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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宋代地域总集编纂分类的地志化倾向*

2016-01-28

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6年3期
关键词:总集体例类目

蒋 旅 佳

论宋代地域总集编纂分类的地志化倾向*

蒋 旅 佳

摘要:宋代地方志的人文化特点使其兼有地理志和地域总集的双重性质,而趋于定型的类目体例以及多样化的诗文编录方式为宋代地域总集的编纂体例提供了借鉴。《会稽掇英总集》、《成都文类》取资地方志设置类目名称;《宣城总集》、《吴都文粹》、《赤城集》则仿效地方志类目体例编排作品。明清时期,地域总集的这种编次体例和观念得以继承、发展,《吴都文粹续集》、《吴郡文编》即套用地方志类目编次诗文作品,并逐步定型、完善,建构起类目清晰、层次分明的分类体例。这种与《文选》等传统总集不同的编次体例,不仅匹配了选文的地域特质,也契合了地域总集彰显地域风貌和弘扬地域文化价值功用的体例诉求,故而能历代相沿,成为地域总集的基本分类体例之一。

关键词:地域总集; 编次分类; 地方志; 体例借鉴; 影响

引言

从汉晋都邑大赋到六朝山水题咏,从唐宋游览序记到明清竹枝歌谣,文学创作与地理空间二者关联互动的历时传承性、地域拓展性以及文体多样性为地域总集的编纂提供了必要条件。地因文名,文因地存。地域总集即以“地”为断,汇聚反映具体区域空间内地理文化信息的文学作品成书。

唐人殷璠选取占籍丹阳郡之包融、储光羲等18人诗歌成《丹阳集》*欧阳修、宋祁等:《新唐书》卷60,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609—1610页。,然其地域性仅就作者籍贯归属层面而言,不及诗歌内容的地理关联,故不予论之。现存最早的地域总集,以北宋神宗熙宁四年孔延之所纂《会稽掇英总集》为是。其后董弅《严陵集》、李兼《宣城总集》、袁说友等《成都文类》、林师箴等《天台集(前集、续编)》(李兼重新编次刊刻)、林表民《赤城集》和《天台续集别编》以及郑虎臣《吴都文粹》等竞相纂成刊刻,成为宋代总集编纂中特立独行的一类。

地域总集是总集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其编纂的兴起,主要得益于地域空间意识的强化与地域文化(文学)的发展兴盛。宋代文化发展的地域性差异明显,其中以北方京、洛地区和以成都、梓州路为代表的四川地区以及东南的两浙、江西、福建等地区发展最为突出,成为重要地域文化中心*程民生:《略论宋代地域文化》,《历史研究》1995年第1期。。宋代地域文化发展兴盛最突出的一点,就是地方志编纂蔚然成风。地方志的编纂流传,极大强化了宋人的地方观念,进一步推动了地域乡邦情结的认同和地域文化的弘扬,也在一定程度上为地域总集的编纂分类提供了参照借鉴之本。

地方志与地域总集分属于目录学“史部”和“集部”两个不同的文献系统,然地方志与地域总集在以“地域”为断的辑存文献方法和保存地域诗文史料、弘扬地域文化价值功用层面取向一致,二者关联密切。本文拟从这种关联性出发,通过全面考察宋代地方志编纂特点、录文体例以及门类设置等方面的内容,结合地域总集编纂宗旨和选文特色,探究宋代地域总集编纂分类地志化倾向所体现的分类观念和体例诉求及其对后世的影响。

一、地方志的人文化与地域总集的编纂成书

宋代以前,方志多以图经、图志为名,体例门类不过地域沿革、山川地理、风俗人情数种,多为地理书、风俗记、都邑簿等地记杂述之类,大抵详于地理,略于人文。《四库全书总目》以载“方域、山川、风俗、物产”的早期方志之体为正,批评后出地方志“列传侔乎家牒,艺文溢于总集,末大于本,而舆图反若附录”*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68,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594,596页。的内容体例。撰成于宋太平天国年间的《太平寰宇记》广泛采引历代史书地志、文集诗赋、碑刻以及仙佛杂记等资料,增设“人物”、“艺文”类目,“盖地理之书,记载至是书而始详,体例亦自是而大变。”*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68,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594,596页。宋代地方志“图经”、“政纪”、“人物传”、“风土记”、“古迹”、“谱牒”、“文征”诸目荟萃,无所不备*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上海:东方出版社,2012年,第356页。。地方志从早期的科学地理学著作逐渐演进为人文地理学著作,人文化性质日益凸显。

