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公文纸背文献:中国古文书家族的新丁
2016-01-25孙继民
摘要:公文纸本文献主要是指公文纸本古籍纸背的官私文书、账簿文献,是我国传世典籍中一座极具珍贵价值、富于开发远景而又亟待发掘的文献资源富矿,已经跻身中国古文书领域庞大家族的一员和新丁。
关键词:古文书;古籍公文;纸背文献
中图分类号:K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21X(2015)04—0013—04
近代以来,我国对典籍文献新资源的利用和开发首先开始于考古出土新文献的发掘、整理和研究,20世纪50年代以后特别是80年代以后又扩展到传世典籍文献新资源的搜集、整理与开发。考古出土新文献的发掘、整理与研究的对象就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近代考古新材料的“三大发现”或曰“四大发现”。称三大发现者通常指商周甲骨文、战国至西晋简帛文献、十六国至宋初敦煌文书(包括吐鲁番文书);称四大发现者则加上属于宋辽夏金元时期的黑水城文献。传世典籍文献新资源的搜集、整理与开发的对象则主要是明清内阁大库档案、徽州文书、清水江文书以及巴县档案、南部县档案、河北获鹿档案、石仓文书等等。经过近百年,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30多年,我国学术界、出版界在文献新资源的整理、开发方面取得了辉煌成就,出版了一系列标志性的大型文献资料编纂成果,对文献新资源整理与开发涉及的范围之广、种类之多和数量之大,几乎涵盖了传世典籍文献和考古出土文献的各个方面,从而形成了我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整理出版新文献的高潮。不过,在目前已出考古新文献基本整理完毕(仍有一批正在进行中),各地古代公私档案《包括民间散存的各种文献》正陆续进入相关地区、部门研究者视野或已着手整理,普遍认为除了将来考古新发现之外已无大宗新材料、新文献发现空间的情况下,其实仍有一笔非常丰厚却基本不为人所知而处于待开发状态的文化遗产和文献资源,这就是蕴藏于我国传世典籍文献中的公文纸本文献。
公文纸本文献主要是指公文纸本古籍纸背的官私文书、账簿文献(极少数文书、账簿内容与古籍内容位于同一面)。公文纸本古籍,又被称为“公牍纸本”“文牍纸本”“官册子纸本”古籍等,因其是利用古代官私废弃的文书档册、帐簿、书启等纸背来刷印或抄录书籍而得名。据统计,目前存世公文纸本古籍共计100余种,最早为宋代,元明时期相对较多,又以明代善本数量最多,清代很少见。该种文献的正面为善本古籍,背面为原始文献,相对于一般善本,其具有双重文献价值与学术价值。且公文纸本古籍是废纸利用的结果,是用废弃官私文书旧纸印刷、抄写新编新刊书籍,因此纸背文献在形成时间上早于正面文献,纸背文献是一次利用文献,正面文献是二次利用文献;纸背文献是原始文献,正面文献是次生文献。同时,纸背原始写本文献属于现实生活中的实用文献,往往只有一份,而正面印、抄本文献则可化身千万,往往流传存世的不只一本。从这个意义上说,纸背原始写本文献往往是孤本文献,而正面印、抄本文献往往是重本文献。从两者逻辑顺序和逻辑关系来讲,一次文献早于二次文献,原始文献优于次生文献,孤本文献珍于重本文献,写本文献高于印本文献。一言以蔽之,每一公文纸本古籍虽是同一版本同一纸文献,但背面文献和正面文献却有着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内涵、不同的价值,公文纸本古籍纸背原始文献的价值总体上高于次生印、抄文献。
虽然公文纸本古籍自清代以来已经受到版本学界的极大重视,在藏书目录中往往着重提及,但因纸背文献较难获取,故这批丰富的第一手原始文献一直未能纳入历史学界的研究视域。20世纪30年代开始,公文纸本文献开始进入学界研究视域,如日本学者杉村勇造20世纪30年代发表《元代公牍零拾》一文,对4件公文纸背元代文献进行了释录说明;竺沙雅章在20世纪70年代发表《汉籍纸背文书の研究》一文,对我国公文纸背文献的数量、收藏地点等进行了初步清理。此后一些介绍性、研究性的论文开始在我国国内学界零星出现,但相关文献的公布及整理研究,直到上世纪90年代以后才真正开始。20世纪90年代后,国内学界出版公布了2种公文纸本文献:一为宋刻龙舒本《王文公文集》纸背文献,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以《宋人佚简》为名出版;一为西夏文刻本《文海宝韵》纸背文献,以《宋西北边境军政文书》为名收录于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出版《俄藏黑水城文献》第6册。