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试论浙江学者在中国现代语言学中的地位和贡献

2016-01-24孙力平邵俊晔

关键词:语言学家语言学方言

孙力平,邵俊晔

(1.浙江工业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23; 2.华东师范大学 国际汉语教师研修基地,上海 200062)

试论浙江学者在中国现代语言学中的地位和贡献

孙力平1,邵俊晔2

(1.浙江工业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23; 2.华东师范大学 国际汉语教师研修基地,上海 200062)

中国语言学在20世纪发生了现代化的转型,研究领域有所拓展,学科体系渐臻完善。在中国现代语言学史上,浙江知名语言学家数量众多,遍布语言学各领域,在中国语言学的科学化、理论化和社会化三个方面都作出了开创性的贡献。之所以如此,是与浙江有着良好的语言研究基础、复杂的汉语方言环境和深厚的文化教育传统分不开的。

浙江学者;中国现代语言学;地位;贡献

世人皆知浙江文学家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鲁迅、周作人、郁达夫、徐志摩、茅盾、朱自清、夏衍、梁实秋、巴金、戴望舒、柯灵、艾青、徐迟、穆旦等等,一长串如雷贯耳的名字几乎占据了中国现代文学的半壁江山。然而,却很少有人知道浙江语言学家(以浙江籍学者为主,也包括少量祖籍虽非浙江但长期在浙江生活并在浙江取得重大学术成就的学者)同样是群星灿烂,在中国现代语言学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为中国语言学现代化作出了无与伦比的贡献。

本文先从几个数据论证浙江学者在中国现代语言学中的地位,再从他们涉及学科领域之广泛性、学术研究成果之开拓性等几个方面阐述其贡献。

一、从几个数据说起

中国语言学的现代化自《马氏文通》(1898)开始,随着现代语言学科的确立,一大批浙江语言学者活跃于现代语言学研究的舞台上,对中国现代语言学贡献巨大。之所以如此断言,有数据为证。

河北教育出版社于2004年分四卷出版了一套《中国现代语言学家传略》,该书的前身是原北京语言学院部分教师编写,河北人民出版社1980—1986年出版的《中国现代语言学家》(共5册)。2004年在此基础上,由中国语言学会改编而成。这套迄今为止最为权威的收录中国现代语言学家的专书,共收录了全国318位颇有成就的知名学者。其中,浙江籍语言学家有59人,若加上非浙籍但长期在杭者,则有63人,分别约占318人中的18.55%和19.81%,均接近总数的四分之一,超过了江苏籍的43位和13.52%,在全国各省市、自治区中占比最高。

1993年,河南教育出版社在吕叔湘等先生的指导下,出版了一套系统反映中国当代语言学各领域具有突出成就的中年语言学家优秀成果的丛书——《著名中年语言学家自选集》。这套丛书共10本,在全国范围内遴选出了10位中年学者,即徐通锵、邢福义、陆俭明、刘叔新、李新魁、裘锡圭、吕必松、鲁国尧、蒋绍愚、李临定。其中徐通锵、裘锡圭、蒋绍愚分别是浙江宁海、宁波、富阳人。浙籍学者所占比例接近三分之一。

进入21世纪,当年入选《自选集》的作者逐渐步入老年,而新的一批功底扎实、卓有建树的中年语言学家已涌现出来。有鉴于此,安徽教育出版社继续编辑出版《著名中年语言学家自选集》。该社广泛征求,听取了语言学界不同年龄层次的学者的意见和建议,最后根据担任丛书学术指导的16位资深著名语言学家的推荐,按得票数排出了10位被推荐者:江蓝生、马庆株、沈家煊、唐钰明、项楚、潘悟云、李家浩、游汝杰、张振兴、邵敬敏。该丛书自2002年起出版,其中,沈家煊、项楚、潘悟云、游汝杰、邵敬敏分别是浙江吴兴、永嘉、瑞安、温州、宁波人,浙籍学者的比例高达50%。

