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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阐释的有效性:“阐释循环”与钱钟书诗学

2016-01-24杨果天津外国语大学比较文学研究所天津300204

浙江工商大学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钱钟书方法论诗学

杨果(天津外国语大学比较文学研究所,天津300204)



论阐释的有效性:“阐释循环”与钱钟书诗学

杨果
(天津外国语大学比较文学研究所,天津300204)

摘要:“阐释循环说”是以“阐释循环”为钱钟书诗学方法论特征的一种观点。它发端于20世纪80年代,成熟于21世纪初,在“钱学”研究领域具有较大的影响力。虽然“阐释循环说”在钱钟书具体诗学方法的探讨上做出了重要贡献,却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源自西方诗学的“阐释循环”概念的理论有效性,同时也有脱离钱钟书著作本身的潜在倾向,以致夸大西方诗学术语的阐释、建构功能,埋下了理论放大与失效的危险。

关键词:阐释循环;钱钟书;诗学;方法论

在学界有关钱钟书诗学方法论的探索中,“阐释循环说”得到了许多研究者的支持。简单说来,“阐释循环说”指的是以源自西方阐释学的“阐释循环”(Hermeneutic Circle)为“钱学”方法论特征的一种观点。它从钱钟书关于“阐释循环”的一些论述出发,借助西方阐释学理论,试图以一种中西交汇的视角重新审视钱钟书诗学,揭示其当代意义。这样的探索无疑具有重要价值,对身处“全球化”语境的诗学研究者而言尤其富于启发性。然而,一个域外诗学概念是否真的与“钱学”方法论“若合符节”?当“阐释循环”游走于异质文明之间时,其具体所指是否会有所变化?这些问题在“阐释循环说”的支持者中似乎并未引起足够重视。由于夸大西学术语的阐发、建构功能,相对忽视了概念演变的历史性及其内涵的复杂性,缺乏对于“理论旅行”(the traveling of a theory)过程中变异情况的深入考察,[1]226-247“阐释循环说”虽然为学界提供了新思路和富于启迪的个案研究,却在钱著整体特征的探讨上不无遗憾地陷入了以偏概全的理论泥沼。事实上,任何一个诗学概念都必然有其特定的适用范围,“阐释循环”同样无法溢出自身的理论有效半径。当人们试图以一个内涵多元化的西学术语统摄丰富多样的“钱学”方法时,“阐释循环”就已经走向了被悄然放大的窘境。

一、“阐释循环说”的建立

早在《管锥编》面世之初,即有学者在讨论钱钟书学术方法时注意到钱钟书提到的“阐释之循环”。不过当时人们对这一舶来语似乎并未特别重视,更愿意使用“交互往复”之类的概念概括钱氏方法。[2]20世纪80年代中期,孙景尧在分析《管锥编》时尝试将“阐释之循环”与“科技整合”(Interdisciplinary Approach)相结合,倡导建立一种“循环综合研究方法”,[3]可以说为“阐释之循环”走向方法论建构打开了一扇窗。不久,黎兰又将“阐释之循环”视为钱钟书“打通”方法的具体表现之一,[4]标志着这一概念正式进入“钱学”方法论领域。不过此时的“阐释之循环”被视为“钱学”中的众多概念之一,尚未脱颖而出。

“阐释之循环”在“钱学”研究界崭露头角是在20世纪90年代初。这一时期,宋秀丽从训诂学方法的角度对其进行的分析和季进将其与“打通”加以综合的努力都较为引人注目,①宋秀丽:《〈管锥编〉的训诂理论与实践》,载《贵州大学学报》1991年第4期,第35-40页;季进:《阐释之循环——钱钟书初论》,载《阴山学刊(哲学社会科学版)》1992年第1期,第1-10页。不过此时更具代表性的学者为何开四与张隆溪。前者以西方阐释学为理论参照,分别从“语言内涵”“整体观”和“辩证思维”三个方面分析钱钟书“循环阐释”的特点,认为“它体现了钱先生分见两边,通观一体的整体观及生动的辩证思维”,呼吁重视钱钟书的“解释学理论和实践”。[5]后者同样以西方阐释学、尤其是伽达默尔的理论与钱钟书所理解的“阐释之循环”相对照,认为这两位学者都看到了方法的局限性并强调审美经验的具体性。[6]张、何观点的相似之处在于:通过比较钱钟书笔下的“阐释之循环”与西方阐释学的相应术语,认为钱氏“阐释之循环”与西方阐释学思想血脉相通;但对二者间可能的差异问题,两人则几乎均未涉及。