宋代地方志将历史人文与自然地理紧密结合,体现在收录文献的广泛性上,即凡文献内容关涉具体地域空间的一概裒辑入志。宋代方志收录诗文作品,或录诗文文献附于志书之后,《乾道四明图经》附古赋、古诗、律诗、绝句、长短句、记、碑、文、铭、箴、祭文等作品近5卷于后;或录诗文于各门目之下,《吴郡志》于平列诸目之下征引诗文;或平列“诗”、“文”等文体类目于诸目之中,《剡录》(成书于1214年)列有“书”、“文”,“诗”目,《舆地纪胜》“府州军监”下分目中列有“碑记”、“诗”、“四六”等目。除此之外,《吴郡志》于平行各门目之外专设“杂咏”目,收录历代题咏吴郡诗文;《澉水志》卷下“碑记门”、“诗咏门”别录诗文作品;《方舆胜览》专设“题咏”之目,收录古今记、序、诗、赋,《新安志》“杂录”门有诗话、杂艺。诸如此类门目在发展演变中逐渐汇变成“艺文志”、“诗文征”、“艺文”、“诗文”等目,成为纲目体地方志收录地理区域诗文的基本体例。《云间志》卷下即设“艺文”,分为赋、诗、墓志、记、序、说、铭、箴、祭文九细类编次作品。宋代地方志对地域历史人文内容的重视,特别是诗文文献史料的收集,恰是宋人乡邦人文情怀和文学传统积淀的反映,在这一点上与地域总集选录诗文作品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艺文”、“文征”虽依附地方志而存,设若独立出来,则与地域总集并无二致。

宋代地方志的人文化倾向使其在一定程度上兼备地理志与地域总集的双重功能。《舆地纪胜》以府州军监为总目,总目下细分的子目以“碑记”、“诗”、“四六”最为繁复。其序曰:“收拾山川之精华,以借助于笔端,取之无禁,用之不竭,使骚人才士于一寓目之顷,而山川俱若效奇于左右。”*王象之:《舆地纪胜序》,王象之编著,赵一生点校:《舆地纪胜》,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3页。方志中汇聚前人题咏山水名胜之文以供骚人雅士临场创作挦扯,则体现王象之欲以《舆地纪胜》兼任诗文总汇类工具书功能的意图。吕午序《方舆胜览》曰:“学士大夫端坐窗几而欲周知天下,操弄翰墨而欲得江山,当览此书”*吕午:《方舆胜览序》,祝穆撰,祝洙增订,施和金点校:《方舆胜览》,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第2页。,又《方舆胜览》于引用文集前题曰:“是编莞猎名贤记序诗文,及史传稗官杂说,殆数千篇,若非表而出之,亦几明珠之暗投。今取全篇分类,以便检阅……盖演而伸之则为一部郡志,总而会之则为一部文集,庶几旁通曲畅云。”*祝穆撰,祝洙增订,施和金点校:《方舆胜览》,第1页。显然祝穆寄寓此部地理书以“郡志”与“文集”的双重功能。无独有偶,《吴郡图经续记》将汇编吴郡文章的《吴门总集》附于志书之后,体现了地理书兼有“郡志”和地域总集的性质。

从成书层面来看,一些地域总集得以纂成则直接得益于地方志。《吴门总集》依附于《吴郡图经续记》,并未独立成书;《吴都文粹》从《吴郡志》中搜集诗文作品,另编一集;《赤城集》录“《天台集》不暇载、《赤城志》载不尽”*吴子良:《赤城集序》,陆心源:《皕宋楼藏书志》卷144,韦力编:《古书题跋丛刊》第22册,北京:学苑出版社,2009年,第33—333页。之作成集;《严陵集》是董弅修纂《严陵图经》时,“搜访境内断残碑版及脱遗简编,稽考订正”*董弅:《严陵集序》,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48册,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56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65年,第525,525—526页。而成书。《天台集序》云:“州为一集,在昔有之。近岁江南郡皆有集,凡域内文什,汇次悉备,非特夸好事、资博闻也,于其山川土宇、民风士习,互可考见。然则州集,其地志之遗乎?”*李兼:《天台集序》,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56册,第411页。李兼这里所述,显然是有感于地域总集在诗文的裒辑保存和展现地域自然地理、人文风情的功用价值上具有补充方志遗漏之功。

