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在民间记忆中的历史
——读贾平凹新作《老生》
2016-01-29罗思琪周春英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浙江宁波315211
⊙罗思琪 周春英[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 浙江 宁波 315211]
流淌在民间记忆中的历史
——读贾平凹新作《老生》
⊙罗思琪周春英[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 浙江宁波315211]
摘要:《老生》是贾平凹继《古炉》《带灯》之后的又一最新力作。作品通过四个不同的故事展现了风云激荡、世道变幻的百年中国历史。本文以民间记忆为切入点,从民间文化的神秘性、民间个体视角、民间记忆对正史的解构三个方面来探寻《老生》如何在历史、现实的距离中,还原历史的“真实”、生命的本色。
关键词:《老生》 民间记忆历史
在《老生》这本书的封底上印有贾平凹的一首诗:“我有使命不敢怠,站高山兮深谷行。风起云涌百年过,原来如此等老生。”这首诗可以说是贾平凹自己对《老生》创作初衷和整体创作的一个简练的概括,诗中“使命”“百年”这些词让我们看到了贾平凹面对百年来不断激荡的人情、世情、国情的深切思索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虽年逾花甲,然笔力更劲。《老生》这部作品跨越了百年历史,这是贾平凹之前长篇中所未见的,如《废都》《秦腔》《古炉》《带灯》都只是集中描写了一年左右的故事。然而如何将百年历史融于文学,如何将文学归于历史现实之中,还原历史的“真实”、生命的本色呢?从“后记”中可以知道贾平凹创作时并不顺利,他几乎是在烟熏缭绕中完成了《老生》的创作。是何缘使贾平凹的创作异常艰难呢?我想这是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缘由:文学与历史之间存在着很大的空白,文学表现历史的方式也十分多样。因此,文学对历史应呈现什么、如何呈现都是有选择性的。
看完《老生》,我们知道贾平凹采用了民间写史的方式来书写百年中国历史的沧桑与变幻。那为何偏偏采用民间写史这种叙事方式呢?从“后记”中我们能了解一二。贾平凹这样写道:“有许许多多的事一闭眼就想起,有许许多多的事总不愿去想,有许许多多的事常在讲,有许许多多的事总不愿去讲。能想的能讲的已差不多都写在了我以往的书里,而不愿想不愿讲的,到我年龄花甲了,却怎能不想不讲啊?”①这里所说的“不愿想不愿讲的”也许是从官方正史视角遗漏的或者没有讲的,也许是从知识分子角度未审视到的历史。而这些故事零碎地散落在民间、流传在记忆里就形成了民间记忆,它是生活在民间的人们对历史和现实真实体验的记忆,是未经加工和篡改的。本文以民间记忆为切入点,从民间文化的神秘性、民间个体视角、民间记忆对正史的解构来探寻《老生》是如何将文学融于历史之中的。
一、民间文化的神秘性
贾平凹对于民间文化的热爱可以说是到了骨子里,特别是对他生活的那片土地,在他商州系列的作品里体现得十分明显。不论是早期的《商州初记》《商州再录》和《商州又录》,还是近期的《秦腔》《带灯》和《老生》都是在写商州,以村子的变化来展现时代的变化,大都表现的是民间的东西。而贾平凹描写民间文化时,最大的特色就是对具有神秘色彩的鬼怪乱神的插入,如在《老生》中一开头就是“秦岭里有一条倒流着的河”,河水本不会倒流,这暗合着作者记忆的回溯。又如第一个故事中正阳镇茶姑村的猫竟然说起了人话,喊起了“婆,婆”;虎山的龙从天上下来和牛交配,“生下一头猪,但又不像猪,嘴很长,耳朵太短”,预示着英雄要行世;第二个故事中有牛皮卷拴牢的蹊跷之事;有张高桂一哭,家里驴猪狗猫全哭的事;有张高桂一死,魂附在邢轱辘身上的怪事;有徐副县长看到盖着豹纹被单的匡三成了一只豹子的事……这些描写都透露出浓厚的神秘、魔幻色彩,而这种传奇性和神秘感的民间记忆正体现出不同于正史严密逻辑下的合乎情理,表现了民间的认识水平和民间的价值观。
同时《老生》中互文性地插入了被明代胡应麟称为“古今语怪之祖”和被鲁迅称为“古之巫书”的《山海经》的选段,是此书的一大亮点,更为整本书增添了一丝神秘和虚空。《山海经》作为远古时期的山水草木动物神话故事,充满怪力乱神。贾平凹在小说中,将《山海经》中的一山一水和文本中的一村一时代进行对照,与阎连科在《风雅颂》中插入《诗经》有异曲同工之妙。《山海经》中秩序井然的世界和小说中混乱无解的神怪世界形成了历史与现实、神秘与世俗、虚无与实在的鲜明对照。贾平凹通过亦真亦幻的神秘世界表现了对现实世界生存问题的批判和对历史的反思。
二、民间个体视角——读史者
《老生》一开篇就讲述了唱师的神迹,“一辈子在阳界阴界往来,和死人活人打交道”;“二百年来秦岭的天上地下,天地之间的任何事情”无所不知;唱师是一个神奇且传奇的人物。通过唱师这个时代的亲历者,若隐若现地描绘出20世纪的生存生活状况。唱师作为叙述者非常特别,他既不是革命者,也不是启蒙者,他是一个既入乎其内又超乎其外的民间艺人。他来源于民间,又生活于民间,是民间记忆的体现者,也呈现着儒、道、释等传统文化的内容。
