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的“侠”情结及其游侠诗
2016-01-14张玮
张玮
摘要:游侠诗是李白诗作中重要的一部分,这些游侠诗不仅填补了汉之后史书对“游侠”记录的空白,也对传统的侠的人生价值取向进行了指引和规范,后世许多文人志士,也常借用游侠形象表达自己的某些志向。李白塑造的“游侠”形象,体现了盛唐时期文人积极向上、积极实现人生价值的乐观心态。
关键词:游侠诗;李白;文人心态
中图分类号:I222.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9324(2015)06-0081-02
“侠”这一概念,最早见于韩非子的《五蠹》:“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礼之,此所以乱也。夫离法者罪,而诸先生,以文学取;犯禁者诛,而群侠以私剑养。故法之所非,君之所取;吏之所诛,上之所养也。法、趣、上、下,四相反也,而无所定,虽有十黄帝不能治也。故行仁义者非所誉,誉之则害功;工文学者非所用,用之则乱法。”另外在《五蠹》中,韩非子还提到了“游侠”、“私剑”,而“私剑”者即是“游侠”的最初面目。
西汉司马迁在《史记》中为游侠作传,选取了韩非子《五蠹》作为开篇。在《史记》的《游侠列传》中,司马迁较为精细地将“侠”的基本特征用文字勾勒出来。“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戹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
到了东汉,班固在《汉书》中也为游侠作传,叙述朱家、剧孟、郭解、万章、楼护、陈遵、原涉等汉代七个游侠人物的事迹。自班固之后,历代史家不再单独为游侠作传,“游侠”消失于史书之中,再没有历史事实作为参考的依据。
虽然在《汉书》之后,再没有史家单独记述游侠的故事和事迹,但这并不代表“游侠”从此消失,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游侠诗歌、唐代记录游侠故事的传奇、宋元讲述“游侠”人生的话本,都带有诗人、作家创作时代的生活印记。
随着“游侠”诗歌和传奇的增多,“游侠”的形象逐渐脱离了固定的程式,不同于史书中明确记载的人物形象,而是变成了一种精神,一种符号。从汉武帝太初元年司马迁开始写作《史记》,到唐懿宗咸通年间裴鉶创作《传奇》,将近百年的时间,“游侠”的形象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从复杂变得单一:快意恩仇,仗剑行侠,武艺高强。
李白一生创作了许多充满了浪漫主义情怀的诗篇,其中提到“侠”或与之相关的诗就有近百首。李白笔下的“游侠”,有着许多共同之处,集中表达了李白的人格魅力与处世之道。
一、“侠”自闾巷来
司马迁在《游侠列传》中对“侠”也进行了分类,提出先秦有两类“侠”:一类是卿相之侠,“近世延陵、孟尝、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亲属,藉于有土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贤者,显名诸侯,不可谓不贤者矣。比如顺风而呼,声非加疾,其势激也”;一类是布衣(闾巷)之侠,“至如闾巷之侠,余甚恨之”,“古布衣之侠,靡得而闻已”。
龚自珍的诗句“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漫感》),可谓从一定程度上表达了历代文人墨客对于“侠义”的终极理想。尽管李白常常自称要实现“仗剑行侠”的愿望,但对于李白来说,他身上的文人气息还是颇为浓厚的,“萧”选比“剑”来得容易。不过,无论用“萧”还是用“剑”去实现人生理想,有一点都是共通的,即是依靠个人的努力,而不是祖先的庇荫。
李白的《行行且游猎篇》:“生年不读一字书,但知游猎夸轻巧。胡马秋肥宜白草,骑来蹑影何矜骄。金鞭拂雪挥鸣鞘,半酣呼鹰出远郊。弓弯满月不虚发,双苍迸落连飞削。海边观者皆辟易,猛气英风振沙碛。儒生不及游侠人,白首下幄复何益。”大约作于天宝十一年,正是李白第二次去边疆游历,比时也正是安禄山准备反叛积极准备之时。通过这首诗,李白慨叹饱读诗书的自己,比之一字不识的边城游侠儿尚且不如。烽火狼烟、大漠孤烟、马革裹尸这种人生经历,在性格奇倔、渴望建功立业的李白的诗中,得到了强烈的反映和共鸣。
二、从军:“侠”的人生价值
唐人游侠诗,叙事方式以李白《白马篇》为代表:“龙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斗鸡事万乘,轩盖一何高。弓摧南山虎,手接太行猱。酒后竞风采,三杯弄宝刀。杀人如剪草,剧孟同游遨。发愤去函谷,从军向临洮。叱咤经百战,匈奴尽奔逃。归来使酒气,未肯拜肖曹。羞入原宪室,荒淫隐蓬蒿。”诗中的主人公经历了“狂放-征战-功成不受赏赐-隐退”的人生历程。李白在《送外甥郑灌从军》中表达了类似从军边关的愿望。不过,“衣锦回”也罢,“赐侯印”也罢,都是为了让文明社会重新接纳“不轨无法”的游侠。游侠的“意气”固然使人羡慕,但醉宿倡楼弄宝刀毕竟不值得效法。幸得有边关战事,“发愤去函谷”(《白马篇》)成了游侠重回文明社会的最佳途径。征战回来的游侠,俨然成了民族英雄,完全值得诗人称颂。至于结局是“隐蓬蒿”还是“挂侯印”,其实无关紧要,诗人已经借边关战火为游侠洗礼。
