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典范:张伯苓与南开教育
2016-01-15
文 / 本刊记者 安 迪
0 重温张伯苓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求索。
如果无法身临其境,活在今天的我们,很难理解张伯苓前后几代同胞的人生处境和体会。
1840年,关闭120多年的中国大门被巨炮和兵舰轰开,也揭开了中国近代史的起点。从此,以“天朝上国”自居的中国人不得不接受长达百年的悲惨命运。
救亡图存的任务落在了每一个有使命感的中国人肩膀上。但这是一个巨大的难题,各种主张、各种势力交替登场,互不买账。鸦片战争、太平天国运动、洋务运动、戊戌变法、甲午战争、辛亥革命、抗日战争、国共内战,如此众多的影响历史走向的重要事件,仿佛被刻意打包在一起,然后塞进这个多灾多难、也是英雄辈出的,长达100余年的“历史窗口”。
这真可谓是“千年未遇之变局”。在其中,每个人都必须在保守与激进、愚昧与进步、勇敢与妥协、改良与革命、东方与西方、保留与舍弃……之间做出选择。
当然,教育和教育人也难逃这种新旧交替的痛苦和挣扎。早在清朝末年,张伯苓就觉悟到要想强国,根子不在练兵,而在于兴学,于是决心献身教育。他创办了南开中学、南开大学、南开女子中学、南开小学和重庆南开中学等南开系列学校,亲任南开中学校长40余年、南开大学校长近30年。在内忧外患的岁月里,培养了包括周恩来、梅贻琦、陈省身、吴大猷、曹禺、叶笃正、吴阶平等众多优秀的南开学子。
更重要的是,他在中西文化碰撞与冲突中,不自卑也不自大,用脚踏实地的工作来实现“知中国,服务中国”,为中国教育走出传统误区、融入世界教育主流树立了榜样。
2011年10月25日,时任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回到母校南开中学,与师生交流时说:“张伯苓先生自创办南开之日起,就善于借鉴世界优秀文明成果,紧密结合中国国情,坚持自主办学,重视教育改革和创新,提倡个性教育和多样化教育,推崇‘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努力培养全面发展的人才。”
张伯苓离开我们已经65年了。直到今天,他丰富的教育思想,笃定的教育实践,“知中国”的分析以及“服务中国”的举措,仍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1 成长历程
义学
张伯苓1876年清明节出生于天津。此时,曾经家境富裕的张家,已经穷到其父张久庵迫不得已去教小学生,张母帮人做针线活才能度日的地步。
张伯苓是家中长子。中年得子的张久庵,视其为掌上明珠,节衣缩食,供伯苓读书,并亲自给儿子开蒙,先读《百家姓》《千字文》《神童诗》等,再读《大学》《中庸》《论语》《孟子》等“四书”。张久庵对儿子督导很严,晚上课读经常灯油耗尽才能入睡。
张久庵并没有采取一般私塾“打手板”、“敲脑袋”的方法,而是把读书与做人的道理结合起来,循循教导。聪颖的张伯苓深深体味到了父亲的良苦用心,知道这种方法的妙处。父亲的启蒙教育对他以后的人生产生了重要影响,认为父亲“教授重启发,贵笃践”,“深合现代教育原理”。
有一段时间,张伯苓被送到“义学”读书。当时天津有义学30多处,专为贫寒家庭子弟接受启蒙教育而设,多以《三字经》《千字文》为教材,以背诵为主,枯燥无味。张伯苓对这种读书方法甚为反感,后来他在北洋水师学堂接受新引进的西学时却求知若渴。
在义学,张伯苓接触了更多的贫寒子弟,看到他们因为家庭的原因不得不中途辍学时,一方面他深深地同情他们,另一方面也为他日后笃志教育救国埋下了种子。每当看到一些纨绔子弟欺负义学的学生时,张伯苓必定上前打抱不平,与之辩论,实在不行就拳脚说话。张久庵为此并不责怪他,常说:“不可为此伤了他的正气。”张伯苓从小便养成了刚烈的性格,知难而进,从不畏缩,顽强奋斗。
水师学堂
1889年,13岁的张伯苓以优异成绩考入北洋水师学堂。
北洋水师学堂是一所正规的海军学校,由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一手操办。该校学制五年,分别设驾驶、管轮二科。张伯苓是驾驶科,每周两日修习汉文,如圣谕广训、孝经、轮策之类;其余五日学习西学,主要课程是英语翻译及文法、天文、地理、几何、代数、平弧、三角、重学、微积、驾驶、御风、测量、演放鱼雷等。体育课程主要是军事性训练,如击剑、刺棍、木棒、拳击、哑铃、足球、游泳、平台、木马、单杠、双杠等。此外,每日傍晚还要有洋教习负责带学生到学堂外,训演外国水师操法。
学堂总教习是著名思想家严复(翻译有《天演论》)。他主张改革中国的传统教育、学习西方的长处,创办新式学校。他向学生传播西方进化论,强调在激烈竞争的时代,要努力通过教育提高国民的素质,重视科学知识教育,强调专门人才必须重视科学技术知识的学习,注重实际应用。
在水师学堂的几年,张伯苓从少年长成青年,这是思想意识最敏感、最活跃的时期。从沉闷的塾馆氛围中来到近代式学堂;从口角嘘唏“重伦理”、“重政术”、“重保守”的儒家经典,到盎然意趣地学习“重实证”、“重达用”、“穷物理”的近代科学知识,使张伯苓对外国教习的教学方法和严复的学堂管理留下深刻影响。他对严复的教育主张由衷感佩,直到后来他做教师,仍不忘对严先生执弟子礼,并多有请益。
张伯苓学习刻苦,凡是教习要求,他都按规定完成。学堂规定,驾驶科每月十五日放假一天,允许学生家长来看视。每到假日,他总是把积攒的银子全部交给父亲。端午节、中秋节放假三天,他也舍不得白白过去,勤奋地学习,使他成了驾驶班最好的学生。春、夏、冬三季小考成绩俱佳,秋季大考也多是名列前茅。身高一米九的他人高马大,体操全班第一,最善爬竿,连严复都知道“张小辫(张伯苓绰号)爬竿最快”。1894年秋,他以优异成绩毕业,任海军士官生。这一年突然爆发了中日甲午战争,中方惨败,张伯苓深受震动。
教育救国