总的来说,地域总集或附属于地方志存在,或取资于地方志文献成书,或修地方志之余编纂,或补地方志文献不足成集,地域总集与地方志在录文层面上存在一定程度的同源互补关系。诚然,地域总集与地方志辑录文献的“地理空间性”特点和展示地域文化(文学)的功能宗旨的一致性取向,为我们考察分析地域总集编次分类提供相对清晰的思路,但观念上的认同远不及体例上的明证更有说服力,宋代地域总集编次分类的地志化倾向还要从宋代方志的类目体例上来探究。

二、宋代地域总集分类编次的地志化倾向

地域总集以其选录作品内容的地理书写特质而彰显地域属性,其在保存地域文学史料、展示地域文学底蕴、弘扬地域文化等层面的功能已与一般总集区别开来,而趋同于地方志。然严格意义上的地域总集至宋才编纂兴起,且尚未形成相对成熟稳定的分类体例。宋代地域总集纂者在承继前人总集编次分类成果的基础上,逐渐尝试摸索出一条既能彰显选文地理空间特质,又能体现地域总集编纂宗旨和功用价值的编次分类方式,即取资借鉴于类目体例相对成熟的地方志。

纵观宋代地方志与地域总集的编纂,通常某一区域地域总集所选文学作品地理空间范围内,往往有文献收录赅备、体例相对成熟的地方志先行成书而流传。董弅于绍兴九年(1138)为《严陵集》所作之序,称是书纂于《严陵图经》之后*董弅:《严陵集序》,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48册,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56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65年,第525,525—526页。;《吴郡志》成书于绍熙三年(1192),《吴都文粹》则编成于德祐年间(1275—1276);《嘉定赤城志》撰成于嘉定十六年(1223),而《赤城集》则刊梓于淳祐八年(1248)。宋代地方志以其广搜博取的录文方式、趋于定型的类目体例,为同一地理空间地域总集分类编次提供了可供借鉴取资之本。

(一)次级类目设置的地志化

《会稽掇英总集》20卷,孔延之神宗熙宁五年(1072)编,汇集秦始皇三十七年(前210)至宋熙宁年间记录赋咏会稽山水人物及碑版石刻诗文共805篇成书*孔延之:《会稽掇英总集序》,孔延之撰,邹志方点校:《〈会稽掇英总集〉点校》,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3页。。《会稽掇英总集》一级分类以“体”相分,前15卷录“诗”754首,后5卷录“史辞”、“颂”、“碑”、“碑铭”、“记”、“序”、“杂文”*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史辞”、“颂”、“碑”、“碑铭”、“记”、“序”类,均未标目,然其所选,则以同类作品归并,故以“史辞”、“颂”、“碑”、“碑铭”、“记”、“序”名之。类51篇文。这种分体编次的一级类目,与一般总集分类体例并无二致。“诗”下再分细类:“首曰‘州宅’,次‘西园’,次‘贺监’,次‘山水’,分‘兰亭’等八子目;次‘寺观’,分‘云门寺’等四子目,而以‘祠宇’附之;次‘送别’,次‘寄赠’,次‘感兴’,次‘唱和’。”*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186,第1694页。《会稽掇英总集》二级三级分类借鉴了《文选》类总集“诗赋体既不一,又以类分”的方式,然诸如“州宅”、“西园”、“送贺建”、“山水”(鉴湖、兰亭、剡中、天姥、五泄山、石伞峰、四明山、浙江、山水杂咏)、“寺观”(包括云门寺附若耶溪、天衣寺、应天寺、天章寺)、“禹庙”、“曹娥庙”等,皆是前人总集类目中所未出现的。上述次级类目以吴都地理空间之宅园亭台、山水楼亭、寺观庙宇等为名,命名设置上皆带有浓厚的吴郡地域色彩。同样的类目命名倾向也存在于后出的《成都文类》中。

