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英雄的现代意义:叶芝戏剧《在巴尔雅海滩》中的情感与教诲
2016-01-23何林
何 林
(1.贵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贵阳 550001; 2.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武汉 430079)
古代英雄的现代意义:叶芝戏剧《在巴尔雅海滩》中的情感与教诲
何林1,2
(1.贵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贵阳 550001; 2.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武汉 430079)
叶芝的《在巴尔雅海滩》是爱尔兰文艺复兴运动的重要作品。这是一部发人深省的伦理悲剧,更是体现了作家文化民族主义思想的一部戏剧。这部戏剧贯穿着一条从自然情感、自由情感到伦理情感、道德情感的发展线索。由于为人处事大多出于内在自然情感和自由情感的驱动,库胡林未能担当起丈夫、父亲和小国王等伦理责任,引发了艾芙和科纳哈的嫉妒、报复和陷害。而库胡林与过去从未谋面的儿子建立起的伦理情感和道德情感,让一生杀人如麻的他根本无力承受杀死儿子的巨大悲痛。最后他发了疯,跳入大海中与海浪作战。通过《在巴尔雅海滩》中库胡林杀子而陷入疯狂的悲剧,叶芝告诫爱尔兰民众一定要完善自己的道德,提高自身的文化修养,才能推动国家的独立和民族的解放。
文学伦理学批评;《在巴尔雅海滩》;自然情感;道德情感
叶芝(W.B.Yeats)的戏剧《在巴尔雅海滩》(OnBaile’sStrand)是爱尔兰文艺复兴运动的重要作品,取材于格雷戈里夫人收集整理的阿尔斯特英雄故事《孟威尔赫夫纳的库胡林》中的《艾芙唯一的儿子之死》。1904年该戏剧在阿贝剧院开幕式上首演,1906年作了重新修订。布鲁姆赞赏《在巴尔雅海滩》“确实是他(叶芝)传统戏剧中写得最好的”。[1]凯伍甚至觉得《在巴尔雅海滩》是“叶芝戏剧生涯中里程碑式的作品:其后他的戏剧创作变得更加自由,其创新也变得更为大胆了”。[2]292戏剧上演和出版之后,学者们大多关注的是作品的双线结构及其与索福克勒斯和莎士比亚戏剧之间的联系,库胡林和傻瓜、科纳哈和瞎子两组人物的对应关系与象征意义,戏剧对叶芝与恋人茅德·冈、父亲约翰情感关系的曲折反映等。很少有学者去深究造成库胡林悲剧结局的主要原因,作家塑造这一人物和创作这部戏剧的主要目的等问题。从文学伦理学批评的角度来看,库胡林走向悲惨的结局,主要是由于其身上自然情感和自由情感泛滥,未能担当起丈夫、父亲、小国王等伦理责任,由此引发了艾芙、科纳哈等人的嫉妒、报复和陷害。而后萌生的伦理情感和道德情感却又让他无法承受杀死亲生儿子的巨大悲痛。通过库胡林杀子和陷入疯狂的悲剧,叶芝告诫爱尔兰民众一定要完善自己的道德,提升自身的文化修养,才能推动国家的独立和民族的解放。
一、库胡林自然情感和自由情感的泛滥
《在巴尔雅海滩》这部作品上演和发表之后,早期的评论家就认为“这个作品中较少神秘感,有着很多人性的因素”。[2]289深入分析这部作品,可以发现其中包含着丰富的情感内容。情感是人对客观现实的一种特殊的反映形式,是人对客观现实与自身关系的主观体验和判断。根据这些体验中理性所起作用的大小,文学伦理学批评将情感分为自然情感、自由情感、伦理情感和道德情感。《在巴尔雅海滩》中贯穿着库胡林从自然情感、自由情感到伦理情感、道德情感的发展线索,并对主人公的生活和命运产生着深远的影响。
