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牛仔”反政府？

艾兰

伯恩斯，一个地处高地沙漠中的城镇，冬季山艾树已结霜，零下的温度使大多数人呆在屋里。这里很安静，地广人稀，隶属位于美国西北部俄勒冈州东部的哈尼县。

而2016年开年第二天，这里紧张气氛高涨。

哈尼县有对牧场主“明星父子”——过了年初的第一个周末，他们需前往邻州加利福尼亚州的联邦监狱服刑，1月2日，上百人来到伯恩斯表达对他们的支持。

接着，一伙民兵脱离和平抗议，占领了当时无人的马卢尔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总部，位于伯恩斯东南约48公里。保护区是由美国内政部下属的渔业和野生动物管理局管理的联邦土地。

这里俨然被变成了“反政府据点”。

他们身上携带着武器，并声称直到政府拿出计划，将联邦土地交还给地方，他们才会离开。

“我们不是恐怖分子”

“明星父子”德怀特和史蒂夫·哈蒙德现年分别为73岁和43岁，他们家的牧场可谓被联邦土地环绕。多年来，哈蒙德家时常因水源等问题与联邦机构发生冲突。

对于认为联邦政府对地方居民和生活过度扩张了其权威的人来说，这些冲突就是他们的战斗号角。

这一次便是很好的证明。

2015年10月，联邦上诉法院根据联邦法律中纵火罪最低量刑为5年的规定，判哈蒙德父子“回”到监狱继续服刑——2012年，因2001年和2006年在联邦土地上纵火，地方法院的量刑为判德怀特3个月、史蒂夫12个月监禁，均不到5年。

“法律规定的最低量刑不表示法庭有忽视其的自由裁量权，”法庭判决称，“而且，即便是荒地上的火也有蔓延至居住人更多地方的潜在可能。”

上诉法院的判决引起了一些人不满，尤其是内华达州的“明星牛仔”邦迪家，他们因2014年与内政部所属土地管理局的武装对峙而“名声大噪”。

在过去约两个月里发布的一则YouTube视频中，阿蒙·邦迪称联邦警察和检察官“让哈蒙德父子的声音受到扼杀”，在一则名为“申雪冤屈”的视频中，阿蒙称联邦检察官曾恐吓哈蒙德父子。

“公开地，他们没有向我们求助，私下里，他们是需要帮助的。我与德怀特聊了大概近一个小时，他的结论基本是：‘我可不希望子弹打进脑袋。害怕，可能就是他们的问题所在。”阿蒙的父亲老邦迪称，哈蒙德家曾在此前向自己请求帮助。

在邦迪家的呼吁下，1月2日，民兵从各地赶到伯恩斯集会支持哈蒙德家。

如佩恩这样的民兵即受到感召而来。来自蒙大拿州的电工佩恩，随身带着手枪，称哈蒙德父子“受到了残酷压迫。他们无法保护自己。”

不过，在哈蒙德父子前往监狱之前，民兵就“提前”占领了联邦建筑。他们用几辆皮卡堵住了保护区的入口，附近并未出现警察或其他执法人员，也未发生任何摩擦或冲突。有穿着迷彩服、手持步枪的男子在“站岗放哨”。

那里被白雪覆盖，夜晚，多名民兵围在篝火旁，说话时哈气明显可见。

1月7日，一名牛仔牵着马走在马卢尔野生动物保护区，他是民兵占领行为的支持者（IC图）

“我们不对任何人产生威胁。”阿蒙说着。虽承认有武器，但阿蒙不愿被称为“民兵”，“我们不是恐怖分子。”民兵们把那里当作帮助哈尼县人从联邦政府手里拿回土地的“据点”。

当地治安官与阿蒙会面，希望后者和平地离开。渔业和野生动物管理局确认事发时联邦建筑中没有工作人员，正持续监控事态发展。

不到一周时间，准备有些不足的民兵开始在网上向民众请求援助。当他们留下邮寄地址，希望的是得到食品、燃料、衣物等。然而，结果不尽如人意。

民兵利兹海梅在社交网站Facebook上发布了视频展示所收到的“救济品”：“真是令人震撼，居然有人愿意花钱把这些东西邮寄过来。”他们收到的是性玩具、指甲油、香水等物品。

在占领行动之前，利兹海梅就哭着录制了视频与家人告别，表示将誓死抵抗。面对这些，他依旧称：“真是荒谬。我们不会止步。”

民兵的做法已然招致网友批评，通常来说能到这里观鸟、摄影的人们亦是愤怒不已。

不是“他们vs我们”

“我们不对任何人产生威胁。”阿蒙说着。虽承认有武器，但阿蒙不愿被称为“民兵”，“我们不是恐怖分子。”

1月初出现的民兵与联邦政府对峙的情况，不是伯恩斯居民想看到的，也不是治安官、牧场主、甚至不是老邦迪所认可的。

老邦迪称，示威意在吸引民众对联邦和州政府权利扩张的注意力，其子是“出于好意”，但也不确定这是否为好办法。“我不太明白他们将能达成什么，我是这么想的：邦迪家在俄勒冈州哈尼县有何相干？”老邦迪不确定儿子与支持者能取得什么成就。