战争结束后,他以一名下级军官的身份到“通济轮”服务。“通济轮”是战后幸存的一艘练习船,经过甲午海战,船上官兵士气低落,官不管兵、兵不管舰的状况非常严重。一些老兵给他讲述黄海大战的情景,再加上自己的所见所闻,使他对清朝海军完全失望。
1898年,英国借日本从威海卫撤军之机,与清政府签订《订租威海卫专条》,其中规定将威海卫一带的陆地和海岛租给英国使用。为此,张伯苓所在的“通济轮”奉命去刘公岛办理接收、转让手续。刘公岛是水师提督衙门所在地。在那里,张伯苓目睹了这一涉及国家主权的接收、转让全过程。
所谓接收,就是从日本侵略军手中收回刘公岛等地,因而要降下日本国旗,升起清朝的龙旗;所谓转让,则是把刘公岛一带租借给英国,因而要降下清朝的龙旗,升起英国国旗。两天之内在中国的土地上“三易国帜”,使他感受到极大的屈辱,并进一步看到清政府的腐败。这使他对洋务派“求强求富”的所谓现代化道路产生怀疑,也使他原有的军事救国思想被彻底粉碎。
他开始思考中国落后的根本原因。后来,他多次对人们说:“悲楚和愤怒使我深思,我得到一种坚强的信念:中国想在现代世界生存,唯有赖一种能够制造一代新国民的新教育,我决心把我的生命用在教育救国的事业上。”
2 办学历程
张伯苓亲历“国帜三易”、立志教育救国后不久,便经人推荐认识了清末著名翰林严修。张伯苓跟严修的结识加快了他办学的步伐,促成了一段长达30年的深厚友谊,成为教育界一段美谈。
严修,光绪九年(1883年)进士,历任翰林编修,贵州学政,学部侍郎,是著名的维新派人士,因提出废科举、开设经济特科等主张而享誉士林。戊戌变法失败,严修辞职回津,潜心介绍新学,倡导教育事业。
胡适在《教育家张伯苓》一文中说:“张伯苓同严修的结识与合作,自从南开初创时起,这是一件美满的事件。严修是中国旧道德传统和学识渊博最可敬佩的代表人物。他是一位学者、藏书家、诗人、哲学家、最具公德心的爱国志士。他对教育的信念,对于新时代新学识的虚心接受,和他在天津地方、直隶全省(即河北省)的道德名望,给年轻的张伯苓在创立远大的教育事业上有莫大的助力。”
从此,在严修的帮助与指导下,张伯苓逐步创建了南开教育体系。严修一生“轻著述而重躬行”,注重从“实处去做”。张伯苓多次谈到严修的务实精神对南开的贡献,“他念书是把书念在身上,不是念在嘴上或手上的。我们学校能从他的家里建起,就是能务实。世界所以能进步,亦是因为能务实。所谓科学方法者,亦就是能务实,不尚空谈的”。可以说,从南开中学再到后来的南开大学、南开小学、南开女中,无不承继了严修这种务实肯干的精神。严修也为南开精神的塑造增添了浓重的一笔。
今天看来,“轻著述而重躬行”,务实肯干,同样也是张伯苓的特点。张伯苓尊严修为“南开校父”,严修则尊张伯苓为“南开校长”。
鲜为人知的是,严修还是周恩来欧洲留学的资助人。尽管后来有人以“周恩来在欧洲从事革命活动”为由,劝阻严修,但他不为所动,以“人各有志”回答,继续提供资助。
从家馆到中学
1898年,张伯苓被严修聘为严氏家馆的英文数理教师,这便是他教育生涯的开端。严馆有学生5人。1901年,号称天津著名商业“八大家”之一的王奎章聘请张伯苓在王氏家馆设帐授徒,有学生6人。自此,张伯苓半天教严馆,半天教王馆。严王二馆持续了6年,可谓是南开的“孕育时期”。
严馆、王馆的课程教学便与一般家馆大为不同。张伯苓将他在水师学堂学到的知识倾囊奉献给学生们,不仅讲授西学和英语语法,还开设有数学、物理等科目,而且每个科目都进行了深化,其中数学从代数、几何、三角教到了立体几何,物理包括力学、光学以及电磁学。这在当时无疑是领风气之先的。
另外,张伯苓采取的教学方法灵活,没有对学生“满堂灌”,更没有“打手心”,而是穿插讨论和提问,提高了学生学习的兴趣。张伯苓在天津水师学堂接受了军事化的训练,熟悉多种体育运动,严、王家馆的学生在其教导下,不仅学习中国传统的拳术,还踢足球、骑自行车、练习哑铃等新式体育。张伯苓也经常和学生们一起参加体育活动,与学生们一起玩耍,师生之间亦师亦友,颇为融洽。
严、王家馆在张伯苓的经营下,日渐为天津人所知晓,越来越多的人愿意将子女送往读书,颇有声望。两家家馆的规模已经容不下更多的学生,张伯苓创办新学堂的愿望愈来愈强烈。
1903年,张伯苓赴日本参观并购买教学仪器。第二年,他与严修去日本考察教育,回国后决定把严氏家馆改为中学。1904年10月,拟议中的“私立中学堂”在严氏家馆和王氏家馆的基础上成立,张伯苓担任学堂监督(校长)。
该学堂第一期招收七十多人,其中有梅贻琦、张彭春、喻传鉴、金邦正等人。一开始,学堂设在严家偏院,三个大房间当教室,一个小房间当办公室,大厅供集会使用。学校经费由严、王两家分担,每月各出一百两纹银。年底,私立中学堂改名为“敬业中学堂”,取“肃敬受业”之意。后因当局要求校名必须表明经济来源,遂改为“天津第一私立中学堂”。为解决师资问题,学堂附设高级师范班,成绩优异者为师范班学生,同时在学校代课,实行半教半读。
第二年,学生人数骤然增加,陈旧的院落已不够用,当地绅士郑菊如为学校捐出城南“南开洼”十亩土地。在张伯苓主持下,学校于1907年迁入新址,并改名为“私立南开中学堂”。至此,“南开”两字开始出现在中国教育史中。辛亥革命后,又将“学堂”改为“学校”,学生人数也增至五百多人。
南开系列学校成立年表
南开教育体系
随着南开中学的发展,规模不断扩大,社会声望不断提高,张伯苓意识到“中学毕业后,直接在社会上作事不足,故需有大学的培养”,由此萌生了涉足高等教育领域的想法。
张伯苓明白,办大学不仅需要充足的经费,更需要先进的办学理念和管理体制做支撑。1917量年,与严修、范源濂商定之后,三人决定直接到欧美国家学习大学办学之道。张伯苓先期前往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师范学院进修,主要学习教育哲学、教育行政等课程。次年,严修、范源濂也赴美考察,同张伯苓一道在哥伦比亚大学师范学院学习。此间,三人对美国大学包括哥伦比亚大学、芝加哥大学、旧金山大学等在内的美国私立大学运作有了深入的了解。
1918量年底回国之后,严修和张伯苓立刻为南开大学的创建奔走。两人先行前往北京,面见教育总长傅增湘及多位知名学者,讨论大学成立事宜,又找到银行、财团、地方政要等,募集大学创建的资金。之后两人又亲自或派人前往,争取各地军阀的广泛支持。
