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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谢傅东山”说考辩

2016-01-16许锦光

关键词:晋书谢安临安

许锦光

(临安市地方志办公室,浙江临安 311300)



临安“谢傅东山”说考辩

许锦光

(临安市地方志办公室,浙江临安 311300)

谢傅即东晋名相谢安,有关东晋谢安的隐居之地,历史上有两种影响比较深远的说法,一是上虞东山,一是临安东山。临安“谢傅东山”,明清时期被列为“临安八景”之一,其起源于谢安远游临安,历代临安及杭州地方志书中都对此有详细但有差别的记述,人们对它的真实性也一直存在着争议。通过考察地方志书和其他相关历史典籍,辨析临安“谢傅东山”的真实性、合理性,从而厘清这个流传近千年的历史争议。

临安;谢安;东山;真实性

作为谢安魏晋名士风范的化身,东山因谢安而闻名于世,当仁不让地成为历代文人墨客借物咏怀的对象。李白、杜甫、王安石、苏轼、辛弃疾等都留下了有关东山的诗词文章。在中国,叫东山的山数量众多,但是谢安有关系只有三座,其中就有临安的东山。千百年来,临安一直流传着“谢安东山”在临安的说法,并逐步形成了临安“谢傅东山”说。到明清时期,临安“谢傅东山”成为旧“临安八景”之一。

一、临安“谢傅东山”源起及成熟

临安的东山只是临安众多山川中一座不起眼的小山而已,它是如何与谢安产生关系,如何又被后人认为是谢安“高卧之地”的?要回答这些问题,应首先回到谢安的人生轨迹中,在其人生经历中搜寻。

《晋书·谢安传》中记载,谢安在遭“禁锢终身”之后,“尝往临安山中,坐石室,临浚谷,悠然叹曰:‘此去伯夷何远!’”[1]2072。在临安的秀美山水中,谢安自比伯夷,展现了一种远离政治纷争,追求清谈,顺乎自然的魏晋风度。而谢安为何要到临安?这是因为临安在魏晋时期被认为是“多有金堂玉室,仙人芝草,左元放之徒,汉末诸得道者皆在焉”[1]2107,是一个修道、避世隐居的绝佳地点。不仅是谢安,王羲之也到过临安,许迈更是被认为在临安得道登仙。临安在魏晋时期被认为是出尘的、世外桃源般的存在。临安山水与谢安的精神气质有着高度的契合性。因此一方面是临安山水与谢安的精神气质的契合性,另一方面《晋书·谢安传》中虽有“高卧东山”的记述,但对东山在哪里却语焉不详,而谢安又确实到过临安。这应是临安“谢傅东山”的滥觞。

由于历史资料的缺失,已经无法知道唐代或在此之前的文献中是否有临安“谢傅东山”的记述,也无法推测临安“谢傅东山”说是否是起源于唐代或唐代之前。但是至迟在北宋中期,临安“谢傅东山”说就已存在。宋神宗宁熙六年(1073),身为杭州通判的苏轼出巡临安,借出巡的机会,苏轼游览临安境内名胜古迹。在游览临安东西岩后,写下了《游东西岩》一诗。在这篇诗中,苏轼特别作了注释,强调东西岩“即谢安东山也”[2]。而其之所以如此确信此事,跟时任临安县令苏舜美有关。苏舜美,字世美,与苏轼同年考中进士,因与苏轼同姓,苏轼称他为宗人,并称与其“自来相识”,两人关系可谓密切。苏轼在巡视临安时,作为临安地方长官的苏舜美“来本县界外太平寺相接”[3],并与苏轼欢饮和相伴出游,有《与临安令宗人同年剧饮》《径山道中次韵答周长官兼赠苏寺丞》等诗为证。在游览东西岩时,有理由相信苏舜美向苏轼介绍了临安东西岩与谢安的关系。出自故人之口,再加上谢安确实到过临安,同时临安境内有许多有关许迈、郭文、王羲之等人的遗迹,苏轼确信自己“独携缥缈人”,来上临安的东西山是谢安东山就不足为奇了。苏轼的诗应是有关临安“谢傅东山”最早的、有确切纪年的文字记述,同时也成为后世证明临安“谢傅东山”的有力佐证,影响深远。除了苏轼的《游东西岩》外,成书于北宋的《临安县图记》也有“东永安岩,西永安岩,即谢安东山也”[4]的记述,这是临安“谢傅东山”在地方志书中的最早记载。

