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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逸的悲与回归的痛
——论嵇康《幽愤诗》的悲愤之情

2016-01-28贵州大学贵阳550025

名作欣赏 2016年20期
关键词:嵇康诗人思想

⊙张 弛[贵州大学, 贵阳 550025]

放逸的悲与回归的痛
——论嵇康《幽愤诗》的悲愤之情

⊙张弛[贵州大学, 贵阳550025]

嵇康的《幽愤诗》是一首描写诗人悲惨命运的长诗,诗歌表达了诗人因吕安事件而被入狱以后的忧愤不平,展现了嵇康独特的个性与思想和当时的黑暗政治。嵇康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生活方式,因而性格放逸,不料因为自己性格导致了他尘世的可悲命运。嵇康追求逍遥世外、隐逸超脱的出世生活,但在经历了被陷害入狱事件后,他想寻求自我的回归,却在反省自身的过程中透露了与儒道思想强烈的冲突,因而呈现出生平的悲痛和对时世的愤慨。

悲惨命运放逸回归悲痛愤慨

魏晋时期著名思想家、文学家嵇康,在入狱以后由于愤慨写下了长诗《幽愤诗》,此诗是嵇康的重要作品之一,也是研究嵇康思想和生平至为重要的文本材料,《幽愤诗》虽然格调低沉但是语言壮丽,历代诗人对作者自身情怀的表达和艺术的审美上都有着很高的评价。在文学上,此诗抒写了诗人苦闷忧愤的情怀,突出表现了这一时期诗歌的特点;在哲学上,嵇康以“越名教而任自然”为思想核心,在魏晋玄学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由此观之,嵇康的《幽愤诗》具有很高的赏析价值。

嵇康所处的时代与他独特的生活经历造就了他独特的性格个性和思维方式。他认为当时虚伪的统治者利用了儒家的礼乐仁义为自己的欺诈行为进行辩护,因而他更加喜爱道家的自然无为,追求精神上的自由。他超然物外的人生态度使他崇尚道家,痛恨官方虚伪的礼教。正因为他独特的个性和思想,导致了与司马氏政治集团不和并被投入监狱,最终在囚禁中做出《幽愤诗》,呈现了后悔与自责的悲愤之情。实际上,虽然嵇康痛恨官方虚伪的礼教,但是他也遵从真正的古礼。正是这种矛盾使他在创作主题上追逐道家“放逸人”的悲,也有入狱后想寻找一条“回归路”的痛,表现了独具魅力的文学个性和风采。

一、“放逸者”的悲凉

魏晋时期,由于社会生活动荡不安,造成了“儒”“道”思想的巨大碰撞,形成了一批具有遗世放达、放浪形骸个性特征的魏晋名士。这些魏晋名士在多种政治势力的夹缝中,失去了对现实社会的关注,而是逍遥山水,置身世外,追求对自身生命的重视,对本真精神的守护。嵇康就是这样一位生逢乱世的名士,他潇洒飘逸、豪放不羁、藐视名教,以本真精神为依据,处处体现了一种士大夫自适其性的行为模式。正是他刚直的品行和独特的个性导致了他被牵连入狱。以下以《幽愤诗》为例,可以分析出嵇康内心的种种愤慨之情:

