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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站在近代化的门槛上

2016-01-29吴钩

中外书摘 2016年1期
关键词:市场价铜钱商人

吴钩

证券交易所

先来看看耐得翁《都城纪胜》的一段描述:“都城(杭州)天街,旧自清河坊,南则呼南瓦,北谓之‘界北。中瓦前,谓之‘五花儿中心。自五间楼北至官巷南御街,两行多是上户,金银钞引交易铺仅百家余。门列金银及见(现)钱,谓之看垛钱,此钱备入纳算请钞引。并诸作匠炉鞲,纷纭无数。”

引文提到的“交引铺”,非常接近于今日的证券交易所,在这里成交的商品为盐引、茶引、矾引、香药引、犀象引等有价证券。宋代实行比较广泛的禁榷制度,盐、茶、矾、香药等采取间接专卖:先由商人向政府设立的榷货务入纳现钱,换取一张交引,然后凭着这张交引到指定地点领取盐茶等商货。宋太宗时,为了引导军用物资流向边郡,宋政府又创制“折中法”:商人在边郡入纳粮草等,政府估价后发给交引。为吸引商人赴边纳粮,宋政府的估价远高于市场价,高出市场价的那部分,叫作“虚估”,市场实际交易价则叫作“实估”,宋代交引的面值,就由“实估”加“虚估”组成。商人凭交引可赴京城或产地领取钱或者茶、盐、矾、香药等货品。

交引的原始功能类似于“提货单”,见引给货,认引不认人。市场经济的发展,又使得交引突破了其原始功能,获得了有价证券的流通功能——由于交引的价值存在一个巨大的“虚估”额,这个“虚估”额成了附加于交引之上的利润空间,可以吸引买家来购买交引,交引的转手,实际上便是分割“虚估”利润的过程,直至最后的交易价格接近于交引的“实估”。而且,交引作为一种可凭证提货的商品,在市场上的价格也会升跌,只要有升跌,便能够吸引商人投机、追涨杀跌。因此,交引商通常并不是用交引提货,而是直接进行交引的买入、卖出。“认引不认人”的特点也让交引的自由流通成为可能。于是,类似于证券交易所的“交引铺”便应运而生了。

宋代的大城市,证券交易非常发达,《续资治通鉴长编》说一些州县的土人“既得交引,特诣冲要州府鬻之”,可见各个“冲要州府”都设有“交引铺”。北宋的汴梁、南宋的杭州,都是证券交易非常繁荣的金融中心。《东京梦华录》描述说,开封城内“南通一巷,谓之‘界身,并是金银彩帛交易之所,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望之森然,每一交易,动即千万,骇人闻见”。这里的“金银彩帛交易之所”,便包括“交引铺”。南宋的杭州,单“界北”的一条街,就集中了一百多家“交引铺”。交引的买卖是大宗交易,必须有十分雄厚的本钱,所以这些“交引铺”的门面,都摆出大堆“金银及见(现)钱,谓之看垛钱”,以示自己的资金流充足。

跟所有的证券交易一样,“交引铺”当然也是通过买进、卖出交引的差价获利。北宋时,京师有一些得到茶引的市民,“不知茶利厚薄,且急于售钱,得券则转鬻于茶商或京师坐贾号‘交引铺者,获利几无。茶商及交引铺或以券取茶,或收蓄贸易以射厚利”。为了坐获厚利,宋朝的一些“金融大鳄”还凭借其雄厚的资金,操纵市场,压低交引的市场价,购入交引。如北宋皇祐年间,“券至京师,为南商所抑,茶每直十万,止售钱三千,富人乘时收蓄,转取厚利”。“交引铺”收购的交引,通常不会直接用于提货,而是转手卖给茶盐商:“铺贾自售之,转鬻与茶贾。”

