

大年夜看皇历——到底

隔年皇历——翻不得

隔年皇历——老观念

大年夜即除夕，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若此时翻看旧历本，无疑到了末底，即没有什么好日子了，——而这样的历本所陈述的也是老观念，故不能翻看。不过，翻开新历本，情况就大不相同了。请看：

大年初一看历本——好日脚勒后头

年初一看皇历——日脚长勒

当然，买历本也要应时，即每年农历十二月，否则就不合时宜了。请看：

端午节卖年历——过时哉

3.贴门神

吴地春节前夕，民间要贴门神，以求神灵守卫门户。吴语歇后语中也自然反映了这样的民间信俗，不过多以幽默诙谐的方式来加以表达。例如：

反贴门神——勿照面

门神里头卷灶爷——画（话）中有画（话）

门神看落雨——眼见水渧。

当然，贴（卖）门神也要应时，否则就成为了笑话。请看：

正月十五贴门神——晏仔半月

八月十五卖门神——迟了大半年

吴地年俗中除了贴门神外，也要贴对联（即春联）。请看：

大年夜里打浆糊——贴对

4.放炮仗

放炮仗是吴地春节的一项重要的群体性活动。除夕夜的炮仗是用来辞旧迎新，大年初一的被称为开门炮仗，年初五的是为了接路头（即迎财神），而正月十五的是为了闹元宵。因此，吴语歇后语中也多有炮仗的身影，不过多以戏谑的手法来说明某种事理。例如：

竹园里放炮仗——吓笋（胜、忱）（即被吓透）。

爆仗放勒屋顶上——响勿落

河底下放炮仗—— 响

聋子放炮仗——散了

买只炮仗给别人放——憨大

眉毛浪挂炮仗——祸在眼前

5.拜大年

正月初一是新年，吴地与其他各地一样，要开始拜年了，即走亲访友并共祝新年，有时也会捎带年礼，——因旧时卑幼必须向尊长叩头致礼，故称拜年。拜年是吴地最重要的活动之一，也称拜大年，这时人们要说吉祥话。请看：

拜年闲话——好听

大年初一见面——尽说好话

不过，有些拜年类歇后语也多带幽默诙谐色彩，以揭示某种事理。请看：

铁公鸡拜年——一毛不拔

老鼠给猫拜年——自找死

值得一提的是，大年初一要拜年，这天会停止“捉狗屎”活动，——旧时冬季早晨积肥，自然不像以往那样“成群结队”了。请看：

年初一捉狗屎——独畅畅

6.接路头

吴地人认为，年初五是五路财神的生日。于是，家家户户一大早就要开门，放炮仗来迎接财神，以求得一年财运，故称接路头。请看：

路头菩萨——得罪不起

路头菩萨是吴地信奉的财神，每年正月初五要祭祀迎接，这样的“大好佬”岂敢得罪？

（二）元宵

正月十五是元宵节，吴地大街小巷要张挂彩灯，故称为“灯节”。晚上，人们要燃放爆竹烟花，敲锣打鼓闹元宵：除了吃汤团、赏花灯之外，还有猜灯谜、踩高跷、舞龙灯、划旱船等活动。请看：

瞎子吃汤团——心里有数

吴地将元宵称作汤团或汤圆，——用糯米做成并加馅，煮熟后带汤，家人聚食，其寓意为团团圆圆。又如：

正月十五放烟火——好景不长

毛家市烟火——逐节放

吴地元宵放烟火，也就每年一次，可谓“好景不长”。而毛家市（位于苏州太仓新毛镇）的烟火最负盛名，其特点是放了一节，再放一节，喻说话或做事断断续续。再如：

正月十五的走马灯——反复无常

小孩子看走马灯——又来了

乡下人不识走马灯——亦来哉（喻不识货）

瞎子看灯——轧闹猛（即喜欢热闹，轧勒人堆里）

闭仔眼睛解灯谜——瞎猜（即说胡话）

吴地花灯中，最有特色的是“走马灯”，——为元宵灯会中的“主角”，其灯屏上投射下的人与物的影像处于不断循环中，故称“反复无常”。而“走马灯”每年在元宵节必出现，故说“又来了”，——倘若有谁不认识走马灯，实属孤陋寡闻了，即“亦来哉”。当然，喜欢热闹之人最为开心，扎在人堆里摩肩接踵，故名“轧闹猛”。除了看花灯外，还能猜灯谜，猜中者有奖品，当然也有“瞎猜”之人胡说八道。