嗟余薄祜,少遭不造。哀茕靡识,越在襁褓。母兄鞠育,有慈无威。恃爱肆姐,不训不师。

爰及冠带,冯宠自放。抗心希古,任其所尚。托好老庄,贱物贵身。志在守朴,养素全真。

昔惭柳惠,今愧孙登。内负宿心,外恧良朋。仰慕严郑,乐道闲居。与世无营,神气晏如。

咨余不淑,婴累多虞。匪降自天,实由顽疏。理弊患结,卒致囹圄。对答鄙讯,絷此幽阻。

实耻讼免,时不我与。虽曰义直,神辱志沮。澡身沧浪,岂云能补。鸣雁,奋翼北游。

顺时而动,得意忘忧。嗟我愤叹,曾莫能俦。事与愿违,遘兹淹留。穷达有命,亦又何求。

古人有言,善莫近名。奉时恭默,咎悔不生。万石周慎,安亲保荣。世务纷纭,祗搅余情。

安乐必诫,乃终利贞。煌煌灵芝,一年三秀。余独何为,有志不就。惩难思复,心焉内疚。

庶勖将来,无馨无臭。采薇山阿,散发岩岫。永啸长吟,颐性养寿。

诗歌开头就自述了诗人的成长背景,从“嗟余薄祜”至“养素全真”可以得知嵇康年幼就丧父,是由母亲和兄长抚养成人的,并且从小就受到他们的溺爱,没有得到师长的教导,因此嵇康从小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儒家的经典作品,使得他有机会接触其他学派的思想。导致了他成年以后受道家思想影响,奉行道家的思想,形成了豪放不羁的性格和放逸隐居的生活志向,追求“志在守朴,养素全真”的人生态度。

嵇康在司马氏夺位以后,不但一直保持着不与司马氏合作的态度,而且他桀骜不驯、嫉恶如仇的性格使他曾当面嘲弄过司马昭的心腹钟会,还公然发表过反对官方儒家之虚伪与污浊的言论,因此触怒了司马昭集团等人,这些都是使他被害处死的原因。然而他被害入狱的直接原因则是吕安事件。诗中“曰余不敏,好善人”。描述诗人自责在处理人际关系上的失败,嵇康以放逸隐居和遗世放达的出世生活,面对人际关系的处理颇为不善。如对吕安吕巽兄弟的调和,最后反被吕巽倒打一耙,以及他好善嫉恶、轻肆直言,不留情面地攻击司马氏政权提倡的虚伪名教,这都是当时政治斗争所不容的。可以看出一个追求“放逸”生活的人,在政治势力的夹缝中生存的结局是如此的悲凉。“惟此褊心,显明臧否”这句是嵇康对自己性格的分析,他无法做到“大人含弘,藏垢怀耻”。表明自己容不得邪恶,而是要明显世间的是非善恶。嵇康一直遵循老庄的教诲,“志在守朴,养素全真”,但因为自己“不敏”和“褊心”,导致了种种失误,落得囚禁监狱如此痛心悲凉的处境。

“昔惭柳惠,今愧孙登。”嵇康曾经很惭愧自己缺乏柳下惠那样坚持本真的精神,如今更加悔恨没听隐士孙登的告诫。孙登曾经告诫过嵇康有才多识寡的缺点,“子才多识寡,难乎免于今之世也。”①(《魏氏春秋》)不料被孙登言中,自己在吕安事件中身陷囹圄。无不表现出嵇康沉痛后悔的心情。“仰慕严郑,乐道闲居。与世无营,神气晏如。”诗人仰慕郑子真和严君平,羡慕他们能安贫乐道,隐逸闲居,超然物外,神气怡然自安。这些都呈现了诗人后悔自己不像柳下惠、郑子真和严君平那样坚持隐逸闲居、与世无争地生活,偏偏卷进了世间的是非恩怨中去,对孙登的告诫没有听从更是后悔不已。“对答鄙讯,絷此幽阻。”嵇康不与司马氏合作的强烈态度以及之前得罪钟会,都成了他被害的原因。尽管他知道自己的辩驳根本没有作用,所以“实耻讼免”,不想去争个是非曲直,而是悲观地把身受的冤枉归结为“时不我与”。一个卷入政治夹缝中的“放逸人”如今却落到有冤不能说,本来崇尚与世无争、傲散清高的生活,最终却卷入世间纷争中,失去自由,无力反抗,只能在狱中愤慨地抒写心中的种种不平。这不仅是嵇康的悲凉,也是魏晋名士的悲凉。

