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影像的“文学作家”——新海诚

宋诗扬 王乃真 （北京电影学院 动画学院 100000）

动画影像的“文学作家”
——新海诚

宋诗扬 王乃真 （北京电影学院 动画学院 100000）

从《星之声》至今，新海诚以独立动画导演的身份创作了包括《秒速五厘米》《言叶之庭》等多部剧场版动画。在动画创作的道路上，他尝试创作了多种类型的动画作品来挑战长片动画电影，从2007年《秒速5厘米》到2011年《追逐繁星的孩子》，再到2013年《言叶之庭》，都可看出新海诚为向商业动画转型做出探索和努力。虽然动画爱好者们对新海诚的作品褒贬不一，但他特有的作品风格无疑已受到广大观众的认可和喜爱。

独立动画人；动画导演；动画创作

新海诚，1973年2月9日出生于日本长野县，现居于东京，毕业于日本中央大学文学部日本文学专业。1996年在日本Falcom游戏公司担任程序、美工、动画与影像宣传制作的工作，并开始构思个人动画短片。1997年制作了自己第一部黑白动画短片《遥远世界》（1分30秒）。1998年至2000年间又创作了3D动画短片《被包围的世界》（30秒）和黑白动画短片《她和她的猫》（4分50秒）。在制作个人动画短片《星之声》时，公司繁忙的事务致使他的动画制作停滞不前，因此他在2001年5月，毅然辞去Flacom公司的职务，开始专职自己的动画创作。而激励他做为个人职业动画人的短片作品《星之声》为他赢得了应有的荣誉：这部个人作品获得了第一届“新世纪东京国际动画展”公开募集部门“优秀赏”“第7届神户动画赏”和“第8届AMD AWARD最佳导演赏”等多项大奖，获得的这些奖项，不仅是社会对新海诚动画艺术才华的肯定，也使身为动画新晋导演的新海诚备受业内瞩目，作品精良的作画和人物情感的细腻描写，受到许多动画爱好者，甚至是非爱好者的广泛喜爱。

一、新海诚作品的“三感”要素

（一）“距离感”

在新海诚的作品中，总能出现相恋的人无法在一起的剧情，如《星之声》的小昇和美加子，《云之彼岸 约定的地方》中青梅竹马的左由里和浩纪，《秒速五厘米》中青涩的恋人贵树和明理，《言叶之庭》中的雪野和秋月……他非常善于描写这种若即若离的感情，而且每段感情无论终始都被蒙上一丝淡淡的感伤色彩。在他的作品世界里，主人公们都带着属于自己的心事平淡地生活在拥挤的人群中，不是那么合群但也不会离群，所以都带有一种特别的气质。

在人物设定上，可以隐约看到导演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理解，也能依稀感觉到他所期望与别人保持的“距离感”。和别人保持“距离感”其实是自我保护的一种形式，表达出不愿随波逐流，想永远保持独立于自我的处世观。

新海诚曾在日本中央大学攻读日本文学，毕业后却进了游戏公司担任影像制作的职业，又因想创作独立动画而脱离了上班族的生活，直到现在仍以独立动画作者的身份不断创作自己的动画作品。新海诚一直在孤独地追求着自己的创作之路，学习文学的经历并没有让他走上约定俗成的纯文学创作之路，Falcom公司数年朝九晚五的生活也没有磨灭他内心始终蕴涵着的创作热情，即便成为动画人，他也坚持写自己的剧本，拍摄自己的作品。

或许正是因为有着这种经历的缘由，在新海诚作品中的许多角色才能与他的内心世界相互重叠在一起，如他在《言叶之庭》（2013年5月31日上映）中安排雪野对秋月说的那句话，似有几分自我评价的意味：“我以为我的事已全校皆知，但原来你一直注视着别的世界。”在这里，“别的世界”其实就是指主人公自我的世界。对秋月来说，成为职业的鞋匠和梅雨季节的公园是雪野的全部世界，正因为拥有了这些，雪野才能忍受外部世界的纷纷扰扰，他也可以和学校的朋友谈笑自如，也可以在嘈杂的居酒屋为客人推荐下酒好菜，但这只是他求生的手段，他的心是自由的。透过这些与其人生经验和内心追求极为相似的角色诠释，仿佛让我们看到一个比访谈中所表现出更为真实的新海诚。独立作品是更接近作者内心世界的表述，作者的个性也将更为完整地体现在其作品的叙事与风格中。无疑，作者个人的审美标准是体现其作品本身美学样式的主要构成元素。