《成都文类》50卷,宋袁说友、程遇孙、扈仲荣等庆元年间编。《文类》备取西汉至孝宗淳熙年间1000多篇诗文,厘为50卷,其中赋1卷,诗14卷,文35卷。《四库全书总目》因其“每类之中,又各有子目”而以“繁碎”*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187,第1699页。病之。《成都文类》初次分类大致按文题的文体属性分为“赋”、“诗”、“诏策”、“铁卷”、“赦文”、“敕(诏敕)”、“制”、“表”、“疏”、“笏记”、“书(附笺)”、“奏记”、“序”、“记”、“檄”、“难”、“牒”、“箴”、“铭”、“赞”、“颂”、“杂著”、“诔”、“哀辞”、“祭文”25类。“诗”类下解题云:“取凡诗缘成都而作者载之,其类十有四,于类之中,又有别焉,若其人则以世先后为序。”*袁说友等:《成都文类》卷2,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54册,第305页。究其所述,“诗”体再分“都邑”、“城郭”、“宫苑”、“楼阁”、“江山(附池沼、堤堰、桥梁)”、“学校”、“寺观”、“陵庙”、“亭馆”、“时序(附故事、宴集)”、“题咏(附书画、器物、雨雪、风月、草木、虫鱼)”、“赠送”、“诗”、“道释”14子目。“记”体作品22卷,又分“城郭”、“渠堰(附桥梁)”、“官宇”、“府县学”、“祠庙”、“祠堂”、“寺观”、“堂宇”、“居处”、“画像(附名画)”、“杂记”11类。“诗”、“记”体二级分类按作品所涉及的题材对象来分。“记”体一些二级类目又进一步划分,如“居处”类分“阁”、“园”、“溪”、“亭”、“轩”、“斋”、“庵”、“坞”8个子目。

自《文选》次级分类大致以题材内容区分,后世“分体编录”类总集诸如《文苑英华》、《唐文粹》、《宋文鉴》等类目名称设置皆沿其例。大体而言,《文选》类总集借鉴传统目录学与类书体例*参见屈守元:《略谈〈文选〉成书前后萧梁皇室所纂辑的一些类书和总集》,《文史杂志》1991年第5期;方师铎:《传统文学与类书之关系》,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107—118页。以作品主题事类区分。类目名称所反映的是分类系统与认知系统的一般属性,一些“类分”之目由于分属相对固定的门类体系之中,类目名称多在已有的门类范畴之中取则,历代总集重复使用频率高。而《会稽掇英总集》、《成都文类》的次级类目“西园”、“鉴湖”、“兰亭”、“天姥”、“四明山”、“云门寺”、“应天寺”、“禹庙”、“曹娥庙”等,是以地理空间的自然山水、人文景观等为名,带有浓厚的地域色彩,则与一般总集大相径庭。而这些类目名称,则频见于地方志中。《会稽掇英总集》、《成都文粹》编次分类中子目命名的地志化倾向,使二者在彰显地域特色的同时又进一步获得了地域认同。

(二)作品编排方式的地志化

现可考的宣城诗文总集,以南宋年间李兼《宣城总集》最早,惜其久佚。据吴潜《宣城总集序》“守司业孙侯梦观,嘉书之成”句*吴潜撰,梅鼎祚编:《履斋遗稿》卷3,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78册,第419页。,可考《宣城总集》大致刊梓于孙梦观知宁国府之时,即宝庆三年至绍定元年(1227—1228)。《宣城总集》辑录自晋宋齐梁至南宋期间“片言只字及吾宣者”之作,得诗千余首,赋、颂、碑铭、杂文等200篇,总28卷*蒋旅佳:《南宋方志与地域总集编纂关系论——以李兼台州、宣城地域文化建树为中心》,《文艺评论》2015年第4期。。吴潜序称其“世变之盛衰,人物之贤否,风俗之美恶,山川、园林、亭堂、楼阁之景,花草、果木、鸟兽、虫鱼之名,莫不会萃于斯”*吴潜:《宣城总集序》,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78册,第418—419页。,大致可知李兼按作品主题内容分类,诗文各以门目相聚。《宣城总集》门类命名与中国古代地方志之“平列事类门目”之法颇为一致*黄燕生:《宋代的地方志》,《史学史研究》1984年第3期。。今《宣城志》编纂体例已不可知,而较早的《吴郡图经续记》分“封域”、“城邑”、“风俗”、“州宅”、“南园”、“亭馆”、“人物”、“祠庙”、“宫观”、“寺院”、“山”、“水”、“往迹”、“园第”、“杂录”等28门,正是采用因事立目、分门别类的编纂体例。而约与《宣城志》纂成同时期的《乾道四明图经》,是书于各州下属县各以“风土”、“物产”、“人物”、“寺观”、“祠宇”、“场镇”、“江湖”、“河堰”、“古迹”等目分类编纂。由此,《宣城志》编纂体例大略可以想见。李兼前后编纂《宣城志》与《宣城总集》,二书在辑录诗文作品以及编纂体例上所体现的关联性,为后出地域总集于编纂体例上学习地方志提供了借鉴之本。