“阐释之循环”真正获得方法论意义而成为一“说”,大约是进入21世纪之后的事。李洲良认为,钱钟书“将中国古代思辨哲学与西方现代阐释学相互打通而获得了‘阐释之循环’的现代方法论意义”,[7]因而特别强调中国古代思辨哲学对钱氏学术方法的贡献,表现出鲜明的本土立场。何明星则认为,《管锥编》的方法乃是“通过解读人生之谜所体现出的循环诠释方法”,进而将学界普遍认同的“打通”方法看作阐释循环方法的一个方面。[8]这样,一直占据“钱学”方法论研究主导地位的“打通”便降而至“阐释循环”体系中的从属地位了。②关于钱钟书诗学方法论研究中的“打通说”,笔者已有专文论述。见杨果,陈跃红:《“打通”:方法还是目的?——“钱学”方法论“打通说”献疑》,载《浙江社会科学》2013年第8期,第138-145页。不过,此论毕竟是针对《管锥编》而提出来的,“阐释循环”是否可以推至整个钱著仍有待进一步论证。

2007年前后,李清良实现了对钱钟书阐释思想研究的系统化,标志之一正是“阐释循环说”的建立。在李氏看来,钱钟书“‘阐释循环’论”的总纲具有融合中西阐释思想、“不断推进的多层循环”、以把握“事理”“心理”“文理”为目的、坚持“通观明辨”的辩证法等四个特征,在会通“阐释文本及作者全部作品”、风气与传统、各学科文献、不同文化等四个层面运行,强调突破各种界限以获得更大语境、通过“相看”增进理解、增添新意义,其具体方法包括“合观”“连类”等。作者还进一步指出,钱钟书“阐释循环”的精神在于“力图从各个方面、各个层面来圆融通透地把握对象。”[9]这样一来,“阐释循环说”既获得了理论“总纲”,又明确了适用范围,并且拥有独特的运行机制和与之相应的具体方法与“精神”,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阐释循环”作为“钱学”方法论的地位至此也基本确立了起来。

通过对“阐释循环说”发展史的简要回顾可以发现:虽然其支持者们在诗学立场上存在本土与西学之别,但将其归入西学渊流,进而阐析“钱学”的观点形成了主流;同时,支持者们在将“阐释循环”视为方法论范畴这一点上均无异议。那么,“阐释循环”是否具备“钱学”方法论性质?“阐释循环说”所谓的“阐释循环”是否与西方诗学的Hermeneutic Circle别无二致?在回答这些问题前有必要对西方阐释学史上的“Hermeneutic Circle”做一梳理。

二、“阐释循环/Hermeneutic Circle”与西方诗学

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诗学范畴,西方阐释学史上的“阐释循环”始终遵循一个基本原则——在整体与部分的往复考察中探寻意义。然而,其理论指向与应用范围却几经变换,至今未曾停止。

19世纪初,德国语言学家阿斯特(G.A.Friedrich Ast)赋予了阐释循环“第一次同时也是最具普遍性的形式”。[10]65在阿斯特看来,“一切理解和认识的基本原则就是在个别中发现整体精神,和通过整体领悟个别;前者是分析的认识方法,后者是综合的认识方法”,整体和个别之间相互制约,构成一个“和谐生命”,而二者之间“彼此结合和互为依赖”的双向阐释过程即所谓的“阐释循环”。[11]7阿斯特将“阐释循环”视为“分析”与“综合”两种方法的整合,为这一概念打上了鲜明的方法论烙印。不过,与后来很多学者的观点不同,阿斯特认为“阐释循环”并不是一个无止境的过程,而是如许多具体认识过程一样有其终点。[11]12

