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性汶诗歌
2016-01-25郭性汶
郭性汶
代表作(十首)
原子论
物理学上证实,世界由原子组成
原子充斥空间,世界本空
你的飘飘长发,原子
你的翩翩裙袂,原子
你的姣好容颜,原子
你的性感身材,原子
你的充满欲望的心脏,原子
噢,够了,我们一生躺在无量的原子之上
而原子不是我们的财富
你的豪宅,原子
你的豪车,原子
你的香车宝马,高楼广厦,统统的,原子
包括你的仇人,也是原子
所以有时,我们为恨一堆原子而感觉可笑
你的青春,空
你的爱情,空
你的权力,空
你的财富,空
最后你的所谓幸福,也是空
原子依旧在空间完美地碰撞
或曰碰撞后划出美丽的,偏离轨道的曲线
原子碰出了夏商周
原子碰出了汉宋明
原子碰塌了一个大清朝
原子又复砌出了一个短暂的民国
原子绞杀了萨达姆
原子弄死了卡扎菲
原子在加沙肆掠
原子在中东爆炸
原子开启三国时代
原子,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假 设
在成立与不成立之间
我喜欢上了这个暧昧的词
假设世界不幸从一根发丝上坠落
假设道路变得沸腾
假设石头开始了恋爱
假设爱情在逆行中找到了出口
沧海桑田就在当下发生
假设,黑夜长出了白发
白昼长出了银须
假设,春天在冬天的纵深里来临
事物在难以挽回的下坠中停顿
苍老停止心惊动魄的风化
死亡变得亲切可爱
假设呼吸变得次要
我们用思想可以苟存
假设,我不再用假设逃避生活的恐惧
我就不在乎期待被一长串的省略号驱逐
南 无
我总是把忧伤在暗处移来移去
快乐在明里秀来秀去
像个没有安全感的猎人
枕着睡觉的枪杆里还有上膛的子弹
彼时兔子已逃离梦境
有时,我们甚至想不到走火时会射中的
恰巧是敌人
害怕击鼓传花的悲伤
在下一刻上演
声音很干净,像漂白了一万遍
影子更透明,极似隐身人
一种有穿透力的音乐引领我们
最后在万千音符中
找到了梵音,南无
在时光的走廊
我设法布置一些景
一些不需要透视的景
努力让它们远离荒诞
让原始的荒莽变成静物的主基调
祖先还是裹着兽皮
火苗重回钻石取之
可荒诞还是步步进逼
像金属表面的锈迹
我们不可挽回地在岁月里老去
往事像出土的俑
拖泥带水的光阴不堪回首,很久
我不会想起童年穿过的一双鞋
当然更不会用一种告别了的腔调
来努力,沙哑地咳嗽
夜晚下
黑夜跌进了我的瞳孔,而我
跌进了黑夜的孤独
伸手不见五指的寂寥
爱情像一个站不稳的雪人
在寒冷被流放后轰然倒塌
盈盈裙袂的暗香自河岸垂柳的树干而来
往事则似柳枝倒映在那蓦然间涤荡的一丝涟漪
多少往事与往事决绝而去
玫瑰的姿态安静若一根蜡烛
夜色下
花岗岩的坚硬被黑色屏蔽
习 惯
我在努力把习惯变成习惯
包括对惰性的一丝不苟
就像蚂蚁一直走重复搬运菜青虫的路线
虎鲸把猎物撞出海面,等待它昏迷
一片柠檬从此与我生活不可或缺
我总是先冲凉水再兑热水
喝下冲突
冲突的滋味或许就是这样美
这样,我们也可以说
冲突有效改变了生活
