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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圣弗朗西斯科干什么(短篇小说)

2016-01-31拖雷

草原 2016年1期
关键词:皮特晶晶山路

拖雷

你在圣弗朗西斯科干什么(短篇小说)

拖雷

山路很黑,远光灯成了一个心事重重的老人,一摇三晃的,随时要跌倒。沸腾的酒精还在身体里晃动着,它像个贪婪的小偷,翻箱倒柜之后仍贼心不死,还在逗留,身边的陆晶晶担心我睡着,不断地和我说着话。

我俩是同学,在车上,她没有和我聊同学时光的事,而是在聊美国。是的,陆晶晶刚从美国回来,三个小时前,我们还在同学的一个饭局上,后来我负责送她回家,在路上,她说,你拉着我出去转一转,去哪儿都行。我就说,上山吧,山上有一个小镇。

到小镇需要一个小时,我担心的不是山路,而是警察。

没事的,假如遇到警察,我用英语和他们说,我是美国公民。陆晶晶略带自负地说。

我朝着窗外吐了烟,外面群山很像没有被唤醒的僵尸,成群结队地潜伏在黑夜里,一切都得小心,再小心,不然的话他们会苏醒,然后扑上来吸掉我和陆晶晶身上含有酒精的血,然后我俩也会成了僵尸,面目一下子狰狞起来,张牙舞爪地,等待下一个闯入黑夜的人。

我说,这是在中国,中国警察才不会听你这一套,他们会拘留你六个月,你知道吗,那样我就惨了,工作也没了,老婆知道了肯定要和我离婚。

陆晶晶把手放在我的手上,那是一个四十岁女人的手,说不上光滑,但很温暖。真要是那样的话,你就跟我去美国。她把喝完的矿泉水瓶放在身边,又拧开一瓶。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对陆晶晶并不了解,我们一起上了三年学,可三年之中,我俩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毕业的时候,我才有机会和她说上话,可没几天她就走了,到了香港,再后来听说她到了东南亚,然后又去了美国。这么一个消失了二十年的人,突然有一天跑到你面前说,你和我去美国吧。

鬼才相信。

我的车速控制在六十迈,这样的话,即使在山路上有个什么紧急情况,也能控制得了。我说,你在美国的什么地方?

圣弗朗西斯科,也就是旧金山。

旧金山,我知道。我在脑海搜索着这个熟悉的地名,好像想起孙中山受困在那里,其他的什么也没想起来,我本来想问她在那里干什么,这个话题还是被我咽回去了。夜雾开始升腾起来,潮湿和黑暗将我们包围,我尽量睁大眼睛,看着车灯照耀的山路,山路很白,像落了一层雪。

你去么,我想办法给你弄过去。陆晶晶喝了口矿泉水,她的脖颈很白,泛着瓷器一般的光。

我连英语都不会,去了干吗。

我妈我爸也不会。

她的话,像个小孩子,我的眼睛仍往远处看着,在我幻觉中一辆闪着警灯的车就在山的拐弯处,像个饥饿的老虎,我们身单力薄,只能束手就擒。浓重的夜雾让这种想象在无限放大着,我有点支撑不住了,看见前面路基很宽,就停下车子。

怎么了,为什么要停车?陆晶晶看着我。

我把头重重靠在椅背上,身上没有了一点力气,再这样下去,我担心会把车子掉进了山崖里。陆晶晶给我递来矿泉水,我喝了一口,胃里的酒精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陆晶晶很担心的样子,仿佛我会随时死掉,也许,我真的会死掉。

她的身子在一点点地接近我,可我一点没有力气,陆晶晶的气息变得格外遥远,你能抱抱我吗?

我想我继续开下去的勇气,一半来自陆晶晶的体温,一半来自我不想半途而废,小镇就在前面,就在缥缈的夜空里,我屏住了气息,山路起伏,我感觉我俩都被装进一个孔明灯里,飞往夜空的尽头。

我又点着根烟,莫名的空虚感正从脚底一点点地升腾,慢慢地将我笼罩起来。

陆晶晶笑了一下,她说,今天在party上,为什么开始不和我说话。

她说的三个小时之前的事,它对于我有点遥不可及,我尽量把眼睛睁大,以便看清前面县城的灯光,应该快到了,在平日里,根本用不了这么长时间,难道我走错了路。

陆晶晶说:“虽然你不跟我说话,我也感觉到你的目光一直在看着我,你肯定要说很多人也在看我,可你的那种目光和别人的不一样,一点不一样,很深情的。

空虚感让我的呼吸有点困难,我打开车窗,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好多了,路一点都没有走错,我看见了路边小镇的指示牌,很小,若是不注意的话,一眨眼就过去了。