在青年时期,库胡林主要以自然情感和自由情感的方式来对待女王艾芙,从而为自己走向悲惨的结局埋下了祸根。“自然情感指不受道德约束的一种生理和心理反应”[3]280,主要与人的食欲、性欲等动物性本能有关。自由情感则是由直觉和欲望引发的情感,是居于自然情感和伦理情感之间的过渡状态。自然情感“在伦理选择中以一种自然意志和自由意志的形式体现出来”。[3]280库胡林是爱尔兰的第一勇士,被称为爱尔兰的阿基琉斯。在苏格兰学习作战技艺时,库胡林曾打败过年轻貌美、武艺高强的女王艾芙。艾芙有着一头棕红色的秀发,双颊雪白如大理石一般。尽管还爱着别的女人,但库胡林无法抑制自己的本能冲动,自然情感所激发的自然意志和自由意志让他逼奸了美丽而又高贵的艾芙。在库胡林的头脑当中,“爱情只不过是战斗间隙的/一个吻”,是“敌对双方的短暂谅解”[4]170。这样一种极少道德内涵的自然情感,让库胡林做出了抛弃女王的伦理选择,继续过着随意猎艳的浪荡生活。除了妻子塔拉公主艾默之外,库胡林还与海神之妻菲恩、芒斯特王后布拉斯纳特、爱神管家之女艾斯娜、柯内尔之妻呐阿妩等女人有着这样那样的情感纠葛。将近二十年过去了,库胡林甚至不知道艾芙怀上并生下了他们的孩子,由此可以想见库胡林当年对艾芙是怎样的一种态度和情感。
库胡林对待感情见异思迁,到处寻花问柳,没有担当起丈夫和父亲的责任,让艾芙妒火中烧,因爱生恨。儿子康莱降生之后,艾芙刻意培养他的仇恨情绪。她在一根条石上放上头盔,将其称为库胡林,让儿子诅咒它,用石头和脏东西砸它。她还教会了儿子各种各样的战斗技能,以使他将来有能力去挑战库胡林。如果无法战胜儿子,库胡林就会被儿子杀死,要为当年的玷污行为和遗弃举动付出代价;即使没有被儿子杀掉,库胡林也会杀死亲生的儿子,将为自己的行为痛悔不已。为了确保计划的实施,艾芙让儿子发誓,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说出自己的名字并提及父母的详细情况。
库胡林对待女人和各种事务的自然情感及自由情感直接威胁到了大国王科纳哈的政治统治。在热血还没有被注入水分之前,库胡林认为就要及时行乐。他要么放浪形骸,沉溺在与女人无意义的争吵和无休止的爱欲当中;要么到处闲逛,不愿意承担起国家赋予他的责任和义务。这使他疏于边境的防守,让敌国的武士侵入了自己的疆域。小国王库胡林是勇猛无敌的,凭着自己的名字就可以打退敌人的侵略,用个人的力量也能稳住国家骚乱的政局,但他根本不受法律和规则的束缚,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库胡林未经大国王的允许就随意杀人,杀死过很多小国王及他们的儿子。他还根据自己的好恶收了别人的一些东西,涉嫌受贿甚至抢夺。金钱的收买,权力的命令,对他来说全都无济于事。没人能够跟他合作共事,谁也没有主宰他的能力,他也不愿意成为别人的奴隶。正如科纳哈的儿子所说,“他就像一团火,会把大地上的一切都烧掉的。”[4]167这就难怪大国王科纳哈和他的儿子们忧心忡忡了,因为出于自然情感和自由情感来做事的库胡林,随时都有可能推翻他们的政治统治。
如何才能让库胡林听命于自己,让国家恢复稳定的秩序呢?科纳哈绞尽脑汁,最后他想到的办法是让库胡林当众发誓,让他自己用理性意志去管束自然意志和自由意志。科纳哈认为“那些有着狂野意志的男人都能够被誓言拘束住。”[4]171戏剧中的瞎子也认为库胡林无所不能,“但是他跑得太野了,科纳哈今天来是要让他发一个誓,阻止他闲逛,让他像看家狗一样顺从。”[4]163库胡林藐视科纳哈的权威,不愿意像那些养牲口的小国王一样成为他的家奴,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但是科纳哈抓住了库胡林生活中若干破坏伦理规则的事件作为把柄,还利用自己的权力和财富想办法收买了其他的小国王,共同逼迫库胡林发誓。于是库胡林说出了这样的话语:“我发誓在一切事情上都顺从/科纳哈,并且辅佐他的孩子们。”[4]173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库胡林逐走或者杀死来犯者,是他必须履行的责任和义务。如果违反自己的誓言,他将遭到参加发誓仪式的小国王们的围攻,以违抗大国王命令的罪名被处决。
二、库胡林伦理情感和道德情感的萌生
在这部戏剧中,通过库胡林与科纳哈的谈判,库胡林对艾芙的回忆和评价等,叶芝描绘了库胡林内在伦理情感和道德情感的萌生。在人类的情感当中,除了自然情感和自由情感,其余的都是伦理情感,其中又可以分为善的伦理情感和恶的伦理情感。善的伦理情感就是道德情感,恶的伦理情感则是非理性情感。“道德情感即受到道德约束的情感”“以理性意志形式表现出来。”[3]249非理性情感则是建立在错误判断基础上的一种情感,常常与激情、冲动、直觉等有关。当然还有大量很难判断善恶的由伦理关系而产生的伦理情感。