阿斯特之后,施莱尔马赫(Friedrich Schleiermacher)继续强调“整体-部分”的双向循环,又通过“精神”(psychological)、“预先假定”(presuppose)等概念突出主体在“阐释循环”中的地位,点明了这一循环中“精神”和“技术”——亦即主体和客体两大维度。[12]施氏不仅将“阐释循环”用于语法阐释中,而且也用于心理学层面。①参见洪汉鼎:《诠释学——它的历史和当代发展》,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80页。为保持本文中术语的一致性,引文中的“诠释学循环”调整为“阐释循环”。他特别强调将阐释学建立在“对话”基础上,而其有关“阐释循环”的理解正是在“对话关系”的强调中形成的。有学者指出,“施莱尔马赫把理解的问题不仅跟本文的阐释,而且跟人们生动的对话联系起来,对‘阐释循环’作出了比他的前人更加具体的描述”。[13]70立足对话关系使施氏看到了克服循环的任意性的必要,其相应的做法即“将循环限定在个人生活的整体”,限定在“书写文本和作者的个性上”。[9]74-77

在狄尔泰(Wilhelm Dilthey)看来,“阐释循环”即“也重现于个别作品与其作者的精神气质及其发展之间的关系中,它同样也复现于这部个别作品对其所属文学类型的关系中”。[14]在承认作者的精神对理解和阐释的重要性的同时,狄氏力图将阐释纳入历史主义方法论范畴中,倡导一种“历史理性主义批判”。[9]84-85正如有学者分析的,狄尔泰这么做“不仅是为历史认识找寻认识论基础,而且也是为精神科学找寻认识论基础”,狄氏由此走向了对“精神科学”的强调。最终,在狄尔泰这里,阐释学发展为以“理解”和“解释”为核心的“精神科学”的一般方法论,[13]98-110而他所谓的“阐释循环”也相应地带上了方法论色彩。

虽然狄尔泰提出了历史批判的问题,但其阐释循环却因“精神科学”概念的含糊不清及其“历史主义”的“反历史主义”矛盾而缺乏明朗色彩。[12]117-119到海德格尔的时代,这一循环甚至遭遇了“恶性循环”之讥。[15]178然而海德格尔认为,正确的做法是积极投入这一循环,因为它“包含着最原始的认识的一种积极的可能性”。在海氏看来,阐释循环昭示了阐释学历史传统的存在,具有存在论的积极意义。阐释循环对意义的追求使其不可避免地成为一种“意义结构”,而“意义现象”恰恰是植根于本体论的。[15]179这样,阐释循环由方法论向本体论的转型便由海德格尔这里开始了。

“阐释循环”在伽达默尔手中又有了新发展。自狄尔泰以来,阐释循环应如何面对历史始终是一个无法绕开的课题。与狄尔泰从生活的历史性出发、进而从认识论角度建立“精神科学方法论”的努力不同,海德格尔率先从本体论角度重新审视历史问题,但他对主体的过分强调遭到了“非理性解释”的质疑。[13]71-72伽氏认为,所谓“整体”并非“历史的全部意义”,而“只能理解为相对的”。[16]通过“效果历史”这一著名术语,伽氏最终解决了历史在“阐释循环”中的应用问题。所谓“效果历史”,简单说来,就是要求“将一个人自己的处境上升到意识的高度,以‘检察’它处理文本或传统的方式”。“效果历史”是不受阐释者支配的,亦即所谓的“与其说历史受意识支配,不如说意识受历史支配”。[9]110-115伽氏的阐释循环拒绝“整体”的给定性和阐释的即时性,主张理解是一个“不断地从整体到部分又从部分回复到整体”的过程,阐释循环的任务就是“在同心圆中扩大被理解的意义的统一性”。[16]259

帕尔默(Richard E.Palmer)在谈到阐释循环时,曾借伽达默尔“视域融合”概念指出:“一部文学作品总是携带着与自己的理解相关的语境;阐释学中一个根本问题便是个人视域如何与作品视域相融合的问题。”[17]伽氏所谓的“从整体到部分又从部分回复到整体”,正是要求阐释者在“效果历史”原则指引下,将传统与个人的“前理解”带入具体对象的阐释之中,通过与对象紧密相连的“前见”的“视域融合”而达到正确理解。值得注意的是,伽达默尔眼中的阐释对象已不仅仅是施莱尔马赫的“本文”或狄尔泰的“社会历史生活”,几乎囊括一切生活现象。[13]72这无疑实现了阐释循环真正的一般化与普遍化。