美国著名的实用主义哲学家悉尼·胡克认为公众之所以对英雄伟人感兴趣,来源于三个主要原因:“心理安全的需要”、“要求弥补个人和物质局限的倾向”和“逃避责任”。如果公众所处的时代不太混乱,而且教育又有利于启发成熟的批判能力,公众就会相对少地把注意力放在“英雄”身上,在这种情况下,寻找父亲替身的需要就相应地减弱了。反之,如果公众处在战争时代,人们将努力寻找精神上的“父母”,从精神上获得安慰和补偿。而这正是游侠所赖以生存的环境,无论是战乱年代还是和平年代,只要世上还存在着“不公”,民众期待出现“替天行道”的英雄(侠客)的愿望就不会停止,人们借建立英雄(侠客)形象来推卸每一个个体为命运而抗争的责任,自觉将自己置于弱者、被奴役者与被拯救者的地位。[1]
李白是个渴望积极入世,对儒家“济苍生”、“安社稷”的士人理想看得很重的人。恰逢李白所处的时代正是盛唐时期,文人士子都普遍表现出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可李白既看不起寒窗苦读、白首穷经的科举之路,又不愿意参军,选择征战于沙场,而是寄希望于风云际会,始终幻想着“平交王侯”,“一匡天下”而“立抵卿相”,建立盖世功业之后功成身退,退隐江湖。[2]endprint
三、仗剑与报恩
侠客行侠仗义为了报恩,基本上从唐朝才开始有,这一行为与两汉及之前的侠客有着很大的不同。像荆轲刺秦为报燕太子“知己之恩”,司马迁认为荆轲的行为属于“刺客”类中,不是“游侠”的行径。
李白在《结客少年场行》中也刻画了一位快意恩仇、知恩图报的侠者形象:“紫燕黄金瞳,啾啾摇绿騣。平明相驰逐,结客洛门东。少年学剑术,凌轹白猿公。珠袍曳锦带,匕首插吴鸿。由来万夫勇,挟此生雄风。托交从剧孟,买醉入新丰。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羞道易水寒,从令日贯虹。燕丹事不立,虚没秦帝宫。舞阳死灰人,安可与成功。”杀人这种“大事”,在游侠的眼中,也许不过是“笑尽一杯酒”,未报知己之恩而为之。在诗中还穿插了荆轲为报燕太子丹的“恩”,而去刺杀秦王的故事。可见,在李白的观念中,荆轲的行为已经符合“侠”的标准,这一点与汉代司马迁的看法是不同的。
明人张潮有云:“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间大不平,非剑不能消之。”(《幽梦影》)“剑”这一意象,在李白的游侠诗中也是经常出现。而李白本人,也是精通剑术,有着“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赠从兄襄阳少府皓》)的人生抱负。
四、曹植对李白游侠诗的影响
虽然生活在三国战乱时期的曹植和生活在大唐盛世的李白所处的环境大相径庭,但两人在“侠”这一共同主题下,又有着一些共性。曹植从小深得曹操的宠爱,从曹植早期的作品中可以看出他心怀建功立业的壮志豪情。与其兄曹丕太子之争失败后,终生失宠不得势,其作品风格也随之改变。
公元702年,女皇武则天首创武举制,开创了“以武入仕”的传统,并设立“武状元”,从一定程度上为“侠”文化的推广起到了积极作用。恰巧生活在这个繁荣富庶、空前强盛的文人们,包括李白在内,都渴望建功立业,实现一番作为。李白也曾立下“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李白《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的宏大志向。
不过,李白的身份毕竟更多的是一介文人,比起像个真正的游侠征战沙场,他更喜欢去游历名山大川。
受当时社会环境的影响,李白也有着积极入世、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自称“十五学剑术”(李白《与韩荆州书》)的李白,在公元726年,“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去往当时的国都长安,希望能在政治上有所成就。天宝元年,机会终于来临,李白终于被皇帝征赴长安,供奉翰林。此时的李白,有着“一朝君王垂拂拭,剖心输丹雪胸臆”(《驾去温泉宫后赠杨山人》)般说不尽的得意与希冀。可惜好景不长,受朝中权贵的馋毁,加之迟迟得不到唐玄宗的重用,他终于在天宝三年,离开长安,开始了新一轮的游历。
就人生经历而言,曹植与李白有着相似的地方,正像他们笔下的“游侠”,年少时都是满腔热血,渴望实现人生价值。可冷酷的现实却把他们的“游侠”梦硬生生地毁灭了,不禁让人感慨可悲可叹。
曹植对李白的游侠诗有很深的影响。《白马篇》是曹植早期的诗作,诗中塑造的武艺高超、充满爱国情怀的游侠形象,也寄托了曹植本人渴望在乱世之中建功立业的渴望,洋溢着乐观、浪漫的情调。《名都篇》可以说是一篇叙事诗,讲述了京城中一名擅长骑射、风度翩翩的少年游侠的生活故事。可以看作是现实中“游侠”生活的写照。可无论是《白马篇》中的浪漫主义情怀,还是《名都篇》中的现实生活写照,字里行间都浸透着建功立业、慷慨悲怆的“建安风骨”。李白《白马篇》中的五陵侠客也是一开始过着像《名都篇》中的主人公般任意恣肆的生活,然后经过战火的洗礼,实现了报效国家的人生价值,这一点又与曹植的《白马篇》在内容上很相似。
五、对后世的影响
李白游侠诗中所提到游侠形象,既填补了汉之后史书对“游侠”记录的空白,也对传统的侠的人生价值取向进行了指引和规范,后世许多文人志士,也常借用游侠形象表达自己的某些志向,使“侠”成为中国文学中一个永恒的符号。
参考文献:
[1]悉尼·胡克.历史中的英雄(中译本)[M].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14-18.
[2]周陨初.诗仙李白之谜[M].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