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洋界保卫战中共获胜缘由之辨析
2016-01-19杨帆
黄洋界保卫战中共获胜缘由之辨析
杨帆
(中国井冈山干部学院 培训部, 江西 井冈山 343600)
关键词:黄洋界保卫战;井冈山斗争;中国共产党;中国国民党;湘军;赣军
收稿日期:2014-12-17
作者简介:杨帆(1980-),男,江西南昌人。讲师,博士,主要从事中共党史研究。E-mail:fanyang1112632@163.com。
中图分类号:K263.4
文章编号:文献标志码:A1009-4474(2015)06-0108-07
摘要:1928年8月底发生的黄洋界保卫战并不是十分复杂的历史事件,但多年来,基于教育和宣传的需要,学界仅仅从中共的角度出发分析中共获胜缘由,因此略显不足。全面考察国共双方与这段历史有关的所有材料后可以发现,中共在黄洋界保卫战中获胜不仅仅是因为其自身的努力,还与“进剿”的湘赣军队之间的勾心斗角、政府领导人与军队实力派之间的明争暗斗分不开。进剿的湘赣军队出于复杂的利益盘算,既要保存自身实力,又要应付上级命令,所以经常会出现中共所谓的“会而不剿”、“剿而不会”的局面。客观来说,这是黄洋界保卫战中共能够获胜的重大缘由。
CPC’s Victory at the Battle of Huangyangjie
YANG Fan
(DepartmentofTraining,ChinaExecutiveLeadershipAcademy,Jinggangshan343600,China)
Key words: the Battle of Huangyangjie; Jinggangshan struggle;Chinese Communist Party (CPC);Chinese Nationalist Party;Hunan Army; Jiangxi Army
Abstract:At the end of August 1928, the Battle of Huangyangjie broke out. As a historical event, it was not very complex to understand. But over the years, because of education and publicity needs, the academic community studied how CPC can gain the victory of the Battle only from CPC’s own perspective and the studies were not comprehensive. To make it clearer, we need to study comprehensively all the materials related to the two sides of the battle in history. Then we can see that CPC’s victory was not only the result of its own efforts, but also the conflicts and contradictions among Hunan and Jiangxi Armies, government leaders and local powers. In order to save their own strength, Hunan and Jiangxi Armies always evaded direct confrontation with CPC, which often caused the split of forces. In fact, that was the major reason for the victory of CPC.