在宋代,交引的交易是合法的,也是政府鼓励的。即使出现大铺商操纵市场的情况,宋朝政府对交引市场也没有采取压制的做法,而是采纳官员范祥的建议,设立官营的“买钞场”,在交引的市场价太低时,以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买入交引;而当交引的市场价过高时,又以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出售交引。借此来平抑交引买卖的市场价格。这一做法,叫作“范祥钞法”。宋人王巩《随手杂录》说:“范祥钞法……贮钱五百万贯,不许辄支用。大约每钞极贱至五贯,即官给钱五贯五十文买之。极贵,则减五十文货之。低昂之权,常在官矣。”

宋代之后,明清继续保留食盐的间接专卖,民间虽有私下的盐引交易,但已属非法的黑市,如明代成化年间的一条法令要求,商人如果典当、买卖盐引,将“俱问罪,引目、盐货入官”。这也意味着宋代孕育出来的证券市场,在宋朝灭亡之后,并未能继续发育壮大。

金融银行业

银行业的核心业务是吸储(支付利息)、放贷(收取利息)与汇兑。有人说唐代的“柜坊”是银行的雏形,但准确地说,柜坊跟银行业关系不大,只是提供“保险柜”给客户存放财物,柜坊不付利息,还要收保管费。换言之,客户的存款只能在柜坊中积淀下来,并没有进入资本流转的循环中,并不创造“钱生钱”的收益。中国最早的银行雏形,应该是出现于北宋的抵当所。

宋代因为具有浓厚的重商主义倾向,当时政府设立了多种官营的金融机构,包括交引库、榷货务、便钱务、交子务、市易务,并推行青苗法、检校库、抵当所等。

交引库的功能是“专印造茶、盐钞引”,即负责印制、发行各类交引,是宋朝有价证券的发行机构。

榷货务的功能是“掌鹾(盐)、茗(茶)、香、矾钞引之政令,以通商贾”,即向商民发行及收兑各类有价证券。在发生通货膨胀的时候,榷货务也会通过向市场投放有价证券来回笼货币,具有中央银行的一部分功能。

便钱务为汇兑机构(其职能后来转移到榷货务上),向商人提供异地汇兑的服务:“开宝三年(970),置便钱务,令商人入钱者诣务陈牒,即日辇致左藏库,给以券,仍敕诸州俟商人赍券至,即如其数给之,自是无复留滞。”如此,在以铜钱为基础货币的情况下,大宗交易与长途交易才得以进行。

交子务(会子务)是印制与发行信用货币(交子、会子)的金融机构。

市易务也具有金融机构的功能,接受城市商人的抵押贷款申请,提供经商资本,年息二分,有点商业银行的性质。

检校库是宋代的金融信托机构,开创了信托财产保值增值的先河。抵当所则为国营的存贷款机构,也是历史上第一家国有银行。

青苗法则是面向农村的小额贷款机构,接受农民的抵押贷款申请,发放青苗钱,年息二分,有点农业银行的味道。

此外,还有大量民间开设的解库、私人开办的兑便铺,以及类似证券交易所的交引铺。解库则是提供抵押贷款的私人机构,又称质库,《清明上河图》便画了一个“解库”,在“久住王员外家”对面,一户人家的屋檐下挂出一个招牌,上书一个大大的“解”字,显示这里是经营放贷业的“银行营业厅”。南宋杭州的质库也非常多,“府第富豪之家质库,城内外不下数十处,收解以千万计”。至于兑便铺,那是兑换会子(纸币)与铜钱,从中赚取差价的商铺。

这些民营的、国立的银行业机构,构成了一个功能齐全的金融服务系统。

抵当所创立于北宋神宗朝的熙宁变法,当时京师及各州的“商贩要会处”,均设有抵当所。后来变法失败,新法被废,但抵当所作为国营存贷款机构,还是保留了下来。抵当所的主业务是“以官钱召人抵当出息”,即向市民提供抵押贷款,从中赚取利息,年利率大致为20%。南宋末时,政府出于公共救济的目的,还命令抵当所向贫民开放免息贷款。