二、道儒冲突中“回归路”的沉痛

嵇康一直以来所追求的是从世俗中脱离出来,与世无争、寄情山水、优游闲适、安然自适的生活方式。他想从一个肮脏的世俗逃离到纯真的自然之中去,寻找真理,追求超越,回归到自己的本真世界,探索玄学的神秘。然而当他被害入狱后,诗人在《幽愤诗》中写道:“嗟余薄祜,少遭不造。哀茕靡识,越在襁褓。母兄鞠育,有慈无威。恃爱肆姐,不训不师。”诗人在襁褓之时失去父亲,没有人教诲;在母亲兄长的慈爱教育下而行为放肆,使得今天落得如今的下场。这可以看出是嵇康在诗中对自己犯下错误的辩护,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嵇康认为自己从小缺乏儒家行为准则的教育,才导致自己被陷。那么可以得出在嵇康在内心深处是希望幼年时得到父亲的教诲,也可以在以后建功立业。嵇康的妻子是曹魏宗亲长乐亭主,嵇康后任职中散大夫。因此嵇康虽然脱俗避世,但其内在还是渴求儒家的积极入世思想。

魏晋时期政治黑暗,社会动荡,身为“魏宗室姻亲”的嵇康,卷入了政权的纷争中,然而个性的放荡不羁,使得他不得不自我抑制,并以老庄为师,厌恶世俗,追求潜心乐道,徜徉山水的生活,提倡“越名教而任自然”。这样的行为其实是他对现实社会的消极抵抗,在经历了种种灾难以后他说出“仰慕严郑,乐道闲居。与世无营,神气晏如”。不难看出嵇康很仰慕郑子真和严君平,如果嵇康也真正做到了乐道闲居,他也不会卷入政权的纷争,可以看出嵇康并没有做到完完全全的追求老庄思想。当他深陷囹圄时,“虽曰义直,神辱志沮。澡身沧浪,岂云能补。”也对自身的人品和修养进行了总结,只是可惜遭到了侮辱。嵇康提到“余独何为,有志不就惩难思复,心焉内疚”。表达了诗人有志不就,和内疚的自我反省。这都体现了嵇康内心深处有着儒家重内省的精神。

嵇康虽然表面上提出“越名教而任自然”,崇尚逍遥自由、隐逸闲适的生活,但是在他内心深处也遵从儒家思想的精神反省。由此可见《幽愤诗》中强烈地体现了嵇康儒道思想的冲突,呈现了嵇康内心的矛盾。在其早期的创作中,也表现了对现实社会的极大关心,“《卜疑集》中体现了他积极国事、献身济世的精神;《太师箴》则告诫国君要任贤、远佞、近忠直,强调统治者不可自恃尊贵与威强,体现了‘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忧国情结。在《答难养生论》中又表现了对君明臣贤、国泰民安的热烈呼唤和强烈渴望。”②

上面讲述了嵇康自身的儒道思想的冲突,给他人生带来的悲惨和内心的沉痛。下面我们来看看放在世间的儒道思想的冲突,又如何给嵇康带来了悲惨的命运。嵇康所追求的理想人格,是真善美的统一,是知情意的融合,充满了正直和刚毅,他厌倦世间虚伪肮脏的一面,不愿意与世俗同流合污,渴望追求精神的自由,与天地相始终,不为外物所累。在当时黑暗复杂的政治环境下,嵇康依然顽强地与司马氏集团作强烈的思想斗争,坚持自己的处世原则。嵇康倔强不屈于权贵,当面嘲讽虚伪名教,为友辩护反遭困境,嘲讽钟会遭遇陷害。他作为一名反对虚伪名教的批判者,最终自己陷入了虚伪的道德理论的陷害中,即使到了他人生的最后一刻,也是保持拒不与司马氏合作的倔强态度,为自己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也许只有生命的完结才是他回归自己最好的结局,但是这样的结局是多么的令人沉痛。

三、愤慨之情

通过上述的分析,整首诗呈现了对司马氏陷害无辜的愤慨之情,流露了对现实社会黑暗的失望,还有对自己交友不慎的悔恨。嵇康在诗中一直坚持自己的“义直”的品格,没有屈服于司马集团的权威,因而对自己的无端迫害表示了强烈的愤慨,也对那些暴政和如吕这般作恶多端的小人进行了“民之多僻”的谴责。这都体现了他刚正不阿的高贵品质,即使他身处困境,也对司马氏的淫威仍然不屈服。