1928年8月底的黄洋界保卫战是中共井冈山斗争中比较富有传奇色彩的一次战斗,“第三发正落在敌人的指挥所驻地——腰子坑爆炸了……夜间,敌人利用云雾弥漫,我无法下山追击的时刻,逃之夭夭,跑到酃县境内去了”〔1〕。当年9月,毛泽东听闻黄洋界保卫战取得胜利,十分高兴,写了《西江月·井冈山》这首词以示庆贺。同年11月25日,毛泽东肯定其为边界名战之一,“八月三十日湘军吴尚部,赣军王均部,共四团,趁我军在桂东失败欲归来尚未归来之际,会和猛攻我井冈山。我军不足一营,凭黄洋界天险(宁冈登井冈山之路)激战一昼夜,将敌击退,敌死伤甚大。是役保存了我们最后根据地,且使敌胆为寒,不敢轻视共军,为边界名战之一”①。1965年,毛泽东重上井冈山,在黄洋界驻足参观了半个多小时,还专门为井冈山写了两首词,其中都提到了黄洋界。后来,经过不断宣传,黄洋界保卫战的名气越来越大。
目前,学界对黄洋界保卫战中共获胜的原因进行了论述,概括来说,大致结论有以下几方面:第一,黄洋界地形险要,即毛泽东所说凭黄洋界天险。第二,工事前方的五道防线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匪兵们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上,一道坚固的竹篱笆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拔掉一部分,继续往上爬……红军战士们砍断了捆着滚木礌石的绳索……犹如天崩地裂一般……匪兵都往路旁草丛中乱跑,又踩上了尖刀般的竹钉,痛得哇啦哇啦乱叫”〔2〕。第三,红军英勇善战,并将一发炮弹打中了敌人的临时指挥所,敌人误以为是红军主力回到了山上,“炮弹在敌军的指挥所附近开花,把敌指挥所吓跑了”〔3〕。第四,充分发动了群众,“使敌人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4〕。
一
从中共的角度来说,以上解释非常合情合理,但是从国共双方的角度出发,深入分析这次战斗,感觉目前学界总结的理由略显不足:
首先,凭着黄洋界的险要地形和工事前方的五道防线,真的就能挡住国民党湘赣军队的进攻吗?1929年1月,湘赣两省发起的第三次会剿,就是首先从黄洋界攻破的。“(3)王司令捷俊感(27日)午电:汝〔黄〕洋界附近匪之工事,极为坚固,近日雾障烂漫,进攻极感困难。职部谢团俭(28日)晨进至高虎亭附近,与周旅姚团向汝〔黄〕洋界之阵地猛攻。(4)王司令艳巳电:周旅,姚团盛营俭晨由小道向汝〔黄〕洋界之侧背进攻,午后5时与匪接战约一小时,8时将汝〔黄〕洋界、高虎亭一带之匪阵地完全占领,残匪向高虎亭左翼深垣逃窜,已令猛追。”〔1〕从以上材料看出,湘军王捷俊的部队28日早上开始向黄洋界猛攻,晚上8点左右就将黄洋界阵地完全占领,这就说明只要湘军真的进攻,黄洋界的地势再险要,也很难挡得住,而且有一营湘军是由小道向黄洋界之侧背进攻,这也说明黄洋界的险要并非无懈可击。
其次,湘军吴尚真的怕中共朱毛红军主力吗?笔者以为未必。1928年7月4日,中共湘赣边特委和红四军军委给湖南省委的报告中对两省的军情做了一个深入的比较分析,表达了避开湘敌、进攻赣敌的意思,原文如下:
在敌情方面,湘省敌人非常强硬,实厚力强,不似赣敌易攻,赣敌被我连败四次,其胆已裂,且受我释放俘虏影响,军心大摇。计尚能作战者仅王均之第七师,一师与一团驻萍乡,二团分驻九江、南昌,料其难于抽调,抽调来攻,亦用适当武略战而胜之。湘敌则不然,与我交手在五六次以上,仅能将其小部击退,而敌毫无所损,顽强如故。故为避免硬战计,此时不宜向湘南冲击反转更深入了敌人的重围,恐招全军覆灭之祸〔5〕。
这段话是在黄洋界保卫战之前说的,其中心意思是,湖南敌人的战斗力比较强,能避开就避开。
毛泽东的认识也是如此,他提出:“对统治势力比较强大的湖南取守势,对统治势力比较薄弱的江西取攻势”①。即使在1929年2月25日黄洋界保卫战胜利半年以后,杨克敏还是认为湘军战斗力比赣军强,他说:“敌人的力量,湖南的要厉害,江西的敌人要脆弱些,湖南的土劣要狡猾些,军队的作战能力也要强;红军与湘军打过几次,都被红军打败了,可是总缴不到枪,赣军则不然,来一次坍一次,来一次总要缴多量的枪。我们一向对湘敌暂取守势”〔5〕。这说明,中共在井冈山斗争期间,对湘赣军队的认识是一贯的,就是湘军强,赣军弱;与之对应的策略也是一贯的,就是对湘军采取守势,不与之硬碰硬,而对赣军采取攻势,能打则打。