习惯在动荡的岁月保持了可嘉的中立
我们就像被木匠改造过的树木
年轮成了生活中最耀眼的光环
虽然这样看起来更中用
但大家还是习惯回到杵着拐杖的森林
回到一个群体里,所有个体
保持缄默的森林
眼 泪
在落霞中看到了背影
裙袂翩翩与孤鹜齐飞
难舍像船载满仓的痛沿波涛撕裂
思恋的沙
今生细数不完
人去帆无影
合上睫毛时
眼泪已挂上脸颊
潮退了
彩贝伏在沙滩
断肠人
望断天涯
等梦浮现
涨潮时
我没看见什么
除了篝火,就是贝壳
村里的棕榈树和我一样的姿势
布谷鸟又回来了
在我家庭前的树上叫
老琴蒙尘,赖得用手指去触动
斜阳挂在睫毛,落霞穿过了发梢
心落不下,等梦浮现
还有什么,我也说不清
关上门前,期盼
夜风抚一下我的脸庞
知 己
夏天的知了无知己
要不就没有了聒噪中的苦闷
所以酒最是能解万年愁
可是酒精比我们还兴奋
试图与绯红的脸颊一同起舞
傍晚的夕阳被灌醉了
孤鹜还追赶着落霞的影子
觥筹交错,水晶杯碰响了各自的痛楚
响亮而没有破裂,这种痛最揪心
我们围着圆桌倾诉
但是不是讨论全球气候变暖,而是心逐渐冷却的过程
烛光的火苗跳动着,仿佛要猜透每个人的心事
然而烛光太天真,人心岂是你随意可揣度
往事像蚂蚁一样交头接耳
回忆让我们拉近了距离
不止交换甜蜜,连痛楚也共享一个
没有命名的文档
偷窥光阴蹑手蹑足地遛走
我是有备而来,一瓢弱水,无有三千
一勺信阳的毛峰,我要独自饮下
就像那些独自享用的因果,无法与谁分享
于是,对生死有了因噎废食的洞悉
一炷燃自佛前袅袅的檀香
梵音缭绕,南摩,可有我的立足
我的莲花
我的坛城
三千大千世界,我只愿寄居她花瓣一隅
晨钟暮鼓,太阳像斜跨门槛的人
升起或落下,举棋不定
午时,曾是多少头颅的陷阱
余沙未曾漏尽,肉身已像一匹脱缰的野马
打盹的一刹,旁人告我,已改朝换代
然而,我依然还着华丽的明时服,唐时装
新 作(九首)
棒打鸳鸯
情欲像压住孙悟空的石头山
你三千年才从我面前经过一次
我鼓励自己说,像红石的火山一样爆发吧
三千年,人们说
天已荒,地已老
连石头都长出了像样的胡须
山峦白了漂亮的鬓角
于是,我喊,爱情请留步
爱情白了我一眼
爱情我爱你
爱情恨了我一遍,我说,那
爱情你去死吧
观音让我出得石头山
条件是所有相爱你的人
在猴眼里面都是魔,也罢
这艳福都给了猪八戒
猪拱嘴上面两个朝天鼻
就是识得人间几多香艳味
一把金箍棒
专打鸳鸯缘
丢失在夜幕下的世界
夜与我交流
我与夜耳语
谈点什么?
夜与我都很沉默
夜想,我这一关你就必过
而有时是伴着梦境
才有逃离夜的理由
我真的不想同夜说些什么
夜像一个私欲纵横时期,危险的官员
夜视我为阴影,我视夜为幽灵
夜的阴影足够覆盖我们的影子
夜像一床并不温暖的被子
在这床被子下面
只有老鼠最兴奋
世界是我们的
世界更是鼠们的
最终世界是鼠们的
在人做梦的这段时间
世界丢失了
夜最终还是告诉我说
中 年
像一只麋鹿
在一个挤满鳄鱼的水塘里饮水
我看到了惶恐的中年
如惊弓之鸟
中年稍不留意就会被鳄鱼拖下水塘
我用一把尺子丈量中年
中年百米
这种距离只适合短跑
所以冲刺对于我们来说
意味着什么?
