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嵩京以大剂石膏治疗变应性血管炎一案
2016-01-31上海中医药大学上海20203陈文恬马来西亚指导卞嵩京
上海中医药大学(上海,20203) 陈文恬(马来西亚) 指导 卞嵩京
卞嵩京以大剂石膏治疗变应性血管炎一案
上海中医药大学(上海,201203)陈文恬(马来西亚)指导卞嵩京1
摘要:分析卞嵩京治疗变应性血管炎一则验案及其用药特色,卞氏处大剂清热解毒,仿犀角地黄汤、四妙丸诸方加减,重用生石膏以清三焦气火实热而收获良效,此经验可为医者临证借鉴。
关键词:卞嵩京刘民叔变应性血管炎石膏神农本草经
1作者单位:上海市中医文献馆中医门诊部(上海,200020)
卞嵩京,上海中医文献馆特聘研究员,原上海市黄浦区中心医院中医科主任,近代沪上名医经方家刘民叔(1897-1960年)先生嫡传弟子。卞师少年学医,在近60年的医疗实践中一直致力于《伤寒论》、《金匮要略》的研究,治学一以古医经为正宗,推崇唐宋以远之古医,用药遵从《神农本草经》,善用经方治疗各种疑难杂症[1]。
笔者有幸侍诊6年,记录医案颇多,今举医案1则,疗效满意,供同道参考。
病案实录
何某,男性,32岁。初诊:2015年3月16日。
此患者于2014年12月至四川成都出差一周,每日食重庆火锅,又因工作关系,一夜仅睡4小时,双下肢开始出现红斑,最初未予重视,后于2015年2 月3日因“双下肢红斑紫癜溃疡2个月,加重1周”至广东省某专科医院确诊为变应性血管炎,予静脉滴注丹参,口服泼尼松30mg、雷公藤、四环素、阿司匹林等治疗后,病情稍好转,患者惧激素引起的副反应,遂自停西药,至我师门诊求纯中医治疗。
刻下:两下肢皮肤红斑成片,自觉烧灼感,溃烂反复发作,饮食二便如常,脉细滑,苔薄黄腻。中医诊断:脓窝疮(热瘀阻络证),治法:清热凉血,利湿通络。方药:水牛角、连翘、茅根各30g,蒲公英、生地各15g,蚕砂、米仁、地龙、丹皮各12g,野菊、刺蒺藜、赤芍、黄柏各9g,紫草3g,7剂。
二诊(3月23日):肿痛似得减轻,溃烂渍水已少,脉细滑,舌薄黄腻,再主清热解毒。上方去米仁,紫草加至9g,蚕砂加至30g,加焦山栀9g,7剂。
三诊(3月30日):两下肢红斑成片,红肿热痛,溃破出水,反反复复,脉滑数,苔薄黄腻。方药:水牛角、生石膏、蒲公英、茅根各30g,草河车、生地各15g,地龙12g,银花、连翘、山甲、赤芍、刺蒺藜、紫草、海桐皮、黄柏各9g,7剂。
四诊(4月10日):前症反反复复,改善不大,脉细滑数。上方去草河车、海桐皮,加紫花地丁30g,丹皮12g,制大黄、干蟾各3g,生地30g泡汁(冲),7剂。另:生大黄3g,黄柏9g,生地榆15g,磨粉拌如意金黄散,外敷。
五诊(4月20日):热则红肿热痛较甚,冷则轻松,溃破脓血仍多(见封三图1),脉细滑,舌薄黄腻,前方加重其治。生石膏125g,水牛角、蒲公英、紫花地丁、茅根各30g,生地30g泡汁(冲),生地榆15g,山甲、野菊、紫草、赤芍、焦山栀、黄柏、苦参各9g,干蟾、制大黄各3g,7剂。
六诊(5月13日):溃破出水已敛,红肿热痛已得消减(见封三图2),胃纳都好,烂便多行,脉细滑,舌薄黄腻。上方去赤芍和苦参,加露蜂房9g,连翘9g,刺蒺藜9g,14剂。
七诊(5月27日):红肿热痛已消,两下肢渐渐光洁,两个小疮口稍有出水,初有成效,继续巩固。生石膏125g,水牛角、蒲公英、紫花地丁、蚕砂、茅根各30g,生地30g泡汁(冲),川牛膝12g,生地榆、蜀羊泉各15g,山甲、紫草、露蜂房、刺蒺藜、黄柏各9g,干蟾3g,14剂。
八诊(6月10日):右踝外侧溃破一点出脓。上方去紫草、蜀羊泉,加何首乌15g,连翘30g,14剂。
九诊(7月10日):两下肢渐渐光洁,疮面已收(见封三图3),近一周瓜果食伤,腹痛,烂薄便多行,肠鸣,食少,苔薄黄腻,脉细滑。藿香12g,木香、柴胡、枳实、薤白、炒六曲、砂仁、生白术、生白芍各9g,肉桂、黄连、甘草各3g,苞须15g,生姜3片,大枣7枚,先服5剂。
生石膏、水牛角、连翘、茅根、蚕砂各30g,生地、何首乌各15g,地龙、川牛膝、丹皮、米仁、地龙各12g,山甲、刺蒺藜、露蜂房、黄柏各9g,10帖。
十诊(7月24日):肠胃渐和,胃纳渐复,两下肢皮肤光润,稍有脚肿。生石膏、水牛角、米仁、茅根、蚕砂各30g,首乌、生地各15g,地龙、忍冬藤、丹皮、川牛膝各12g,山甲、苍术、露蜂房、黄柏各9g,14帖。
随访至2015年11月末,两下肢表皮已渐光润,脓疮并无再发,饮食二便如常,余无不适。