你知道吗,你的目光对于女人很有杀伤力。陆晶晶为了放松,她跷起了二郎腿,我怀疑用不了多长时间,她就会用英文和我交谈,她的表情很松弛,一点忧虑都没有,这样的一张脸在我的同龄人中很难找到第二张。

我一点不关心,她所说的杀伤力的事,我很想听她为什么不成家?我看了汽油表,油针的指示还能跑两百公里,油足够。

没有遇到你这样目光的人。说着陆晶晶笑起来,像个快乐的母鸡,她用手推了我一下,讨厌啦,这是隐私。

我想起她不是中国人,我仍把注意力放在前方的路面上,多么希望现在天上出现月光,哪怕一丝一缕也行,可什么都没有。

我以为陆晶晶已经忘了刚才的话题,没想到,她的声音挣扎了一下,还是说了。我以前有一个男朋友,他叫皮特。她说的皮特,我想起好莱坞的明星。

陆晶晶说,我是和他在酒吧认识的,我俩都爱喝酒,以前我不是这样,绝对不是,我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让我想想。陆晶晶说着,撩了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在夜风中,很飘逸,她说,对,是我打掉第二个孩子的时候。

我有点迷糊,没弄清她说什么,第二个孩子,你和皮特之前的?

她嗯哈地说了一声,没有再解释和谁的孩子,她继续讲叙着,我记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除了有一具空荡荡的皮壳之外,没有任何的想法,是的,那段时间我也考虑过要不要死,后来认识皮特以后,我就放弃了这个念头,是他拯救了我。

那时我还不知道,他也患有很严重的抑郁症,是的,他比我严重,他自杀的幻觉比我都严重,唯一能治疗的就是酒,我俩在一起待了有一年的样子,是一年,一年之内,我俩喝了有300多吨酒,你知道吗,我俩每次回到家里,皮特的抑郁症就会发作,他就大喊大叫着,我就掐住他的脖子,对,就是这样。说着,陆晶晶两只手交替在一起,在自己的脖子上比画着,是这样,我就牢牢地掐住他的脖子,你猜怎么着,他停止了喊叫,他说,好多了,用力啊,我就继续用着力,直到他的脸色变得酱紫,嘴角溢出白沫,我才住手。

我承认有点走思,就在那一会儿的时间里,我想象着皮特的模样,这个家伙也许是白种人,也许是黑人,也许就是好莱坞的那个皮特,不管他是什么人,这个家伙痛苦的表情就在我的眼前,陆晶晶就骑在他的身上,两只手卡住他白纸一样的脖子,那个男人五官因痛苦扭结在一起,他瞪着红眼珠,他的血管曲张,瞳孔放大,在床上发出阵阵哀号。

我觉得,他就应该被我掐死,这样的死,在我眼里很完美。

我没想到瘦弱的陆晶晶会说出这样的话,我脑子里努力想象着两个人相处的情景,还是一团雾,那是什么样的生活,我有时甚至把躺在床上歇斯底里的那个男人,想象成了自己,我看见自己赤身裸体的被陆晶晶卡住脖子,我浑身颤抖,可怜阴囊也像受惊吓的孩子,在不安地颤抖。

后来,你掐死了他。

没有,那样的话,他就幸福了,后来我俩分手了,分手的原因当然不是这些,而是因为另一件事,一会儿吧,一会儿我给你讲。

我俩都看见了远处的灯光,小镇到了。

小镇的路口有警车的警灯在闪烁,直觉告诉我,那是摆样子呢,哪个警察会半夜三四点站在马路上查车,尽管这样,我们还是小心翼翼的,要知道过了这个岗亭,一切就安全了。

确实安全了,小镇静悄悄的,没有人,没有车,一切都像被僵尸洗劫过,我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来到这个小镇,它给我的样子,总是躲在夜雾之中,不动声色地看着我,车灯很亮,已经不像刚才的疲惫,它很亢奋,似乎已经预见到车上两个男女将会发生点什么,这种预见同样发生在我俩身上,我俩都陷入到沉默之中。

突然一个黑影,在明亮的车灯前闪了一下。我急忙踩住了刹车,车里陆晶晶尖叫了一声,那一声从她魂里窜出来的,有金属的声响。

那是什么?她惊恐地说。

我确实没看清,只觉得是一个黑影,嗖的一下,它朝着车灯扑了过来,现在也许就在我的车底下,也许已经死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陆晶晶声音还在延续着。

我的心口狂跳着,我说好像是只狼。在前不久我看报纸,上面报道过由于生态变好,一些野生的狼又在山中出现,它们食物短缺,就经常到城市里觅食。刚才那个黑影也许就是一只狼,我想象着狼嘴角挂着血,在车轮底下挣扎的情景。

陆晶晶的情绪平静多了,她好像立着耳朵在听什么,外面什么都没有,她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她说,要么,要么你下去看看,到底是什么?