（三）清明

清明是吴地人家上坟祭祖的日子，以寄托对逝者的缅怀；同时，还有吃青团子、放鹞子等习俗。

1.吃青团

吴地青团子是糯米粉中加入麦叶汁等做成的，乃清明上坟的供品，——传说是苏州百姓为感谢大禹治水而制作的，并相沿成俗。苏州青团子很有名，尤其是西津桥的。请看：

西津桥的团子——双档

2.放鹞子

鹞子，即风筝。清明时节，吴地有放鹞子的习俗，称为“放断鹞”：寄寓将一年晦气由其带走。吴语歇后语中就反映了这样的风俗。例如：

城头上放纸鹞——高飞

鹞子断线——杳无音讯

床底下放鹞子——大高而不妙

断了线的风筝——没去向

（四）立夏

吴地立夏日，有吃咸鸭蛋、品尝三鲜等习俗，这与其他地方略有不同。

1.吃咸鸭蛋

吴地立夏，人们会用丝线编成蛋络子（即蛋网子），里面放入咸鸭蛋，挂在小孩胸前，以祈求不疰夏，——小孩吃了咸鸭蛋，会长得白白胖胖。因此，吴语歇后语中多有鸭蛋的踪影。请看：

门槛上格鸭蛋——滚进滚出

鸭蛋勿生脚——滚

吴地旧俗，有“立夏坐门槛，疰夏睏床榻”之说，即立夏日小孩子是不能坐门槛的，而吃了一个滚过门槛的蛋，则可不疰夏。

2.品尝三鲜

吴地立夏，还要尝三鲜之风俗。三鲜有：地上三鲜——苋菜、青蚕豆、蒜苗，水中三鲜——海蛳、鲥鱼、鲚鱼，树上三鲜——樱桃、青梅、香椿头。其实，这都是有钱人的口福，而对于穷人家来说，尝三鲜是一种奢望。请看：