由此可以看出,井冈山斗争期间,湘军不惧怕中共朱毛红军主力,他们更为看重的是自己地盘的得失和利益的受损。与之相反,中共朱毛红军的领导层对湘军的战斗力倒是颇为忌惮。
再次,黄洋界保卫战是不是真的让湘军陷入了“我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笔者以为,此次战斗肯定按照惯例,会发动一些群众当中的积极分子来支援,但将其说成是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恐怕也只是出于宣传的需要。毛泽东点评黄洋界保卫战说“更加众志成城”,毫无疑问是肯定了人民群众的重要作用。陈毅提到黄洋界保卫战时,只是简单地说:“复于八月初湘赣联合以五团兵进攻宁冈黄洋界,三十一团以两连兵力利用要隘鏖战一日,敌知不可战慌忙引退”〔5〕,并没有提及普通群众参与黄洋界保卫战的信息。
与之相反,中共有些材料倒是表明普通群众对于革命不是那么积极参与。杨克敏说:“以此革命的情绪,自然不甚热烈,有些激进的分子,大都由于敌人压迫的厉害(如杀了家族的人,烧了房子,不能回家)而不是阶级的自觉,这种成份是占很多数目的。至于那些中农、富农自不必说(贫农雇农在外)……所以他们有许多是不满意或怀疑革命的,所以有些农民有‘国民革命军也好,工农革命军也好,横直老百姓吃苦’的语。有些说‘从前要抽捐税,现在还不是要抽土地税?’……诸如此类,不一而足”〔5〕。接着,就群众参加革命的态度,他做了个总结:“综合来说,边界的群众只是已经起来了,只是有了相当的基础,而不能过分的说是广大的起来,有很好的基础”〔5〕。
杨克敏的这个观点在1929年5月20日的一份报告中得到了印证:“一、边界二月失败后的一般情形”中有段关于群众情形的论述,是这样说的:
山上群众与山脚群众——五井和宁冈山上的群众,本来就是不好,经过此次剿匪军用软硬兼施的手段,征服山上的群众,房子烧了,群众首领杀了,但是一般群众并不十分增加对反动派的仇恨,不过在赤色势力下当然不敢怎样反动。〔1〕
那么普通群众参加黄洋界保卫战的真实状况如何呢?“儿童团、少先队则在王佐为主任的防务委员会和工农民主政府的领导下,全都动员起来了,拿着红缨枪站岗放哨,查路条,严防敌探进出。赤卫队则持着各种旧式武器夹杂着少数钢枪,准备配合作战。妇女们则组成后勤队,为前线服务。”〔4〕在这段话中,提到三个方面的群众参加了黄洋界保卫战,分别是儿童团、少先队和赤卫队以及妇女们。其实,作为革命根据地,和外界处于敌对状态中,即使是平时也要站岗放哨查路条,而赤卫队的职责就是配合作战,妇女支援后勤也是应有之义。这份材料可以证明黄洋界保卫战中共确实是发动了一些群众进行支援,但将其说成是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就有点名不符实了。
其实,笔者一直在思考,此次中共黄洋界保卫战对于“进剿”的湘赣军队来说,究竟是场怎样的战斗?就目前掌握的材料看,“进剿”的湘赣军队从来没有使用过“黄洋界战斗”一词,他们关于此次战斗的记载有两处,一处是赣军第九师师长杨池生发的一则消息:
激战数小时,双方均有死伤,嗣我军向上仰攻,步步如上楼梯,而匪于退却时,将路挖毁,并筑以铁网工程塞以土石,异常坚固。我军为一劳永逸计,仍向前猛攻,用机枪扫射,冲锋十众次,均为铁网所阻,并伤营长一,土兵数十,相持一昼夜,卒不得上,且此处数十里无村落人烟,形同荒岛,给养无法接济,嗣因兵士饥不可耐,王副师长所部撤至大雄(陇)就食,我军则退至茅坪就食。〔6〕
另一处是湘军的消息:
8月26日,我熊师(按:指熊震副师长)出大陇、茅坪,进击井冈;唐团至睦村之线,遇毛匪三十二团黄元会一部,击破之。跟踪向匪巢茅坪进剿。31日,我二师五团达大小院附近;一师达龙王铺、乔岭附近,匪凭险筑防御工事数层,仰攻极为困难。先是朱毛大股遁入赣属上犹、崇义一带,窥赣南防虚,窜陷遂川。刘师回兵救遂,杨师亦以遂警留兵一营驻宁冈,余悉开赴永新新栎坪一带,友军既未能及时会合,我军复多伤亡,遂令退驻大陇以西待命。此再次入赣无功而返也。〔1〕
从这两份材料可以看出:第一,“进剿”的湘赣军队都没有专门提及黄洋界战斗,只是把这次战斗作为进剿井冈山过程中的一次普通战斗。第二,他们的消息都撒了谎,湘军消息的可疑之处在于,吴尚的部队是什么时候退往大陇以西的?如果等到刘士毅回兵救遂,起码是在9月7日以后,这么长的时间,三个团的士兵(包括伤病员)怎么在黄洋界山脚下呆得住,而且中共方面不可能没有记载。这只能说明吴尚是以“友军既未能及时会合”这个理由为自己开脱;赣军消息的可疑之处在于,杨池生的部队到底有没有进攻黄洋界?如果进攻,为什么中共方面的刘型在回忆录里只提到了和湖南方向的敌人作战,并没有提到和江西方向来的敌人作战。即使杨池生的部队在从茅坪去黄洋界的路上遭遇阻截,那也很可能是袁文才的中共三十二团一营所为,肯定没有进至黄洋界哨口。而且当时中共的军队不可能布置铁网工程,最多就是布置竹钉阵。“且此处数十里无村落人烟,形同荒岛,给养无法接济”,这也明显是假话,从茅坪上黄洋界的路上是有村落人烟的。再有,一支部队出门作战怎么样都会备点干粮,不可能相持一昼夜就跟不上给养。所以,杨池生的消息明显也是为自己开脱。第三,尽管双方消息都不真实,但还是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那就是双方没有步调一致地进攻黄洋界,会剿井冈山。按照湘赣军队的原定计划,这本来是一次同时进剿,“朱毛大股窜回赣境,湘边确告底定,匪势既就涣漫,实我湘赣军队会剿之机会,乃檄湘边各部,速向赣境推进,并电赣军照原定计划决击”〔1〕。但是,由于某种原因,湘赣军队没有齐心协力、同进同退地进攻黄洋界哨口。
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种局面?很简单,就是赣军杨池生在故意报复湘军吴尚。因为1928年6月的龙源口战斗吴尚没有遵守会剿约定,使得杨池生的部队吃了红军的大亏,“结果大败而回,损失惨重”〔7〕,主力二十七团、号称“江西最狠的部队”被歼灭,二十五、六团被击溃。同时,也极大地损害了杨池生的个人威信。出发前,赣军二十七师师长杨如轩曾经提醒他要多加注意,杨池生毫不在意,“杨如轩对杨池生说,你要小心,不是以前的朱玉阶了。杨池生说,老朱的打法我知道,没有什么了不起。后杨如轩回吉安养伤,杨池生指挥作战,不料,杨如轩还没到吉安,杨池生就败下阵来,而且败得更惨”〔7〕。这使得杨池生几乎成为一个笑柄。
1928年6月的龙源口战斗本来是湘赣双方约好的会剿,赣军第三军军长王均在1928年5月29日给南京谭延闿回了封电报,报告最近“进剿”情形,称“现复派员赴湘,商请咏庵(鲁涤平)、芸樵(何键)诸兄,派队约期会剿,期于短期内肃清”〔8〕。经过赣湘双方的不断沟通协调,鲁涤平、何键于1928年6月12日给杨池生回了封电报,答应派吴尚的部队按照计划进剿:“敬悉贵部准马日(21日)按照计划进剿,至为佩慰,当即令饬吴军长(吴尚)由茶、酃出师会剿,以期一鼓而歼灭之,尚望不分畛域,努力兜剿,务将匪根铲绝,永安民命为盼”〔1〕。
双方约好会剿日期后,6月21日,赣军按照约定开始出动,“从21日起,敌方也紧锣密鼓,向我根据地推进。以第九师的3个团(第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团)由永新向宁冈北面的新、老七溪岭逼进,企图攻占宁冈;以二十七师的2个团(第八十团、八十一团)驻防永新城”〔9〕。赣军出动了,但湘军吴尚并没有按照约定出动,“22日,朱德、陈毅主持召开了军委扩大会。正在开会时,袁文才部报告进驻攸县、茶陵一带的吴尚第八军并无行动迹象。这样,就排除了湘赣两省敌军的‘会剿’,而只是赣敌单方面的‘进剿’”〔9〕。事实上,确如袁文才部侦查的那样,吴尚并没有按照约定和赣军一起进剿。后来,吴尚是这样解释的:“6月21日,赣军击匪破之,匪□集湘边,将犯沔渡,进扰酃、茶。我军熊震、程润泽两师,急向赣边迎击,分道迈进”〔1〕。原来他没去进攻井冈山,而是保卫酃县和茶陵去了,这就使得赣军杨池生的队伍进了中共朱毛红军的埋伏圈。