在严、张二人的共同努力之下,1919量年4月,南开学校大学部校舍破土动工。5月,开始制定学校规章制度,招生工作起步,共录取学生96人,分设文、理、商科,体现的是“文以治国、商以富国、理以强国”的学科布局。10月17日,首次开学典礼举行,标志着私立南开大学正式成立。它是中国第一所正规的私立大学,张伯苓任校长。
虽然南开大学在成立的第二年就开始实行男女同校,但是女生数量特别少,主要原因就是少有相应的女子中学做基础,根源则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旧道德的横行。当时一批开明教育志士敢于打破旧道德的束缚,经元善在上海创建了经正女学,蔡元培发起成立的爱国女学,这些都开了中国近代创办女学的先河。张伯苓也意识到女子教育的重要性,南开女子中学于1923年秋正式成立。1928年,张伯苓又建南开小学,至此,“南开”完成了由小学到大学的完整教育体系。到1932年,南开各学校学生总数达到三千人左右。
1936年在重庆成立南渝中学,后改名重庆南开中学。抗战爆发后,南开大学与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在昆明组成西南联合大学。
值得一提的是,重庆南开中学虽然与天津南开中学有着深厚的内在联系,但有独立的校董会,因此在制度设计和机制上又有很多创新。抗战中各路精英不断涌入重庆,因此带来了优秀的生源,重庆南开中学迅速成为“战争时期中国学校的典范”。重庆南开中学校友中至今已有30多位两院院士(包括中国科学院原院长周光召、中国工程院原院长朱光亚)以及一大批各个领域的杰出人才(如茅于轼、吴敬琏、汤一介等)。一所中学培养出如此多的优秀人才,不仅体现了南开的教育成就,也是中国近现代教育史上不多见的特例。
1922年,黄炎培与胡适有一个谈话,黄说:“我们信任一个学校的表示,是我们肯把自己的子弟送进去。”胡适答道:“老实说,我的子弟,都叫他们上南开去了。”晏阳初最信服张伯苓办的南开,子女与侄子都在南开读过书。当年社会各界诸如梁启超、黄兴、黎元洪、冯玉祥、熊希龄、袁世凯、张学良、陈寅恪、叶圣陶、邹韬奋、陶行知等名人,都把自己的子女或亲属送到南开读书。
3 张中伯学苓的教育思想
张伯苓的教育思想和办学理念经历了一个不断发展和深化的过程。
就中学教育而论,从甲午失利后的立志新教育开始到1903年去日本之前,是其中学办学理念的萌芽期;从1904年再赴日本回来成立“私立中学堂”到1917年赴美考察教育前,是其中学办学理念的发展期;从1917年8月访美到1934年“公能”校训的明确提出,是其中学办学理念成熟和定型期;1935年直至逝世(1951年),其中学办学理念得到进一步的深化和发展。
当然,张伯苓的中学教育思想是其整体教育思想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对中学教育的理解,也难免随着他对大学教育的理解的深入而发生调整和变化。
萌芽期
甲午兵败,目睹“国帜三易”,心被重创,于是矢志教育。可见,张伯苓一生办学校兴教育的根本出发点是“救亡图存”,爱国主义思想和现代意识是其教育思想的核心和主线,贯穿始终。国家积贫积弱,列强肆虐凶悍,力量的巨大悬殊让张伯苓产生了向西方学习的强烈愿望。早在北洋水师学堂学习时曾受严复启蒙,所以此时的“严、王”二馆,形式虽为私塾,内容上却是包括英文、数学、理化等诸多西学的内容。
发展期
“严、王”二馆的教育活动,初步实践了张伯苓“救亡图存”的教育理想,但仅仅依靠满腔热情和小小的私塾难以实现宏愿。因此,在传统的中国社会受到西方近代文化冲击,并伴随着新学与旧学、西学与中学的冲击和回应、对立与折中、吸纳与拒斥、效仿与融合、借鉴与迷信的过程中,张伯苓对社会和教育进行了深深的思考。
而邻邦日本“明治维新”教育强国的事实显然引起了张伯苓的注意。抱着效法日本教育目的的张伯苓两赴日本,归国后在严修等人的鼎力支持下,开办了中国最早具有现代意义的中学之一的“私立中学堂”。此时张伯苓的办学,几乎是对日本的单纯模仿,从教学管理到教学内容几乎都是照搬,甚至聘请日本教师授课。日本教育的现代色彩让张伯苓和新兴的南开获得了旺盛的生命力,学校在张伯苓顺应时代潮流的办学理念的引导下,规模越来越壮大。
但是,在机械的模仿后,张伯苓逐渐认识到日本教育的某些不足,其浓厚的封建色彩和渴望新生的中国社会有诸多不协调的地方。张伯苓决定绕过日本,直接师法欧美教育。1906年,他兼任保定直隶高等学堂总教习,对美国教育有了初步的了解。1908年,张伯苓考察了欧美教育,欧美的文明和教育制度给他以清新的印象,开阔了教育视野。他说:“我第一次到美国去的时候,看见他们样样都好,恨不得样样都搬到中国来。”
1911年,他出任清华学堂教务长半年,对美式教育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因此,张伯苓从仿效日本式教育,逐步转向推行美国化的教育,学校管理体制、选科制以及实验仪器、体育器材、图书资料也多采自美国,甚至生物课用的蚯蚓也从美国运来。
然而,对美国教育的简单照搬也同样产生了不可避免的弊端。因为任何一种教育模式,既具有共同性、可融性,也有特殊性、地域性。不能准确地按照本国实际情况有选择地吸收外国教育经验,必然达不到完美的效果。这又激起了张伯苓对教育的进一步思考,于是再渡重洋到美国取经。
这一时期,张伯苓对中国社会有了更为深刻和清醒的认识,教育思想有了一定的发展,但这发展是相当艰难和曲折的。从师法日本到效仿美国,教育目的更加明确,提出五项训练方针(即重视体育、提倡科学、团体组织、道德训练、培养救国力量),学校初步形成南开特色。
成熟
1917年8月~1918年11月,张伯苓赴美国入哥伦比亚大学师范学院研究部研修教育,并考小公,小公只不过是本位主义而已,算不得什么公了。惟其允公,才能高瞻远瞩,正己教人,发扬集体的爱国思想,消灭自私的本位主义”。“允能者,是要做到最能,要建设现代化国家,要有现代化的科学才能。而南开学校的教育目的,就在于培养具有现代化才能的学生,不仅要求具备现代化的理论才能,而且要具有实际工作的能力。”“所谓日新月异,不但每个人要能接受新事物,而且要能成为新事物的创始者;不但要能赶上新时代,而且要能走在时代的前列。”