叫花子吃三鲜——要一样呒一样（喻事与愿违）

（五）端午

吴地端午也有吃粽子等习俗，不过当地人是纪念的并不是大家熟知的诗人屈原，而是被吴王夫差赐死的伍子胥。请看：

端午节格粽子——哀煞（估煞）

小囡吃粽子——支糖（塘）

端午食粽是寄托对伍子胥的哀思，故称“哀煞（估煞）”，用以形容料得准。而粽子蘸着糖吃，味道更佳，故称“支糖”，谐音地名“支塘”（苏州常熟市辖镇）。又如：

太仓划龙船——断梢

划龙船也是吴地端午的习俗之一。不过，苏州太仓的龙船构造较特别，就是“龙尾”可装卸，——因为城里桥洞不高，上翘的船尾不能通过，故称“断艄”，喻钱财一时接不上。

（六）立秋

吴地立秋日有吃西瓜的习俗，以清除暑气，称为啃秋或咬秋。请看：

小弟弟吃西瓜——壳（哭）勿出

小孩吃西瓜不吐瓜壳（瓜子），即壳勿出，谐音“哭勿出”（哭不出）。不过，吃完西瓜可不能随便扔皮，不然后果很“严重”请看：

脚踏西瓜皮——滑到哪里是哪里

（七）七夕

吴地七夕节，除有乞灵巧、吃巧果之习俗外，部分地区还流行染指甲，即女孩子用凤仙花加明矾一起捣烂后，用来染红指甲。请看：

叶里凤仙——暗花

（八）中秋

吴地中秋夜，每户要在庭院里设供桌，陈设月饼及时令瓜果，并焚香点烛，用来供月，称为“斋月宫”：家人围坐一起赏明。请看：

中秋节的月亮——正大光明

二、婚俗

旧时吴地人家结婚，一般要经历提亲、定亲两个阶段，最后才是完婚。

（一）提亲

旧时吴地提亲，男方要请媒人（媒婆）保媒，——先送婚帖子，若女方同意，且“八字”相符，才可相亲。可以说，媒人的作用很大。请看：

媒婆的嘴巴——会得讲

媒婆说亲——牵线

媒婆丢了婚帖子——没法说了

旧时提亲，全凭媒人的一张嘴——“会得讲”，撮合双方达成婚事，故称“牵线”；若媒人丢了婚帖子，就“没法说了”。有时，人们也会以诙谐的方式以做媒来说事。请看：

养媳妇做媒人——自身难保（喻自顾不暇）

厕所里做媒人——臭攀谈

媒婆做新衣——为人作嫁

提亲成功后，便是相亲，即家长或本人到对方家相看。请看：

大姑娘相亲——羞羞答答

瞎子去相亲——看不中

盲子看亲——见勿得人面

当然，吴地人的婚姻观念中，也有某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即讲究门当户对、亲上加亲等。请看：

牛郎配织女——天生一对

表兄娶表妹——亲上加亲

（二）定亲

相亲后，若双方满意了，便可定亲。这时，男家要给女家送聘礼（即彩礼），吴地人称为“担盘”：多以当地特产及金银首饰等为主。这样的婚俗也出现在吴语歇后语中，但多了几份诙谐说事的意味。请看：

和尚担盘——呒受主

和尚是不能娶妻的，他的担盘无人敢接受。

（三）完婚

1.做亲

做亲，也就是结婚。吴地习俗中，婚嫁要择好日子，且男女两家各置办酒席，以招待亲友。旧时迎亲的方式，主要是轿迎与船迎两种。花轿是用红绿彩绸装点的轿子，且有鼓乐前行，场面十分热闹。请看：

新娘子上轿——第一趟

大姑娘坐花轿——头一趟

花花轿子——人抬人（喻互相尊重）

和尚看花轿——一场空欢喜

当然，对于新娘子（大姑娘）来说，坐花轿毕竟是人生中的第一次经历，其心里的激动与喜悦是无法形容的。请看：

三婶婶嫁人——心勿定

吴地是水乡，水上人家结婚自然用渔船。渔船，也叫网船，因用网捕鱼捉蟹而得名。做亲时，男方用船迎接，女方则用船相送，且婚礼也在船上举行。请看：

网船上做亲——两候

男女双方用船迎接，故为“两候”，喻意办事双方共同努力，配合起来把事情办好。事实上，吴语歇后语中，用做亲来说事的较多，且多带诙谐调侃的色彩。请看：

十六里做亲——喜出望外

阿介梅做亲——歇搁落（即停手、歇工、结束）

叫化子做亲——穷开心

老鼠做亲——瞎（黑）闹头

六月里做亲——□棉被（面皮）

2.拜堂

新娘子迎接到男家后，便是拜堂，也叫拜天地。这样的旧俗，也记录在吴语歇后语中了。请看：

两个叫化子拜堂——穷配（胚）（即骂人家穷）

抱着儿子拜天地——双喜临门

三、生俗

吴地旧俗中，新娘子的嫁妆中必有一样东西——子孙桶，也叫接生桶：结婚后，自然就面临着生子的问题。所谓子孙桶，其实就是旧时妇女在家生孩子用的马桶，生产时或蹲或坐，一般有老娘（即接生婆）一旁助产。吴语歇后语中，也有反映了这样的习俗。请看：

