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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房养老,少数人的“幸福”

2016-01-28何润萱

南都周刊 2016年1期
关键词:幸福养老院养老

何润萱

有一天你会老去,请做好准备

如果养老有一个幸福的样本,冯叔和梁姨应当是不错的备选对象。在距离广州地铁3号线龙归站车程5分钟的九龙花园,他们买了一处100多平方米的宽敞房子,有电梯、采光好,坐在客厅里偶有温和的穿堂风扑面而来。因为这里远离市区,白天也显得十分清静,偶尔楼下有孩子跑过,那笑声在静谧的底色里像风铃,钻进老人耳朵里,并不讨嫌。

冯叔显然对自己的新房子十分满意,相比过去在芳村闹市的住所,他更享受此地。已经80岁的冯叔,外表看起来与平常老人并无二异,唯一不同的,他是中国最先参与“以房养老”的老年人之一。

幸福人寿和冯叔签订的这一纸《反向抵押养老保险》,带走了他和老伴在芳村老房的产权,每月会支付他们一定数额的养老金,但两位老人百年之后,如果子女不赎回,这座房将彻底属于保险公司。

与人们想象中的孤寡、失独或抑郁老人不同,冯叔活得有点潇洒。当记者问他退休之后是否无聊时,他歪起头,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很忙啊!”

“都忙些什么?”

“现在学那个手机啊,那个微信啊,学得我满头汗。”

这位上世纪50年代的大学生,拥有比其他同龄老人更超前的想法,从20年前起就一直在有准备地替自己养老。1994年,处于半退休状态的冯叔一心想寻觅一处养老之地,恰巧发现白云区龙归镇镇政府正在集资建房,因为便宜和清静,他很快买下了这里。房子地处郊区,当年只花了9万块,不到广州市区价位的三分之一。由于这处房产不带电梯,考虑到养老不便,之后他们又花了稍贵的价格买下了现在的住所。

没过多久,单位又给他们分了一套在海珠区40多平方米的宿舍。两位老人在几年之后卖掉了这套宿舍,买下了芳村的旧宅,当年1200块的单价现在已经被幸福人寿评估为15000元每平方米。两人每月从保险公司领取3000块左右的养老金,加上7000左右的退休工资和房租,已经能过得非常宽裕。

他们花了6个月,亲自监工房子的装修,最终在两年前搬到这里。尽管住在郊区,但菜场和超市距离小区仅有6个公交站的距离,买米买油也有送货上门服务,现在的生活舒适而惬意。房子里随处彰显着老年人居住的气息:客厅密密麻麻地陈列各客种煲汤的食材和药材,厨房的锅碗瓢盆整洁干净,书房里则摆着各种家制风味菜、粤菜精华、家庭小炒等烹饪书籍—这是冯叔退休之后的爱好之一。他们唯一不太满意的,是从芳村搬过来之后换了有线电视公司,原来爱看的中央九套和十套没有了。

但在当下中国2.16亿的老人中,冯叔只能算一个特异样本。曾经做过广州市老龄办八年主任的吴玉华接触过更多的老人,对以房养老他的观点只有三个字:不看好。这位老干部在谈话里提到的最多的一个词儿是观念,在他看来,中国人的观念还“没到那时候”。国外那种独立的家庭理念被他形容为“狐狸”:养不熟。

养老可以靠子女,还是房子?

吴玉华底下有一子一女,女儿已经年过四十,早早嫁出去了,儿子今年36岁,是个艺术家,目前还跟他住在一起。

“是因为广州房价太贵吗?”记者问他。

“不是,他有房的。哎呀,现在年轻人难说,又不愿意找对象。”吴玉华提到儿子的时候,神色游移了一下,但这位久经沙场的官员很快调整好,告诉记者,儿子单身不是因为没姑娘找,而是因为没看上。

“36岁,那他应该可以照顾父母了。”记者说。

“他怎么照顾,我们照顾他。”吴玉华脸上露出一种近乎宠溺的笑容,“唉。这些年轻人啊,不一样。男孩跟女孩又不一样。他现在是我们做好饭,叫他他才来吃啊。”他和妻子两人都是从正处的岗位上退下来,现在退休工资加起来有两万以上,如果不考虑儿女的事,足够过得非常富足。

但他给儿子在广州市买了房子,并用自己的退休工资偿还房贷。在提到儿子这么大为什么不能自立时,这位老干部脸上挂着含糊的笑容说,“搞美术的,挣不了多少。”

“那您压力挺大呀。”记者又说。

“有什么压力。”这位前老龄办主任对儿子较为宠爱,他把这归于儿子是家里老幺。对于大四岁的女儿,在买房这事上,他也出了钱,但是没儿子多。吴玉华把自己这种无私的奉献称为中国人的习惯,“要是没给儿子留下什么,总感觉父亲没当好。”