中年很想退出赛场
奢望人生是一场并不严谨的田径
在冬日的阳光里沐浴着懒散
让人在途中的风景定格
成为一种洗亮过客眼睛的静物
这里,动就意味着流逝
学龟静在禅里,千年赖活
终于不屑兔子的速度
中年从少年一个快速的滑板跳下
人们或许会换个说法
瞧,那壮年
家
我躺在一个名词里面
抑或一个名词成了,我们红尘中的容身之所
家与我们始终呈现一贯的嵌入式结构
仿如基因图谱上,链与节点的关系
是可这样说
1898年的家与2020年的家
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我那时还拖着长辫
住着四合院,方方正正的家
说着之乎者也,常常骑马下江南
在家的外面镂空出一个青楼
西厢搂着红颜
东厢拥着蓝颜
快活林里揣着明白装糊涂
家,在若干世纪以来
始终保持了恒温
就像刚果尼拉贡戈火山不曾熄灭
但它没有给过冷酷的帝王以温暖
因宫殿的恢宏覆盖了人伦的初情
家沦落得很彻底
拿破仑的滑铁卢里面充满注脚
流浪者与家的血缘最亲
应可这样说
家与一块墓碑定有私密通道
当我们腐朽的肉身要回大地
家就被压在了一块无字碑下
人生如一炷香
似乎我们有大把的童年
大把的少年
大把的青年
你富有的就是青春
其他赤贫不已
然而,这已是悖论
我们近似挥霍
很多光阴像被我们浪费的饭粒
被扔在瘸了一条腿的四方桌下面
阳光灿烂的童年就这样被一双鞋无知地踩过
艳如春花的少年就那样被一把棕榈扫帚狠狠扫过
青年,中年依次遗落在塑料泡沫的收纳袋中
城市的搬运工每天在运送故人的过去
大把的日子去逢迎
让你屡次感染伤口的爱情
成捆的光阴点亮了仇人黑暗的木屋
你用恨给了仇人温暖
你的一生就是这样一炷这点长度的檀香
我们总是在燃尽那刻感悟
离别赋
设想要背起一生的行囊
踏上一截不知归途的轨道
站台在迷雾中颤栗
围栏挡住了离愁
石级一直延伸着奔跑的速度
铁轨铺进了酸楚的小腹
汽笛声声催人泪
作别的手挥成了一种亘古的雕塑
告别的语言如鲠在喉
风化在送别的风中
我从何来,我欲何往
我向前,青春向后
我向后,苍老便走到了前头
透过窗前快速闪过的原野
不同时期的我一一远去
一列新时代的高铁
载离我们生命中所有的熟知
此刻,还有谁愿意在空寂的渡口逗留
剑 客
英雄瘦弱的灵魂像出窍的宝剑
剑与剑的对视像这心与心相惜
历史像错位的关节
在英雄萌芽的地方扭伤
这出剧注定跛脚的是我
我用心爱的秦剑自戕
弥留的呼吸吐出,爱字
天下与我渐行渐远
我与美人越行越近
司马昭之心路人怎知?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即生我何生荆轲
我的敌,秦王
秦王
在哪里?
行酒令
幸好我们不是赌一只胳膊一条大腿
更何谈拿青春赌明天
审视之下
我们身体没有一件器官活腻
甚至垂危之中尚思苟且
要不就没有肉体背叛灵魂的记载
76号那些往事也许不会被人提起
南瓜店十里长山又会平添抗倭义士
也不是赌谁先斩断那些
率先长出来的
痛苦的根须
谁都有自扫门前雪的本事
大压住小,为的是
赌谁最先
醉在今宵
世界的救赎从手开始
我们的手就像裸露在空气中的一截生铁,锈迹斑斑
所以手讨厌空气,然而又不能不与之接触
手不是好钢,还不足以用来铸剑
但手一定是一块午后的甜点
因为它攒着一块来自洛杉矶的巧克力
手苍老时表现是颤抖,还有就是总是试图要抓住什么
然而总是抓不牢什么
手是万恶之源,不过,当手合十就成为了一朵莲花
世界的救赎从手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