库胡林愿意发誓效忠科纳哈,其中既有伦理情感也有道德情感。库胡林是小国王,科纳哈是大国王,他们之间是君臣关系。在科纳哈所列举的那些自己的不当行为当中,在对自己过去行为的反省当中,库胡林也意识到了自身的狂野,感觉到作为下属和小国王应该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和义务,头脑中萌生的伦理意识让他做出了发誓的伦理选择。他愿意听大国王的命令,愿意辅佐大国王及其他所指定的继承人,这是一种伦理情感。但是库胡林勇冠爱尔兰,多年来过着自由自在、无人能够羁縻的生活,如今他为什么会愿意发誓呢?真的是因为被收买的那些国王的压迫和催逼吗?恐怕未必。如果仍然处于自然意志和自由意志的支配之下,也许库胡林会战斗到底直至死亡。但是当其他国王都希望他能够发誓,收敛自己,担当起守土卫国的责任时,他的理性意志占了上风。他愿意为了他人放弃自己的自由,在自己的热血当中注入更多的水分以让其冷却下来。他决心结束过去那种像飞鸟一样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的生活,用理性意志控制自己的自然意志和自由意志。库胡林这种损我利他的行为出自其道德情感。
当科纳哈和库胡林为发誓进行谈判的时候,他们谈到了库胡林的情人艾芙,其中也可以看到库胡林情感的变化。库胡林对艾芙最初是一种自然情感,但是当科纳哈轻蔑地把艾芙称为“残忍的营地的女人”[4]169时,尽管离开苏格兰北部已经将近二十年,库胡林仍然清楚地记得“她那高贵、大笑、狂暴的/向后倾的头颅,在她耳边的那些弓弦般的秀发”[4]169,以及“仿佛是雕刻出来的双眸”。[4]169这时库胡林内心当中升起的是一种恋人间的伦理情感。其后库胡林想到艾芙不仅容貌美丽,能够治理国家,而且还具有高超的作战技艺,面对敌人敢于冲锋陷阵。她跟那些白天黑夜围着锅碗瓢盆转悠、只关心丈夫和自己饮食服饰等日常生活的普通女人是完全不同的。尽管知道艾芙对他恨之入骨,想要在他的脖子上套上绞索,要将他所统治的地区变成一片废墟,然而库胡林对艾芙还是没有太多的仇恨。无论作为情人还是王后,库胡林认为艾芙都是完美的,她比任何女王都更适合生一个国王。这说明他的伦理情感已升华为道德情感。
但是科纳哈对儿子们的伦理情感不属于道德情感,而属于非理性情感。科纳哈是乌尔斯特的大国王,非常重视父子间的血缘伦理关系。尽管下一代没有骨气和生机,只是一些苍白的灵魂,但是科纳哈还是一味袒护他们,认为他们的羸弱和不成器是很正常的。科纳哈不仅重视子孙的生息繁衍,而且还非常重视财富的传承和保有。在库胡林的发誓仪式上,科纳哈让那些女人们念诵咒语,用火驱逐变形的女巫,目的是让他们不要破坏誓言,以保卫“门槛和壁炉石”[4]173,让家族能够顺利地传承下去。科纳哈认为即使子孙们毫无建树、无声无息,只要有家庭和家族存在,他们就可以在其中得到庇护,得以生存和繁衍。
科纳哈之所以逼迫库胡林发誓,表面上是要让他保卫边境和国家的安宁,让民众有良好的生存环境,实际上是为了“留一个强大的稳定的国家给我的孩子们。”[4]167从戏剧情节中可以看出,科纳哈是了解库胡林与艾芙的爱情关系的,而且知道他的儿子就是那侵入国家、要来杀死库胡林的年轻人。为了达到自己邪恶的目的,科纳哈选择了隐瞒事实真相,设下毒计让库胡林父子相残。库胡林曾经为科纳哈保卫疆土,平息过要推翻他的政治叛乱。然而为了给儿子们扫平道路,科纳哈变得诡计多端、自私狠毒、铁石心肠,他对待儿子们的情感就是典型的非理性情感。所以库胡林鄙夷地怒斥科纳哈“你坐在那里/拥有着古老的国王的血统,却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喜鹊/在照看着自己偷来的汤匙。不,不是喜鹊,/是专食泥土的可恶的蛆虫!”[4]181
三、道德情感所导致的库胡林与大海之战
在与科纳哈谈判的时候,库胡林说起了他对于儿子的看法,这是与科纳哈迥然相异的。库胡林也希望有一个儿子,常常为没有儿子而喟叹。但是他认为如果一个孩子不敢挑战自己,那么这孩子是不配做儿子的,只不过是一个冒牌货。所以他说“我不会/把我的房子和我的姓氏给任何人/特别是那在战斗中甚至无法面对我的人。”[4]168-169如果不能符合这样的要求,他宁愿不要孩子,他说“没有留下什么苍白的幽灵或者人们嘲笑的对象/我想自己真是足够幸运了。”[4]168