新海诚曾在一次访谈中坦言自己受到村上春树文学作品的很多影响，这也许与他大学时攻读文学专业有关。也许正是受到村上春树作品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细腻描写的影响，新海诚在作品中非常着重于刻画人与人、人与物之间若即若离的关系，并形成其明显的“新海诚风格”。不仅是其作品的美术风格，从新海诚担任脚本创作的任何作品的故事结构中都能让我们清晰地看到，他前部或更早期作品的影子。美妙的画面与情感世界的细腻刻画，已浑然成为属于新海诚个人动画的一种特殊商业模式。

（二）“物哀感”

日本是一个多自然灾害的岛国，日本人似乎与生俱来就对自己所处的生存环境缺少安全感。频发的地震、海啸和每年数次降临列岛的强台风等自然灾难，使这个民族整体对世事“无常”的感知有着特殊的理念。在漫长的社会发展与种族的这个几乎是单一种族的世代交替中，“物哀感”的心理阴霾亦渐行渐近地成为日本民族文化的灵魂寄托与日式美学形态的符号。

原本因古代科技不够发达，人生老病死不能为自己掌握的生死之哀愁，传至现代已演变为超出生死狭义范畴的高级审美意念。在众多日本电影和动画作品中，常常能感受到，在平静的画面或剧情里却往往蕴含着一种令人无以言表的伤感，许多日本导演在处理令人悲伤的气氛时，多用回忆的手法来强化其表现。

在新海诚的动画中，“物哀感”也被体现得淋漓尽致。在《秒速五厘米》中，贵树与明理的初恋稍纵即逝，剩下的只有两人渐行渐远的内心活动。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二人就是回不到过去，甚至连当年不远万里也要相见的勇气也找不回来，热烈的感情从两人的初次拥抱亲吻之后逐渐萎靡，但那种纯真和美好却让这份情感更加深沉。“在最灿烂的时刻凋零”，这便完全体现出日本人“物哀感”的审美取向。

其实，在《言叶之庭》中，已非常明显地表现了雪野和秋月两人互有好感的情绪，但秋月从不过问雪野的职业，两个人甚至连对方的姓名、联系方式都不清楚，两个人之间的联系只有靠下雨的清晨在公园小庭子见面维系。这也是“物哀感”的一种体现，不过从表现手法上则倾向于 “宿命”的安排。

被时间和空间等巨大的外部阻碍造成恋人无奈分离是新海诚表现物哀情节的主要手法。在《星之声》中，昇和美加子是“世界上第一对被宇宙分离的情侣”，昇多年后才收到美加子发给自己的一条短信；在《秒速五厘米》中，贵树和明理最终痛失于远距离恋爱，在日复一日的相互思念中，二人的心却彼此渐行渐远；在《言叶之庭》中，雪野因为自己的身份拒绝了秋月的表白，虽然秋月还在为追赶雪野而努力，但二人已不在同一座城市。在新海诚的动画作品中这些物是人非的情节令人叹息的同时也留给观众回味无穷的物哀感。

崇尚物哀之美的民族文化环境，自然而然地熏陶和影响着新海诚的审美取向与创作风格。因此必然地，在他的作品中体现出这种润泽和悄然无声的典型特征。对于观众而言，也许正是因为这些平淡且无可奈何的细腻表达与感伤气氛，为新海诚的动画作品增添了无与伦比的浪漫气息，形成了“新海诚式”才有的叙事风格。

（三）画面的“奇异感”

凡由新海诚担任美术导演的作品都有着共同的特点——画面精细到毫不逊色于真实场景。他自己也说过：“希望让花费时间、精力和路费、电影票钱的观众能够从影片中得到满足，所以在背景的画面中尽量追求真实的效果，这样让观众有一种自己也会出现在画面中的‘代入感’，但不仅要追求背景的真实，还要在其中加入作画者自己的想象。”