随着时间的推移,改革开放以后成长起来的语言学家逐渐成为中国语言学界的主要力量。每隔10年左右出版一批优秀语言学家自选集已经在出版界和学术界形成惯例,在社会上产生了较大影响。上海教育出版社自2011年起,又推出一套新的《著名中年语言学家自选集》。这套最新的著名中年语言学家论文自选集丛书,迄至目前已出版发行了7卷。除《吴福祥卷》、《麦耘卷》、《刘丹青卷》、《袁毓林卷》、《王洪君卷》外,《张涌泉卷》、《汪维辉卷》的作者张涌泉和汪维辉分别是浙江义乌人和宁波人,浙江学者所占比例亦近30%。与此同时, 2015年初中国语言学会进行了换届选举,产生了中国语言学会第九届理事会,共100名理事,其中来自浙江(即现在浙江工作)的理事人数有8名,人数之多仅次于北京,远远超过了其他各省市。

从以上几项数据可以看出,从上世纪初直至本世纪约百年时间内,在中国语言研究从传统向现代的转变进程中,中国著名语言学学者中浙江学者数量之密集、成就之突出在全国三十个省市自治区中独占鳌头。

二、涉及领域的广泛性

浙江不仅知名语言学家数量众多,而且他们所涉及的语言学研究领域也极为宽广,在传统和现代语言学的各个分支,都取得了卓越的成绩。

中国语言学大致可以划分为文字学、词汇(训诂)学、语音(音韵)学、语法学、方言学、修辞学、普通语言学、民族语言学八大分支,再以《中国现代语言学家传略》收录的63位学者为例,考察他们各自所属的主要学科和代表作(仅取两部),就不难看出这八大分支学科中遍布堪称知名语言学家的浙江学者,其中很多是声震海内的语言学泰斗。

文字学:劳乃宣(桐乡,《增订合音简字谱》《简字丛录》);罗振玉(上虞,《殷虚书契考释》《三代吉金文存》);王国维(海宁,《观堂集林》《观堂古今文考释》);马叙伦(余杭,《说文解字研究法》《古书疑义举例札迻》);钱玄同(吴兴,《文字学音篇》《说文音符今读》);林汉达(慈溪,《中国拼音文字的出路》《中国拼音文字的整理》);唐兰(嘉兴,《古文字学导论》《中国文字学》);罗福颐(上虞,《古玺汉印文字征》《古玺文编》);陈梦家(上虞,《殷墟卜辞综述》《汉简缀述》);曹先擢(长兴,《通假字例释》《“打”字的语义分析》);赵诚(杭州,《甲骨文简明词典》《甲骨文文字学纲要》);裘锡圭(宁波,《古文字论集》《文字学概要》)。

语音(音韵)学:章炳麟(余杭,《文始》《新方言》);张世禄(浦江,《广韵研究》《中国音韵学史》);吴宗济(吴兴,《普通话发音图谱》《实验语音学概要》);许世瑛(绍兴,《许世瑛先生论文集》《论语二十篇句法研究》);任铭善(长期在杭,《汉语语音史要略》《〈古籍中的“破音异读”问题〉补义》);周祖谟(祖籍余杭,《广韵校本》《问学记》);俞敏(祖籍绍兴,《论古韵合怗屑没曷五部之通转》《俞敏语言学论文集》);鲍怀翘(慈溪,《普通话单元音的生理解释》《藏语拉萨话元音声学分析》);丁邦新(杭州,《魏晋音韵研究》《丁邦新语言学论文集》);潘悟云(瑞安,《汉语历史音韵学》《著名中年语言学家自选集·潘悟云卷》)。

