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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托妮·莫里森小说《最蓝的眼睛》的替罪羊原型

2016-01-25

山花 2015年18期
关键词:杰拉尔最蓝的眼睛替罪羊

莫里森的处女作《最蓝的眼睛》一经问世,便成为批评家关注的焦点。该作品展示了各个阶层的黑人及混血儿在面临白人主流文化侵袭时,文化追求与认同上的困惑和混乱。工作遭排挤,经济受压迫,文化被歧视,美国黑人在白人种族主义阴影下举步维艰,心中充满愤懑和仇恨。然而没有话语权的他们无力把愤怒发泄到始作俑者——白人身上,只能选择同类中的弱者泄愤,因此,较弱小的黑人妇女、儿童和动物便成了牺牲品,他们成了代人受过的替罪羊。莫里森在这部小说中,成功地塑造了一系列替罪羊意象,揭示了种族主义给黑人心灵带来的伤害,正如一位批评家指出的那样,《最蓝的眼睛》“充满了受害者和替罪羊,他们由于种族主义和贫穷而不能健康成长和正常生活”[1]。“贯穿整个小说的是替罪羊的主题:杰拉尔丁的猫,名叫鲍波的狗和佩科拉。这些替罪羊,通过残忍的仪式,被用来净化美国社会”[2]。

深受基督教文化和非洲原始文化双重浸濡的莫里森把替罪羊这一原型运用到《最蓝的眼睛》中来,通过无辜的替罪羊的死亡和疯狂来揭示文化冲突和文化殖民给黑人带来的心理扭曲和变异。那么谁最有可能被选作替罪羊呢?正如吉拉尔所言:“极端富裕和极端贫穷,而且是极端成功和极端失败,极端漂亮和极端丑陋,极端恶习和极端德习,极能诱惑人和极令人讨厌,女人、儿童和老人等弱者的弱小和强者的强大同样成为众矢之的。”[3]相比而言,极端富有、成功和强大的一方更有办法保护自己,所以弱小、贫困、丑陋的黑人女性、儿童以及动物就成了替罪羊。

杰拉尔丁的猫

混血儿杰拉尔丁出身富裕,但她接受的却是奴化黑人女子的大学教育:“怎样完美地为白人男子干家务;怎样为白人男子持家、准备食物;”[4]。她完全弃绝了黑人文化,而把白人的审美标准内化于心,她从外表到内心都进行了彻底的“白化”,她拉直头发、漂白皮肤,恪守白人的道德准则,努力养成“节俭、耐心、高尚的道德和良好的举止”[4]。身为母亲,她却无法去爱自己的黑皮肤儿子。只是满足他的生理需求,给他喂饱穿暖,却从不去亲吻他。她不顾儿子的天性,禁止他与黑孩子玩耍,教育他“有色人整洁安静,黑人肮脏又喧闹”[4],正如一位批评家所指出的“她对黑皮肤的否定阻碍了她儿子的成长,他被禁止与黑人孩子玩,这种异化使他具有了虐待狂的邪恶”[5]。

杰拉尔丁把全部的爱倾注在一只猫身上,因为这只猫有一双蓝眼睛,并且像她一样安静整洁。她整日与猫如影相随、低语亲昵,甚至能从对猫的摩挲动作中,获得某种性快感。猫倍受青睐,而儿子却遭受冷落和挫折。于是这只猫成了儿子嫉妒和发泄的对象,“他长大后,学会了把对母亲的恨发泄到猫身上,而且以虐待它为乐”[4]。为了取乐,他随意把猫摔到女同学脸上和暖气片上,猫的惨叫让他倍感开心。

白人种族主义扭曲了杰拉尔丁的价值观和生活,而她以黑为丑的价值取向又阻碍了儿子的正常成长,使他性格扭曲异化,最后,这一连串的过错都落在了一只猫身上。这只蓝眼睛的猫,成了他报复母亲、发泄愤懑的工具。进一步说,它充当了杰拉尔丁的替罪羊,作为替罪羊,它是无辜的,它必须承担他人或社会的过错;同时,“它又是有罪的,因为它是罪恶的社会中的一员,或者说,它是生活在一个不公平难以避免的世界中的一员”[6]。生活在罪恶的社会中的任何一员,都有可能成为社会罪恶的替罪羊。这只倍受折磨的猫,其实是对白人主流社会的一种控诉。与这只猫有着同样遭遇的还有一只名叫鲍波的狗。