库胡林非常欣赏来挑战他的站在众人面前的高傲而又高贵的年轻人。库胡林一看到年轻人大理石般的面色和棕红色的头发,马上就想起了恋人艾芙并对他产生了直觉性的好感。年轻人将自己比作雄鹰,而把所面对的一众国王都看成麻雀。他拒绝说出自己的名字,要用手中的剑对抗库胡林的剑。当众多国王要参与对他的围攻时,他泰然自若,毫不退缩。他那英勇无畏、自信坦荡的气概让库胡林折服。库胡林希望年轻人能留在他的身边,作为自己对艾芙思念的一种慰藉。他想与年轻人在将来一起追猎小鹿和野牛,搭建帐篷,燃起篝火。他还想象着年轻人能够与他并肩战斗,战死之后由对方为自己复仇。
通过互换礼物,库胡林与年轻人建立起了一种精神性的父子关系。库胡林将父亲送给自己的大氅转送给年轻人,希望得到他的臂环作为回报。库胡林的父亲是太阳神卢,他与凡间女子德克苔尔结合,生下了半人半神的儿子库胡林。卢过去从未见过库胡林,但是一见就非常喜欢他。因为通过试探,卢发现库胡林毫不畏惧,勇敢地接受了他的挑战。这使得两人在决斗之前,剑还没有碰在一起,库胡林的父亲就道出了自己的身份,还送了一件大氅作为他们父子相见的礼物。库胡林深爱着眼前这个雄姿英发的年轻人,他说“假如我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儿子/我会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4]176尽管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而且两人还处于敌对状态,但是库胡林也产生了跟父亲同样的想法,把大氅送给了这个年轻人。
库胡林对年轻人所产生的是一种道德情感。这种情感不是来自于血缘的延续,而是建立在坦荡、无私、勇敢、荣誉等武士精神的认同之上的。库胡林对年轻人说“假如我向父亲挑战,他一定已经杀了我,/如果我有一个儿子并跟他作战,我一定会/下死力去对付他。”[4]177库胡林问年轻人为什么不怕死来挑战自己时,他这样回答:“是生是死我的命运掌握在神灵的手中。”[4]174这说明库胡林和年轻人所追求的都是气节和荣誉,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库胡林与他所深爱的年轻人决斗是整个戏剧的高潮。在临近决斗时,他曾有过短暂的动摇和害怕,甚至想跟年轻人联合起来对付科纳哈和他手下的人们。此时在他身上占上风的是他对年轻人的道德情感。但是科纳哈反对他与年轻人的友谊,众国王也在鼓噪着要跟这年轻人决斗。这让库胡林作为小国王的理性意识回归,感觉到必须谨守自己发下的誓言。这样库胡林就陷入了伦理两难当中。“伦理两难由两个道德命题构成,如果选择者对他们各自单独地做出道德判断,每一个选择都是正确的,并且每一种选择都符合普遍道德原则。但是,一旦选择者在二者之间做出一项选择,就会导致另一项违背伦理,即违背普遍的道德原则。”[3]262此时库胡林如果与年轻人决斗,这是他作为小国王的伦理责任和义务,这是符合道德的。但是库胡林与年轻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与年轻人决斗违反了武士伦理认同,这又是不道德的。最后库胡林杀死了这个年轻人,而且情绪还非常平静。这说明库胡林对年轻人的道德情感已经减退,转变成了自然情感和自由情感。库胡林杀死过很多人,杀人对他这样的小国王和武士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在战斗中,他早已习惯了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杀死年轻人对他来说就好像一只雄鹰杀死一只雏鸡一样。他若无其事地来到自己房子的大厅中,喝了一牛角的淡色啤酒。为了保持剑身的干净,他抓起傻瓜身上和头上粘着的鸡毛,擦拭他剑上的血迹。受到科纳哈和其他小国王的影响,他以为自己对年轻人的感情,只不过是那些在空中飞行的女巫用巫术控制了自己的结果。因此还为自己终于战胜了巫术,杀死了那鲁莽的年轻人而欣喜。