“公”“能”是张伯苓对30年从教经历沉潜、探索、凝聚的结晶,是他办学理念的集中体现,是南开对“要培养什么人,怎样培养人”这一根本教育问题的答案。
深化与发展
在张伯苓最后十六年的生涯中,经历了太多的波折,日军侵华,国难危亡,国共内战,无奈从政。
1944年,在其《四十年南开学校之回顾》中,他将早期提出的“矫‘五病’树新风”思想和30年代以后提出的“公能”校训的关系有机结合作了如下的阐述:“唯‘公’,故能化私,化散,爱护团体,有为公牺牲之精神;唯‘能’,故能去愚,去弱,团结合作,有为公服务之能力。此五项基本训练,以‘公能’校训为指导原则。而‘公能’校训,必赖此五项察了芝加哥大学、旧金山大学、加州大学等著名高校的学制、行政、设备和图书馆的情况,对美国各类教育的调查、比较更加深入。同时,张伯苓还时时挂念着祖国,在哥伦比亚大学师范学院发表演讲,谈中国教育问题,提出“中国教育之两大需要:一为发达学生之自创心;一为加强学生之遵从纪律心”。归国后,迅速筹建南开大学,在艰难的教育实践中,张伯苓的教育思想逐渐走向成熟。
为了进一步推进教育改革,1928年12月~1929年9月间,张伯苓又广泛地对日本、美国、英国、意大利、法国、瑞士、奥地利、丹麦和挪威等各国的社会和教育进行了考察和学习。这次考察后,张伯苓对西方教育和中国教育的认识都有了明显的变化,他相继提出了许多熠熠生辉的教育主张,1934年明确提出了“公能教育”理念,标志着办学理念的成熟。
这一时期,张伯苓做中学办学理念的成熟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极力主张西式教育的“土货化”,将西方先进的教育与本国的实际结合起来,走适合于中国的教育之路;二是南开中学已经建立起自己的现代教育机制,而且相当健全;三是宣布南开以“允公允能,日新月异”为校训,凝练出南开精神的内核,“公”即爱国爱群之公德,“能”即服务社会之能力。
张伯苓曾对“允公允能,日新月异”做过详细的解释。他说,“允公是大公,而不是基本训练,方能实现。分之,为五项训练,合之,则为‘公能’二义。允公允能,足以治民族之大病,造建国之人才。”
可以看出,张伯苓不仅对中国社会的深层次的弊病认识深刻,并且提出了有效的解决办法,正所谓“知中国”“服务中国”。这一时期张伯苓的教育思想在国难当头、政治风云变幻的艰难处境中得到历练,认识更加深刻,体系更加完善。
4 南开中学的实践
办学宗旨
对任何教育人来说,办学的宗旨和目的都是出发点和归宿,是首先要面临的问题。对此,张伯苓在《四十年南开学校之回顾》中写道:
办学目的旨在痛矫时弊,育才救国。窃以为我中华民族之大病,约有五端 :首曰“愚”,千余年来,国人深中八股文之余毒,民性保守,不求进步。又教育不普及,人民多愚昧无知,缺乏科学知识,充满迷信观念。次曰“弱”,重文轻武,鄙弃劳动,鸦片之毒流行,早婚之害未除,因之民族体魄衰弱,民族志气消沉。三曰“贫”,科学不兴,灾荒叠见,生产力弱,生计艰难。加以政治腐败,贪污流行,民生经济,濒于破产。四曰“散”,两千年来,国人蛰伏于专制淫威之下,不善组织,不能团结。因此个人主义畸形发展,团体观念极为薄弱。整个中华民族有如一盘散沙,而不悟“聚者力强,散者力弱”“分则易折,合则难摧”之理。五日“私”,此为中华民族之最大病根。国人自私心太重,公德心太弱,所见所谋,短小浅近。只顾眼前,忽视将来,知有个人,不知团体。其流弊所及,遂至民族思想缺乏,国家观念薄弱,良可慨也。苓有见及此,深感国家缺乏积极奋发、振作有为之人才,故追随严范孙先生倡导教育救国,创办南开学校;其消极目的,在矫正上述民族五病;其积极目的,为培养救国建国人才,以雪国耻,以图自强。
他从民族心理、民族性格的角度进行分析,并提出自己的教育目的,可谓高瞻远瞩。
南开学生大都出于富庶家庭。他非常看重社会精英的作用,提出“我校期造完人”,或说“造成完全人格”。
1916年11月,他在沈阳应奉天教育会长约请发表演讲时说:“今日中国第一要策,即在教育培养有干才之领袖。”张伯苓的中学教育目的,重点是培养全才精英,以期“教育救国”。
学制与课程
虽然,张伯苓给严王二馆带来现代的新鲜气息,不过,处于“南开之胚胎时期”的私馆在办学格局上还是传统的。学生仅有11人,多为自家子弟。
南开中学学制自建校起至民国五年(1916年)并无变化,完全系单科学制,一切学科,均属固定,毕业期为四年。1916年,为了提高学生程度,南开中学实行分科制,仅设文理两科。“学生在第四学年得随其性之所近,任选一科”。1918年,复增设商科。“自是而后,南开学制可称为二二制,前二年普通,后二年分科,——第一年分文理两科,第二年分文理商三科”,直到1922年夏,没有变更。
在教育实践中,南开的二二学制的缺点逐渐暴露。学生毕业后升学,入大学预科,则功课吃亏;欲投考本科,又受到资格限制。商科年限尚短,仅为一年,商业科目不多,职业教育的目的也难实现。有鉴于此,对于国家倡导的新三三学制,南开学校尤表欢迎,并借机力改旧制,于1922年暑假后“实行新制,前三年为初级中学,不分科。后三年为高级中学,分普通及职业两部”。具体情形,列表如下:
各阶段课程设置如下列表:
初级中学课程
第一年每周课时第二年每周课时第三年每周课时国文8国文6国文6算学6算学6算学6体操2图画手工2公民常识1英文8英文8英文8图画手工3生理卫生2生物学3中地4中史4西地3修身1体操2体操2合计3 2合计3 1合计3 0修身1修身1
高级中学课程(普通部)
Ⅰ.文科
第一年每周课时第二年每周课时第三年每周课时国文8国文6国文6西洋史4经济学概要4政治学3化学5伦理学大要2社会学3算学(上)3西洋近世史3哲学概要3中国近百年史第二外国语6第二外国语6体操2修身1修身1修英文8英文8英文6
Ⅱ.理科
第一年每周课时第二年每周课时第三年每周课时国文3国文3国文3英文6英文6英文6西洋史4西洋近世史4政治学3算学6算学5高等化学8物理8化学6第二外国语6体操2第二外国语6修身1修身1修身1
Ⅲ.商科