在此2种文献出版之初,笔者即已开始对其进行专门的整理研究,并发表了一系列论文,这些成果主要汇编于《俄藏黑水城所出<宋西北边境军政文书>整理与研究》(中华书局,2009年)和《南宋舒州公牍佚简整理与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两书当中。近年来,公文纸本文献的价值逐渐引起了国家及学界的高度重视,从2012年到2015年6月,国家社科基金年度项目中,公文纸本文献整理研究项目已有5项获准立项,分别为:王晓欣2013年一般项目“元公文纸印本《增修互注礼部韵略》纸背所存元代户籍文书的整理与研究”;魏琳2013年青年项目“古籍公文纸印本《王文公文集》纸背文书整理与研究”;孙继民2014年重点项目“古籍公文纸本《洪氏集验方》和《论衡》纸背所存宋元公牍文献整理与研究”;杜立晖2015年一般项目“公文纸本《魏书》纸背元代文献整理与研究”;宋坤2015年青年项目“天一阁藏公文纸本《国朝诸臣奏议》纸背文献整理与研究”。由此可见公文纸本文献的价值已获得学界越来越多的认可,进行公文纸本文献整理研究将成为学术研究的又一新趋势。
现存的公文纸本最早为宋代,元明时期相对较多,尤其是明代,清代很少见。传世公文纸本的数量,周广学先生《古代的公牍纸印书》一文所列常见和已知的宋元明公文纸本有16种,分别是《云仙散录》,《花问集》、《北山小集》、《洪氏集验方》、《程史》、《隋书》、《李端诗架》、《战国策》、《治平类编》、《庐州词》、《幽兰居士东京梦华录》、《三礼图集注》、《增修互注礼部韵》、《两汉书》、《侨吴集》和《李贺歌诗编》(《图书与情报》,1991年第3期)。日本学者竺沙雅章先生《汉籍纸背文书研究》一文曾就包括中国大陆、台湾和日本在内的所见所知做过统计,共计35种,其中,宋代9种,分别是《李贺诗歌编》、《三国志注》、《新定三礼图集注》、《洪氏集验方》、《花间集》、《云仙散録》、《集古文韻》、《白氏六帖事类集》、《欧阳先生文萃》;元代9种,分别是《增修互注礼部韻略》、《唐书》、《魏书》、《欧公本末》、《中庸或问》、《尔雅疏》、《说文字原》、《后汉书注》、《周易集说残卷》;明代17种,分别是《尔雅疏》、《魏书》存九十四卷、《忠文王纪事实录》、《隋书》、《汉书》、《幽兰居士东京梦华录》、《魏书》存十七卷、《魏书》一百一十四卷、《致堂读史管见》、《史记集解》、《欧阳行周文集》、《博物志》、《乐书》、《史》、《文选双字类要》、《隋书》八十五卷、《皮日休文集》{《东京大学文学部研究纪要》第十四)。竺沙雅章先生的统计并不全面,笔者曾据《中国古籍善本书目》所载进行过不精确的统计,可知宋元明时期的公文纸印本远不止35种,各朝公文纸印本累计至少达72种之多,算上公文纸抄本及影抄本,则为75种。其中,宋代8种(分别为《新定三礼图》、《集古文韻》、《三国志》、《洪氏集驗方》、《雲仙散録》、《歐陽先生文粹》、《王文公文集》、《花間集》),元代14种(分别《周易集说》、《说文字原》、《增修互注礼部韻略》、《后汉书》二种、《魏书》四种、《唐书》、《通鐾续编》、《論衡》二种、《風俗通義》),明代52种(书名从略),清代1种(《張司業詩集》)。就收藏地而言,国家图书馆藏公文纸本25种;上海图书馆藏19种;南京图书馆藏8种;其他省市图书馆藏10种,分别为:湖北省图书馆、河南省图书馆、四川省图书馆、吉林省图书馆、辽宁省图书馆、浙江图书馆、重庆市图书馆、无锡市图书馆、苏州市图书馆、旅大市图书馆各1种。各高校图书馆藏5种,分别为:北京大学图书馆3种、复旦大学图书馆1种、南京大学图书馆1种。中国科学院图书馆藏2种;各文博单位收藏公文纸印本6种,分别为:上海博物馆2种(其中的元至正二十一年顾逖刻公文纸印本《通鉴续编二十四卷》与国家图书馆均存残本,种数计算时算作1种);天一阁文物保管所、安徽省博物馆、南京博物院、北京市文物局、苏州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均各藏1种。而瞿冕良先生在《略论古籍善本的公文纸印、抄本》一文(《山东图书馆季刊》1992年第2期)中更是罗列出各代公文纸印本81种,另外还列出公文纸抄本15种,总计96种,包括:宋代21种,元代15种,明代58种,清代2种。通过综合比对竺沙雅章、《中国古籍善本书目》及瞿冕良先生所列的各种公文纸本,排除相互间交叉重复部分,其实际种数约为135种,具体为:宋代21种、元代20种、明代91种、清代3种。当然,这仍不可能是现存公文纸本的全部,例如沈津先生《明代公文纸抄本二种》和《公文纸印本(重刊并音连声韵学集成>》两文介绍的公文纸印本《重刊并音连声韵学集成》和公文纸抄本《明文记类》、《观象玩占》(沈津两文见《书林物语》,上海辞书出版社,2011年9月),这三种印本和抄本即不在前面统计之列。由此推测,古代公文纸本的总数绝不仅仅只有138种之多。