基于苏轼《游东西岩》和《临安县图记》,可以说在北宋时期(或许是在北宋初),临安“谢傅东山”说就已经存在并流传开来,但是其记述是十分简单的,影响的范围也应该是有限的,可能就是局限在临安及周边地区。

南宋时,受到苏轼《游东西岩》诗的影响,临安“谢傅东山”说已广为流传,除《韵语阳秋》外,居山阴(今绍兴市柯桥区)的学者王铚在《游东山记》中也提到“今临安境中,亦有东山”[5],并对此进行考辩。嘉泰《会稽山志》,在记述东山条目时,还对会稽东山、临安东山、金陵东山进行了一番考证。可以说在南宋初期,临安“谢傅东山”说走出了杭州地区,为外人所知晓,并成为一种十分有影响力的说法。到宋度宗咸淳时期,潜说友主修的咸淳《临安志》,将临安东山收入其中,并做了较详细地记述(尽管有所怀疑,但是总体上持肯定的态度),“东山在县西三里。相传谢安石高卧之地。按《晋书》云:安石栖迟东山,常住临安山中,坐石室,临浚谷,悠然叹曰:‘此去伯夷何远!’山有塔院。塔影倒垂。”[6]咸淳《临安志》东山条目中同时收入了苏轼的《游东西岩》、洪咨夔的《题东山》《东山即事》《东山塔影》、俞烈的《题东山》。可以说到南宋咸淳年间,临安“谢傅东山”说已经基本成熟。

二、临安“谢傅东山”说的流变

临安“谢傅东山”说在南宋时期虽已成熟,但是后世并没有停止对它内容的修改和完善,临安“谢傅东山”说内容在不同时代有不同地诠释。明代时,临安“谢傅东山”说的内容已经与咸淳《临安志》相差较大。成化《杭州府志》载:“东山在县西三里,高二十丈,相传谢安高卧之地,《晋书》云:安栖迟临安山,尝坐石室,临浚谷,悠然叹曰:‘此去伯夷何远!’山有塔院。塔影倒垂。”[7]成化《杭州府志》相较咸淳《临安志》改动有两处:一是将“安栖迟东山”改为“安栖迟临安山”;二是将“常住临安山中,坐石室”改为“尝坐石室”。两处的改动使表述更加符合《晋书·谢安传》的记述。在成化《杭州府志》之后的近200年时间里,万历《杭州府志》、康熙《杭州府志》都采用了与成化《杭州府志》一致的表述。但是乾隆《杭州府志》一改前代《杭州府志》肯定临安“谢傅东山”的态度,而是采信南宋学者王铚的学说,认为临安“谢傅东山”“盖为海山之游,而非其所居之山也”[8]509,并删除了苏轼的《游东西岩》。民国时出版的《杭州府志》沿用了乾隆《杭州府志》的记述。

相较《杭州府志》对临安“谢傅东山”记述内容的巨大变化,临安地方志书(从北宋的《临安县图志》到2010年版的《临安市志》)对“临安谢傅东山”的记述,则始终坚信不疑。以宣统《临安县志》为例,宣统《临安县志》载:“东山,咸淳《临安志》在治西三里,即谢安高卧处。按《晋书》云:谢安栖迟临安,常坐石室,临浚谷,悠然叹曰:‘此去伯夷何远!’有塔院,塔影倒垂。遗石磴四双,今无存。按咸淳志云:东坡《游东西岩》诗即谢安之东山也,今去县北十里。”[9]对比咸淳《临安志》等杭州地方志书,宣统《临安县志》无“相传”二字,谢安东山在临安被认为是确凿之事。