词汇(训诂)学:孙诒让(瑞安,《周礼正义》《名原》);朱起凤(海宁,《辞通》《字类辩证》);张相(杭州,《诗词曲语辞汇释》);沈兼士(吴兴,《右文说在训诂学上之沿革及其推阐》《广韵声系》);陆志韦(吴兴,《汉语的构词法》《北京话单音词词汇》);吴文祺(海宁,《辞通补正》《辞通续编》);姜亮夫(长期在杭,《楚辞通故》《文字朴识》);陆宗达(慈溪,《训诂简论》《训诂方法论》);胡竹安(嘉兴,《水浒词典》《动词后的“给”的词性和双宾语问题》);蒋礼鸿(嘉兴,《敦煌变文字义通释》《义府续貂》);王宁(海宁,《训诂学原理》《汉字构形学讲座》);郭在贻(长期在杭,《训诂丛稿》《训诂学》);蒋绍愚(富阳,《古汉语词汇纲要》《汉语词汇语法史论文集》);项楚(永嘉,《敦煌变文选注》《王梵志诗校注》)。

语法学:金兆梓(金华,《国文法之研究》《实用国文修辞学》);周迟明(诸暨,《国文比较文法》《汉语的连动性复式动词》);孙玄常(海宁,《汉语语法学简史》《马氏文通札记》);王维贤(长期在杭,《语言逻辑引论》《王维贤语言学论文集》);胡明扬(海盐,《词类问题考察》《词类问题考察续集》);邵敬敏(宁波,《现代汉语疑问句研究》《汉语语法的立体研究》;沈家煊(吴兴《不对称和标记论》《著名中年语言学家自选集·沈家煊卷》)。

方言学:李荣(温岭,《切韵音系》《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钱曾怡(嵊州,《烟台方言志》《山东方言志丛书》);温端政(平阳,《山西方言研究》《山西方言志丛书》);颜逸民(平阳,《吴语概说》《上海人学习普通话手册》);施文涛(宁波,《语音问题》《怎样运用语音对应规律》);郑张尚芳(温州,《温州音系》《上古汉语声母系统》);王福堂(绍兴,《汉语方音字汇》《汉语方言词汇》);游汝杰(温州,《上海市区方言志》《汉语方言学导论》)。

修辞学:陈望道(义乌,《修辞学发凡》《陈望道语文论集》);郑奠(诸暨,《古汉语修辞学资料汇编》《中国修辞学研究法》);倪宝元(永康,《修辞》《汉语修辞新篇章》)。

普通语言学:胡以鲁(宁波,《国语学草创》《论译文》);方光焘(衢州,《方光焘语言学论文集》《语法论稿》);许国璋(海宁,《许国璋论语言》《许国璋文集》);赵世开(宁波,《现代语言学》《美国语言学简史》);叶蜚声(慈溪,《语言学纲要》《雷柯夫、菲尔摩教授谈美国语言学》);徐通锵(宁海,《历史语言学》《语言论》)。

民族语言学:陈乃雄(湖州,《契丹小字研究》《保安语词汇》);张公瑾(温州,《西双版纳傣语基础教程》《文化语言学发凡》);王敬骝(黄岩,《佤语熟语汇释》《佤语研究》)。

以上只是粗略的归类,实际上不少学者兼通多门学科,涉足多个领域,且均颇有成就。比如章炳麟,既是中国传统语言学的集大成者,又是中国现代语言学的先驱者。1906年,他在《国粹学报》上发表《论语言文字学》,强调语言研究应该建立在形、音、义三位一体的语言观上,客观上为现代语言学科的建立开辟了道路。在语言研究领域,他在词源学、古音学、方言学等多方面都造诣极深,其主要观点是认为应从音韵入手来探究语言的经脉,以语音的历时与共时变化来探究其引申、假借之源。在他的影响下,其弟子钱玄同、沈兼士分别走上了音韵学研究、字族研究的道路。又如陆志韦,除了以现代汉语词汇、语法研究著称于世外,其古音韵研究也毫不逊色,建国前就发表了《证广韵五十一声类》、《三四等及所谓“喻化”》等长篇论文和《古音说略》、《诗韵谱》等专著。现在仍活跃在当代语言学界的蒋绍愚先生,不仅在古汉语词汇学上创获甚多,如著有力图把传统训诂学成果和现代语义学理论结合起来的《古汉语词汇纲要》、《汉语历史词汇学概要》,同时还在汉语历史语法和近代汉语研究中成就卓著,先后出版有《汉语词汇语法史论文集》、《汉语词汇语法史论文续集》、《近代汉语研究概要》以至《唐诗语言研究》等。