老哈蒙德的妻子苏珊不知该如何看待武装占领一事，哈蒙德家的律师坚称阿蒙及示威者并非代表哈蒙德父子。

哈尼县治安官沃德更是觉也睡不安稳。在告诉民兵组织者无法为哈蒙德父子提供“安全港”后，他曾收到来自其他州的死亡威胁。

当地人也对此很担忧，很多路牌上贴着写有“民兵回家”的传单。

虽然，哈尼县一些人认同民兵所说联邦土地应由地方管控，很多人也认为哈蒙德的5年刑期有些严酷，甚至，受到阿蒙演讲的鼓舞，一些居民组成哈尼县安全委员会，计划参加集会，但是，“我们不与邦迪他们结交。”一位加入委员会的牧场主说道，他们要更为好斗。

民兵还让一些当地人感到不舒服。牧场主马绍尔就是其中一位，对于民兵暗讽哈尼县居民需要在宪法、联邦政府角色上接受更多教育，马绍尔说：“我们这有很多足够聪慧之人，我们可以自己思考和做决定。”

1月3日，俄勒冈州，示威者占领了马卢尔野生动物保护区联邦建筑，占领行动领导者之一、阿蒙的弟弟在那里打电话（IC图）

他还指出，哈尼县一半劳动力为政府工作，与联邦政府之间是合作而非敌对关系，“很多在土地管理局等机构工作的人是我们的亲人，因此不是‘他们vs我们的对立情况。”

1月4日，哈蒙德父子前往监狱之时，治安官沃德这样说道，是当地人，将支持哈蒙德家的其他家人，“来自蒙大拿、密歇根、佛罗里达、俄亥俄等地的人们，不会去确保其家人在冬季里有柴火。”

经济学家称，此次冲突根源或许在于西部的乡村经济。哈尼县占地1万平方英里，只有人口7000，这通常意味着木材工业发展良好。

但是，俄勒冈州经济分析办公室的莱纳介绍说，自1978年以来，哈尼县已失去九成以上木质产品相关工作，从北加州至俄勒冈州延伸至华盛顿的“木材带”和东北部“铁锈地带”一样遭受重创。“除了务农工作大概占25%至30%，余下大部分是联邦、州、地方政府工作。”

“不仅关乎我个人”

对哈蒙德家来说，似乎情况与当初相比有所转变了，不再是个人事件。

在“回”监狱前，他表示：“记住，这不仅仅关乎我个人的事，而是我们的国家。”

虽然政府机构称是依法保护起西部的公共土地，而许多牧场主及土地利用相关的倡导者认为那些规定是一种攻击。哈蒙德家可谓牧场主与联邦政府间长期冲突的代表。

1908年，时任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创建了马卢尔保护区，成为俄勒冈沙漠高地上鸟类迁徙的主要区域，其大部分是沼泽地。后来，联邦政府大力度调整土地管理及设立保护区，渔业和野生动物管理局和内政部的下属的另一机构土地管理局曾被指通过各种手段强买牧场土地、吊销牧场主放牧许可或明显提高放牧许可价格。

哈蒙德家与联邦政府的冲突由来已久。

1994年，德怀特曾称，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农场，毋宁死。

这一年，德怀特上了全国头条，他因涉嫌强行阻碍、恐吓和干扰联邦官员而被捕。这起源于针对栅栏的争议。当年，美国渔业和野生动物管理局开始构建栅栏阻止哈蒙德的牲畜到公共土地觅食、饮水，官方称他的放牧许可被取消了，但老哈蒙德称他有用水权。哈蒙德农场的设备阻碍了栅栏建设，进而“舌战”开始。

马卢尔保护区管理者曾称老哈蒙德威胁要杀死他，而后者则称威胁是误解。最终，此案被撤销。

在2011年，哈蒙德家与联邦之间的争执再次到达刑事起诉级别。老哈蒙德及儿子被控放火，延烧至联邦土地上，联邦机构不得不花费几千美元灭火，同时这将联邦政府雇员安全置于危险中。

检方称，哈蒙德家故意放火烧毁杜松树和山艾树，以方便放牧牛吃草。虽然哈蒙德家有放牧权，但在公共土地上点火需得到政府批准，对此，检方称哈蒙德家不满土地管理局为有限燃烧而做的环境调查的漫长过程。此外，检方称证人看到哈蒙德父子在公共土地上非法屠杀一只鹿。

不过，哈蒙德家的说法并不是这样的，他们称点火是为了抵御外来野生物种侵害。辩护律师称哈蒙德一家几代人都为牧场主，在私有和联邦土地交汇处，在崎岖的偏远地带确定是谁放火也不容易。然而，哈蒙德家亲戚达斯提作证，他们给他一盒火柴，告诉他点火。“火势毁了屠杀鹿的证据，令130英亩公共土地两年不能使用”，并告诉他不要告诉任何人。