《吴都文粹》辑录魏晋六朝至南宋“吴郡名胜”诗文“六百四十三首”*彭元瑞等:《天禄琳琅书目后编》卷20,北京:中华书局,1995年,第461页。成集。《吴都文粹》在体例上虽未有明确类目设置,然在具体作品编排上则有将相同题材的作品“以类编次”的倾向。从卷1收录的19篇诗文作品来看,《阊门》(唐·张继)、《阊门》(唐·韦应物)、《阊门》(唐·白居易)、《阊门》(宋·苏舜钦)、《胥门》(唐·皮日休)、《胥门》(唐·陆龟蒙),同一类题材的作品编次一起,按时间先后依次编排。“阊门”、“胥门”皆为吴郡城门古建,故而汇编一处;朱长文《学校记》以下8篇均是修建“学校”的“记”体之文。卷2陆机《吴趋行》、陆龟蒙《祝牛宫词并序》、皮日休《鱼斗》3篇,皆是反映吴郡之地风俗习惯的作品;独孤及《九日陪李苏州东楼宴》与皮日休、陆龟蒙《登初阳楼》后,收录主题关涉“东亭”、“西亭”、“西园”、“北轩”、“北池”、“后池”、“双莲堂”、“木兰堂”、“双瑞堂”、“三贤堂”、“思贤堂”、“瞻仪堂”等类作品;自白居易《齐云楼晚望十韵兼呈冯侍御史周殷二协律》后,收录有关“齐云楼”、“西楼”、“升庵”、“灵芝坊”、“留客亭”、“姑苏台”的作品,以及卷3杨备《吴王井》后亦收录有关“吴王井”、“毛公坛”等作品,皆与吴郡一地“名胜古迹”相关;卷3皮日休、陆龟蒙《虎丘古杉》诗后,收录有关“虎丘”的诗人作品,汇为一编;曾几《重修泰伯庙记》后收录有关“祠庙”类作品;卷7、8以及卷9收录有关“寺观”类诗文作品,皆以同一门类汇编作品。由此大致可以归纳出《吴都文粹》门类为“城郭”、“学校”、“风俗”、“亭台楼阁”、“古迹名胜”、“虎丘”、“祠庙”、“寺观”等。

《吴都文粹》虽以“文粹”为名,而其所录作品皆从范成大《吴郡志》“刺取”*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578页。而出,不仅在收录文献上与“地志相表里”*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187,第1702页。,其编次分类亦明显袭用《吴郡志》。《吴郡志》“平列门目”为“沿革”、“分野”、“风俗”、“城郭”、“学校”、“官宇”、“古迹”、“祠庙”、“园亭”、“山”、“虎丘”、“桥梁”、“宫观”、“府郭寺”、“郭外寺”、“县记”、“杂咏”、“杂志”等39类。《吴都文粹》诗文编排所体现的门类,无一例外地皆可对应范成大《吴郡志》。范成大于《吴郡志》中单立“虎丘”一门而与“山”并列,这一门类设置的“匠心”也被《吴都文粹》“刺取”而来,在诗文编排上将“虎丘”主题作品汇为一帙。《吴都文粹》虽未设置明确的分类门目,但在篇章作品安排上却体现了以“类”编次的倾向,即将相同主题诗文汇编一类,吴郡之城郭沿革、土物风神、山水名胜、寺庙官宇,尽囊括于《文粹》作品编排之中。这一切这显然得益于《吴郡志》平列门目体例的影响。