讨论
1.热毒兼血瘀,气营两清
变应性皮肤血管炎是一种白细胞破碎性血管炎(Leukocytoclastic Vasculitis),主要累及真皮上部或全层毛细血管和小血管的坏死性血管炎,且症状易反复,迁延数月至数年,此病之西医治疗以糖皮质激素为常用或首选,但易出现反跳现象,副作用较多,对此中医论治尽显其长。中医古医籍中无变应性皮肤血管炎的病名,一般认为可归属于中医外科“脓窝疮”一类。发病大多以湿热留结成血瘀热毒,久则经络阻隔,瘀血凝滞,初起皮肤上有红斑或丘疹,旋即变为黄豆大小脓疱,周围皮肤焮红热痛,破后凹陷成窝,上有脓液,干后结痂,结痂过早以致流脓不清,反复化脓经年不愈,此病外科治疗亦颇棘手。该患者因工作繁重和生活习惯不良以致阴液暗耗,热毒发作,酿成脓疡,曾多方治疗殊少效应,乃求治于先生。
卞师认为此病属疮家范畴,当辨为“温病”。《内经》所云:“高粱之变,足生大疔。荣气不从,逆于肉理,乃生痈肿。”又曰:“诸痛痒疮,皆属于火。”陆九芝曰:“凡属阳明病方,即为治温病方,如栀豉、白虎等,后世治温诸方皆出自白虎、栀豉,如银翘、清营、化斑。”故卞师一、二诊先以大剂清热凉血为主,全方仿犀角地黄汤,加四妙丸、五味消毒饮为主,但症状反反复复,溃破出血仍多。
五诊时加入生石膏125g后,即见较好而稳定的疗效。虽脓窝疮以血热肉腐为主要病机,处犀角地黄汤方仍无法达到满意疗效,提示清血分热犹感不足,可加重从清气分热着手,从而达到气血两清之功。此即叶天士所言“入营犹可透热转气”之意,使内蕴之营血热瘀自气分透解。而清气分实热最适宜之药,非石膏莫属,卞师认为,石膏清阳明风火而充津液,解横溢之热邪、三焦大热、皮肤热及一切散漫之热,凡与滓秽相结之热皆可解。石膏剂量少则难表其功,必主大剂,始能大清气火实热以达凉血之效,故以125g大剂领首为全方之主药。
患处脓水淋漓浸淫,沿下肢表皮蚀烂,又稍有脚肿,此为湿胜,四妙丸则为所宜。方中黄柏寒以胜热,苦以燥湿,与米仁、苍术共奏清利湿热之功。
经曰:“大热不止,热胜则肉腐,肉腐则为脓。”“大热”可解为气血两燔之势。此势最易伤津耗液,故温病后期宜以清热养阴为主,疮家亦然。第八诊患者皮肤虽已渐渐光洁,大有好转,仍剩一小溃破口,故卞师加入何首乌,以养血之品对生肌收口有良效。经治3个月,即告痊愈。随访半年未见复发,疗效肯定。
2.用药遵《神农本草经》,效若桴鼓
清热解毒凉血之药,后世发挥甚多,不复赘述。现试从《本经》角度举几味药解析之。刘民叔先生曾曰:《伤寒》、《金匮》内方用石膏如鸡子大,而木防己汤方用石膏12枚鸡子大。按,石膏鸡子大1枚,重约0.25千克,是12枚鸡子大其重当3千克也。《本经》石膏“味辛,微寒”,而后世本草以为“大寒”,岂辛药能有大寒者耶?如属大寒,能有如此重用者耶?后世因石膏有白虎之称,率皆畏之如虎蝎,如此父子、师徒相传,以为金石之药,不敢轻用[2]。
卞师于第四诊药用生地泡汁(冲),实为生地以热水冲泡后,取汁加入煮好的药液中,以代鲜生地之意。《本经》地黄条下有“主折跌绝筋伤中,逐血痹,生者尤良”句,可知地黄以新鲜生者的清热效果最佳,最宜营血实热之证,且生地黄亦有化瘀之效。
蜂房之用,《本经》:“味苦平。主惊痫瘈疭,寒热邪气,癫疾,鬼精,蛊毒肠痔。火熬之良。”蜂房有驱风攻毒,散结止痛之效,古代用治痈疡者甚多,如《别录》用治附骨痈,疗肿恶脉诸毒,《圣惠方》有蜂房膏,治瘰疬生头,脓水不干,疼痛。故蜂房有攻破之性,对痈脓腐肉之血瘀证亦有作用。现代药理实验表明[3],蜂房对变形链球菌、内氏放线菌、黏性放线菌、绒毛链球菌、乳酸杆菌、金黄色葡萄球菌等均有显著抑制作用,且可逆转铜绿假单胞菌的耐药性。
山甲之用,与蜂房相互辉映。《普济方》有穿山甲散(内蜂房一两、山甲一分)治痈疽,托毒排脓。《本经》中无山甲,可参考鮀鱼甲条中主“创疥死肌”。李时珍谓穿山甲“走窜之行无微不至,故能宣通脏腑、贯彻经络,凡血凝、血聚为病皆能开之”,山甲既消痈疽于将成之际,又托疮疡于将溃之候,为外科常用之圣药,用治顽固性皮肤病颇有疗效。
干蟾,即《本经》之“虾蟆”,云:“味辛寒,主邪气,破癥坚血,痈肿阴创,服之不患热病”,即干蟾有破血、化毒消肿之功,可用治疔疮、发背、恶疮等,“服之不患热病”可知其寒凉之性,用治热病多效。《圣济总录》有蟾蜍膏,治一切疮肿、痈疽、瘰疬。《医林集要》亦有用活蟾以治发背、肿毒未成者。