综合考察历代杭州和临安的地方志书,临安“谢傅东山”记述内容始终处在不断地变化之中。内容上的变化主要集中在引用《晋书》的修改上和地理位置记述的变化上。同时人们对其的态度也不尽相同。《杭州府志》的态度经历了基本肯定(同时也有所保留)到彻底否定的过程,而临安当地的态度则坚信不疑,没有变化。

三、临安“谢傅东山”说流变的原因

临安“谢傅东山”说流传千余年,其内容和后人对它的态度都存在较大的变化,其中的原因值得深究。根据《晋书》有关谢安的记载,谢安隐居之地应该为东土,其只是曾经到过临安。《晋书》的这种记载根本无法当做临安“谢傅东山”的佐证,反而起着否定的作用。历代杭州和临安地方志,编修者应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为使《晋书》能够为临安“谢傅东山”说提供支撑,对其内容的修改则势在必行。这种修改既要形似《晋书》的记述,又要能够充分支撑临安“谢傅东山”说。因此我们可以发现越是后面编纂的地方志书,“东山”条目的引文就越接近《晋书》的记载,其中,2010年出版的《临安市志》中“谢太傅东山再起”条目的引文跟《晋书》对比就只差了四个字,即少了“东土”“尝往”[10],但是意思却发生根本的改变。至于临安“谢傅东山”地理位置的变化则是因临安县治的变化导致。古代地方志书记述地理方位时往往是以县治作为坐标,因此随着县治的迁移变化,山川河流等位置记述也会不断地变化。北宋时临安县治所在地在高陆(今临安市高虹镇高乐村),南宋景定三年(1262)县治迁至西墅保锦山,明代洪武年间移至太庙山(今临安市政府驻地)。

而乾隆《杭州府志》一改前代的态度,很大原因在于邵晋涵、王增两位总修。邵晋涵,字与桐,浙江余姚人,著名学者、史志目录学家、藏书家,长于史学;王增,字方川,浙江绍兴人,翰林院编修。邵、王二人,一个家乡临近绍兴,一个就是绍兴人,他们对谢安东山之事,应是极为了解的,将王铚的《游东山记》引入《杭州府志》中,他们应起着重要的作用。而王铚学说的引入极大地动摇了临安“谢傅东山”说。除此之外,乾隆《杭州府志》对史实的考证也较前代更加严格,其凡例中强调“今志一郡之事,征引前闻,添以睹记,庶不为异说所淆”[8]2。秉承这个原则,在记述临安“东山”条目时,一改前代地方志书中对《晋书》的删减和修改,而是如实引用《晋书》记述,并对东山的方位作了详细地考证。由此乾隆《杭州府志》彻底否定了临安“谢傅东山”说。

四、临安“谢傅东山”说辨析

流传近千年的临安“谢傅东山”说虽经不断改变和完善,但始终无法打消人们对他的质疑。历史上人们对其真实性和合理性一直存在着两个方面的质疑。

一是临安“谢傅东山”有关谢安的历史遗迹太少,除一座塔院,再无其他遗迹。但即使是这座塔院也无法确证是与谢安有关的遗迹,地方志书中只是提到临安东山有塔院。反观绍兴上虞的东山,有关谢安的历史遗迹就有“谢公调马路”“白云堂址”“明月堂址”“蔷薇洞”及谢安后人谢灵运的别墅——始宁园等,历史文化的底蕴非临安东山可比。相较临安东山,上虞东山诸多的历史遗迹更符合臧荣绪《晋书》中有关“安于东山营墅楼馆”[11]144的记载。

二是临安“谢傅东山”是谢安栖迟、高卧之处的说法与历史典籍中的记述不符。《晋书》等历史典籍对谢安隐居地的记述是清楚的,就是会稽(今绍兴)。《晋书·谢安传》中载谢安“寓居会稽,与王羲之及高阳许询、桑门支遁游处,出则渔弋山水,入则言咏属文,无处世意。”[1]2072与《晋书·谢安传》相呼应的是《晋书·王羲之传》中载:“羲之雅好服食养性,不乐在京师,初渡浙江,便有终焉之志。会稽有佳山水,名士多居之,谢安未仕时亦居焉。”[1]2099除《晋书》外,成书于南朝的《晋中兴书》中也记载“安元居会稽。与支道林、王羲之、许询共游处……东瓯沃壤,名士各乐居之。太傅谢安未仕时,亦居东土。”[11]522而《世说新语·赏誉第八》中引檀道鸾的《续晋阳秋》作注,则更是直接指出谢安隐居于会稽上虞县(今绍兴上虞市)“初,安家于会稽上虞县,右游山林。”[12]从南北朝及唐代编纂的典籍中记载来看,谢安居会稽是没有疑问和争议的。既然谢安隐居于会稽,自然不可能栖迟临安,高卧临安的东山了。