抵当所的一项具有创造性的业务是有息存款,这也是我们判断它具有银行性质的核心指标。北宋时,京师许多政府部门,都将公款存入抵当所生息,如熙宁六年(1073)十二月十八日,“都水监言,乞将本监钱一万五千贯送抵当所出息供用,从之”。抵当所提供的有息存款服务在中国金融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因为存款有息,即意味着银行机构从此可以吸引社会的闲散资金,将闲散资金吸纳进资本市场的循环中。——这跟唐代的柜坊是完全两种性质。

那么宋代的民间解库、质库,是不是也出现了存款的服务呢?南宋黄震的《黄氏日钞》提供了一条材料:绍兴府有一位叫作孙越的读书人,幼时贫困,不过他的叔祖很赏识他,在解库存了一笔钱,作为侄孙日后参加科考的费用,“且留钱浮屠氏所谓长生库,曰:此子二十岁登第,吾不及见之矣,留此以助费”。这里的“长生库”,乃指寺院开办的解库。可见解库这类民间放款机构在宋代时已经在收纳存款。估计解库应该是向存款户支付利息的,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吸引闲散于民间的资金,解库也才有更雄厚的资本放贷。

国际货币

南宋理宗朝的一年春天,台州城的市民一觉睡醒,忽然发现“绝无一文小钱,在市行用”。也就是说,台州城闹“钱荒”了,市面上几乎找不到一枚铜钱流通了。这是何故?原来,市面流通的钱都被日本商船收购走了。这些日本商船“先过温(州)、台(州)之境,摆泊海涯。富豪之民,公然与之交易。倭所酷好者铜钱而止,海上民户所贪嗜者,倭船多有珍奇,凡值一百贯文者,止可十贯文得之;凡值千贯文者,止可百贯文得之”。日本看中宋朝的铜钱,低价出售日货,大量回收铜钱,“以高大深广之船,一船可载数万贯文而去”,难怪台州一日之间发生“钱荒”。

其实,不仅日本“所酷好者铜钱而止”,许多国家都对宋钱趋之若鹜。因为宋朝铜钱制作精良、币值稳定,且这一时期经济发达,门户开放,与日本、东南亚、阿拉伯乃至非洲保持着密切的国际贸易。宋钱差不多成了这一贸易区的国际货币,有点接近今日美元的货币地位。交趾人跟宋人交易,“必以小平钱为约;而又下令其国,小平钱许入而不许出”;爪哇国“胡椒萃聚,(中国)商舶利倍蓰之获,往往冒禁,潜载铜钱博换”;“高丽地产铜,不知铸钱,中国所予钱,藏之府库,时出传玩而已”;今天在东非、印度、波斯湾等地,均有宋钱出土,一千年前,宋钱在这些地方是作为辅币使用的。

宋人说“缗钱原为中国财宝,而今四方蛮夷通用之”,并不是夸张之词。那些与宋朝通商的国家,“得中国钱,分库藏贮,以为镇国之宝。故入蕃者非铜钱不往,而蕃货亦非铜钱不售”。

宋朝时常发生“钱荒”,铜钱的大量外流,显然加剧了钱荒。为禁止铜钱流入海外,宋政府立法规定,凡携带“铜钱出外界,一贯以上,为首者处死”,从者刺配远恶州,相关官员以失察坐罪。又规定与蕃商交易,不可使用铜钱,违者,二贯以上刺配。惩罚不可谓不严厉。但民间的走私铜钱出境的活动屡禁不止,因为宋钱对蕃货的购买力实在太坚挺了,“每是一贯之数,可以易番货百贯之物;百贯之数,可以易番货千贯之物,以是为常也”。

宋人对铜钱外泄很是苦恼,以至于有人提议:干脆关闭贸易港,中断与外商的贸易。认为这才是彻底阻止铜钱外泄的“拔本塞源”之道。这当然是一种很愚蠢的想法,幸亏宋朝政府并没有听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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