库胡林明白了真相之后,突然浑身颤抖,陷入了疯狂当中。因为他身上的伦理情感和道德情感已经被激发起来,其理性意志让库胡林意识到自己触犯了杀子的伦理禁忌。当傻瓜无意中说出年轻人是艾芙的儿子,而艾芙曾夸口说她终身只有一个情人,那就是在战斗中唯一战胜过她的男人之后,库胡林终于明白他杀死的就是自己的儿子。理想的儿子被残忍地杀死,崇高的父爱让库胡林竭力要为儿子报仇。此时的他,内心当中既有对自私狠毒的科纳哈的痛恨,也有对自己伦理责任缺失的懊恼。来到海边的库胡林产生了强烈的幻觉,他看到每一朵浪花上都戴着科纳哈的王冠,于是跳入海中,徒劳地与海浪作战,发泄他内心所承受的像大海一样深广的苦痛。在这里,叶芝将原有的材料作了改动,由大祭司用法术让他发疯变成了他自己无法排解内心的苦痛走向疯狂,这更增加了人物的伦理意味。
四、爱尔兰走向繁荣富强的途径
在艾芙和科纳哈所设定的计谋中,库胡林要么被儿子所杀,要么杀死儿子,这让他必将走向悲惨的结局。叶芝为什么要塑造这样一个处于伦理困境中的人物形象呢?“文学的产生是有目的性的,这个目的就是教诲。文学伦理学批评认为,文学的基本功能就是教诲功能。”[3]14通过塑造库胡林这一古代英雄人物,叶芝对爱尔兰的历史和现实作了深入的透视,寄托着自己明确的教诲目的。
在这部戏剧中,叶芝对库胡林这一复杂而又丰满的形象作了深入的思考。1904年1月,叶芝在给演员弗兰克·费的一封信中谈到了他对于库胡林这一人物的定位:“就像一个幽灵,在对待某些事情上有些骄傲,思想有点贫乏,处在不安定当中,很多事情的处理都是出于强大的内心,有时又能够抛弃情感于不顾……也许是因为有着强大的特性……使得他在生活的早期会随心所欲地对待爱情,因为一个追求快乐的男人是不会真正屈从于自我控制的。他有些冷酷无情,甚至让人对他产生一些厌恶的情绪。……我感觉到他的自夸是必须的,没有理由删除掉。处理事情非常生硬,令人反感,但是又有吸引力,非常自负,注重自我牺牲,这些不是这一形象的全部,但是主要的都在这里了。”[5]从叶芝对这一人物的定位以及戏剧本身的刻画来看,库胡林在生活中很少有忧虑、悲痛、恐惧、贪婪等负面情绪,他给人印象最深的是积极行动、追求荣誉、光明磊落、充满理想、热情澎湃等性格特征。“作为一个英雄形象,在库胡林的身上有一种脱离恐惧的创造性欢乐。”[6]这与凯尔特神话传说的叙述是基本吻合的,因为卢是太阳神,库胡林和其儿子康莱的身上都有着太阳的特性,“作为热量之源,太阳象征着活力、激情、年轻。”[7]
但是观众和读者也很容易找到他思想贫乏、情感随意、冷酷无情、傲慢自大、自吹自擂等不足。他们一家三代自称是“雄鹰”,“因为跟空气、风和太阳等相联系,所以雄鹰包含着权力、自由和生活等丰富的象征意义。”[8]实际上在这一意象当中,也包含着他们对自己身上自然意志和自由意志等兽性因子的体认。受尼采超人哲学的影响,叶芝所塑造的库胡林不是很在意外在伦理道德对自己的约束和评价,基本上听任自然意志和自由意志的驱动行事。叶芝由此联想到了爱尔兰现实生活中的一些人物。在约瑟夫·霍洛威关于阿贝剧院的日记当中,他记录了与叶芝的一次谈话,说叶芝写《在巴尔雅海滩》的时候,他的头脑中出现的是查尔斯·斯图亚特·帕内尔的形象。[9]355帕内尔是爱尔兰议会党的领袖,19世纪末爱尔兰政坛的无冕之王,为爱尔兰自治运动多方奔走,呕心沥血。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伟大的人物,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自然情感和自由情感,爱上了有夫之妇凯瑟琳·欧希尔,两人私通长达十年之久,还生下了三个孩子。最后欧希尔先生爆出丑闻,帕内尔在爱尔兰和英国都变得声名狼藉,失去了有道德洁癖的天主教徒的信任而最终下台,郁郁而终。遭受了这样的挫折之后,爱尔兰自治进程变得遥遥无期。因此罗斯认为“在叶芝的个性化的陈述当中,库胡林和帕内尔都是那种因为激情强烈而导致下层民众不信任和怨恨的悲剧英雄。”[9]356除了这两个人物,也许叶芝的头脑当中还浮现出了一份长长的名单:沃尔夫·托恩、康诺利、米歇尔、伊扎克·巴特、奥康内尔、麦克布莱德甚至他自己等。