通过以上梳理,可以发现西方阐释学的“阐释循环”并非固定不变的概念,其具体内涵始终处于发展变化之中。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阐释循环虽然总在“‘整体-部分’的辩证关系中”展开,却经历了“语法、心理、生命和存在这样几个环节,由外向内,由表及里,层层递进,逐步扩大,最终实现了从方法到本体的嬗变”,因此,阐释循环“既有认识论、方法论意义,同时又具有本体论意义,它是立体的、全方位性的”。[18]显然,西方诗学中的“阐释循环”是一个内涵极其丰富且多变的复杂范畴,并不只限于方法论领域。因此,在借用这一概念对钱钟书诗学进行分析时,便不能不加区别地将涉及多重意蕴的Hermeneutic Circle与钱氏所谓的“阐释之循环”简单划等号,也不能笼统地以其阐发钱氏诗学,而应根据具体文本对两者谨慎加以验证,寻找其理论契合点。

三、危险的旅行:从“阐释循环”到“循环阐释”

当然,强调Hermeneutic Circle的丰富内蕴并非拒绝借用和吸收这一西学范畴,而是为了确保跨文化理论阐释的有效性。这就使我们再次回到萨义德提出的“理论旅行”(Traveling Theory)问题上。“理论旅行”形象地描述了理论跨越时间和空间进行传播与获得接纳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常常暗含着“旅行”中的理论与其接受域之间的冲突与融合,其自身在新的时空语境中也将发生一定程度上的改造甚至变异。[1]226-227从这个角度来讲,在汉语语境下将内蕴丰富的Hermeneutic Circle化简为单一的方法论范畴并加以运用,似乎也属于理论旅行的题中应有之义。那么,“阐释循环说”是怎样使生长于西方诗学领域的“阐释循环”完成其“理论旅行”而应用于“钱学”研究领域的呢?

可以肯定的是,“阐释循环”从西方阐释学界向钱钟书研究界的“旅行”,所带来的绝不只是概念的新鲜感,更是一个重要的比较诗学课题。从比较诗学的角度来看,某一理论范畴进入一个异质文化语境并最终获得认可与吸收,一般表现为以下三种情况:其一为接受方全盘袭用并基本保留其原汁原味,例如“结构主义”(structuralism)、“外部研究”(the extrinsic study)、“内部研究”(the intrinsic study)等概念在国内学界的接受;其二为部分吸收、部分以本国诗学资源进行补充、发展和改造,形成与外来术语同形异质的概念新形态,比如新批评的“张力”概念在国内的接受;[19]其三则是以本国固有的诗学资源对外来概念进行阐发,或赋予外来概念以本国诗学特质及精神,或激活本国诗学传统中的对应概念,最终实现外来诗学范畴的“归化”——比如有学者致力于建立的“中国解释学”中的“解释学”概念。就“阐释循环”在“钱学”研究领域的应用而言,其接受情况主要表现为后两种形态。

以中国传统理论重释阐释循环的学者可以李清良为代表。李氏认为,钱钟书的“‘阐释循环’论”“不可能直接来自于西方阐释学”,它“首先是对孟子、王安石、苏轼、薛蕙等人相关说法的继承与发挥,然后才是与西方阐释学的沟通与融合”,是“中国学术追求‘会通’之学的一个突出表现”。[20]客观地说,李氏所谓的“‘阐释循环’论”主观建构的痕迹是比较明显的——作者首先预设了钱钟书“‘阐释循环’论”这一体系,接着按图索骥以证明这一体系的存在,似乎并未意识到钱氏既未建设过这个所谓的“论”、钱著中也并未给予“阐释循环”过多重视的事实。不过,李文的观点虽值得商榷,其寄望于将阐释循环定为“国产”、以本国古典诗学资源替换西学术语内核的良苦用心却跃然纸上。

李文的绝对化倾向引发了“阐释循环说”内部的讨论,何明星便撰文指出,钱钟书的“阐释循环”一方面受到古代阐释方法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是“有意识地借鉴”西方阐释学并将二者相结合的结果。[21]这一观点成为“阐释循环说”的主流认识。耐人寻味的是,许多倡导者在对“阐释循环”加以应用时不约而同进行了细微调整,即自觉或不自觉地将“阐释循环”置换为“循环阐释”。①这种置换非常普遍,可参阅胡范铸:《现象:观察活动与观念体系的根本起点——钱钟书学术思想与艺术思想研究之一》,载《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0年第5期,第101页;季进:《阐释之循环——钱钟书初论》,载《阴山学刊(哲学社会科学版)》1992年第1期,第6页;何开四:《〈管锥编〉循环阐释论探微》,载《当代文坛》1993年第5期,第27-28页;刁生虎:《陈寅恪与钱钟书学术思想及治学方法之比较》,载《史学月刊》2007年第2期,第102页。