第一年每周课时第二年每周课时第三年每周课时国文8国文6国文6算学3西洋近世史3商业英文3化学5经济学概要4打字3西洋史4商业常识3簿记学3体操2第二外国语6第二外国语6修身1修身1修身1英文8英文6英文6
南开中学的新制课程,易稿数次,综合了学者的理论、专家的经验和社会个人的需要。新制课程科学合理,代表着当时国民政府中学的最高水平,这是以张伯苓为首的南开教育工作者对新学制、新教育的贡献。
自1922年夏实行新的三三学制课程后,至1936年的十余年间,经过不断的实践、改进,南开中学的学制课程发展已经相当成熟完备。1936年建成的重庆南渝中学(1938年改名为重庆南开中学),完全沿袭了天津南开中学的学制课程。只是为了抗战的需要,增设了一些应对战事的课程,旨在增强学生的组织纪律性和训练战事技能。
训育(德育)
训育,民国时期指学校里的道德教育。南开学校又称“训练”,特设“训练课”,近似于今日“德育处”。张伯苓十分重视道德教育,他把道德教育提高到支配地位,明确提出“以德育为万事之本”。他不仅坚持以传统美德教育学生,而且竭力摆脱封建道德观念和政治框架对学校德育的约束,坚持不懈地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和校风、学风建设,努力把普遍的社会道德规范转化为学生的行为规范,以使学生在民族感情、国家意识、思想品质和人格操守等方面建立牢靠的精神支柱。
救国,是张伯苓办学的动机和目的;教育救国,就是爱国情怀的体现。亲历甲午创痛的张伯苓和饱受外敌炮火洗礼的南开中学,始终将爱国主义的旗帜高高擎扬,较一般教育家和学校更为强烈和鲜明,也更具特色。
首先,张伯苓看到爱国主义对中国的重要意义。他认为中国的国情复杂,不能以种族、宗教等团结人民。团结人民靠什么呢?“窃意较合宜之缚物,即为爱国心,……而有此爱国心,吾国之人无论南北东西,亦即可谓有一公共之绳索束之矣”。
其次,爱国教育实现了制度化、常规化。教育的方式有:修身班演讲、节日纪念、参观调查、社团活动等。在张伯苓的南开修身班演讲中,他较多地由时局谈起,常常结合亲身经历和国家积贫积弱实际,激发学生的爱国心。每年的“五七”国耻日,学校都举行集会,师生同唱《国耻歌》:“五月七日,城下盟,夺我主权,谋我江山;追印度,逐波兰,大家猛著鞭。”为了让学生养成爱国观念,他主张学生每周特定时候对国旗行三鞠躬礼。
由于爱国教育深入浅出,形式多样,注重实效,所以效果显著。日本投降后,南开的毕业生中没有发现一名汉奸,这让张伯苓认为是自己最大的成就。
在重视爱国主义教育的同时,张伯苓还重视传统美德、人格修养和习惯教育。学校在教学楼的入口处特制一大立镜,镜子上镌刻了严修亲笔书写的“容止格言”,要求学生做到:“面必净,发必理,衣必整,纽必结;头容正,肩容平,胸容宽,背容直。气象:勿傲,勿暴,勿怠;颜色:宜和,宜静,宜庄。”学校还把“容止格言”的内容,列为《新生入学须知》注意事项的第一条。正是如此独特、严格的要求,培养了南开学子的良好习惯,使南开学生具有独有的气质和良好的精神状态,俨然一群小的精神贵族。
体育
在中国近现代,恐怕不能找到第二个像张伯苓这样重视体育的中学校长。他认为中国国民体魄衰弱,精神萎靡,工作效率低,服务年限短,原因有很多,但主要原因是国人不重视体育。南开学校为实现教育救国目的,强国必先强种,强种必先强身,对于学生的训练方针,体育被摆在第一位。
张伯苓对体育的重视,也许和他少年时看到的英国兵和中国兵形象的天壤之别有关。
1917年前,南开中学规定“兵式体操”为规定性体育活动,学生一律必修。自1917量年起,每周举行全校兵式体操会练一次。学校规定,高中三年级以前不习满规定体育课的学生不能毕业。
20世纪20年代后,在南开,无论中学、大学,都必须保证每周两小时以上的体育课。在张伯苓的推动下,南开逐步完善了严格的体育课程考核体系。
到20世纪中期,中学部有400米运动场1个,足球场3个,篮球场14个,排球场4个,网球场6个。单杠、双杠、木马、吊环、平梯、吊绳、跳箱等轻重器械一应齐全。即便如此,“每日下班(下午三点半)后,各运动场及球场,俱感人满为患”。
抗战时,重庆南开中学的体育延续了天津南开的传统,运动设施齐全,体育活动蔚然成风,在当时沙坪坝的大、中学校中颇负盛名,各种比赛常立于不败之地。
在南开,运动员是最荣耀的称号之一。运动员在外比赛获奖回校后,通常会受到极其隆重、热烈的欢迎。欢迎队伍通常分为三路,一路在火车站,一路在电车站,一路在校门口。运动员回校后,学校燃放鞭炮,以示庆贺。学校接着举办欢迎大会,张伯苓及师生代表在会上致欢迎词,向运动员颁发纪念品和奖品。
2.重视学校体育的德育功能。
张伯苓非常重视学校体育的德育功能,尤其注重通过学校体育活动陶冶学生的品性,养成良好的道德品质。这是张伯苓教育思想中的重要亮点。
南开的体育不只是为了强身健体,更要培养学生美感、纪律、合作和仁侠。仁侠即量Sportsmanship,今译为“体育道德,运动员精神,光明正大”。
张伯苓指出:“中国人最大的毛病是自私
张伯苓回忆曾经亲历的清政府向英国交割威海卫事件时说:“我在北洋水师学校,亲见旅顺、大连为日本割去,青岛为德人夺去。当我到刘公岛的时候,我看见两个人,一个是英国兵,一个是中国兵。那英兵身体魁梧,穿戴得很庄严,面上露着轻看中国人的样儿;但是吾们中国兵则大不然,他穿的衣服还不是现在的灰色军衣,乃是一件很破的衣服,胸前有一个‘勇’字,面色憔悴,两肩高耸。这两个兵若是一比较,实有天地的分别。我当时觉得羞耻和痛心,所以我自受这次极大的激刺,直到现在,还在我脑海里面很清楚的。”
张伯苓对于中国现代体育的贡献巨大,可谓一面旗帜。他是我国奥林匹克运动的最早倡导者和奥林匹克精神的最早传播人,有人称他为“中国奥运第一人”。著名体育专家郝更生说:“中国近五十年来的体育史,和张先生有不可分离的关系”,“数十年来,先生提倡体育的热忱,始终不懈,其精神感召和领导作用,对我国体育有不可没灭的影响。我国体育能有今日的基础,先生之功甚大”。
南开体育的特色,可以概括为以下方面:
1.体育课程多样,不仅纳入必修课进行考核,而且课外体育活动蔚然成风。
