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灵的盛宴
2016-01-28绿窗
绿窗
十年前读《金蔷薇》,巴乌斯托夫斯基高度赞美了普里什文。赞美他是俄罗斯语言的百草,顺着那束光,我淘到普里什文五大本自然史文集:《鸟儿不惊的地方》《恶老头的锁链》《人参》《大自然的日历》《大地的眼睛》,太诗意太浩瀚了,足以颠覆文艺复兴时代的文学堡垒。我是埋头的海绵,九头九爪万千眼睛,横贯俄罗斯荒野深处,仍兴味十足。那些懵懂的食粮,封存于记忆的窑坊,今日重读,真有一粒粒发酵的快感,醇香冽冽。
普里什文以朴素之心说出了自然的秘密:苹果树上结出了苹果。他深入自然的玄妙,又出离了神奇,直击内核。苹果树结苹果,是本分,但也是伟大的果实,自然原本如此,人是人,花是花,玉米是玉米,绿头鸭是绿头鸭。万物归之万物,自然仍旧妩媚,我们就安心了,就值得去闻花而思。
我们和植物亲如兄弟,是自然分娩的孩子,暗处生,向光移动。孩子的眼睛,就是大自然的眼睛,也是普里什文的眼睛。他的思想新鲜,蓬勃,天真,老成,映照老子的心境:道法自然。人只能等同于自然,枯荣有秩,如同音符汇入音律。
说他追逐自然,其实是停在自然的掌心。叶子踩着春线回到树上,人嗅到先祖的气味深入旷野,就是回家,其他时间都算流浪。至此我才看到了自己,停下傻傻的追赶,布置我的天堂,书与自然。
我在想,回归自然到底为了什么,仅仅愉悦身心,可以有多种方式。真正的回归,该如普里什文,在与自然关联的过程中,学会仁慈,尊重生命,而后精神回归。康德亦说过:对自然美抱有直接的兴趣,永远是心地善良的标志。不仁不善者,一定漠视自然。
普里什文对自然有亲人般的关注,一个眨眼,一个思想之果,从大地生,又落进大地。这是仁慈的灵魂。万物生有眼睛,你仰望它,它也打量你,你看它如母,它看你如子,你看它什么也不是,它依然看你如子。当热爱自然成为一种习惯,心灵的枝柯即会叶落叶还生。
他悟道:太阳并不仁慈,只是炙烤,但大地会保持距离,转过身去,用自己的影子拯救生命。那么,不要怕被遮了光,兴许是一种保护;不要怕被挡了路,那是要推你走上新的路。我生了宽恕之心。
普里什文依恋自然又拎着猎枪,杀戮和仁爱紧紧扣着,这时时搅扰的矛盾,在大自然深处得到了化解,猎和被猎,正是自然的轮回。死树的坟墓托出新生,是自然的仁义。我听到了:“一个好人的善良品性,是在亲人的墓前种下花朵。”生命各具价值,容不得忽视。他发现草叶上破茧挣扎的夜蛾,他抛起它,它欢快地飞走了。蛾就需要一个力,像人类的贪睡者,要的不是骂,而是推一下。他见少年打鸟不寒而栗,但不横加指责,而引导孩子们尽快转到更理性的狩猎方式。自然以种子和死亡抗争,你拿什么?他甩出响亮的信念:就是死,也要把黑麦种上。这亦是仁慈的方式。
贝多芬感恩:“周围树上的金翅鸟、鹑鸟、夜莺和杜鹃是和我在一起作曲的。”普里什文感恩他的自然,他奉献了全部的灵魂,在窒息的低沉下,吟咏野性的俄罗斯。他一直设法把他感知的生命欢乐带给世界,这份情感孕育了整个的人类,蕴涵永恒的光辉。
编辑:刘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