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有苦劳是不够的

韩松落

看《荒野猎人》，不断想起我最喜欢的画家安德鲁·怀斯（Andrew Wyeth）。

《荒野猎人》是根据迈克尔·彭克（Michael Punke）的小说改编的，小说主人公休·格拉斯（Hugh Glass）是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人物，他的经历和小说及电影描绘的一样：他是拓荒者，在打猎过程中遭到熊的袭击，被同伴抛弃，后来死里逃生。

休·格拉斯生于1780年，死于1833年，而安德鲁·怀斯生于1917年，他们所处的时代相差近一百年，但那100年，是转速相对较慢的100年。这位猎人也和怀斯一样，都在冰雪连天的北方大陆活动，所以，电影中许多画面的构图和色调，显然是参考了安德鲁·怀斯的画作，孤独的人站在荒原上，树林中静静站立的马匹，几乎就是怀斯画作的风格。

安德鲁·怀斯的画风属于新写实主义，笔触精细，取材都是日常生活所见，但他却在这种现实场景中，蕴含了某种抽象的情感，伤感、寂寥、静谧，画中人站在荒原上，却像身处宇宙洪荒中。《荒野猎人》也写实，对那个年代的生活细节做了高度还原，服装、风俗、殖民者和印第安人之间的关系，都是有来历的，尤其是对自然景象的捕捉，更是丝毫不掺水。为了再现北方大地的壮美，导演和摄影师坚持用真实外景和自然光，男主角李奥纳多·迪卡普里奥说，为了获取细微的景致变化，剧组“疯狂地紧紧追着神奇的自然光的节奏，有些光可能就只在这一小时，甚至半小时才会出现”。

但整个电影能看到的东西也就这么多了，就像张爱玲说某些画：“一眼看到的东西全在那里。”我在《荒野猎人》中看到的，是北方的壮美景象，拓荒者的艰辛，再往深想想，会为人的生命力、勇气这些普世情感而感动，通过周边的文字，也为李奥纳多·迪卡普里奥为电影所做的一切努力感到鼓舞，但这部电影里值得描述的东西，也就这么多了。它自称“极简主义”，事实上，在故事、人物和情感方面，它的确算是“极简”，但在视觉方面，又极为复杂和华美，它并非真正的“极简”，只是用“极简”为自己的故事、人物、情感的简陋做出豁免。真正的“极简”，大概是格斯·范·桑特的《盖瑞》那样吧，画面和故事都简单，却有种奇异的张力，也有种奇异的意蕴。

《荒野猎人》比怀斯的画投入更多，更为壮阔，但却没能像怀斯那样，在细腻的笔触里，蕴藏许多情感，更没能对自然和人物的关系进行提升。片名《The Revenant 》另有一层寓意，是指人在经历过死亡后的另一种存在方式，例如幽灵、还魂复生的人，所以，另有一个译名是《还魂者》，重点不在于还魂复生的人以何种方式存在，而在于他们在经历这番生死劫难后对生命的新认识。但电影中也没能表达出这一层含义，在冰天雪地里熬过生死关的格拉斯，在人生境界上也并无提升，对复仇、神的存在所做的表述，并没有多少可以咀嚼的余地。

在几个电影网站上，《荒野猎人》的评分并不低，豆瓣8.2，时光网8.1，但我也看到这样的短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有一些评论，把这届奥斯卡称为“直男电影节”，《荒野猎人》则被认为是最具直男范的电影。这个说法，解释了对它的评论为何出现两极分化，那大概是观众中的男性大脑和女性大脑的又一次背离吧。

李奥纳多·迪卡普里奥的拼命演出，以及他过去几年为摆脱偶像形象所做的努力，还有奥斯卡对他的一次次不认，让这部电影充满话题性，但我又腹黑地想到，如果他能在接这部片之前，穿越到现在，看看成片的样子，是否还愿意接演呢？

《盖瑞》 （2002）

导演：格斯·范·桑特

主演：马特·达蒙

卡西·阿弗莱克

两个年轻人都叫盖瑞，迷路后困在戈壁中，靠持续不断的行走寻找出路。电影的全部情节就是两个人在戈壁中的行走。所谓行走和求救，也就是这个片子的由头，它真正的内容，其实是画面、构图和音乐。

《守法公民》 （2009）

导演：F·加里·格雷

主演：杰拉德·巴特勒

这电影完全罔顾现实逻辑——被闯入家门的匪徒轻易就打倒的铁汉，却在10年后到处施暴，让整个费城都进入紧急状态，甚至差一点把市政府炸掉。但它是一部复仇电影，合理与否并不重要。复仇电影并不是最重要的故事类型，但在经济学家眼里，它或许是社会情绪的重要参考指标。要想知道经济是否发生了滞涨，就看看银幕上正在放什么电影。

编辑 翁倩 rwzkhouchuang@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