可见,这次湘军吴尚的部队进攻井冈山,赣军杨池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采取隔岸观火的态度,运用引而不发的策略,消极配合湘军吴尚,让他和中共朱毛红军硬碰硬,暗报龙源口战斗一箭之仇,结果使湘赣军队约好的这次“会剿”又成了“剿而不会”。
同时,湘军吴尚本身对进攻井冈山积极性也并不高:“这年夏,他奉命围攻井冈山,曾侵入宁冈、永新等地。吴为了保持实力,始终避免与红军主力接触,撤回茶陵”〔10〕。中共的材料也能印证这一点,“湘军要来剿井冈,只是在自己内部冲突的局面下,如从前鲁涤平不满意吴尚,就说他剿匪不力要奈何他,吴尚逼的来打我们。其实又何尚(尝)是吴尚愿意的”〔5〕。材料还分析了吴尚不愿进攻井冈山的原因:“吴尚是唐系败将,得程潜之力升为军长,鲁陈都不愿剿共,以吴尚为剿共的主力军,又籍口吴尚剿匪不力,对八军军饷特别刻扣”〔5〕。因此,“蒋介石闻讯后,极为不满,利用整编机会,将第八军缩编为一个旅——独立第一旅,给了吴以沉重的打击”〔10〕。
那么,吴尚为什么对进剿井冈山积极性不高呢?这纯粹是为了维护自身利益。在他看来,留着井冈山地区的中共朱毛红军对他有好处:
首先,中共朱毛红军在井冈山地区的革命活动对其防区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损害。
其时,吴尚担任第四区指挥官,负责“指挥第八军、第二十一军(先奉令调鄂)、第三独立师,担负攸、茶、耒、酃、安仁、资、永、桂、汝、宜、新、桂阳、嘉、蓝、临、道、宁、阳、江、永20县清剿任务”〔1〕。他防区中的酃县和茶陵是中共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组成部分,桂东和资兴属于外围屏障,“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即江西的宁冈、永新、莲花、遂川,湖南的酃县、茶陵以及井冈山……万安、泰和、桂东、资兴等县边地皆属根据地的外围屏障”〔9〕。中共井冈山根据地与湖南有关的县都属湘军吴尚防区,但事实上中共占领这些地区的时间并不长,中共的势力也很难渗透进去。中共占领酃县、茶陵、桂东和资兴的情况可见表1。
表1 中共朱毛红军占领酃县、茶陵、桂东和资兴四县情况
资料来源:据余伯流、陈钢著《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全史》综合而成
杨克敏和杜修经报告中提及的边界党和民众的情形分别能证明这一点:“七、边界党的情形:(C)酃县:县委所在地为酃县与井冈山毗连的山上,地名荆竹山。县委本身的组织不大健全,干部甚缺乏,书记为李却非同志(知识分子,湖南人),有区委四个,同志约三四百人。党员成份多农民,且多洪会中人,质量亦不算十分好。发展的路线是暂以荆竹山为中心,一方面向西发展,一方面向北发展,向县城包围推进。过去酃县工作以西乡为好,但自遭打击后,到现在尚找不到线索,县城曾亦有同志自动的秘密组织,但总是接不到头,加之过去工作同志错误,环境一好都公开了,及至环境变坏了,都在家里安身不出,不能在当地秘密活动,以此城市工作也无办法。(F)茶陵:茶陵只一区委,同志数十人,工作甚是棘手,暂以大亚山为活动中心,设法向茶陵境内发展。”〔5〕杜修经报告以表格的形式将边界中共掌握民农和枪支情况做了一个总体汇报:边界特委3、4月毛为书记,6月杨开明为书记。所管各县见表2〔1〕。
从表2可以看出,从1927年10月至1928年8月底,中共朱毛红军很难全面控制吴尚防区的酃县和茶陵两县,最多是在其靠近江西方向的边界地区发展,不可能对吴尚控制的地盘造成实质性的损害,进行全面的势力渗透。因此,吴尚既没有兴趣,更没有动力积极进剿井冈山地区的中共朱毛红军。