但这种行为似乎不能简单地理解为“啃老”:中国巨变30年,政府的救市、房地产市场的泡沫、飞涨的物价,令当下中国人不得不转而向房子寻求安全感。在2014年流传的一则《中国买房痛苦指数地图》里,高度痛苦的城市达到9个,其中在香港的年轻人痛苦指数最高:如果他们想凑足房子的首付,在不吃不喝的前提下至少需要19年。广州的情况稍好,需要7年,但这对搞艺术的儿子而言,也并非易事。除此之外,吴玉华在这段关系里的角色也并非人们想象当中的“受害者”,他更像是发起买房行为的积极倡议者,目的是为了与儿子建立起一种协商式的亲密关系。

相比吴玉华努力嵌入下一代生活的模式,冯叔显然无师自通了西方的那套活法:强调更多的是夫妻之间、横向的去物质关系。他和梁姨打的是互相照顾的主意,因此,在两个女儿的人生大事上,他们从未过多干涉。

由于早年夫妻俩都在化工厂上班,一个需要三班倒,另一个则需要经常出差,两个女儿上的都是全托式学校,早早懂事。1996年,在东山口邮电大厦上班的大女儿认识了现在的丈夫,跟着他移民去了加拿大。

“反对也不行啊。不行啊。”冯叔连说了两遍,梁姨在一边附和,“没用的,她自己中意,是吧?”

这种开明也许能追溯到他们的上一辈—由于解放前广州和香港沦陷,两位老人都没能长在自己的亲生父母身边,幼年就与养父母生活在一起。面对记者“见过大风大浪”的夸奖,冯叔哈哈一笑,“都过去啦,习大大都说,现在是你们的啦。”大女儿几年回国一次,小女儿两周探访一次,与外孙们的感情联络也并不密切,冯叔说自己就是空巢老人。但他有自己的坚持,即便是再老一些,也并没有让女儿们为自己养老准备。这对已至耄耋之年的夫妇,仍满怀对子女的体恤,丝毫不觉得自力更生有凄苦之意,“反正她有她的家族,我们有自己的家族。”

和女儿们的关系独立,也使得在选择以房养老时冯叔有了充分的发言权。一开始,两个女儿并不愿意接受这种模式,尽管经济上并不需要冯叔再支援,但她们觉得这份祖产好似从自己手中割裂了。这种家族的割裂感,正是当下许多中国人不愿接受以房养老的痛点之一。

面对女儿们的心存疑虑,他拿出《老人报》上刊登的说明一一为她们解释,某种意味上,这份报纸带给他的影响可能比子女愈加重要,因为在今年6月第一次看到《老人报》推广以房养老,冯叔便深以为然,“她主要是惦挂你这个房子没有了,同她讲解,知道将来有钱,就把它赎回来,没有就算了。所以房子的传承还是在我们这里的。”

除此之外,冯叔和梁姨考虑到以后年纪更大,生病照料需要更多开销,到时如果让女儿们一次付出恐怕力有未逮,而以房养老恰能补上这个缺口。老两口的苦心之下,女儿们最终同意了。

冯叔的小女儿嫁在广州本地,和先生靠自己买下一套当年四十多万的房产,不仅如此,这次为了买下白云的新房,还给父亲借了5万元。这个外表看似离散的家族,用着这样一种方式令“家”实现了延续。

以房养老还是小众选择

目前来说,这还并不是冯叔养老计划的终点。他有点小得意地告诉记者,自己打算和梁姨靠以房养老攒下一笔钱,以便年纪更大时搬去养老院住。他们对当下的年轻人充满体谅,认为后者在时间和金钱上确实都难以做到更好的照顾。

“毕竟我们都不是李嘉诚嘛。”冯叔说。

但放到整个中国的格局来看,选择以房养老目前还是一种小众的选择。广州市社会福利协会的秘书长钟仕雄,作为参与修改幸福人寿以房养老项目的专家,向记者还原了这个项目的诞生始末。

2014年3月27日,保监会批复了幸福人寿的《幸福房来宝老年人住房反向抵押养老保险(A款)》保险条款,这也是国内首个保险公司获批的“以房养老”产品。作为试点城市之一的广州,迎来了首批15个名额。但正式推进之后,在四个城市之中广州进度最慢,保险公司的高层主动找到钟仕雄,希望他能对文件提出修改建议。

“我看了以后说一定不行,你的产品没有双赢。都是你保险公司赚的,我们老人没得赚,这是谁都不接受的。包括我都不接受,你让我来帮你推广?不行。”在最初的条款设计中,老人一旦离世,房子将彻底归保险公司所有,剩余价值老人的亲属也无法获得,钟仕雄认为,这从买卖合同角度来看也不对等,无怪乎90%以上的人都会反对。在双赢的前提下,钟仕雄独具慧眼地提出了四点建议,并在今年四月成功加入到该项保险产品中。

这四点包括冯叔正在享受的房屋放租权利、增值部分归老人所有、房价下跌与老人无关以及子女在老人去世后拥有赎买权。在加入修改意见之后,广州参与以房养老项目的老人迅速增加到15个左右,其中就包括今年8月刚刚签订的冯叔。但冯叔不知道的是,在《老人报》上刊登广告也是钟仕雄的主意,这位对养老政策了解颇深的秘书长,深谙打动老人的智慧。

