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

甘正气

几个老同学饭后闲聊，老板大谈自己一年赚多少钱，教授细数他掌握多少课题经费，高管忍不住透露了年薪，一位领导牢记“闷声大发财”的古训不吱声，只是鄙夷地“呵呵”，心想：我月工资只几千，但领导的“非货币价值”你们可懂？

他想：

我大会小会参加不停，从开班式、结业式、奠基式、启动式到成立庆典、遗体告别，逢会必做“重要讲话”，即使将“并行不悖”读成“并行不勃”，把“奉为圭臬”念为“奉为佳皋”也照样有人恭敬笔录，依然掌声如雷，没谁敢指出我错了。听说我在练书法，就不断有人请我题字，我挥毫泼墨“洒向人间都是怨，一枕黄粱再现”，不小心将“黄粱”写成“黄梁”，有人说我创造了新的简化字。

吃饭我必然是主角，我不动筷子，没人敢开吃。我说一个毫不可笑的老笑话，一桌人肯定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赞扬我诙谐幽默、平易近人;我唱几句高调，说人生就在于无私奉献，就在于为国为民，那大家肯定一脸崇拜，说我真是高风亮节、义薄云天;我如果谈到焦裕禄、孔繁森时表情凝重，黯然神伤，人们肯定肃然起敬，大声喊出：“社会就需要您这样的好人！”

如果我在参观烈士陵园时眼睛泛点泪花，说话带点哭腔，人们一定屏气凝神，在我背后用让我恰好听得到的声音窃窃私语：“领导是真爱国！”

下属起草的各种文稿必定要经我修改，管他是法学硕士还是文学博士，我觉得哪句话与我想法不合，我就大笔一挥，一改定乾坤，没人敢拿法律规定、语法规则来和我“研讨”，跟我“商榷”！肯定有人说“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一字之改，全篇生色”等等。如果有人质疑，我会敲打他一番：“你们这些从高校出来的干部就是书生气！不接地气！”

我信手涂鸦，有人激赏：“妙笔生花”，我信口开河，经办公室、研究室的同志们一整理，就有人惊叹：“出口成章！”弄得我常常以为我不做领导，做个职业作家也未必比莫言差！所以就常常在这个报上发一首“感怀”啦，那个报上写一篇“我的知青岁月”啦，退休了还要到《老干部通讯》上展示下自己的才思——我可不屑与那些曾经的下属们打门球——哪个编辑有胆量改我一个字？有水平改我一个字？

当然，这些我都看得很淡，前呼后拥，电视有影、电台有声也就那么回事儿。最大的“非货币价值”还是在工作上。我们国家幅员辽阔，人口众多，我就是当个七品知县，也“掌管”上百万的人口，上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不说一手遮天，也是一言九鼎，真有吞吐日月、指点江山之概！我做点分内事，就有人说我“宵衣旰食”，我尊重人才，就有人说我“握发吐哺”，稍微做点实事，改变了一下地方的面貌，就有人歌功颂德。搞得不好呢？那是集体决策的结果，与我无关！我60岁了恋栈不退，还有人说我是“责任心强，要把年轻干部扶上马送一程”。

这样的日子我还想再过500年，这种心理的极大满足我宁可用退休工资去换。永远不担心股票下跌，不操心课题结题，不忧虑产品市场，我现在考虑的是，万一哪天真的退下来，是否每天召集一次家庭会议？会议记录嘛，就要小孙子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