基于上述分析,临安“谢傅东山”说是不可信的,其真实的情况应该如南宋学者王铚所认为的那样是“盖为海山之游,而非其所居之山也”。临安“谢傅东山”应是临安人敬仰谢安的高雅气量和高度的政治成就,追思其在临安境内的活动,纪念这位魏晋时期著名人物而命名的一座山。而在千百年的流传过程中,后人有意或无意地扭曲了这层意思,将临安东山当做是谢安隐居之地。

五、结 语

临安“谢傅东山”源起于谢安远游临安,北宋时成为临安一景,并因苏轼《游东西岩》诗而广为流传,南宋时成熟成型。时至今日,临安当地仍然普遍对此深信不疑。对于临安“谢傅东山”的真实性,通过前文的分析,已经很明确了。事实上,从临安“谢傅东山”说流变的过程来看,很难相信历代杭州和临安地方志书的编修者没有认识到其中存在的明显谬误,将谢安游玩之地,曲解为隐居之地,这已经很难用历史事实来解释,他们采信这种临安“谢傅东山”说,这其中更多原因是一种情感,一种浓厚的地域观念和乡土情结。

[1] 房玄龄,等.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2] 苏轼.苏轼诗集[M].王文诰,辑注.北京:中华书局,1982:94.

[3] 苏轼.苏轼诗集[M]//曾枣庄,舒大纲.三苏全书:第7册.北京:语文出版社,2011:88.

[4] 临安县志编纂委员会.临安县志[M].北京:汉语大辞典出版社,1992:877.

[5] 王铚.游东山记[M]//王枣庄,刘琳,等.全宋文:第3992卷.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83.

[6] 潜说友.临安志:咸淳[M]//浙江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宋元浙江方志集成:第2册.杭州:杭州出版社,2009:33.

[7] 陈让,夏时正,等.杭州府志:成化[M].杭州:西泠出版社,2011:570.

[8] 郑沄,邵晋涵,等.杭州府志:乾隆[M]//继修四库全书:第701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9] 彭循尧,董运昌,等.临安县志:宣统[M].台湾: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75:64.

[10] 临安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临安市志[M].北京:方志出版社,2010:512.

[11] 汤球.九家旧晋书辑本[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

[12] 徐震堮.世说新语校笺[M].北京:中华书局,1984:255.

(责任编辑:任中峰)

Testing and Debate on the Authenticity of Xie An’s Dongshan in Linan

XUJinguang

(Local History Office of Linan , Linan 311300, China)

Xie Fu is Xie An, the famous Prime Minister in Eastern Jin Dynasty. There are two profound ideas about the site of Xie An’s seclusion in the Eastern Jin Dynasty. The one is Dongshan of Shangyu, and the other is Dongshan of Linan. The Dongshan of Linan had been listed in one of the eight famous scenic spots of Linan in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It originated from Xie An to visit Linan. The local chronicles of Linan and Hangzhou had contained detailed records of it, but also had differences. There has been a controversy about the Dongshan of its authenticity. Through the study of local chronicles and other history books, the paper focuses on discussion of its authenticity and rationality and clears up the historical dispute.

Linan; Xie An; Dongshan; authenticity

10.3969/j.issn.1673-3851.2016.10.010

2016-04-19

许锦光(1983-),男,浙江临安人,副主任科员,主要从事地方志、年鉴方面研究。

K29

A

1673- 3851 (2016) 05- 0481- 04 引用页码: 08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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