红漆马桶里迁跟头——重投人身（喻脱胎换骨）

伲子勿养——耽搁老娘（喻没有收生婆的事，白白浪费时间）

从古自今，重男轻女的思想就根深蒂固。所以，希望养个儿子来传宗接代，也成了每个家庭的愿望。请看：

瘌痢头伲子——自家格好

六十岁养儿子——牌位上好看

六十岁养儿子——无望

六十岁养儿子—盖棺材不着（喻赶不上长大）

至于生了女孩后，待其六七岁时，母亲要为她穿耳眼，以便日后能戴耳环。所以，吴语歇后语中也会拿这个说事。请看：

临时上轿穿耳朵——来勿及

此外，吴地习俗中，产妇生下孩子后，会有亲友上门送月子礼，以示慰问与祝贺。当然，出于礼尚往来，别人家生孩子了也要回礼。请看：

大肚子婆娘送月礼——礼还一礼

值得一提的是，吴地民俗中，舅舅（也叫娘舅）与外甥的关系非同一般，即舅舅在外甥的人生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外甥满月时剃头，得由舅舅抱着；剃好头后，还要由舅舅抱着外出走三座桥。而外甥要上学了，得由舅舅准备学习用品，且由亲自送去学堂。所以，吴语中歇后语自然反映了这样的关系。请看：

外甥替娘舅提灯笼——照舅（旧）

四、寿俗

吴地人喜欢做生日，逢十的称之为“大生日”，其余的叫小生日。从五十岁起，做生日就叫“做寿”：做寿的人称为“寿星”，而做寿的老年人，则称之“老寿星”。当然，“寿星”或“老寿星”也可称长寿的老年人。请看：

老寿星翻跟斗——好精神

寿星唱曲——老调（陈年老话）

老寿星吃砒——活得勿耐烦

老寿星插草标——卖老（自以为是）

老寿星骑狗——自得其乐（鹿）

拆空老寿星——一场空

寿星卖娘——依老卖老

寿星打靶——老枪（腔）

寿星或老寿星做寿，大多是小辈为之做的，也有自做的，或是朋友替之做的。当然，给人祝寿须带上寿礼，并附上礼单，以示尊敬与祝贺。这个习俗在吴语歇后语中也有写照。请看：

严嵩做（庆）寿——照单全收

五、丧俗

吴语中，人死了就叫做“鼻头朝北”，——“头南脚北面朝天”安放在“孝堂”里，故歇后语云：“鼻头朝北——摆平”。吴地丧俗主要有：

（一）吊孝

吊孝，也就是亲友等到丧家去祭奠死者。这样的习俗，在吴语歇后语中也有反映。请看：

陌生人吊孝——死人肚里自得知

诸葛亮吊孝——假心假意

（二）戴孝

戴孝，也写作带孝，是指死者亲属在一定时期内穿孝服或缠黑紗、扎白带等，表示哀悼。吴语歇后语中也记录了这样的丧俗。请看：

城隍爷戴孝——白袍（跑）

婆新妇戴孝——呒公夫（功夫）

孝服是白色的，故称“白袍”，谐音“白跑”。婆婆与新妇（即媳妇）都戴孝，意味着儿媳没了公公，婆婆没了丈夫，“公夫”谐音“功夫”，“呒功夫”即没有时间。

（三）入殓

入殓，这样的丧俗在吴语歇后语中也有呈现，不过多以诙谐的方式来说明事理。请看：

棺材里伸出手来——死要铜钿

棺材里射箭——死人弄弓

驼子睏在棺材里——死不服贴，

棺材横头踢一脚——死人肚里有数

大块头困棺材——塌塌铺（喻满满的）

值得指出的是，吴地丧俗中入殓用的棺材，不少是老人做寿时就已经准备了的，也叫“寿材”“寿板”“寿器”，且在棺材头上要写上“寿”字，或是雕上“五福全寿”之类的图案。请看：

三岁竖寿板——勿嫌早（喻早做准备）

楠木棺材——独福（幅）（喻好处一人独得）

棺材横头画花——鬼讨好

三钿买口老寿器——材好（都好）材好

（四）殡葬

吴地出殡，大户人家十分讲究排场，仪仗有如出会；而穷人家则无法与之相比，称为偷葬。吴语歇后语中也如实记录了吴地这种丧俗。请看：

城头浪出棺材——远兜远转

空棺材出丧——木（目）中无人

扛棺材下山——劳命伤财（老命丧材）

下雨天扛棺材——湿（色）鬼

做亲出棺材——上下大推板

雪里葬死人——不久便分明

吴地安葬死者时，还要烧纸扎等葬品，这在吴语歇后语中也有反映。请看：火烧马张店——迟早要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