这种“作画者自己的想象”该如何体现在有据可考的写实场景？这将对色彩的感知提出挑战。熟知新海诚动画的观众绝大多数都非常喜爱他作品的画风。新海诚的画风即透彻又复杂和多变，在视觉上给人以丰富和美妙的享受。若仅从他的剧情来看作品，这些作品大多是文艺加爱情类的影片。但在他的画面中所体现出的“现实之美”是实拍电影所无法实现的。在他的所有作品中，描绘的每一个场景都有成千上万张实地拍摄的影像资料作为画面支撑，他自己也喜欢穿梭于各种街头小巷，借此揣摩男主人公或女主人公“应该”出现的地方。他希望观众能通过作品场景的画面找到“代入感”，让观众觉得自己也许会出没于故事发生的场所。

在新海诚的场景里，盛夏时节的阳光，透过路旁大树的枝叶把闪烁的光斑投射在柏油路面上，这种细腻的表现引出观众体验的记忆和共鸣的感动。从表现天空的着色就可以看出，他为体现其神秘美而做足的功夫¬——除了天蓝色、钴蓝色，天空上还融入了青色、紫色等复合色彩，让人印象最深刻的，是雨后天晴的天空和夕阳斜下的天空，画面所展现的每一帧都美得令人陶醉。

但新海诚的画面人物和背景亦有着与现实不太相符的视觉效果，因背景描绘得太过“真实”细腻，但动画人物却并未采用写实的风格，当两种画风出现在同一画面时就会出现“违和感”，不可妄加猜想的是，这种显而易见的“瑕疵”是否新海诚有意为之……

无论如何，如将新海诚作品称为日本动画的精良之作，这一评价应毋庸置疑，且当之无愧。他的作画风格是体现新海诚动画艺术特征的首要元素。

二、新海诚作品与猫的不解之缘

新海诚喜爱猫这一点是非常显而易见的。

在他成名前制作的一部黑白动画短片《她和她的猫》（2000年公开），就将“猫”的第一人称作为旁白贯穿了整个故事。作品用一只公猫的旁白和视角，用散文般优美的句子，娓娓道出女主人的生活状态与情感变化。“她”的美貌，不同季节的气息，黑白影像上还有带有游散不去的落寞之情。片中出现了蓝天、白云、火车、路灯等新海诚作品的必备元素，还有随着季节更迭而变幻的自然环境，通过寥寥几个画面表现了落雨声、蝉的鸣叫、飘飞的雪和流淌的让人沉湎其中的细腻私语……

对于一个还未成为职业动画人的业余动画制作爱好者而言，初作作品都会以表现个人喜好为主要元素。由此可见，新海诚是多么喜爱自然环境和与之相伴的富有灵性的动物。

在新海诚成名以后，日本NHK电视台邀请他又制作了一部长度仅1分钟，仍以“猫”为主角的动画短片《猫的集会》。故事讲述了一只猫因为总被家里人踩到尾巴而暴怒，每日臆想着与它同病相怜的猫们合体，变成一只巨大的猫怪去袭击人类，但它只要被喂食后就会完全忘记自己尾巴被人虐待的惨状而跟人类和好如初。于是日复一日地在“尾巴被踩”“复仇妄想”“吃饱后变得幸福”“尾巴又被踩”……这样的习惯被虐逻辑的循环中度过每一天。故事虽然轻松有趣，看后却会令人若有所思。

2013年，新海诚制作了第三部与猫有关的动画短片（7分45秒），是为“野村不动产公司”制作的宣传片。作品讲述了刚刚开始独立生活的女孩冈村铃与父亲和家中的猫之间感人至深的故事。整部动画以猫“小咪”作为第一视角，将母亲不在身边，父女俩过着寂寞生活的辛酸缓缓道来。这部动画从侧面表现将房屋与亲人之间的羁绊打破，在配合野村不动产宣传需要的同时，从猫的视角切入，表现人与建筑、人与人、人与宠物之间情感关系的手法十分巧妙。