三、研究成果的开创性

20世纪中国社会的主流是从传统走向现代,中国语言学自然不外乎此。中国语言学的现代化“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即科学化、社会化、理论化”[1]。也就是说,中国现代语言学是相对于以解经读史为目的的传统语言学的全面革新:以语言为研究对象,运用现代的观点和方法建立科学系统的语言学科体系;积极引进、吸收优秀的外国语言学理论和方法,建立适用于汉语自己的语言学理论;适应社会的现代化,注重普及与语文革新工作。而在中国语言学的科学化、理论化和社会化三个方面,浙江学者大都充当了开拓者的角色,作出了开创性的贡献。

(一)在语言学科学化上的开创性

传统学术和现代科学有诸多不同,其中最重要或者说具有标志意义的是:研究对象的明确,研究目的的转变,研究方法的创新。自《马氏文通》创立了第一个完整的汉语语法体系,奠定了中国现代语言学的第一块基石之后,中国语言学逐步跳出了经学的藩篱,走向了科学化之路。无论是在传统学科(文字学、音韵学、训诂学)新陈代谢,还是在新兴学科(语法学、语音学、词汇学、修辞学、普通语言学等)开门立户的过程中,都可以看到浙江语言学家的身影。下面仅以汉语方言学为例,阐述浙江学者在语言研究科学化上的开创性贡献。

汉语方言学是一门有悠久历史的学科,西汉扬雄《方言》至今仍有不朽的价值。然而,传统方言学局限于书面文献,重在释字考证,逐渐沦为经学之附庸,几无活力。现代的方言研究在目的、手段、材料上都有很大的变化,“描写成为方言研究的主要手段,分析方言的语言结构(语音、词汇、语法等)、研究方言的变化、辨正方音或用来作语言历史比较的材料,成为方言研究的主要目的”[2]。在传统方言学向现代方言学转化的关键时期,浙江学者沈兼士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1923年,沈兼士发表《今后研究方言之新趋势》一文,明确提出:“我们今后研究方言的新趋势,与旧日不同者,综有三点:(1)向来的研究,是目治的注重文字,现在的研究是耳治的注重言语;(2)向来只是片断的考证,现在需要系统的方法实行历史的研究和比较的研究,以求得古今方言演变之派别,分布之状况;(3)向来只是孤立的研究,现在需利用与之有直接或间接关系的发音学、言语学、文字学、心理学、人类学、历史学、民俗学等等,以为建立新研究的基础”*沈兼士:《今后研究方言之新趋势》,《歌谣》1923年增刊。。这一段话即使置之今日仍未过时。正是在沈兼士等人观点的影响下,北京大学于1924年成立了方言调查会。至1928年,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成立、《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出版,汉语方言研究从此结束了小学训诂式的传统,开启了新的时代。