我想自己要是不下去,面前这个女人会嘲笑我,外面的夜气很浓,湿冷湿冷的,我拿出手电,小心翼翼地打开车门,那家伙要是狼的话,说不定会在这个时候,一下子从车底蹿出来,咬住我的大腿,然后把我拖入黑暗之中。

当我站在地上,想象中惨烈的景象并没有发生,我怀疑是自己眼花了,也许并没有什么黑影,我低下头用手电朝车下照了一下,这时我看见它,是一条黑色的狗,不大,它就伏在那里,身体突突地颤抖着。

他的眼睛很柔弱,像做错了什么,不敢正视眼前的光,我查看了一下,发现它并没有受伤,没有受伤为什么要躲在车下呢?

陆晶晶在车里高声地问是什么?

我说是狗,像是一条流浪狗。

死了么?

我又用手电前后照了照,它真的很好,我多少有点庆幸自己刹车很及时,陆晶晶还在问,我就告诉她,一点没事,这只狗打算在车下过夜了。我打算把它抱出来,只有这样,我才会安心地离开。可如果抱它,它会不会咬我一口,这是个问题,我应该很迅速地卡住它的脖子,这又让我想起那个倒霉的皮特,这个狗也患了抑郁症?

就在我下定决心,伸手去抓住它时,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别动它。

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差一点把我的魂吓飞了。

这么寂静的夜晚,谁在说话。我从地上爬起来,才看见一个人站在那里,我用手电晃了一下,那个人没有闪躲,可以断定,他是个流浪汉,他穿着一件露着棉花的军大衣,如果不是这件邋遢的外衣,他是很帅的男人,有点像欧洲复古的模特,他的牙很白,白得有点让人不敢相信长在这种人的嘴里,他朝着车下吹了声口哨,那只狗从车下小心翼翼地出来,能看出来,是车轮碰到了它的一条腿,它有点一瘸一拐的。我急忙向面前这个人解释,确实没想到,它会突然蹿出来。

那个人没说话,我担心黑暗中,还有他的同伙,他们拿着刀棍,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冲出来,朝着我头上就是一顿乱打,我从身上掏出一百块钱,我说确实没看见,你看这些钱行吗?

那个人看着我,他的眼睛很冷。

我又掏出一百,声音有点像哀求似的。

他的喉咙动了一下,他说,有水吗?

我急忙从车上取出两瓶水,递给他,他的狗已经温顺地趴在他的怀里,他没说话,接过水走了,走进黑漆漆的夜雾之中。

到了宾馆里,我没有了一点睡意。像病了,也许真的有病了,我还在想刚才的一幕,想那个流浪的男人,他和那只狗在这茫茫的黑夜里要去哪?

卫生间里传来陆晶晶兴奋的洗澡声,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她已经变成了一条鱼,水很清凉,光线从远处照过来,一切都变得轻快通透,用不了多长时间,她就会在那个满是蒸汽的空间里,游动起来。

我看见那个流浪的男人,他的脚步正在朝着黑暗的尽头走去,远处什么都没有,那只瘸了腿的狗,就盘旋在他的脚下,突然,他停下了身子,转过身,他朝我笑了一下,他的牙白得有点夸张,他问我,一起走吗?

我愣了一下,去哪?

他指了指更远处的黑暗。

我醒来的时候,陆晶晶就坐在我的对面,一双大眼睛盯着我看,这样子有点吓人。她已经洗完澡,头发湿漉漉地浮在肩上,她穿着宾馆的睡衣,只要我的手轻轻一触摸,我相信那睡衣就会一厢情愿地滑落下来,她手里拿着啤酒,喝了一口。

陆晶晶仰起头喝酒的时候,我看见睡衣下的乳房在颤动,那应该是一对没有哺乳过的乳房,饱满鲜滑,像节藕,我应该把它一口一口生吃掉了,嚼碎,咽到肚子里,可我没有一点欲望。

接下来的故事,要听吗?她看着我说。什么?我的胸口有团火焰,灼烧着我的心。我和皮特怎么分的手。

就是这个时候,我突然大叫了一声,这一声并没有把陆晶晶吓坏了,她很镇静,手很熟练地放在了我的脖子上,那两只手像是黑夜内部伸出来的闪电,开始很轻,渐渐地有了分量,我看见,黑暗里的那个流浪汉,怔怔地看着我,然后很失望地叹了口气,他和他的狗隐没进了夜色之中,再也没有停留。

他们要去哪?

陆晶晶就骑在我的身上,光线从脸颊的另一端照射过来,僵白、阴冷,没有一点血色。

她的手还在用力。很专注。

(责任编辑阿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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