《赤城集》卷1收录陈观《筑城议》等7篇关涉台州“城郭”题材的作品;卷2收录赵汝愚《上宰执论台州财赋》、赵师回《台州推官重建厅事述》等11篇“厅壁”类题材作品;卷3、4收录“县属”类文,分“临海县”、“黄岩县”、“宁海县”等类,同一县属之文相次左右;卷5至卷7则收录有关“州学”、“县学”类题材作品;卷8至卷10收录“祠堂”、“庙宇”类文;卷11、12收录“亭台楼阁”类文;卷13、14则收录“桥梁”、“泉池”类文;卷15收录“庵堂”、“园林”、“洞宇”类文;卷16所录除陈瓘《有宋八行先生徐公事略》、苏舜钦《杜孝子传》2篇外,余皆为“碑志”类文,且“墓志铭”与“墓碑”、“墓表”类作品分开编次;卷17、18同为“序”体文,“书序”与“送序”类分开,同一人所作,因文体不同,陈襄的“劝学”文与“劝谕”文分开。

与《吴都文粹》相类,《赤城集》虽未列出分类门目,而其编排却有“分门会粹”*吴子良《赤城集序》,陆心源:《皕宋楼藏书志》卷144,第332—333页。之意。《文粹》之诗文皆出《吴郡志》,其编次依《吴郡志》所列门目分类辑文。林表明曾参与陈耆卿统撰《嘉定赤城志》相关工作,其后又续编《赤城续志》、《赤城三志》*陈振孙撰,徐小蛮、顾美华点校:《直斋书录解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247页。,其经手有关赤城、天台之诗文文献必定浩如瀚海。《赤城集》所录诸作为补《嘉定赤城志》之不足,故其编排作品依《嘉定赤城志》门类设置最为恰当。《赤城集》大致以诗文题材内容分类辑录作品,而其中所体现的“城郭”、“厅壁”、“县属”、“州学”、“县学”、“祠堂”、“庙宇”、“亭台楼阁”、“桥梁”、“泉池”、“庵堂”、“园林”、“洞宇”、“碑志”(“墓志铭”、“墓碑”、“墓表”)等类目名称,多与《嘉定赤城志》相类;不仅如此,《赤城集》诗文主题编次顺序亦与方志类目颇相一致,可见是书在编纂分类上有意识地取则地志。

综上,早期地域总集初次分类以“体”为目编次诗文作品,取象于《文章流别集》、《文选》等总集“分体编录”传统,一方面是源于总集经典编纂体例的承继认同,一方面也与地志编录诗文方式密切相关。平列门目体地方志平列诸如“诗”、“文”、“四六”、“碑记”等文体类目于他目之中,诗文作品系于各“体”目之下,而纲目体地方志中“艺文志”、“诗文征”、“艺文”等集中收录诗文的类目亦细分文体类型编次作品,这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地域总集初次分类方式的选择。

宋代地域总集再次分类注重反映诗文作品的地理空间特征,设置地域特色的类目名称,则是其仿效地方志类目凸显地域属性、获得地域认同的最为直接有效的方式。

随着地域总集编纂的兴盛,编者对其宗旨和功能的认识,已逐渐与便于读者阅读欣赏和创作取则借鉴以及以诗文分类编纂体现批评观念的一般总集区别开来,体认出地域总集在保存地域文学史料、呈现地域文学底蕴和文学传统、弘扬地域文化层面趋同于地方志,故其编次分类自然不同于传统总集“分体别录”、以类区分、以人编次的体例,而倾向于借鉴具备同样功能且体例相对完善的地方志。这时期,地域总集对地方志从早期类目名称的部分借用逐渐演化为平列类目式的整体仿效。这种地志化的分类倾向使总集的地域功能得到最大强化,并最终促使明清地域总集直接套用地方志类目体例分类编文。

三、宋代地域总集编次分类地志化的延续与影响

就目前可考的文献资料来看,中国古代地域总集的分类体例或延续前人总集以“人(时)”区分,或类编,或仿效《文章流别集》、《文选》“分体编录”的体例传统编次作品,多数地域总集编次体例与普通总集并无二致。宋代地域总集类目命名设置上取则地方志而凸显地域色彩,特别是直接仿效地方志类目体例编次作品的意识观念,在明清时期地域总集编纂分类上得以实现运用,并最终作为地域总集的基本分类体例传承下来。