在方言研究科学化的历史进程中,一大批学术成果的产生更是离不开浙江学者的贡献。郑张尚芳先生曾不无骄傲地说:“国内第一位为全国方言分区的,就是国学大师杭县章炳麟,他除写《新方言》外,还在《检论·方言》中提出首份方言分9种的分区方案。至于后来的科学的分区方案,则是由《方言》主编、《中国语言地图集》、《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主编李荣先生提出的,先生是浙江温岭人。有名的北京大学方言三书《汉语方言概要》《汉语方言字汇》《汉语方言词汇》的修订主持人王福堂则是浙江绍兴人”[3]。此外,游汝杰提出方言的“文白异读”现象、汉语方言分区具有多种可能性以及南方方言中语言底层遗存现象等学术观点,科学地解释一种方言的语言结构即语音、词汇、语法三方面在不同历史时期的遗存变化。郑张尚芳在分析温州方言以及古音结构方面,较早运用历史层次分析法,对语音断代研究以及对改进汉语方言的研究方法具有重要的科学意义。潘悟云则结合汉语的实际情况,多次运用历史层次分析法来探索研究汉语方言演变史,力图丰富历史语言学的理论和方法。诸如此类的学术研究成果,均使我国的方言学日趋完善而科学。

(二)在学科理论构建上的开创性

中国的语言研究虽然历史悠久,但长期以来重经验轻理论,各门分支学科几乎都没有自己的理论体系。进入20世纪以后,这一状况有了极大的改变,浙江语言学者无疑在其中发挥了不容忽视的重要作用,集中表现为两个方面:

第一,积极引进西方语言学理论,翻译、介绍以及评述国外语言研究现状和成果,以更好地探索和建立适用于汉语研究的理论和方法。

浙江是东部沿海省份,由于地理位置的优越性以及历史原因,自“西学东渐”以来,浙江语言学界就十分重视引进西方语言学理论。胡以鲁师从章炳麟,是我国第一个系统介绍西方语言学理论的人,他撰写的《国语学草创》(1923年出版)是我国第一部“汉语概论”性质的专著,首开以西方语言学理论研究汉语问题之先河。张世禄也积极引进、介绍西方语言学,他始终强调:“我们要研究中国的国语和各种方言,自然必须有西洋语言学学理做个基础,我们要考明中国语的性质和历史,也必须具有世界语言学的知识”[4]。他不仅翻译高本汉的《中国语与中国文》,与蓝文海合译《语言学通论》,而且还著有《语言学原理》、《语言学概论》等着力介绍西洋语言学。生于浙江宁波的赵世开曾任中国社科院语言研究所国外语言学研究室主任,长期主持《语言学资料》(1961—1966)、《语言学动态》(1978—1979)、《国外语言学》(1980—1997)等刊物的编辑工作。他所发表的《十年来美国语言学研究简介(1966—1976)》等论文,翻译的乔姆斯基《深层结构、表层结构和语义解释》等论文,合译的布龙菲尔德《语言论》,合编的《英汉语言学词汇》以及所撰写的专著《现代语言学》、《美国语言学简史》,对国内语言学研究产生了极大的促进作用。其他还有以英语教育名满九州的海宁人许国璋,早在上世纪50年代就发表了《结构主义语言学述评》等论文,先后主编《现代语言学丛书》(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语言学系列教材》(湖南教育出版社)等。慈溪人叶蜚声除了在翻译、引进外国语言学重要研究成果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如翻译韩礼德的《语法理论范畴》、与索振羽合译《现代语言学教程》等之外,还和徐通镪一起探讨了汉语与西方语言理论相结合的实际成效和局限。这两位浙江人合著的《语言学纲要》,是国内大学中文系广泛采用的教材。另外,由海盐人胡明扬主编的《西方语言学名著选读》对西方语言学进行了系统完整的介绍,被教育部指定为中国语言文学专业的必读书目。