早在张伯苓主持严馆教学之时,就积极开展诸如跳高、跳远、踢球、赛跑等各项体育锻炼活动。当时体育教学设施极为缺乏,张伯苓就让学生把辫子盘在头上,撩起长袍的衣襟,在鸡毛掸子杆上练跳高。这在当时轻视体育、长袍马褂的晚清时代,是非常有勇气、令人耳目一新的事情。
后来,南开学校设置了广泛的体育课程内容:“其练习之方法,正课则有体操、徒手体操,余如各种运动,庭球、筐球、足球等;器械运动,如秋千、天桥、手桥、木马、平台等。个人宜择性之所好者一二种定时练习。”校对于学生课外组织、团体活动,无不大力赞助,切实倡导,使学生多有参加活动、学习做事的机会。
在南开,有各种课外活动:
研究会。南开中学对于学生课外作业,素来注重,因此成立各种研究会,或探讨学术,或研究问题,以增加知识和经验,弥补课内的不足。东北研究会1927年成立,该会研究目的有二,一为调查、讲演、报告日俄两国国情,及其在我国东北各种经营状况;二为搜集正确资料,分组分门从事研究,希望找到解决办法。天津研究会1927年秋成立,利用天津作为活的教材作实地研究。在组织结构上,委员3人,总理全会事务;部长8人,分掌历史、政治、交通、教育、工业、商业、市政、社会事业。工作分8项:演讲、阅读、记录、调查、统计、测绘、摄影、出版。
此外,南开还有消费合作研究会、生物学会、日语研究会、国文读书会、算学研究会、史地研究会、英语研究会、美术研究会等。
出版。学校为练习学生写作能力,增加学生发表思想的机会,便鼓励学生编辑刊物,会有会刊,校有校刊,有的是周刊,有的是季刊,种类很多。因此,南开学校并没设新闻学课程,也没设新闻学科系,但毕业校友中服务新闻界、通讯社以及文化团体而卓有成绩者,人数很多。
据不完全统计,天津南开中学出版的学生刊物就多达20来种,其中英文的就有《南开季刊》《南开人》《南开高中生》《南燕》等。在重庆南开中学,1936~1949年间出版的学生刊物近40种。
作为校园出版物,如《校风》《南开周刊》一出便坚持一二十年,至百余期,实属不易。更难能可贵的是,南开学校对学生出版物的态度延续了民主的传统,一是敢于放手让学生独立办,二是敢于听取批评的声音。上世纪心太大。国人的智识,无团体、无国家观念。体育以灌输此种观念,以训练其团结、互助、合作之精神。……故体育不教合作乃不懂体育,不能合作乃可亡国。”
据南开学生回忆,南开的学校体育“更重视体育道德的培养。南开中学初时每星期六下午,还有一次全校学生大会操,加强训练学生们的组织性和纪律性”。
南开校史记载的两则事例生动体现了张伯苓借体育培养学生爱国主义道德品质的目的。1934量年第18届华北运动会之际,南开啦啦队打出“勿忘国耻”四个大字,随后又换成“收复失地”,以弘扬爱国主义精神。“华北会,十八届/量锻炼好身体/量休把别人赖/收复失地在关外/量收复失地在关外”。事后,日本方面进行抗议。张伯苓把学生领袖们找来,说了三句话:第一句话,“你们讨厌”;第二句话,“你们讨厌得好”;第三句话,“下回还那么讨厌,要更巧妙的讨厌!”
1935量年在“爱罗鼎杯”比赛中,以南开队主力队员和北宁队组成的中北足球队战胜诸强,勇夺冠军,成为我国有史以来第一支战胜外国人获得冠军的球队。张伯苓高兴地宴请了全体队员。席间他激动地说:“西洋人嘲笑我们是‘一盘散沙’,做事是‘五分钟热度’,事实是最好的反证。”
张伯苓一直认为:“教育里没有了体育,教育就不完全”,“不懂体育的,不应该当校长”。
课外活动
张伯苓指出中华民族五大弊病,其四曰“散”。“两千年来,国人蛰伏于专制淫威之下,不善组织,不能团结。因此个人主义畸形发展,团体观念极为薄弱。整个中华民族有如一盘散沙,而不悟‘聚者力强,散者力弱’‘分则易折,合则难摧’之理。”因此学不单是要从书本上得学问,并且还要有课外的活动,从这里面得来的知识学问,比书本上好得多。”并进一步指出:“从戏剧里面可以得做人的经验。会演戏的人,将来在社会上必能做事”。
张伯苓认识到教育和戏剧在内涵上的相同之处,更让他找到了两者形式上的契合点,从而决定把新剧作为“开民智、进民德、醒国魂”的一个重要方式。他还给学生介绍莎士比亚名言“All量the量world量is量a量stage(全世界是一个舞台)”。“戏院不只是娱乐场,更是教堂、宣讲所、教室,能改革社会风气,提高国民道德”,戏剧和教育一样,都能“改造他的道德,改造他的知识,改造他的体魄”。
1909年至1949年的40年间,南开的新剧取得了巨大的成绩。演出中外著名剧目和自创剧目246个,其中南开中学为主力。1919年南开大学成立,但南开戏剧的发展一直以中学为大本营。很快,南开戏剧便因《一元钱》《一念差》《新村正》等剧的上演而声震津门。在重庆,“教师演,学生演,校友也演;在本校舞台上演,到街头、农村去演,……场场满座更反映了演出水平,扩大了南开话剧的影响”。
南开戏剧,无心插柳,却培养了专业戏剧学校难望项背的曹禺、黄宗江;有心栽花,以周恩来总理、邹承鲁院士等为代表的剧团活跃分子后来也广泛活跃在革命和建设事业中。这期间南开的学子创作、改译(编)的剧目有143部之多,专门讨论话剧的理论文章有26篇,剧评36篇,其中周恩来《吾校新剧观》、曹禺《关于话剧的写作问题》等文章深刻讨论了旧戏与新剧、创作和演出、精神与剧院、东方与西方等诸多问题。《吾校新剧观》是篇有相当理论视野和专业深度的戏剧论文,很难想象出自一位18岁的青年之手。在南开时,曹禺便开始构思《雷雨》,终于在23岁写出这部经典传世之作。40年代张伯苓当选为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重庆南开有个15岁的高一学生写了篇题为《走错了一步棋的张伯苓》的文章,发表在正式刊物上。张校长毫不生气,十分赏识地说:“不管他说得对不对,才念高一就敢在杂志上指名道姓地批评他的老校长。这说明他没白念南开,也说明我们南开教育的成功。”
社团。南开学校为锻炼学生做事能力、服务精神,培养社会领袖人才,鼓励学生自动组织各种社团,通力合作,团结负责。以重庆南开中学(1936~1949)为例,其社团有:
合唱团、话剧团、文学社、业余无线电协会、北极社、幼苗社、紫光摄影社、正声乐社、动力社、号角社(地下进步组织)、星社(地下进步组织)、晨钟社、民声社、木工制作组、航模组、青云队、环球队等。