四诊时加用外敷药,其中含地榆、黄柏。地榆《本经》条下“止痛,除恶肉,疗金创”。《别录》更直言“止脓血,诸瘘恶疮热疮”,说明地榆有清热解毒、消肿止痛、生肌收口之功效。体外抑菌试验表明[4],地榆对金黄色葡萄球菌、铜绿假单胞菌、伤寒杆菌、溶血性链球菌、枯草杆菌、志贺痢疾杆菌、福氏痢疾杆菌均有强大的抗菌效能。黄柏原名檗木,《本经》载其“主女子漏下赤白,阴伤蚀疮”,可知黄柏善治下焦热病、湿毒,《别录》中“主肌肤热赤起”,对此脓窝疮之下肢湿热尤宜。有报道[5]称黄柏对金黄色葡萄球菌、溶血性链球菌、破伤风杆菌、炭疽杆菌等均有抑制作用。古者外科治疗疮疡,其器械与消毒远不如今,而感染者少,按近代药理报道,诸药于诸多致病细菌有抑制作用,由此不得不感叹先贤之先知先觉。
刘师与卞师一脉相承之中国古汤液治病之法[6~8],辨证本《伤寒》大法,用药尊崇《本经》条文,简明扼要,亦奇亦正,处方用药往往出常人所料,却疗效显著。现代谈《本经》者少,甚以为憾,试举此案以示《本经》草药之妙用。
(文中对《神农本草经》药物之论述均摘自卞嵩京先生所著《〈神农本草经〉读后》,感谢卞嵩京老师对本文写作的指导!)
参考文献
[1]杨强,卞嵩京.卞嵩京辨治肿瘤经验[J].上海中医药杂志,2010,44(8):8-9.
[2]杨强,黄进秋,卞嵩京.刘民叔先生学术思想撷菁[J].中华中医药学刊,2011,29(4):692-695.
[3]邵萌,王启瑞,范钦,等.露蜂房的化学成分和药理作用研究进展[J].中国中医药现代远程教育,2015,13(4):157-159.
[4]夏红旻,孙立立,孙敬勇,等.地榆化学成分及药理活性研究进展[J].食品与药品,2009,11(7):67-69.
[5]吴嘉瑞,张冰,张光敏.黄柏药理作用研究进展[J].亚太传统医药,2009,5(11):160-162.
[6]卞嵩京.伤寒如是读[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7]卞嵩京.刘民叔用药特色[J].上海中医药杂志,1995,(1):32-33.
[8]俞传芳.卞嵩京用大剂温药治疗萎缩性胃炎[J].上海中医药杂志,1996,(7):7.
(修回日期:2016-02-29)
One Case Study about BIAN Song-jing's Treatment to Allergy Vasculitis by High Dosage of Shigao (Gypsum)
CHEN Wen-tian(Malaysia), BIAN Song-jing1(Director)
(Shanghai University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Shanghai 201203, China 1.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Clinic, Shanghai Literature Institute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Shanghai 200020, China)
Abstract:This paper is to analyze one case study and prescription characteristics on treatment to allergy vasculitis by BIAN Song-jing. Imitating features of clearing and detoxifying in Xijiao Dihuang Tang and Si Miao Wan,Dr BIAN determined to use Shigao (Gypsum) with high dosage to achieve obvious effect by clearing pathological Qi, fire and heat in Sanjiao channel. This could be the clinical experience studied by other doctors.
Key words:BIAN Song-jing; LIU Min-shu; allergy vasculitis; Shigao(Gypsum); ShenNongBenCaoJing
中图分类号:R249.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4737(2016)02-004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