第二,整理并构建文字学、训诂学、音韵学、语法学、方言学、普通语言学和修辞学等语言学各分支学科的理论框架。

擅长构建理论体系、撰写奠基性著作可以说是浙江学者的一大长处。在文字学方面,嘉兴人唐兰吸收传统文字学研究成果,提出“三书说”,系统论述汉字起源、发展及其演变历史,著有《古文字学导论》、《中国文字学》,打下了具有现代意义的汉语文字学的基础。宁波人裘锡圭则结合大量新出土资料进一步阐述汉字性质、形体演变、文字合并、分化等问题,形成系统的文字学理论体系,其代表作《文字学概要》影响至为深远。而中国训诂学理论体系的重建显然得力于陆宗达、郭在贻、王宁三位与浙江有密切关系的学者。陆宗达、王宁合作《训诂方法论》,首先提出科学化的训诂方法。为了普及训诂学理论知识和方法,扬弃其不科学的成分,陆宗达还著有《训诂浅谈》、《训诂简论》。英年早逝的原杭州大学教授郭在贻所作之《训诂学》,注重将训诂学推向实用化发展,重建训诂学理论。上世纪80年代后期,王宁清理训诂学术语、体系,潜心致力于将训诂学引到语言学现代化的轨道上来,著有《训诂学原理》。在音韵学理论方面,钱玄同《文字学音篇》用现代语言理论、国际音标、语音学术语等对传统音韵学进行系统的整理,使零碎的音韵学知识系统化。还有姜亮夫的《中国声韵学》以及张世禄的《中国声韵学概要》、《中国音韵学史》皆是较早借鉴西方语音学理论来对传统音韵学进行总结整理的概论性著作。金华人金兆梓反对机械模仿西洋文法,主张从汉语实际出发,创建汉语语法新体系,所著《国文法之研究》是早期汉语语法理论的探索性著作。镇海人乐嗣炳编写了我国第一部普通语言学著作《语言学大意》(1923年出版),而1932年陈望道《修辞学发凡》的出版,开创了修辞学研究的新纪元,公认为中国现代修辞学的奠基之作。

深入到各分支学科内部,浙江学者也是硕果累累,有诸多首创之作。例如章炳麟所作《文始》是我国第一部系统研究文字孳乳演变的词源学著作。他在书中所列的上古声纽表、“成均图”以及所给出的音转理论等除了开创现代词源学研究,也对语音史研究具有很好的参考价值。又如陆志韦所作《汉语的构词法》首次使用结构分析法——扩展法作为确定汉语词的界限的形式标准,对于汉语构词法的研究及汉语构词学理论体系的建立以及解决拼音文字的分词连写问题等都具有重大的影响和价值。又如吴宗济主编的《实验语音学概要》全面系统地阐发了语音实验的主要原理和方法,是20世纪中国语音研究领域最有分量的一本实验语音学著作。再如蒋礼鸿所著40余万字的《敦煌变文字义通释》是我国敦煌变文词汇研究乃至近代汉语词汇研究的里程碑著作,影响深远。

(三)在语言社会应用上的开创性

可贵的是,浙江语言学家不仅极为重视语言学科的理论建设,而且也颇为重视语言学的社会应用,在这一方面也同样有开创性的贡献。

语言是一种社会现象,与人类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语言研究应植根于人们的社会生活。在中国社会由传统走向现代的背景下,中国语言学不再仅仅着眼于语言内部即语音、词汇、语法等的研究,而是以社会应用为目的,开始关注社会生活,注重语文革新及普及工作。“语文生活的发展既是社会发展的结果,又是社会发展的动力”[5]。20世纪初以来,以救亡图存、振兴中国为目的的语文改革运动在全国如火如荼地进行,其中有白话文运动、拼音化运动、国语统一运动、简化汉字运动等等。无论是变文言为白话,还是提出注音字母、确立标准语、汉字改革、推广普通话,不仅反映了社会发展对语文运动的影响,而且也在很大程度上开发了民智,促进了教育普及,适应了时代需求。