名叫鲍波的狗

来自前英国殖民小岛的切丘,出身富裕,其曾祖只是一个道德败坏的白人与当地黑人女子的私生子,黑人母子随后即被抛弃,但家族中的这一点“高贵”的白人血统却让他们倍感自豪,他们其后即致力于“从身体上、思想上、精神上断绝一切与非洲有联系的东西”[4]。切丘的父亲,就在儿子身上灌输了自己的奴性教育理论。他不愿承认自己是黑人,而白人又拒绝接纳他。深处夹缝的尴尬,使他的性格扭曲、人格分裂,他只喜欢“破烂的物件,……这些破烂的物件上残留的人类痕迹是唯一他能忍受的关于人类的东西”[4]。“切丘的人格受到了白人种族主义的严重破坏”[7]。

扭曲的性格使他行为怪异,他靠猥亵小女孩来满足自己的性欲,不过他能清醒地意识到,“他生命中的某个东西扭曲了”[4],也明白追求白人文化的结果是:“没有变得高贵,而是变得势利;没有成为贵族,而是非常注意阶级的区分;…权力就是对弱者的残暴,教育就是学校灌输的东西;…把暴力当激情,把懒惰当休闲,把鲁莽当作自由”[4]。然而,他却无力改变这一现实,只能把自己的无奈与不满倾泻到一只无辜的狗身上。

切丘的房东养了一只名叫鲍波的老狗。它整日卧在过道里睡觉,几乎全聋,很少出声,从不影响切丘的生活。由于年老的主人无暇顾及,它有点脏。这样安静的狗按理不会引起任何正常人的不满,但切丘除外。他时时盼着它死,且认为这个愿望是“人性的,因为他无法忍受别的东西受苦”[4],事实上,他只是想为压抑的自我找个发泄对象。于是他借天真的佩科拉之手毒死了它,心中无丝毫不安。鲍波是无辜的,然而生活在种族主义猖獗的美国,又生活在切丘这个遭阉割和异化的人身边,鲍波的悲剧命运是注定了的。同样,达琳和佩科拉的悲剧命运也是不可避免的。

达 琳

达琳是乔利的初恋情人。当乔利与女友达琳在夜幕笼罩的山上初尝禁果时,他满心喜悦,心中充满的是男子汉的快乐和自信。然而,两位白人猎人出现了,他们残忍地命令乔利在手电灯光的照射下,在他们的注视下继续完成这个过程。惊恐、羞辱之中,面对枪口,乔利只得从命。如一位批评家指出的那样,这次事件彻底破坏了乔利从收养他的杰米姑妈那里学来的人与人之间正常的平等友爱关系,手电筒灯光意味着人为的阶级、种族的权力关系[8]。同时,乔利也痛苦地认识到,在白人眼里,他只不过等同于禽兽,其性行为可供观赏。可怕的是,他自己也内化认同了这种白人优越、黑人非人的种族主义观点,这异化了他的健康人格,“这次事件直接造成了他残暴的性格”[6],并且“他学会了把对白人种族压迫的仇恨发泄到黑人妇女身上”[6]。

于是乔利把他所有的仇恨和屈辱发泄到了同为受害者的达琳身上,“他想勒死她”[4],因为“她亲眼目睹了他的失败,他的无能,他没有能力来保护她免受灯光的照射”[4]。之后他对达琳的恨与日俱增,却丝毫未恨那两个白人,因为“他们是强壮、高大、带武器的白人,而他却是弱小无助的黑人。他下意识地认识到,恨他们只会导致他自己的被害”[4]。因此,遭到白人“阉割”的他,只能把自己的愤懑与屈辱发泄到比自己更弱小的达琳身上。无辜的达琳,既是白人压迫的受害者,又是黑人男友的愤怒对象,受压迫者在其无法宣泄被压迫的仇恨时,就会转而寻找更柔弱者来转嫁自己的愤懑,达琳成了白人种族主义的最终替罪羊。

佩科拉

“罗斯特指出,佩科拉是‘小说最主要的替罪羊’”[6]。她所受的伤害主要来自成人:父母、邻居及整个黑人社区。在外面,她备受同学、老师及邻居的轻视与嘲笑;在家里,她整日面对的是父母无休止的打斗和自我憎恨。她所面对的是一个冰冷、严酷、无爱的世界。

如前所述,其父乔利的人格已被种族主义严重异化,身为男人,他没有工作、无力养家;身为父亲,他不能给女儿健康的父爱,“他不知道怎样抚养孩子,他也从未见过父母抚养他,他甚至不能理解父爱是什么”[4]。终于在一个酒醉的下午,他强暴了自己的女儿佩科拉。对丑陋、弱小女儿的强暴使他暂时获得了男性的自尊,也使他集受害者与施虐者于一身。