明人钱毂编《吴都文粹续集》56卷。前45卷以收录文献主题内容区分为都邑、书籍、城池、人物、学校、社学、义塾、风俗、令节、公廨、仓场、古迹、驿递、坛庙、书院、祠庙、园池、第宅、山、山水、题画、花果、食品、徭役、寺院、桥梁、市镇、坟墓29门*《四库全书总目》总集类提要著录《吴都文粹续集》“二十一门”,《中国诗学大辞典》亦采其说。(详见傅璇琮、许逸民等主编:《中国诗学大辞典》,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802页)四库馆臣原只抄撮各卷卷首类目名称为一门,诸如卷1卷首类目为“都邑、书籍”,馆臣便合“都邑、书籍”为门目一。然据正文所录诗文来看,“都邑”、“书籍”应分属两类。故《续集》前46卷实分29门。;第46至56卷,则以“杂文”、“诗”、“诗词”、“诗文集序”为类目名称,观其命名及其所录作品,则以“文体”分类编排。《补遗》上下卷皆以“杂文”名之。从上述类目名称来看,《续集》的分类体例明显借鉴于地方志。《续集》中“人物”、“学校”、“风俗”、“古迹”、“祠庙”、“山”、“桥梁”直接移取于《吴郡志》;“都邑”“城池”之于《吴郡志》“城郭”,“书籍”之于“县志”,“学校”、“社学”、“义塾”之于“学校附县学”,“公廨”、“仓场”之于“仓库场务附市楼”,《续集》类目在地方志的基础上或细分,或合并。“花果”、“食品”等类,《吴郡志》“杂咏”类可涵括,“坟墓”类亦可入《吴郡志》“家冢”门。至于“杂文”、“诗”、“诗词”、“诗文集序”四类则从《吴郡志》“杂咏”、“杂志”门演化而来。

清道光年间,长洲顾沅在宋郑虎臣《吴都文粹》、明钱榖《吴都文粹续集》、本朝吴伟业《吴郡文献》基础上广为捃摭,纂成《吴郡文编》246卷*顾沅:《〈吴郡文编〉例言》,《苏州文献丛书》第一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8页。。顾沅《文编》参照方志、乘之体例,取“事类”编次,分为26类目:志序、堤防、山水游记、水利、赋役、桥梁、坊巷、公廨、学校、坛庙、僧寺、道院、第宅、园林、列传、政绩、记事、赠送、庆挽、形状、冢墓、墓碑、墓志碣、书序、集序、书画金石、杂文、赋。今观其类目名称,并非全为“事类”,诸如“山水游记”、“列传”、“行状”、“墓碑”、“墓志碣”、“书序”、“集序”、“杂文”、“赋”等类目则更近于文体门目。从“文体”与“事类”类目平列这个层面来看,《文编》与《续集》分类体例一脉相承。

《吴郡文编》在延续钱毂《吴都文粹续集》套用“平列门目”体方志分类编次作品的基础上,通过增设、归并、替换类目名称和调整类目编排顺次,建立起科学、合理、有序的类目体例。如《文编》合《续集》“山”、“山水”为“山水游记”,拆《续集》“桥梁坊巷”为“桥梁”、“市镇”2类,用“宅第”、“园池”替换《续集》“宅第园林”。《续集》“书籍”类收录图谱、地方志、史书之序跋,立“诗文集序”类收录关涉诗文集题跋,而“送序”作品归入“杂文”类,文体类目设置尚不明确。《文编》在此基础上立“赠送”类收录“赠序”、“送序”类作品,又设“书序”、“集序”类厘清《续集》“书籍”和“诗文集序”收文含混之弊,文体分类更加明晰。又《文编》设“志序”类收历代方志之序,且置之于诸类目之首,有意突出吴郡方志编纂传统源远流长。《续集》“杂文”类收录文体甚为芜杂,《文编》“杂文”目以“体”分之,将所录作品按体区分,先“表”后“疏”再“议(谥议)”、“书(上书)”等依次编次。《吴都文粹》、《吴都文粹续集》皆有收录赋作,以赋作关涉主题内容归并他类。《文编》将“赋”单独设目,平列于其他类目之间。顾沅选录作品,凡“骈四俪六之文,绘声镂影之作,徒擅词华,无俾故实者”一概不录。顾沅设立“赋”目,选录关涉吴郡“城邑”、“古迹”、“名胜”、“物产”、“怀古”之作,关注点在于赋作所反映的地域城邦沿革、古迹名胜、物产风俗、人文情怀等方面内容。且赋纵横铺陈的写作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承担标示、记录和描写地理空间的地志功能,这正是顾沅“有俾故实”选文标准的体现。