浙江学者在这一方面的贡献主要表现在大力支持语文运动,推动文体、语体、汉字、汉语拼音改革,代表人物有劳乃宣、钱玄同、陈望道、林汉达、颜逸民等。劳乃宣是知名的音韵学家,所著《等韵一得》是清末惟一一部等韵学著作,但自20世纪初起他就将工作重心转向拼音文字的提倡上,还在《进呈简字谱录折》中强调“今日欲救中国,非教育普及不可;欲教育普及,非有易识之字不可;欲为易识之字,非用拼音之法不可!”*转引自林庚著,潘建国整理:《新文学说略》,《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2011年第11期。所著《京音简字述略》、《简字全谱》等则在官话基础上制定音谱,推行简字,为“言文一致”的语文革新奠定基础。钱玄同也在推动汉字简化、国语统一等方面功不可没。他主持国语的审音工作,历时十年编成《国音常用字汇》,确立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1923年他发表《汉字革命》强调汉字改革的必然性和可行性,随后又提出改革汉字的笔画步骤,为现代汉字的规范化做了许多工作。林汉达在拼音化运动中提出了许多创见,比如主张用“简化的罗马字”作为汉语书写的基本形式,用“变体”、“放音”和“符号变调”等方式规定“特别写法”等,有《连写·定型·注调·分部·国语拼音词汇》、《中国拼音文字的整理》等多部专著。五四时期,陈望道就意识到语文改革对教育事业发展的重要性,发表一系列文章如《大众语论》、《这一次文言和白话的论战》等来反对文言复兴,支持白话文,要求建立人们能“说得出、听得懂,写得顺手,看得明白”的大众语。新中国成立后,他主张推广普通话、推行《汉语拼音方案》。

社会需求是语言学研究得以兴盛的前提和重要动力,而加强语言文字的应用普及则是国家政治经济文化建设的当务之急。因此除了开展文字改革工作,词典、字典等工具书的编纂工作也需加以重视。浙籍语言学家曹先擢多次主持或参与了《新华字典》、《现代汉语规范字典》等的编纂工作,极力把自己研究所得付诸字典、辞书,促进汉字应用化发展。2013年6月,国务院公布了《通用规范汉字表》,规定此后社会一般应用领域的汉字使用应以该字表为准。《通用规范汉字表》专家组和研制组组长是浙籍语言学家王宁,她还主编了《通用规范汉字表解读》、《通用规范汉字字典》等,为提升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规范化、标准化、信息化水平用力至勤。

四、浙江语言学人才辈出之原因

综上所述,中国现代语言学史上的浙江学者人才济济、硕果累累。究其原因,大致有三:

(一)良好的语言研究基础

浙江乃钟灵毓秀之地,其语言研究历史悠久。自北宋至清末,历代较为有名的语言学者有陆佃(著《埤雅》《尔雅新义》)、毛晃(著《增修互注礼部论略》)、毛奇龄(著《古今通韵》)、杭世骏(著《续方言》)、周春(著《十三经音略》)、邵晋涵(著《尔雅正义》)、严可均(著《说文声类》)、陈鳣(著《说文正义》)、王煦汾(著《小尔雅训纂》)、俞樾(著《古书疑义举例》)等。郑张尚芳在论及浙江语言学家的首创之功时也说到:“浙江历史上就是出语言人才的地方,宋末永嘉戴侗《六书故》首先改变历来编字书依傍《说文》的传统,提出采纳金文代替篆字、取俗字连绵字作字头等先进主张,并第一个记录了温州方言及温台处三州方言的差别;元代温州卢以纬《助语辞》为我国研究语法虚字之首倡;清末瑞安孙诒让《契文举例》第一个研究甲骨文……”[3]。正所谓“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培养转深沉”,先辈良好的语言研究基础为现代浙江语言学人才的喷薄而出作出了铺垫。