与父亲一样,深受种族主义毒害的母亲波琳也不能给佩科拉以母爱。怀孕后的波琳,沉溺于电影的虚幻中。好莱坞电影宣扬的白人生活方式及审美价值观,她不假思索地全盘接受,电影使她产生了自我憎恨的心理。产房的经历,更是加重了她的这种自我憎恨心理。一老医生指着她讲解到,“你们不必多关照这种女人,她们生孩子很快,并且没有疼痛,就像马一样”[4]。像乔利一样,她也被白人当作了禽兽。女儿佩科拉的黑与丑使她彻底失去做母亲的自信,她变得冷漠无情,厌弃家里所有的亲人,“社会力量,尤其是种族主义,能够歪曲和破坏那些最基本的人类的情感,如母爱”[5]。

此外,与充满关爱的美国南方黑人社区相反,佩科拉所生活的北方城市的黑人社区充满了冷漠与仇恨。这里无论是浅肤色黑人还是纯黑人,无一不在心理困惑中挣扎,他们急需一个“替罪羊”来释放自身的愤怒和自我仇视,于是处于社区最底层的佩科拉就成了牺牲品,她的丑陋、自卑和悲惨遭遇成了人们缓解自己压力的工具和安慰剂,“她的丑陋衬托出我们的美丽;她的天真显得我们成熟;她的罪恶显得我们圣洁;她的疼痛反衬着我们的健康…她的贫穷显得我们富有…我们以她作磨刀石来使自己锋利,我们以她的脆弱来使自己显得坚强”[4]。对替罪羊的迫害,成了被漂白的黑人同自己黑人身份决裂的标榜,亦使黑人社区内部群体的焦虑和不安得以减轻,压抑的自我得以暂时的释放和满足,同时发泄了他们在强势白人面前的无语、无奈的尴尬处境。

需要说明的是基督教中替罪羊的存在是为了他所在的集体赎罪并使之繁荣,而黑人社区并没有因佩科拉的献祭带来好运,她的产子、夭折、疯狂只是使其选择者暂时缓解了对自己边缘化处境的无奈,并不能使他们摆脱生存危机。可见表面上,看似莫里森将黑人社区设定为替罪羊的择选者,实际上却是对隐藏在黑人背后的白人种族主义者的讽喻。因为原始、淳朴的黑人传统文化并没有基督教文化的“原罪”观和“赎罪”论,对于人们后天所犯下的罪行持的是宽容和接受态度,所以莫里森借“替罪羊”的意象,实为揭示黑人的存在危机是由在场或缺场的白人引发的,他们的文化侵蚀和种族主义才是真正的元凶,黑人的献祭是在替白人赎罪。

弗莱指出,替罪羊的世界与现存的地狱相连,或者说与人为制造的、地球上的地狱相连。在罪恶的人类世界中存在着两极:一极是难以捉摸、残忍无情、贪得无厌的自私暴君,另一极则是被牺牲的替罪羊,牺牲这些替罪羊是为了让其他人变得坚强[9]。如果说白人文化、白人种族主义是暴君,那么杰拉尔丁的猫、老狗鲍波、达琳、佩科拉便是替罪羊,他们与充满仇恨的、现世的地狱相连。这些替罪羊的命运是不可避免的,是黑白两个种族对立的产物,是种族仇恨结出的“恶之花”,正如法侬在其著作《黑皮肤,白面具》中指出的那样,“关键是替罪羊的存在,当人类学会放弃使用替罪羊时,他们才能从仇恨中解脱出来”[10],或者反过来说,只有当美国的种族主义消失,黑人从仇恨中解脱出来时,他们才会放弃使用替罪羊。

[1]McMichael,George.Anthology of American Literature(Vol2)[C].New Jersey:Prentice Hall,1997:2298.

[2]0gwnyemi,Chikwenye 0konjo.“0rder and Disorder in Toni Morrison’s‘The Bluest Eye’”[A].Contemporary Literary Criticism( Vol10 )[C].New York:Gale Group,1980:354.

[3]吉拉尔·勒内.Le Bouc Emissaire[A].替罪羊[M].冯寿农译.北京:东方出版社,2002:23.

[4]本文的所有引文都出自:Toni Morrison. The Bluest Eye[M]. New York:Simon &Schuster,1970. 文中所有该小说的引文均由笔者译自这一文本.

[5]Birch,Eva Lennox. Black American Women’s Writing:A Quilt of Many Colors [M].New York: Harvester Wheat Scheat,1994:154,156.

[6]Kubitschek,Missy Dehn.Toni Morrison:A Critical Companion [M].London:Greenwood Press,1998:39,75,16.

[7]Jennifer,Cillan.Focusing on the wrong front:historical displacement,the Maginot Line,and The Bluest Eye[J].Afican American Review,2002(Summer):283.

[8]Duvall,John N.The Identifying Fictions of Toni Morrison[M].New York:Palgrave Publishers,2000:31.

[9]Samuels,Wilfred D.&Creems,Clenora Hudson.Toni Morrison[M].Boston:Twayne Publishers,1990:46.

[10]Fanon,Frantz.Black skin,White Mask[M].New York:Grove Press,1967: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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