表面看来,这一变化仅仅是调整了“阐释”与“循环”两个词语的位置,整个词组的意义似乎并未发生大的变化,然而其所造成的强调对象的变化却不应忽视。在汉语语境下,从“阐释循环”到“循环阐释”常常暗含着一个从强调“阐释”到强调“循环”的意义取向上的微妙变化。从上文对西方“阐释循环”发展史的梳理中可以看出,整体与部分的“循环”几乎是从古到今未变的“常量”,“阐释循环”之所以经历了一个由认识论到方法论再到本体论,由“恶性循环”到积极“循环”的发展,完全是历史上各位学者的不同“阐释”所致。可以说,西方“阐释循环”概念的意义架构恰是“阐释”而非“循环”所赋予的。

上述“钱学”研究者则在以“循环阐释”替换“阐释循环”的过程中,不期然地将论述焦点转移到了“循环”上。这很容易令人想起中国古典哲学、诗学中有关“循环”的丰富思想与论述。例如《老子》中就有“反者道之动”的说法,陈鼓应解释为“道的运动是循环的”;[22]《吕氏春秋》论音乐时也有“天地车轮,终则复始,极则复反,莫不咸当”的刻画;[23]《文心雕龙·时序》更有“蔚映十代,辞采九变。枢中所动,环流无倦”这样关于文学史的形象描述。[24]与古典哲学思想和诗文理论相呼应,古代诗歌创作中也出现了“回文诗”这一特殊的循环式诗体。“钱学”研究者们自觉或不自觉地转向对“循环”的强调,或许正是本土诗学对外来术语的某种或被动防卫、或主动包容的应对性重释力量所致。那么,为什么中国学者对“阐释”的关心会退居第二位?或许是中国传统学术悠久的阐释历史所致。一如我们在漫长的经典注疏史中所看到的,“我注六经”或“六经注我”所强调的,往往是“注”的方式即“怎么注”的问题,至于“注”这一行为本身则天经地义、无需再作强调。有学者指出,“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文化史就是一部注经、解经的历史,无论是‘我注六经’还是‘六经注我’都表明了某种诠释立场”。[25]中国学者在古典诗学传统的影响下早已形成了强烈的“阐释”意识,因此具体到“阐释循环”的问题上,其更为关心的也就不是阐释,而是如何阐释的问题。

从“阐释循环”到“循环阐释”的调整近乎不动声色地实现了对外来诗学概念的本土重释。无论这一做法是自发的还是自觉的,都深刻体现了中国古代诗学传统的强大力量。不过,虽然从比较诗学的角度来说,某种诗学理论或概念范畴在跨文化“旅行”过程中产生视点的偏转、甚至反转都不足为奇,但“循环阐释”却并不属于这类情况。因为,“阐释循环说”的众多支持者忽视了一个根本问题——改造而来的“循环阐释”概念是否具备充分的学理性?事实上,只要跳出中西理论焦点的“暗斗”,转而专注概念本身,我们是不难发现“循环阐释”的弊端的。除非我们时刻提示“循环阐释”与“阐释循环”的内在关联,否则就很难阻止人们将“循环阐释”与逻辑学中的错误方法——“循环论证”——混为一谈。至少,人们也将在如何区分“循环阐释”与“循环论证”这个问题上一头雾水。这无疑是一个悖论:一方面我们为了“阐释循环”的本土化而将其改造为“循环阐释”,另一方面却必须在使用新术语时,时刻强调其异文化渊源。如此一来,“循环阐释”这样的改造又有何必要?