在对《秒速五厘米》创作进行访谈的新海诚工作室，当访谈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新海诚的爱猫“丘比”突然出现在镜头中，它跳在新海诚身后放置电脑与手绘板的桌面上，仿佛在恳求主人的关注一样卧了下来。新海诚无奈地一笑，继续回答访谈的问题。访谈最后连续放了十几张《秒速五厘米》动画制作人员的工作照，丘比出现在多张照片中，或趴在工作人员的身边，或静静盯着电脑屏幕，还有一张有趣的照片是丘比在玄关处伏在一堆鞋子上看着镜头。由此可见可见新海诚和工作人员对这只任性的小猫有多么疼爱，正是因为身边有这样一只溺爱的“模特”，新海诚为“猫”而创作作品中的主人公才总是显得那么生动、有趣和无忧无虑。

三、新海诚代表作《秒速五厘米》

新海诚将此部作品的主题定位于对“速度”的表现。如题目“秒速五厘米”，即指一片樱花飘落的速度。不仅是樱花下落的速度，其他许多物体的速度也是为作品点题的。在影片第一话《樱花抄》中，贵树为了去见明理而搭乘的电车的速度、发一条短信的速度、寄一封信的速度……以此引申到贵树与明理两人将自己的心情互相传达的速度，直至二人的心逐渐分开的速度。在这部作品中，“速度”这个概念不断出现，虽然是由三个不同视角展现的情绪，但因为有明确的主题，作品如同一篇散文，达到了“形散神不散”的唯美境界。

这部电影分成了《樱花抄》《宇航员》和《秒速五厘米》三个部分，采用了非常罕见的连续短篇集形式。新海诚在访谈中提到，一开始是想制作十个短篇，但在制作的途中就开始迷茫，所以就灵活地变换了制作手法和主题，到最后连作品的成片形态都改变了。这部《秒速五厘米》，开始并没有打算制作成在电影院放映的作品，而是在制作途中，新海诚逐渐改变了想法。为了让短篇集像一部电影那样具有共同的主题和世界观，他从已经制作完成的10个章节中选择了三个世界观相似的短片，通过再创作将其融合成一部作品。

这部作品的创作是新海诚从短篇转为商业动画制作机制之前，工作室参与制作的人员仅有三四个人。在2005年下旬到年底这段时间，新海诚一直在摸索中进行创作。从2006年起，参与到这部动画的人手逐渐多了起来，使制作进程变得紧张的是作品完成前3、4个月那段期间，往来于涉谷附近工作室的工作人员大概有13人。因为租借的工作室不大，而每位工作人员都需要至少一台电脑，电力不足成为很大的问题。为此新海诚又在附近租了一处单房公寓作为第二工作室，并安排一部分原画师在家中工作。工作地点分散，工作环境亦不尽人意，《秒速五厘米》就是在这种充满重重困难的条件下，在所有参与者的艰苦努力下完成的。在这部作品中，“日常感”的体现最令新海诚满意。他坦言在此之前，《星之声》的制作中，因为自己白天是公司职员、下班后才能开始创作的尴尬状态，所以每天都忙得“像过节一样”。但在《秒速五厘米》的制作过程中，他和工作室所有的人每天都做着普通的日常工作，过着简朴的日子。正因为他们体验着每一天平静中的悠然，才能创作出像《秒速五厘米》这样以平淡生活为主的作品。新海诚说：“这样的制作过程让我体会到创作一部作品，日常生活是必不可少的，这部作品印证了这种创作方法的意义，所以对我而言是一部非常重要的作品。”

表现出平凡之美正是《秒速五厘米》这部作品的最大魅力，在看似平静的世界里，实则波涛暗涌。各式各样的情愫，或是相恋，或是暗恋，或是觊觎，或是怀念，在“平淡”的日子里，这些不安定的情感，却给予了人们生活的细腻与希望，静静地滋润着每天我们那些枯燥乏味的生活。

2016年8月，由东映制作完成的新海诚新作动画电影《君之名》即将上映，讲述了一群少年男女的异地恋故事。从官方透露的动画PV中可以看到，一如“新海诚风格”既往的典型风格，消息传出便被各大媒体转载，可见当年在日本小众影院“放映会”式的新海诚动画作品终于成功地走进了大众的视线。新海诚那宛若文学作品般真挚、唯美和细腻的恋爱故事仍将令更多人感动和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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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刘聪.曲朝霞.从新海诚《言叶之庭》中特有的符号看孤悲物语［J］.青年文学家，201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