校园戏剧
校园戏剧本是南开的众多课外活动之一,但由于影响特别大,因此值得在这里单独介绍。
很多学者认为,话剧(当时称为“新剧”)进入中国有两个源头,一是春柳社从日本间接移植到以上海为中心的我国南方各地流行的话剧;一是南开新剧团从欧美直接移植到以天津为中心的我国北方流行的话剧。一所中学能够成为我国话剧的源头之一和整个北方的话剧中心,的确是非常罕见的。
早在1909年,张伯苓即已鼓励学生演剧了。他还亲自为他们写作剧本,指导表演,甚至以校长身份担任剧中主要角色,使外界惊骇得不得了,认为有失体统。
张伯苓对戏剧的认识一开始就站在教育家的角度,从1909年南开第一部话剧《用非所学》即可看出其试图教育学生的目的。对组织学生开展的戏剧活动,张伯苓校长说:“……这种剧社组织我很赞成。因为到学校来念书,
学校文化建设
张伯苓在其办学实践中非常重视学校文化的建设,以其先进的办学理念影响并促进南开的学校文化建设,使南开学校文化在物质、制度、精神三个方面都独具特色。
校徽。南开系列中学校徽都以二个重叠的正方形组成一个八角形图案,中间书写“南开”字样,颜色以紫白为主,显得庄重典雅。
天津南开中学
重庆南开中学
校色。青莲紫色,寓意:出淤泥而不染。
校训。允公允能,日新月异。
“公”,指公德、品德,即爱国、爱民。“能”,指能力、才干、技能。“允公允能”可以解释为“爱国爱群之公德,与夫服务社会之能力”。“日新月异”,即自强不息、积极进取。
容止格言与校风建设。
容止格言又称作“镜箴”,1904年秋,天津南开中学教室楼门侧悬立着一面大镜子,立镜上方有一块木匾。匾上镌刻着六句话,四十个字,由“南开校父”严修手书。张伯苓经常引导学生学习领会“容止格言”,他逐一解释说,前四条既是对学生外表的要求,也是对学生体格和卫生的要求,第五条讲“气象”,第六条讲“颜色”;遵行这六条“容止格言”,可以代表“吾校学生之气质”。
镜箴的影响是深远的。当时,南开学生出校进校,都常在镜子前理理头发,整整衣扣,逐渐形成了一种习惯,以至于南开学生走在街上,即便没有佩戴校徽,大家也都可以看出这是南开的学生。当时有人评论:“南开学校乃一极有精神之学校……学生均甚活泼而眉宇间有一种文雅之态度。”
曾在南开肄业的著名美籍历史学家何炳棣后来用一个法文词“chic”(即时髦、漂亮、潇洒、高雅)来形容南开学子的气质。
张伯苓极其重视校风建设,认为青少年学生思想单纯,自制力薄弱,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同时,他清醒地看到:“吾南开所最短者,即为不识时务。盖其中纨绔子弟居多数,易流入浮躁愚鲁之境。”对此,要培养救国人才,没有良好的校风,就不可能实现既定的教育目标。因此,张伯苓明确提出:“个人应具有固有之人格,学校亦当有独立之校风。”
校风不可能自然而然地形成,需要有一系列的规章制度和严明的组织纪律作保证。早在民国初年,南开就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校规校纪。它包括教学、生活管理两大方面,如讲室规则、操场规则、寝室规则、书报室规则、食堂规则、饮茶室规则、淋浴室规则和接待室规则等。
南开学校的校风建设主要内容有:文明习惯,团结协作,勇于进取,勤奋治学。南开学主,各部、课也自主,做到“守土有责”;喻传鉴、伉乃如、华午晴、孟琴襄各管一部,被喻为“南开四大金刚”。
“五课”实为一体,相互辅助,共受校董会监督。校董会由董事九人组成,董事多为名绅政要。校长由董事会聘任,大学部及中学部主任各一人,由校长推荐经董事会通过。董事会担任筹募经费、议决预算、审查决算。学校章程之制定及变更由董事会通过。
民主参与。针对中国人团体精神和公共服务意识、组织能力和民主政治习惯的缺失,南开实行“行以求知、学以致用”的教育方针,在“五课”之外,还有专门的会议和委员会对学校的一些事务进行管理。
事务会议是学校的议事机关,由校长、校长室秘书、中学主任、各科主任及图书馆主任组成,校长为主席,每星期开会一次,决议事项由各课执行。学校重大事项由校长召集全体教职员会议公决。根据需要和不同的职能,设置的会议还有:课务会议、学科会议、分科会议(国文、外语、算学、自然、社会、艺术和体育)、年级会议。设置的委员会有:训练委员会、辅导员会、体育委员会、庶务委员会、社会观察委员会、暑期学校委员会、预算委员会、图书委员会、入学考试委员会、仪器委员会、花木委员会。
各种形式的会议和委员会,极大调动了老师和学生参与学校管理的积极性。特别是让学生参与进来,体现了教育者对待被教育者的平等意识,为学生提供了参与管理、锻炼管理能力的机会,对学校管理也是一种监督。
每个新学期的开始,学校都会召集各科主任及全校教职员工讨论学校工作计划,会后就将学校工作计划陆续印刷发布出来。南开对学校的“财政开支”持开诚布公的态度,将每期的账目存放在图书馆供人随时查阅。对于南开坚持日清月结的财政核算非常自豪,张伯苓校的规定都是十分具体细致的,讲求实效,并处处透出对学生的关爱。
建筑景观。在校园环境建设上,南开投入了相当的财力和物力。并且,张伯苓认为校园的建筑应该反映学校的风貌,在设计建筑之初便已有整体的规划。所以,学校建筑已经不是单纯的遮风避雨的房舍,而是希望建成宏伟的殿堂、优美的校园,“青年学生日处此安定秩序、优美环境中,自必潜心默修,敦品励学,养成一种笃实好学之良好校风”。
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天津西南洼本一块荒凉不毛之地,才变成环境幽雅的学府:罗马式的拱形校门上,镶嵌着白色的“南开”二字;灰墙环绕中,矗立着洋式楼房,小巧的花园点缀其间。当时的《晨报》刊载北京政府教育部视察员对南开的评论:“就中国公私立学校而论,该校整齐划一,可算第一。”
1936年建校的重庆南开中学,它的总体布局、建筑风格均一脉相承。南开中学系列学校都十分重视建筑风格传统的继承。时至今日,漫步这些学校,会发现几所学校总有神似的韵味。
管理特色
分权管理。张伯苓时常这样表述,私立学校不是私有学校,南开不是张伯苓一个人的私产,南开是大家的南开。学校里的一切事务,不是遵从校长一个人的意志,而应该由南开全体成员共同商量,要全体成员共同负责任。校长要抓大政方向而不问细务,实行分权管理。