唱师担任叙述者是从民间视角出发,表达了普通人对历史的看法与评判。不同于官方正史为革命正义性、合法性的高呼,也不同于道德者对善恶的简单评价,而这位唱师读史者的叙事是十分客观冷静、超然的。在他所呈现的历史记忆中,正义与非正义好像没有特别清晰的区分,也没有善恶好坏的鲜明划分,每个人都为了活着而努力着,在具体语境中似乎都有正当理由,没办法“归罪”。比如在第一个故事中,作为游击队的“老黑们”并不像真正的革命者那样惩恶扬善,这样有着正义宗旨却干着非正义的事情该如评价?不同角度会有不同的结论,唱师超然地审视着历史,不遮蔽,让我们去思考这其间存在的历史复杂性。
在历经革命、土地改革、人民公社运动、市场经济的20世纪,《老生》向我们展现了关于生与死之间的故事。比如,在革命时代游击队与保安团的互相虐杀中,无辜百姓被误杀;在马生发动的土改过程中,辛勤富农被逼死;在合作化时期收容劳改的黑龙口砖瓦窑内,能人被严刑折磨;甚至在改革开放后双全和平顺的破棚子里,都留下了斑驳的血迹。又比如,在《老生》第三个故事中的刘学仁认为“管人是要让人怕你,但要长期管住人,那得把它的心魂控制住”。刘学仁还期待“国家生产一种药,让人一吃,这心门就往出吐秘密”,甚至突发奇想,调查村人“做过什么梦”“然后整夜整夜在那里琢磨这些梦是什么意思”,以达到控制人心的作用。
三、民间记忆对正史的解构
《老生》将百年历史由四个片段式的故事连接起来,收纳了中国百年的风云激荡、社会转型、战争动乱、灾荒革命等。这样的时代纵深感是贾平凹以前作品几未达到的。同时,这四个片段式的故事并不是按照正史方式来书写,而是由个人的、民间的、零散的故事进行书写,这中间就造成了巨大的历史空隙。这样的空隙也让我们看到了历史的真实与非真实的一面。
在第一个故事中,这些“老黑们”走上革命的动机千奇百怪,存在着很大的偶然性。“革命”之于老黑就是有枪,跟着谁闹革命并不重要;“革命”之于匡三就是填饱肚子;而“革命”之于雷布和三海就是复仇。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历史细节的消失,匡三被神话为革命英雄,成了军区司令;戏生的爷爷摆摆,送信因臀翘着被敌人打死,后代却成了革命烈属。同样第二个故事也向人们展示了土改运动中的一面,“土改”本是为穷人伸张正义和寻求公道、消灭剥削的,可却成了马生式的投机分子们翻身的机会,在寻求公允的过程中却失了公允。这些虽然可能只是个例,但是这种真实是对正史的解构。拨开历史的烟云,回到历史现场,还原历史的本来面貌。
在第三和第四个故事中,已经不仅仅是历史真实与否的问题了。无论是否真实,人们都可以利用和消费历史,这样的真实对历史进行了消解和颠覆。如当权者老皮、刘学仁、冯蟹之流为了赢得政绩,借历史给自己创造以公行私的正当空间,借保护历史之名创“政绩”文化、发展“形象工程”。将匡三无意中吐过的杏核长出的杏树申报成重点保护对象,使得棋盘村成了历史教育基地。历史被神话化以后可以带来大量政治和经济上的好处,这也是为何历史文化基地泛滥,当权者依然乐此不疲的缘由了。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当下也应警醒。
贾平凹在《老生》的“后记”里写道:“让小说讲一些‘公道话’。”唱师历经不同的社会制度,洞明世事,以读史者的眼光看待世事,不纠缠于具体事件得失评判,还原了历史的真实,展示了日常生活的琐细。尽管这样的历史解读并不能完整展现历史,所做评价也不是最客观、最全面的,但却铭刻着进步的代价,揭示着历史的疏漏和遗憾,不寻常中演绎着寻常,揭示了历史真实面貌的“非真实”。将“不想讲不愿讲”的都写出来,这无疑也是贾平凹心中的“公道”。
①贾平凹:《老生》,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95页。
参考文献:
[1]王尧.神话,人话,抑或其他——关于老生的阅读札记[J].当代作家评论,2015(1).
[2]王光东,郭名华.民间记忆与《老生》的美学价值[J].小说评论,2015(2).
[3]陈晓明.告别20世纪的悲怆之歌[N].文艺报,2014-12-19.
[4]张英.记忆书写后的释然与痛楚——论贾平凹的《老生》[J].小说评论,2015(2).
作者:罗思琪,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现当代文学专业研二学生;周春英,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教授,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生导师。
编辑:赵红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