表2 湘赣边界党、民众和枪支情况
其次,占据井冈山地区的中共朱毛红军是吴尚手中的一张牌,可以用来牵制鲁涤平与何键。
作为带兵的将领,吴尚深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如果很快将井冈山地区的中共朱毛红军剿灭的话,那么说不定鲁涤平和何键下一个要对付的目标就是他。
尽管鲁涤平和何键之间有矛盾,“程潜去职后,鲁涤平被委任为湖南省主席,并兼湖南全省清乡督办署督办,何键为会办。鲁涤平是亲蒋介石的,桂系接受南京的这一任命,不过是为了减少舆论对他们扣留程潜的反对,充全属于临时措施。何键想接任湖南省主席,故拼命反对鲁涤平。鲁涤平则对何键以会办掌握全省地方武装的实权十分不满,乘向京政府设立湘赣两省‘剿匪’总指挥部之机,请准蒋介石任命何键代他为‘会剿’总指挥,何只得去江西‘剿共’,被挤出湖南”②。吴尚与鲁涤平、何键的关系都不融洽。“最近,因为程潜倒台,继任的李明灏亦调换六军,部队异常动摇(有许多士兵开小差)。同时,何键之三十五军跟着六军的屁鼓〔股〕跑,好样〔像〕要解决六军的样子,六军在这压迫中于是乎有假道南昌而北伐之请求。在西征时,第八军与第二军已结了很深的仇恨(第八军要□第二军),因此鲁对吴尚不甚好,并有撤换第八军军长之消息”〔1〕,这是吴尚和鲁涤平之间的矛盾。
同时,吴尚与何键之间的矛盾也不小,“何键对第八军亦不大好。在四个清乡区内的地方,只有吴尚的是最坏的。因此,粮饷缺乏,内部不得不裁汰冗员(政训部已开始裁人),同时激成八军在平江一部份的兵变”〔1〕。吴尚对何键也并不买账,“吴部五十二师不属四路军建制,加以四路军总指挥何键于吴素有芥蒂,而吴自恃能文善武,一贯轻视何键,交往中极少买何的帐,何虽不满,表面仍然忍耐,将号称鱼米之乡的常德地区,划为吴师驻防。1929年冬,何键自恃势力巩固,便利用吴与熊震有嫌隙和吴回籍省亲的机会,唆使熊震发动兵变,击毙吴部旅长王□,团长唐钺,五十二师瓦解,吴垮台。1931年,以寓公病逝于长沙,时45岁”〔10〕。
吴尚本人很清楚,只要占据井冈山地区的中共朱毛红军存在着,鲁涤平和何键就必须拉拢、利用他,借助他的部队“剿匪”,因此,他必须利用中共朱毛红军的存在来牵制鲁涤平、何键。“何键早在衡州,现为布置会剿计,本月3日特亲往桂东前线,视察一切。同时并电致吴尚,请即销假赴茶,攸指挥(按:尚未找到资料当时其在何处,但是可以推断其当时不在部队驻地。攸指地名,是湖南省的攸县),鲁涤平亦以此次会剿,湘军方面系以吴为主干,故昨早亲往吴宅,敦促赴茶,指挥一切。且吴部两次会剿,均深入井冈,情形较熟,拟即以吴部担任前锋。吴尚初本欲请副旅长熊震前往,兹以鲁、何一再敦促,已允即赴茶攸督剿”〔1〕。
这则消息透露出三层意思:第一,何键作为临时指挥,于11月3日亲往桂东前线,视察一切。作为下属,吴尚还在长沙休假,还是何键亲自发电报给他,让他立即前往茶攸指挥;第二,何键一个人请不动,还要鲁涤平11月3日早亲往吴宅,敦促吴尚赴茶,指挥一切;第三,吴尚刚开始想请副旅长熊震前往,在鲁、何的一再敦促下,不得已才答应赴茶攸督剿。可见,吴尚对于进攻井冈山并不积极,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态度——消极进攻、应付了事。
最后,吴尚认为只有避免与中共朱毛红军硬碰硬,自己才能够保存实力、保住地盘。
吴尚深知,自己不属于嫡系的国民党中央军序列,作为地方的杂牌军,“剿匪”面临先天的两难处境:如果卖力打得好,虽然能够得到嘉奖,但部队的消耗却得不到补充,自己的实力也会受到损伤,直接影响自己的地位;如果打得不好,既背负无能的骂名,又会被国民党中央找到借口,甚至直接解除其兵权,如赣军杨如轩、杨池生。尽管他们进攻井冈山地区的中共朱毛红军很卖力,但是连连吃败仗,部队被打垮,本人也被解除了兵权,“‘二杨’在缩编后调南京当参议,因为他们打了败仗,没有军队了,以后常住上海,一个时期又回到云南。杨如轩从上海回云南后,还在云南当过宪兵司令,杨池生回昆明后一直做生意”〔7〕。