《在巴尔雅海滩》中叶芝还创造性地加上了傻瓜和瞎子两个人物,表现了作家对爱尔兰社会发展进程的思索。从爱尔兰漫长的斗争历史来看,主要存在着两种人:一种是库胡林和傻瓜式的行动者。他们凭着自然情感和自由情感行事,一次次地带领着民众起来反抗英国的政治统治。但是由于这些起义缺乏理性和道德的指导,最后一次次都以失败告终。另一种则是科纳哈和瞎子式的思考者。他们沉溺在历史和现实的思索当中,缺乏行动的力量和激情,在蝇营狗苟中消磨了时日和斗志。在叶芝创作这部戏剧的时候,英国在爱尔兰已经统治了700多年,形成了较为稳定、有利于殖民统治、充满着工具理性的伦理体系。这就需要像库胡林这样的悲剧英雄用激情和冲动等力量去挑战这一衰朽、残疾但却充满着权威的社会秩序。然而假如他们只能像库胡林和傻瓜一样,整天都在追求性欲和食欲等生理性的满足,其智力和思想根本无法理解所面对的纷繁芜杂的社会生活的话,那一切理想的建构和精神的追求最后都只能是空谈。由此可见,在爱尔兰社会发展当中,思考和行动,文化民族主义与政治民族主义是同等重要的。
正如T.S.艾略特所说的那样,在叶芝的创作中“神话的出现不是为了自身,它是工具,用来制造带普遍意义的场景。”[10]叶芝创作这部戏剧的主要目的当然不是单纯为了复兴爱尔兰的传统文化,而是要以此作为触媒引发人们对爱尔兰社会现实的观照和思考。叶芝认为只有提高民众的审美情趣和道德修养,他们才能通过反思和比较做出正确的伦理选择。因此无论是库胡林这样的英雄人物,叶芝这样的公众人物,还是生活中的芸芸众生,都需要用理性意志控制自己的自然意志和自由意志。在此基础上,爱尔兰民众才能形成一股自觉地、团结的力量,让爱尔兰国家的独立和民族的解放变成现实。
在文学史上,很多著名的作家都曾通过挖掘本国的神话和传说,创作出作品并对国家的政治生活产生着深远的影响。古希腊的三大悲剧家是这样,德国的歌德、瓦格纳是这样,挪威的易卜生也是这样。从《在巴尔雅海滩》和库胡林系列剧来看,将叶芝与这一创作倾向的其他作家相比,其创作的成就和产生的影响可以说是毫不逊色的。一百多年过去了,面对当今注重实利、讲究功利的社会环境,如何谨守自己的伦理原则和道德情感,管控自己的自然意志和自由意志,不仅是爱尔兰人,也是全人类都需要深思的问题。
[1]BLOOM H.Yeats[M].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0:151.
[2]YEATS B.Selected Plays[M].London: Penguin Group,1997.
[3]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
[4]YEATS B.The Collected Plays of W.B.Yeats[M].New York: the Macmillan Company,1953.
[5]YEATS B.The Collected Letters of W.B.Yeats.Vol.3:1901-1904[M].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4:527.
[6]UNTERECKER J A.Reader’s Guide to William Butler Yeats[M].Syracuse: 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1996:79.
[7]米兰达·布鲁斯·米特福德,菲利普·威尔金森.符号与象征[M].周继岚,译.北京:三联书店,2014:16.
[8]WALKER L W B.Yeats’s Plays and the Modern Theater[D].Storrs:The University of Connecticut,1975:77.
[9]ROSS D.Critical Companion to William Butler Yeats: A Literary Reference to His Life and Work[M].New York :Facts On File,2009.
[10]叶芝.叶芝文集:卷一[M].王家新,译.北京:东方出版社,1996:411.
(责任编辑杨文欢)