这位老专家说,要是自己到了60岁(投保年龄要求是60周岁至85周岁),也会购买以房养老产品。他算了一笔账:“比如说我两夫妇,我现在退休金一万多,我太太马上退的话一万多,然后我再拿一万多,我还有房子租给人家,我四五万一个月,我跟你说,我啥都不用干了,我去旅游了。”对于儿子,他的说法有点儿“简单粗暴”,“他已经有房了不用管,你有本事就去拿,没本事就给你钱咯。”

根据幸福人寿提供的官方数据,从今年3月底至今,全国约有四十余户家庭参与以房养老。由于这个数字不多,以房养老已被不少人唱衰。但在幸福人寿给记者的答复中,这款老年人住房反向抵押养老保险,已经被清晰地定义为面向小众群体的保险产品。

从设计角度而言,这种以房养老的保险产品优先瞄准的是孤寡、无子女、失独等特定群体老人,在试点期间实行“三优先”原则,优先孤寡失独老人、优先低收入家庭、优先高龄老年群体。但市场反馈的结果却有点微妙:例如幸福人寿已承保的客户中,有子女的家庭和无子女的家庭各占一半。

在这些家庭里,他们对于以房养老的需求也各不相同:有失独家庭老夫妇居住在单位分的居室中,靠以房养老来提高晚年生活水平的软性需求;也有患有慢性病需要该保险产品提供医药费支持刚性需求。当然也有像钟仕雄一样,将这项产品视作“锦上添花”的人,他认为在物质上已经比较丰沛的老人才更合适以房养老,“对于两套房子的,特别知识分子高素质群体的,它是一个好产品。”兴许是产品刚刚问世,它的客户并没有能一以贯之的某些明确共同点。

在养老金分配效率遭遇争议、养老金偿付能力倍感压力的现实处境之下,FT中文网财经版主编徐瑾曾提议,国家主导的基本养老保险比例不应该过高,无论个人8%还是企业的20%,都应该适当降低,合理的比例以维持基本生活水准即可——不仅公务员和民众应该一样水准,即使太子也应该与庶民同等对待。与此同时,在基本保障之外,应该拓展多重投资渠道,让公众可以自主选择企业年金、商业养老保险等辅助工具。假如从这种角度上来看待,我们现今所看到的以房养老,至少是一种不错的制度补充。

更多的老人可以到哪儿去

对于剩下的大多数老人而言,进养老院似乎成了一种新的高性价比选择:不需要太大付出,同时能获得照顾。

其中,公办养老院又以服务好、价格低受到不少家庭争抢。以广州市为例,目前全市约有140万老年人,其中广州市公办养老院大约提供了4万个床位,目前还有3000人左右正在轮候。不过,钟仕雄告诉记者,在两年之内,广州就将增加1万个床位,公办养老院不会存在一床难求的情况。

但这位经历了两次经济改革的前官员对养老的思索不止于此,基于广州养老院构成民办占大头的情况,他觉得未来公办、民办将不会“泾渭分明”,公办价格偏低的情况也将逐步变化,“除了每月1200给托底人群的,其他价格都将逐渐放开。”在他看来,养老产业是一个极具潜力的市场,过去政府包干的思路已经行不通了,需要让各种社会力量进入其中。

不同的立场决定了人们看待养老院的态度。和钟仕雄的那种宏观思维不同,吴玉华的位置看起来有点儿摇摆:一方面,他是政府养老办事处的官员,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是个老年人。

基于前一种身份,不少亲朋好友都曾联系过他,寻求合适的养老院。通常大家关心的还是公办,因为毕竟是国家主导,住得放心。记者和他聊起了冯叔,吴玉华对他将来搬进养老院的想法非常看好,因为能住正经的养老院,还能有点儿零花钱。

“现在进老人院并不是不光彩的事。因为子女要工作,没有时间照顾你,这个观念已经在变。”吴玉华曾经上过电视台的节目,他甚至在节目里提了个新潮的老年人“同居”概念,因为这样一不牵涉双方家庭,二不涉及财产分割。有同僚跟他说这是政治不正确,他哈哈一笑说,不登记不触犯法律。

但说到自己是否会进养老院的时候,吴玉华的答案却是否定的。他用一个利落的转头并同时摆手的动作,证明了自己对于进养老院的不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呢?”

“你比如说啊,住到老人院都是老人。”

“觉得没有活力是吗?”

“今天看那个走了,明天看那个走了,那个有影响啊,心理上。还有如果我在自己家里,反正有人照顾我,我比较自由自在的。”

“那像您现在是跟子女住还是自己住呢?”

“我,现在是子女跟我住,不是我跟他住。”这位前老龄办主任隐秘而模糊地笑了一下,也许在他看来,儿子喜欢吃“爸爸菜”仍然是一种可控的行为——那是小时候儿子对父亲做的菜的称呼。

邓小平南巡讲话曾说,“没有家庭不行,家庭是个好东西。都搞集体性质的福利会带来社会问题,比如养老问题,可以让家庭消化。欧洲搞福利社会,由国家、社会承担,现在走不通了。老人多了,人口老化,国家承担不起,社会承担不起,问题就会越来越大。我们还要维持家庭。”这段话或可说明,以吴玉华为代表的一派老人,对家庭的观念根深蒂固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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