因为现在没有古代公文纸本总量的确切统计,公文纸本所包含的古代公私文献的总量不得而知,但我们不妨做一个大致推测。按现存公文纸本总数按100种推算,如果每种约略相当《宋人佚简》所含公私文档780页左右,则公文纸本总数100种应含公私文档约在78 000面左右;如果每种约略相当《宋西北边境军政文书》所含文档109页左右,则公文纸本总数100种应含公私文档11000面左右。《宋人佚简》属于篇幅相对较大的公文纸本,《宋西北边境军政文书》属于篇幅相对较小的公文纸本,二者相加除以二,则100种公文纸本所含公私文档的平均总数应在44000面左右。我们知道,专家们估计敦煌文书总数约有58000多件,吐鲁番文书总数约有42000件,黑水城文献约有20000件左右。(当然,我们这里说的敦煌吐鲁番文书和黑水城文献的“件”,与公文纸本的“页”即“面”有所不同。有的“件”可能包含多个“面”,而每一“面”最多一“件”。例如上文所说的黑水城文献20000件,白滨先生估计其页数应在15-20万面之问。)由此可见,公文纸本所含公私文档总页(面)数虽然不能与敦煌文书、吐鲁番文书和黑水城文献相提并论,但也不会相去太远。无论如何,公文纸本所蕴涵的文献总量仅次于敦煌文书、吐鲁番文书和黑水城文献,其数量之大仍足以堪称是敦煌文书、吐鲁番文书和黑水城文献之外的又一大宗历史文献。
公文纸本所蕴涵的文献在来源上与敦煌文书、吐鲁番文书和黑水城文献明显不同。敦煌文书、吐鲁番文书和黑水城文献属于考古出土文献,公文纸本则属于传世文献的一部分。不过,公文纸本又与一般意义上的传世文献不同。如果说传世文献包括以古籍形式流传的文献和以公私档案形式流传的文献两大部分的话,那么,以古籍形式流传的文献和以公私档案形式流传的文献,均为藏者和读者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或研究,包括著录、阅读和使用,属于人们已知或日已经开发、利用的传世文献,而公文纸本则因为属于册子线装形式的古籍的背面文献,而古籍由于线装装订的缘故不能或不宜轻易打开,因此其背面文献内容不为人知或知之甚少,所以,它在相当程度上属于人们未知或日未被开发、利用的传世文献。这部分文献虽然在形式上不属于考古出土文献,但内容却同样不为人们所知。其内容性质在不为人知这一点上却与考古出土文献完全相同。所以说公文纸本虽形式上属于传世文献却在性质上类同于考古新发现的新文献,而其总量又有仅次于敦煌文书、吐鲁番文书和黑水城文献的规模,这既是传世文献最后一座待开发的富矿,也是已经跻身中国古文书领域庞大家族的一员和新丁。
公文纸本具有独特的文化和史料价值。周广学先生《古代的公牍纸印书》一文曾将公文纸本的价值概括为四个方面:一是“考定古籍版本的依据”;二是“研究古代纸张的珍贵实物”;三是“研究古代刻书情况的重要参考”;四是“公牍纸上原有的文字,也是研究历史的良好实物资料”。周先生所讲的前三点是公文纸本的版本价值,主要是针对古籍内容而言,最后一点是公文纸本的史料价值,主要是针对公文纸本原始文献的内容而言。可以这样说,公文纸本具有正面为古籍刻本内容,背面为原始文献内容的双料价值,公文纸印本相对于一般古籍版本更加珍贵。特别是宋代刊本传世极少,而通过宋代刊本以实物形态保存至今的公牍私启尤其少之又少,所以著名版本学家顾廷龙先生曾经感叹:“自宋以来公文纸所印宋刻之书,今所存者,殆仅十余种,其稀珍为何如哉!”(引文出自《宋人佚简·序》),《宋人佚简·编后记》也说由公文纸印本《王文公文集》整理而成的《宋人佚简》,正面是“宋代文献”,背面是“珍本古籍”,“两者均系稀世之品,可誉为‘国宝”,一语道出了《王文公文集》和《宋人佚简》作为公文纸印本一体双面、一本双宝的珍贵价值,也阐明了公文纸印本作为一种特殊古籍版本形态所具有的双料文献文物的价值所在。对于后一点,李伟国先生《绍兴末隆兴初舒州酒务公文研究》一文的认识更深刻,曾称公文纸本所承载的公文档案,“从文献角度说,如公牍之类的实物,未经任何删汰概括加工,比方志、会要、法典、编年史、杂史、正史等原始得多”,“即使片纸只字,亦被珍同球(珠)璧”。
总而言之,公文纸本文献是我国传世典籍中一座极具珍贵价值、富于开发远景而又亟待开掘的文献资源富矿。1991年周广学先生即呼吁:“现在存世的公牍纸书已为数不多,公牍纸书对于今天的学术研究具有较大的参考价值,应当引起人们的足够重视。”20年过去了,笔者愿意在此响应周先生的疾呼:吁请学术界、版本目录学界和图书馆学界的朋友关注传世文献最后一座待开发的富矿——公文纸本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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