最终，哈蒙德父子被判纵火毁坏美国财产。在地方法院，他们获得了轻判，但是，联邦法院没有那么“心慈手软”。

放牧界的“钉子户”

和哈蒙德父子在示威前不久认识的老邦迪与他们很有认同感，在诸多与联邦的冲突中，老邦迪父子也称得上“风云人物”。

2014年4月，午后阳光明媚，老邦迪站在维尔京河旁边，不远处是他家农场车道。他正在为支持者签名、与他们留影。他与支持者说着自己对联邦政府权利扩张、西部牧场主遭遇的困扰等问题的看法。

老邦迪刚刚“赢得”了与联邦的武装对峙。

这还要从陆龟说起。1993年，土地管理局调整内华达州维尔京河谷放牧区，回购当地牧民的放牧许可，不再允许在此放牧，以保护濒危的陆龟物种。但老邦迪不愿遵守禁令。

对此，老邦迪称家族自19世纪就开始在这里放牧——土地管理局以及渔业和野生动物管理局都是20世纪才有的，认为自己有权放牧。

到1997年，邦迪家牧场所在的克拉克县根据新联邦及州法购买放牧许可，为邦迪提供饮水、放牧范围的补偿，但邦迪拒绝了。1999年，内华达地区法院对其发布永久禁令，如违反，会被处以罚金——每头牲畜每天200美元。

就这样，自1993年就非法放牧、不缴纳放牧费的老邦迪家已欠下百万美元之多。这其中不乏诉讼纠缠，直至，2013年，联邦法院法官裁决，如果老邦迪不让牲畜们立刻停止在公共土地放牧，牲畜将被土地管理局没收。

“自20年前，这些牲畜就非法侵入内华达南部公共土地，这对西部地区其他几千遵守联邦法律法规的牧场主不公。”土地管理局的官网上宣布。

没收行动开始于2014年4月初，土地管理局关闭该区域，围捕牲畜，邦迪家上百多头牛被没收。只是，这并不能让与政府对着干几十年的放牧界的“钉子户”屈服。

4月7日，声援邦迪家的标语、口号挥舞着，几百抗议者聚集起来，支持者中一些是带着手枪和步枪的民兵。有民兵组织奉老邦迪为对联邦政府愤怒的象征。

一时间，联邦土地执法者与牧场主之间出现了僵持局面。

在内华达，对联邦政府对西部土地拥有权的不满由来已久。不过，据跟踪西部公共土地放牧情况的非政府组织“西部流域项目”称，即便这样，邦迪家的事件也是最为极端的。

2014 年4月，示威者聚集在土地管理局的大本营外，后者围捕了老邦迪家的牲畜（REUTERS图）

环保主义者也呼吁是时候让邦迪家的牲畜离开了。非盈利组织“生物多样性中心”声明：“邦迪牧场牲畜继续在保护区放牧，与濒危爬行动物抢食物、践踏稀有物种、破坏美国印第安人文化遗迹……”

内华达牧场主协会，在表达对邦迪诉求的同情的同时，指出不支持他的做法。

经过多天的对峙，最终政府方面做出让步，执法人员退出、牲畜放还，老邦迪看上去赢了。

争议犹存

在老邦迪发布歧视黑人的不当言论之前，多位政客也曾支持老邦迪的诉求。

2015年6月，在内达华的一次竞选集会上，总统候选人兰德·保罗称联邦政府应将土地交给州或地方。这里离邦迪家不远，听众中一位就是老邦迪。

而该州民主党联邦参议员哈里·瑞德一直以来支持对公共土地的保护，谴责牧场主支持者为“国内恐怖分子”。这引来该州共和党联邦参议员海勒的反驳：“我称他们为爱国者。”

还有州官员等人主张由州管理意味着对牧场主、开矿者等的较少监管和更多自由，对这一观点持批评态度的人称，各州维护费用昂贵，会导致土地被出售为私人所有。犹他、爱达荷等州议员寻求用法律手段控制联邦土地，然而，爱达荷州首席检察官称在加入联邦之时州宪法放弃了对土地的要求。

美国国会有权力将联邦土地移交各州，但是目前，通过这样的法律的努力没有成功。

在美国，联邦政府拥有28%、约259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这些土地主要集中在11个西部州，在这些州里，据美国国会研究服务局2012年发布的《联邦土地所有权：概述与数据》，内华达州比例最高，约8成土地属于联邦，次之为犹他州、阿拉斯加州、爱达荷州、俄勒冈州等。

沙鸥、沙丘鹤等生物生活在俄勒冈州保护区内，候鸟来这里迁徙，内华达的陆龟仍处于濒危级别。

很多动植物都见证了几十年来，由林业局、土地管理局、渔业和野生动物服务局及国家公园服务局等机构管理的联邦土地上的争议。

对于俄勒冈州联邦机构建筑的“闹剧”，警方及联邦调查局（FBI）等机构正努力寻求以和平方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