诗歌的情绪一直都很低沉悲凉,他自己深知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即使他还想做一名豪放不羁的乐道闲君,可是让他在内心改换门庭,求司马氏的格外开恩,他又做不到。他无可奈何,只好把一切归于天命。嵇康在诗歌中表明自己修炼养性服食内丹,他自责在志向和行事之间总是存在诸多矛盾,愤叹自己有志不就,后悔没有听取孙登的告诫,最后透露了自己希望隐逸避世的夙愿。但是具体的来说,《幽愤诗》中绝无对司马氏政权的屈服之语,自己的生活理想是“托好庄老,贱物贵身。志在守朴,养家全真”,“采薇山阿,散发岩帕。永啸长吟,颐性养寿。”虽然嵇康把生死看得非常重要,也经常有对自己为吕安作证的后悔之意,却没有对自己的信念有半点怀疑。整首诗情辞悲慨,淋漓尽致地抒写了诗人的幽愤。

诗中“大人含弘,藏垢怀耻。民之多僻,政不由己”的巧妙用笔,也体现了嵇康的愤慨之情。“大人”所指胸怀宏大,能藏纳垢耻,而嵇康想表明自己容不下邪恶,也暗指司马昭,他想说明自己的入狱都是由于司马昭身边的人陷害造成的,司马昭蒙受了他们的欺骗。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诗歌的幽愤,他自己被冤枉却还不能直接说出内心的委屈,无不体现一种愤慨之情。

嵇康一直以来信奉道家的哲学思想,因此他的思想又与现实相矛盾,前面分析了嵇康虽然内心深处有着儒家的思想精髓,但是他痛恨阴险恶俗的名教是一直没有改变过的。“惟此褊心,显明臧否”,诗人执着于世间的是是非非。然而在嵇康的《释私论》中提倡“君子无措”“越名任心”,真正的君子,在思想上不会去理睬世间的善恶是非。因此这样对于嵇康来说是矛盾和痛苦的。在《幽愤诗》中,诗人也表达了内心的这种矛盾其表现在“对答鄙讯,絷此幽阻。实耻讼免,时不我与”。嵇康拒绝与司马氏合作,导致了“絷此幽阻”,并且他深知自辩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因此也不与御史争论是非曲直,只好无奈地把身受冤枉归结为不遇明时。这些也体现了嵇康的内心矛盾、挣扎的痛苦。面对自身哲学信仰与残酷的现实,他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也体现了他的愤慨之情。

综观嵇康的一生,我们可以看出嵇康陷入之最大矛盾就是,他想归隐做一个放逸的人,然而无奈地被卷入一场政治斗争。“永啸长吟,颐神养寿”是嵇康所追求的人生状态。总之,他在狱中创作此诗时的心情一定是复杂的,他的志向不成,反倒身陷囹圄,其内心的愤慨之情从整首诗里都可以体现出来。

① (晋)陈寿撰,(宋)裴松之注:《三国志》,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363页。

②陶莉:《魏晋名士的思想冲突与人格焦虑——以嵇康及其〈幽愤诗〉为例》,《名作欣赏》2011年第3期,第104页。

[1]许德楠.嵇康在《幽愤诗》中何曾“忏悔”过?[J].语文学刊,2002(2).

[2]崔久云.行走在出发与回归之间的嵇康——嵇康诗歌与人格的出发与回归主题[J].考试周刊,2008(29).

[3]陶莉.魏晋名士的思想冲突与人格焦虑——以嵇康及其《幽愤诗》为例[J].名作欣赏,2011(3).

[4]温优华,江海.老庄思想对嵇康诗歌创作艺术风格的影响[J].韩山师范学院学报,2012(2).

[5]赵玉霞.论嵇康诗歌中的玄学理想[J].延边教育学院学报,2005(4).

[6]顾农.嵇康《幽愤诗》解读[J].山东师范大学报,2002(3).

[7]徐君辉.嵇康《幽愤诗》“子玉之败”句释[J].贵州教育学院学报,2008(2).

作者:张弛,贵州大学哲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哲学。

编辑:赵红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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