中国学者在理解、接受异文化诗学范畴时,理应从本土诗学传统出发,力争对异域学说融会贯通,乃至作出一定改造,以中国智慧丰富世界诗学资源。“阐释循环说”虽然是在践行这一认识,但其将“阐释循环”置换为“循环阐释”的策略却值得商榷,这一“理论旅行”的背后暗藏着有悖学理和逻辑的危险。

四、“阐释循环”与钱钟书诗学方法论

倘若放弃“循环阐释”这一有缺陷的概念,代之以更为严谨的理论术语,那么,将“阐释循环”视为钱钟书诗学方法论的总体特征是否就不会再有争议了呢?钱著本身给出的答案似乎仍是否定的。“阐释循环说”论者常引以为据的是《管锥编》中的下述一段:

乾嘉“朴学”教人,必知字之诂,而后识句之意,识句之意,而后通全篇之义,进而窥全书之指。虽然,是特一边耳,亦只初桄耳。复须解全篇之义乃至全书之指(“志”),庶得以定某句之意(“词”),解全句之意,庶得以定某字之诂(“文”);或并须晓会作者立言之宗尚、当时流行之文风、以及修词异宜之著述体裁,方概知全篇或全书之指归。积小以明大,而又举大以贯小;推末以至本,而又探本以穷末;交互往复,庶几乎义解圆足而免于偏枯,所谓“阐释之循环”(der hermeneutische Zirkel)者是矣。《鬼谷子·反应》篇不云乎:“以反求覆?”正如自省可以忖人,而观人亦资自知;鉴古足佐明今,而察今亦裨识古;鸟之两翼、剪之双刃,缺一孤行,未见其可。[26]281-282

仅从这一段文字来看,钱钟书在此讨论的显然是如何追踪文本意义的问题。细加辨析,这段话大致包含四层意思:第一,介绍清代“朴学”考察文意的方法,并指出其片面之处——“是特一边耳,亦只初桄耳”;第二,提出对清儒方法的补充意见,即:考察文意的不能只循“字→句→篇→全书”这个单一路线,同时也应“全书→篇→句→字”加以反向考辨,将正反两个方向的分析结合起来;第三,在考察具体文本时,也不能忽略对作者叙述风格、当时流行的文风和体裁等的全面审视,把对文意的探讨延伸至文外的社会语境;第四,通过以上三方面的综合、动态考察,才能够“义解圆足而免于偏枯”——这一方法与西方的“阐释之循环”非常相似。

显然,上述四层意思有一个共同指向,即“全书之旨”——大致相当于今天所说的“文本意义”。可见,钱钟书此论的核心乃是如何正确把握文本的意义,并非“阐释循环说”论者所谓的建构一个“阐释循环”方法论——这一西学概念不过是其所引入的参照对象而已。那么,钱氏为什么要引入“阐释循环”概念?从全文语境来看,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补充清儒单一研究思路的不足,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强调文本意义分析的整体性和动态性要求——即是说,一个文本的意义不是经过简单追踪就能把握的,需要进行反复多次的整体考察,在运动中接近其真实的内核。

这一判断是否符合钱著实情?我们可以从以下两方面做进一步分析。

首先,如果将这段文字还原至《管锥编》语境下便可发现,钱钟书在此讨论的是结合全文语境对具体文本进行理解和分析的问题,“阐释之循环”是作为这个论析过程中的重要例证而提出,实为整则札记中讨论的第二级问题。在有关“阐释之循环”的引文之前,钱钟书先从杜预对《左传·隐公元年》中“公曰:‘不义不暱,厚将崩’”一句的注释出发,谈起了字义理解的复杂性。钱氏认为,杜预将“不暱”解释为共叔段“不亲”庄公是错误的,所谓“不暱”指的其实是共叔段周围的人不愿依附于他本人,其判断依据正源自对上文“厚将得众”与下文“多行不义”的具体考辨。但钱钟书并非简单指出杜预之误,而是从这个错误产生的原因出发进一步引申,提醒人们句法格式与语句意义之间的复杂组合关系,最终概括出“不×不×”句式中“因果句”和“两端句”两大类型。[26]277-278在借助佛典中的相似句式再次进行分析之后,钱氏指出:“故只据句型,末由辨察;所赖以区断者,上下文以至全篇、全书之指归也。”[26]278接下来又援引王安石“考其辞之终始,其文虽同,不害其意异也”一段话,赞为“明通之论”,并将其与孟子“不以文害词,不以词害志”和《庄子·天道》中的“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相提并论。[26]279而在连续列举晁说之、苏轼、顾炎武等的相关论述之后,钱氏意犹未尽,继续以《孟子·梁惠王》和《列女传·齐管妾婧》中的“老老”“幼幼”/“少少”为例,强调古代典籍中“文同不害意异”,因而“不可以‘一字一之’,而观‘辞’(text)必究其‘终始’(context)耳”。钱氏认为,不同文本中广泛存在的“字义同而不害词意异,字义异而复不害词意同”的现象,要求解读者决不能“以一说蔽一字”,而应回到具体语境加以分析。[26]279如此反复论析之后,接下来才出现前引那段“阐释之循环”的论述。在这之后,钱氏又结合戴震经学方法中虽能“分见两边”却未能“通观一体”、以致“自语相遏”的问题,将佛教经文与“阐释之循环”再次捉至一处,认为阐释循环与佛经所谓“一切解即是一解,一解即是一切解”精神相通。[26]283无论在上述哪段论述中,钱钟书对文本整体语境的强调都是显而易见的。“全篇、全书之指归”,“考其辞之始终”,“观‘辞’(text)必究其‘终始’(context)”,“通观一体”等等,无一例外都在强调整体考察的重要性。虽然钱氏在提及“阐释之循环”时也谈到了“大”-“小”、“本”-“末”等有关部分与整体关系的问题,其本意却是强调“整体”而非“局部”的价值——这与“Hermeneutic Circle”对“整体”和“局部”的同时强调是有所不同的。