抗战以前,南开学校四个分部采用一套管理班子,横纵结合,纵分教务课、训练(即训育)课、体育课、庶务课和会计课“五课”,横分中学部、大学部、女中部、小学部“四部”,五课四部,井然有序。经过多年的办学,南开中学的管理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自主管理,校长负责,自主不仅是校长的自清贫的生活。
南开中学对于学生人格绝对尊重,认为每个人都有缺点,但是每个人的人格尊严与权益地位都应该是独立完整而不受轻视的。从1921年以后,南开中学凡是学生犯过(除大过外),学校都会引用著名的改过名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过而不改是为过也”来训育教化学生。
由于南开对于学生的这种充满人性的尊重与关爱,社会对于南开中学有“家庭学校”的美称。早期的南开,学校规模小,学生人数有限,张伯苓既作为校长又作为主要教师,亲身参与学校大部分的教学与管理事宜,频繁与学生交流,所以对于每个学生的学业、品行、家庭背景等都有深刻的了解,这时期毕业生中许多人都终身与张伯苓保持着亦师亦友的亲密关系,如梅贻琦、喻传鉴等。
1914年进入南开的吴国桢是南开中学的著名校友,历任国民政府武汉市长、上海市长、重庆市长、总统府秘书长等要职。他曾深情地回忆他在南开的学习生活,年仅11岁进入南开学习的吴国桢是500多名学生中年龄最小的,故而受到了校长和老师的特别关爱。校长张伯苓更像父亲一样地关爱他,晚上经常来宿舍替他盖好被子,学习上严格要求也不乏鼓励,“张博士总是十分注意从老师那里查询我在学习上是否有进步,每当有个好的报告时,他就用表扬来鼓励我,当发现有了疏忽,就循循善诱。我想在那些成型的年代里,我的成长应该主要归功于他”。
女子教育
中国古代女子教育,是与其礼教文化和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相适应的,并不是为了实现人的全面发展,充斥着男尊女卑的思想观念。女子教育的转机出现在近代,教育的近代化为女性普及教育创造了前所未有的条件。说:“不论是谁,要查看当月的账目,五分钟内就能告诉你。”
师生平等。南开的管理处处体现着师生平等的原则,不论是老师还是学生,在制度面前都是一视同仁的,如果违反都要受到惩罚。
最有代表性的是“张伯苓与学生共同戒烟”的故事。南开中学开设有“修身”课程,这门课由张伯苓校长亲自讲授。有一次下课后,张伯苓与学生闲谈,看到有个学生的手指焦黄,他猜测这个学生一定经常吸烟。于是,严肃地对这个学生说:“你的手指是吸烟熏黄的吧?吸烟有害,应该戒掉!”不料,这个学生盯着校长的烟袋反问道:“您不是也吸烟吗?怎么说我呢?”张伯苓被问得一时语塞,愣了半天,猛的一下,把陪伴自己半辈子的烟杆折成两截,郑重地说:“我以后不抽了,你也不要抽了!”他还让人把自己珍藏的烟叶取出,当众销毁。看到年过半百的老校长坚决的态度,同学们既感动又内疚,恳求道:“校长,我们以后不再吸烟了,您就不用戒了。”张伯苓说:“不这样做不能表示我的决心,我与诸同学共同戒烟。”从此,张伯苓再也没有吸过烟。
学生中达官贵人的子弟不少,但是面对考试,面对学习成绩和学校规定,大家一视同仁,触犯了规定或者未达到某标准的,学校的处理同样不留情面。
关爱师生。南开中学十分关注教师的生活条件和状况的改善,学校尽力营造一种亲密和谐、团结奋发的人际氛围。同时面对校役职员,在严格要求规范管理之外,南开从来都是以平等和尊重的态度对待他们。
作为私立学校,南开的办学经费都是来之不易的,但是南开教师的待遇,在当时的中学中间是非常优厚的。员工们的工资一涨再涨,最高的月工资已升至300元,而张伯苓的工资却一直停留在100元,也从不多拿工资,过着天津的女子教育起步还是比较早的,在民国成立之前,天津的各种女子学堂就已多达20多所。但在北洋政府时期,教育界的一些顽固分子反对提倡女子教育,导致天津的女子教育停滞不前。
张伯苓是当时妇女解放的积极支持者,反对男尊女卑的封建伦理思想,主张男女受教育平等。五四时期张伯苓就打算创办南开女中,但由于经费的问题,拖延了两年,最后在各界仁人志士和女学生们的热情要求下,南开女子中学终于在1923年的9月正式开始招生,受到天津女学生们的欢迎。南开女中的创办,是张伯苓办学道路上迈出的重要一步。
两年之后,南开女中的报考人数激增,原来租用的校舍已经不敷应用。因此,张伯苓又多方求助和募捐,用募得的两万多元,在南开中学南楼南端购地十余亩,开始兴建女中校舍。1926年3月,校舍竣工。女中学生迁入新校舍上课。此时,女中设置也有所变化。除初一、二年级外,又增添了初三年级,每年级各有甲、乙两班。为满足即将毕业的初中女学生所提出的添设高中部的合理请求,张伯苓还添设高中一年级,并分成文科班和理科班。文科开设政治、经济、商法等课程,与男中同班上课。理科班的实验课程与男中部分班共用理化实验室。这样,女中总共有八个班级,二百多名学生。
南开女中是一所高水准学校。教学和管理与南开中学统一进行,主要教职员均由南开中学兼任,因此也推崇民主、自治、开放式的教育。这种教育理念是女子教育进步的重要标志。南开女中的成立和发展,把天津女子教育推上了一个新阶段。
张伯苓经常对女中学生介绍一些进步思想,希望通过女性对丈夫与家庭的襄辅作用来影响男性国民为国家和民族效力。一次在南开女中的毕业典礼上,张伯苓诚挚地对即将走入社会的女学生提出建议:“你们将来结婚,相夫教子,要襄助丈夫为公、为国。不要要求丈夫升官发财。男人升官发财以后,第一个看着不顺眼的人就是他的原配太太。”
在抗战期间,一是因为战争因素,财力有限,人力不足;二是因为女子教育的发展,时代的开化,男女同学不再涉及风化,所以,在重庆南开中学里的女中部,许多课程已经与男生一起开设,只是在为适宜女子特殊需要而设的军事看护、家事及女子实用技能等学科才单独开设。课外的活动,女中也积极参与,并无太大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