The Modern Meaning of Ancient Heroes:On the Emotion and Teaching in William Butler Yeats’OnBaile’sStrand
HE Lin1,2
(1.School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GuizhouNormalUniversity,Guiyang550001,China;2.School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CentralChinaNormalUniversity,Wuhan430079,China)
Yeats’OnBaile’sStrandis an important work in the Irish Literary Revival.OnBaile’sStrandis a thought-provoking ethical tragedy, and also a play that reflects the ideology of cultural nationalism of Yeats. In this play there is staged development from natural emotion, free emotion to ethical emotion and moral emotion. Cuchulain is motivated by his natural emotion and free emotion in most cases. He fails to take the ethical responsibility as a husband, father and little king, which aroused the jealousy, revenge and incrimination from Aoife and Conchubar. After killing his own son who he has never seen, Cuchulain regains his ration. His ethical emotion and moral emotion makes it impossible for him to withstand his guilt, even though he fights bravely in hundreds of wars and has killed numerous people. Finally, he goes to madness, and throws himself into the sea to fight against the waves. With Cuchulain’s tragedy of filicide and madness inOnBaile’sStrand, Yeats warns Irish people of improving their morality and education, so as to promote the Irish national independence and national liberation.
ethical literary criticism;OnBaile’sStrand; natural emotion; moral emotion
2016-03-20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招标项目“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建构与批评实践研究”(13&ZD128)
何林,男,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欧美文学和比较文学研究。
I106
A
1009-1505(2016)04-0008-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