(二)复杂的汉语方言环境

由于语言底层和自然地理环境以及人口迁徙、政区沿革等历史人文等诸多因素的影响,浙江方言的分布情况较为复杂。尽管浙江全境只通用汉语方言,但境内存在吴语、闽语、徽语、官话等多种汉语方言。各种方言下又有不同的分区,如吴语下又包括太湖片、宣州片、台州片、金衢片、上丽片、瓯江片。在这些分区之下又有若干小片,如太湖片之下有苏嘉湖小片、湖州小片、杭州小片、临绍小片、甬江小片等。除此之外,还有浙江省主要少数民族畲族所使用的也属汉语方言之一种的畲语,以及遍布浙江各地的方言岛,如客家话方言岛、赣语方言岛和九姓渔民方言等[6]。由于地理地形、交通不便等原因,同一个县内部的方言,也出现隔山而异、隔水而异的情况,以至“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语”。就方言的多样性而言,全国各省中恐怕以浙江为最。复杂的方言环境,既激发了浙江学人的语言研究志趣,也为浙江学人提供了大可发掘的语言研究资源。

(三)深厚的文化教育传统

浙江是中国古代文明的发祥地之一,是吴越文化、江南文化的发源地。良渚文化时期,吴越地区的文化已发展到相当高的水平。魏晋六朝时期,随着北方移民的南迁,浙江地区社会文化迅速发展。南宋定都杭州,将北方大部分人才带到了江浙一带。这时江浙一带,各类官私学校的数量在全国居于前列,人们受教育的机会大大高于其他地方。据统计,《宋元学案》所载两浙学者中浙东七州共534人,浙西八地共146人。南宋状元总数49人,两浙状元共23人,占比47%。明清至近代,更是吴越文化教育的鼎盛期,其水平在全国首屈一指,有“东南财赋地,江浙人文薮”之称。仅以中国古代特有的一种介于私学与官学之间特殊的教育组织形式——学院来说,清朝浙江全省有500余所。故梁启超在《近代学风之地理分布》中说:“浙江与江南——江苏、安徽同为近代文化中心点”,“实近代人文渊薮,无论何派之学术艺术,殆皆以兹域为光焰发射之中枢焉”[7]。由此可知,本文一开始所言浙江文学家几乎占据了中国现代文学的半壁江山,而浙江语言学家在中国现代语言学界同样是群星灿烂,是有其深层原因的。

[1] 何九盈.中国现代语言学史[M].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2005:4.

[2] 张玉来.近代学术转型与中国现代语言学的建立[J].山东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4(3):5-19.

[3] 郑张尚芳.浙籍语言学家方言研究的成就[C]//王云路.汉语史学报(第六辑).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256.

[4] 何九盈.中国现代语言学史[M].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2005:63.

[5] 周有光.语文的建设[M].北京:语文出版社,1992:9.

[6] 曹志耘.浙江省的汉语方言[J].方言,2006(3):255-263.

[7] 徐吉军.清代浙江之学术与文风[J].浙江学刊,1989(1):102-107.

(责任编辑:薛 蓉)

Zhejiang scholars’ position and contribution in China’s modern linguistics

SUN Liping1,SHAO Junye2

(1.College of Humanities, Zhejia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Hangzhou 310023, China;2.Institute of Global Chinese Language Teacher Education,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62, China )

s: Chinese linguistics has transformed itself into modern linguistics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 The new research field has been expanded and the subject system has been improved gradually. In the history of China’s modern linguistics, famous linguists of Zhejiang are not only numerous, but also can be found in every field of linguistics, making pioneering contributions to making Chinese linguistics more scientific, theoretical and socialized. And this result owes apparently to the good foundation of language research, complicated environment of dialects and traditional cultural education of Zhejiang.

Zhejiang scholars;China’s modern linguistics;position;contribution

2016-07-05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4BYY168)

孙力平(1951—),男,江西南昌人,教授,博士,从事汉语言文字学研究;邵俊晔(1993—),女,浙江宁波人,硕士,从事汉语国际教育研究。

H1- 09

A

1006-4303(2016)04-0428-07

猜你喜欢

语言学家语言学方言
方严的方言
方言
体认社会语言学刍议
《复制性研究在应用语言学中的实践》评介
说说方言
留住方言
言语行为对跨文化交际行为的影响
The Roles of a Linguist
书讯《百年中国语言学思想史》出版
什么是“标准”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