一次分类只允许采用一个分类依据和分类标准,是分类学的最基本原则*陆俭明:《关于分类》,刘利民、周建设主编:《语言》第3卷,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18页。。出于实用性的编纂目的,中国古代总集分类往往将不同的分类标准混合使用,这种公然违背分类原则的分类实践,实际上是为了方便后人写作时根据不同的写作目的参考检索到不同类别的作品。《吴郡文编》在同一级的分类中杂糅了“主题事类”与“文体类别”的双重标准,从表面上看有受吴郡地域总集分类体例传统的影响,然更深层的原因还是基于地域总集与地方志之间的密切关系。《吴都文粹》仿效《吴郡志》编次作品,然尚未形成明确的类目体例;《吴都文粹续编》则直接套用地方志平列门目体例分类编次诗文,明确建立起行之有效的分类体例。顾沅在承继前人地域总集分类体例成果的基础上,结合《吴郡文编》自身的选文情况进一步探索创建,通过增设、合并、替换钱榖《吴都文粹续集》类目名称和调整类目顺次,形成科学系统、合理有序的类目体例;同时兼顾各类目文章数量不一的特点,仿效(康熙)《苏州府志》体例于26类之下再以文章内容的县域归属细分,最终建立起类目明细、层次分明的分类结构,成为地域总集编次分类的经典体例之一。

《吴都文粹续集》、《吴郡文编》不仅在类目设置上套用地方志类目编次诗文作品,同时还在类目排列上依循地方志类目排序先建置沿革、地理生态,后风俗人情、古迹名胜,再附以诗文杂事的排列顺次,将“杂文”、“诗词”、“集序”、“书序”等文体类目附于“都邑”、“书籍”、“市镇”、“坟墓”等一般地志类目之后,虽然在关注诗文作品地域特质之时兼顾了文体类型,然文体属性位居地域属性之后,正是地域总集的特色所在。

结语

地域总集以诗文作品反映的地理文化信息为选录标准,广搜博取,凡语涉一地城邑沿革、自然生态、风俗人情、山水风景、古迹名胜、人物纪事等方面便悉萃备辑,不论诗文出处及高下优劣之分。区别于一般总集,地域总集在存录地域诗文、展现地域风貌、弘扬地域文化的层面上凸显出独特的功能属性;反映到编次分类体例的设置上,地域总集既要具备一般总集便捷检索的阅读取则功用,又要彰显所录文学作品的地理空间特质。地方志正好契合地域总集分类编次的体例诉求。地域总集仿效地方志以作品内容关涉的地理因素分类编次,最大程度地匹配了选文的地域特质;而众多凸显地域风貌的类目组合一起,共同营造出地理空间的印象序列,积淀建构起地域文化岩层,这正是地域总集编次分类所欲企及的理想体例。《会稽掇英总集》、《成都文类》取资地方志设置地域色彩的类目名称,《宣城总集》、《吴都文粹》、《赤城集》则仿效地方志平列类目体例编排作品。《吴都文粹续集》、《吴郡文编》套用地方志类目编次诗文作品,依循地方志类目排序附置文体类目于地志类目之后的方式体例,正是源于宋代地域总集编次分类地志化倾向的影响启迪。宋代地域总集借鉴地方志类目体例分类编次的观念意识在明清地域总集的分类实践中得以承继运用并逐渐固定完善,成为地域总集编次分类的基本体例之一。

【责任编辑:张慕华;责任校对:张慕华,李青果】

*收稿日期:2015—09—10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中国古代文体学发展史”(10&ZD102 );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面上资助项目“明清总集分体与分类研究”(2015M572185);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明清之际经世视域中的文学思想演进研究”(12CZW012)

作者简介:蒋旅佳,武汉大学文学院(武汉 430072)。

DOI:10.13471/j.cnki.jsysusse.2016.03.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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