其次,从整个钱著来看,钱钟书对西方诗学的“阐释循环”概念尚未欣赏到要借其创立所谓“‘阐释循环’论”的地步。在对《管锥编》进行修订时,钱钟书曾就“阐释之循环”这一节进行过两处“增订”。其中,第一处只就“阐释循环”的概念史增加了一个注释,而且似乎更倾向于将其定位于修辞学领域;[26]281-282第二处则论述较为详细:

“一解即一切解、一切解即一解”与“阐解之循环”均为意义而发。当世治诗文风格学者,标举“语言之循环”(philological circle),实亦一家眷属。法国哲学家谓理解出于演进而非由累积:“其事盖为反复形成;后将理解者即是先已理解者,自种子而萌芽长成耳”。“先已理解者”正“语言之循环”所谓“预觉”“先见”(anticipation,Vorsicht)也。[26]283-284

这里值得注意的有两点:一是认为“阐释之循环”的目的是追求“意义”,二是将其与法国学者梅洛-庞蒂(M.Merleau-Ponty)所谓的“语言之循环”合观,点出“理解”对于“阐释之循环”的重要性。前一点与钱氏对追踪“全篇、全书之指归”的强调相一致,并不令人意外;后一点却一边引入“语言之循环”,一边又援引年轻辈的庞蒂的说法而直接越过对“阐释循环”贡献更大、也更具代表性的海德格尔、伽达默尔等前辈学者,则着实令人诧异了。考虑到钱钟书对于“语言的狡黠”的一贯警惕,[27]这一不太符合常规的选择或许说明:对钱氏而言,“阐释循环”的主要价值是其在语言解读方面所给予的启发和帮助。而就钱著整体情况而言,除了在《隐公元年》这一节的讨论中出现之外,“阐释之循环”也几乎不再出现于他处。这样看来,虽然“阐释循环”这一诗学范畴得到了钱钟书的肯定,但在“钱学”中似乎并不像某些倡导者所鼓吹的那么重要,倒是近年来有学者提出的“同异关系辩证法”更能道出其真谛。[28]

此外,“阐释循环说”以“循环阐释”置换“阐释循环”所表达出来的对于“循环”的重视,同样与钱著不甚相符。通观钱著,我们甚至可以说:钱钟书对论证过程中的“循环”与其说是提倡,毋宁说是警惕的。早在年轻时代讨论王充《论衡·对作篇》时,钱氏便已分析指出其中“以言之美恶取决于所言之真妄”的“循环论证”错误。[29]虽然通过循环考察可以帮助读者在反复推敲部分与整体的基础上更全面地把握作品,但“循环”本身的“周而复始”却也带来了逻辑上循环论证的可能性——正如王充将论证的结论变成了论证的前提。因此,在钱钟书对“阐释循环”的理解中,与“循环”相对应的“交互往复”不过是阐释的第一步,其最终目的是实现“义解圆足”——即是说,“循环”并非重点,更重要的是对文本意义的全面把握。《管锥编》的有关讨论中,无论是对鬼谷子“以反求覆”的援引,还是“自省可以忖人,而观人亦资自知;鉴古足佐明今,而察今亦裨识古”的议论,其目的都是为阐释过程引入一种辨证思维,从而最大限度地防止阐释者迷失于“循环”之中——这与“阐释循环说”的支持者们对“循环”的强调显然相反。