吴尚非常明白自己的处境,因此,他尽量避免和中共朱毛红军硬碰硬,实在不行,就敷衍地打一仗,这样既能对鲁涤平、何键有所交代,又能保存实力。他明白,“湘军来打红军是没有什么厉害得的,反之只有上当送子弹枪械,耗费钱粮”〔5〕。他的防区本身并不富裕,粮饷缺乏,内部还要裁人,伸手向鲁涤平、何键要钱也很难。湘军胡文斗的第六军就是他的前车之鉴,“胡部到赣西与金汉鼎都会合进攻朱毛红军,但给养问题仍未得到解决,江西政府推湖南,湖南政府又不愿意给。胡文斗电报南京,也迟迟未能解决。胡文斗一气之下,率部离开永新,企图往赣东向南京靠拢,但其部下的第十七、十九两师下级军官,大多数不愿意,结果胡文斗中弹毙命。胡文斗死后,部队分散流窜,鲁涤平电话王均派兵堵截,于是,王均第三军和张轸(六军副军长)带领的六军一部在樟树打起来了”③。这肯定会让吴尚萌生兔死狐悲之感,从而小心翼翼地把握与中共朱毛红军作战的分寸,而消极进攻,保存实力,避免硬碰硬,自然是他当仁不让的选择。
综上所述,1928年8月底中共黄洋界保卫战本身并不复杂,但在中共及湘赣军队三方的共同参与及相互算计下,使得这原本并不复杂的历史事件幻化出令人炫目的迷幻色彩。这也正如马克思指出的那样:“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11〕。
注释:
①参见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学院党史教研室1979年编的内部资料《中共党史参考资料》第5册第520页、518页。
②见政协醴陵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1990年编的《醴陵文史第7辑》(内部资料)第78页。
③见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井冈山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1987年编《井冈山文史资料》(第2辑)(内部资料)第17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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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江西省档案馆,编.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史料选编〔G〕.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6:47-48,110,178,108,109,111,65,134-135,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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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5辑)第一编军事〔G〕.南京:凤凰出版社,1994:7.
〔9〕余伯流,陈钢.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全史〔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8:232,232,1.
〔10〕桃江县志编纂委员会.桃江县志〔M〕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1993:556,556,557.
〔11〕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585.
(责任编辑:武丽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