综上,“阐释循环”在钱著中有其特定的应用范围、意义和理论重心,就“钱学”而言并不具备整体的适用性;而“阐释循环说”论者的理论重释与改造也并不能充分适用于钱著的实际。“阐释循环”虽然勾勒出了“钱学”方法论某一侧面的特征,具有一定的诗学价值,却仅仅是煌煌钱著的具体特征之一,试图以之概括整个钱钟书诗学方法论的做法恐怕有以偏概全之嫌。

五、结语

当源于西方诗学的“Hermeneutic Circle”被引入钱钟书诗学方法论研究中时,有关这一概念的三种不同理解便开始交织在一起:西方诗学的“阐释循环”、钱钟书眼中的“阐释循环”和“阐释循环说”论者的“阐释循环”。西方学界的“阐释循环”并不仅限于方法论领域,而是具有丰富的内涵且始终处于动态发展之中,它的理论重心在于“阐释”。钱钟书理解的“阐释循环”与其西学内涵较为接近,强调根据整体性原则,通过字义解析而对文本意义进行具体、准确的动态把握,不过它有其特定的适用范围——深入透彻地掘发文意,因而其理论重心同样落在“阐释”而非“循环”上。“阐释循环说”论者所谓的“阐释循环”则经过了一番跨文化重释与改造,将理论重心调整到了“循环”一端。这原本是具有积极意义的比较诗学个案,然而新术语“循环阐释”本身的学理缺陷不仅使这一重释暗藏危险,同时也削减了术语改造的意义。

“阐释循环说”虽然描述了钱钟书诗学方法论的某些特征,然而其笼统理解并过分拔高西方阐释学及“阐释循环”在钱著中作用的论证方式却是不妥当的。“阐释循环”概念丰富多样的西学指涉很难、也不应该直接而不加区分地挪移至“钱学”之中。“阐释循环说”借西方诗学理论对钱著进行阐发的思路无可厚非,其紧扣本土诗学传统的立场与相关的论述策略对比较诗学研究而言也具有参考价值,但是,其倡导者在某种程度上对钱钟书的有关论述进行了过度阐释,忽视了钱著本身这一最重要的评判标准,最终导致了概念的混淆与理论的放大,陷入偏离对象本身而言说对象的学理之蔽。“阐释循环说”所导致的理论有效性的缺失警示我们,既不可对概念囫囵吞枣、盲目夸大其理论功效,又不可堕入外来诗学概念的理论框架而对“钱学”作草率切割。或许,只有以西学为参照而非立论基点,立足于“钱学”本身,通过对煌煌钱著的具体、深入分析来追踪、勾勒、概括钱钟书诗学方法论,才是真正可靠的研究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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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文欢)

On the Validity of Hermeneutics:“Hermeneutic Circle”and Qian Zhongshu's Methodology of Poetics

YANG Guo
(Institute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Tianjin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Tianjin 300204,China)

Abstract:The view that“Hermeneutic Circle”is a peculiarity of Qian Zhongshu's Methodology of Poetics is called“Theory of Hermeneutic Circle.”It came into being in the 1980s and was established as a theory at the beginning of this century by its advocators.As one of the main theories in“Qian Studies”,“Theory of Hermeneutic Circle”contributes much to the study of Qian Zhongshu's specific method in poetics.Unfortunately,there are several problems in the practice of this theory.First,it ignores the validity of“Hermeneutic Circle,”which is a concept traveled in the Chinese academia from the western world.Second,it forgets that the most authoritative criterion of judging what is the proper summary of Qian's methodology is his works themselves.And thirdly,it is obviously wrong to overstate the applicability of the concept“Hermeneutic Circle”and want to summarize the whole methodology of Qian Zhongshu by using such a single term.Therefore,it may eventually lead to the magnification and invalidity of the theory.

Key words:Hermeneutic Circle; Qian Zhongshu; poetics; methodology

作者简介:杨果,男,天津外国语大学比较文学研究所讲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比较诗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5-10-09

中图分类号:I0-0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9-1505(2016)01-004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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