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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辞》“乱曰”的内涵及功用

2016-01-14陈志霞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5年12期
关键词:招魂楚辞思乡

对于《楚辞》中“乱”“乱曰”之内涵,学界迄今为止依然众说纷纭,没有定论。而我们认为,对“乱”的认识不能只停留在形式上,应该更为关注“乱曰”在文本中的作用。从作用方面来说,《楚辞》中的“乱曰”,或是概括总结,或是升华主题,或是对前文的反复陈词,这从《离骚》、《招魂》、《九章》等文本中可以得到明证。

一、《离骚》之“乱曰”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这一段,诗人自叙身世、才能和理想,以及辅助楚王进行政治改革,最终因楚王听信谗言,致使理想破灭。但诗人并没向反动势力屈服,而是坚持自己的政治理想和道德情操。“女嬃之婵媛兮,申申其詈予。……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与此终古”这一段主要写了女嬃对诗人的劝诫,以及诗人向重华陈辞,进而上下求索的经历,表达了诗人不被世俗容纳的感情。“索藑茅以莛篿兮,命灵氛为余占之。……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在去留问题上,灵氛、巫咸都劝他离开,屈原也下定决心离开楚国,正当周游时,忽看见故乡的方向,顿时离开的心绪又发生动摇,其复杂矛盾的心绪可想而知。在结尾的部分,出现了一段“乱曰”:

乱曰: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在去留问题上屈原犹豫不决,想留,却“国无人莫我知”“莫足与为美政”;不留,却又割舍不了故乡之情。从《离骚》整篇来看,君王“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齌怒”;大臣们“世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国人“众女嫉余之娥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屈原无可奈何地发出“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的慨叹。当美好的政治理想被活生生的现实击碎时,屈原只得选择“依彭咸之遗则”、“从彭咸之所居”。因此,该段“乱曰”体现了屈原对政治理想破灭的无奈,以及由此生发出的对故乡的眷恋,又点出了自己所趣之意,寥寥数笔,把屈原复杂矛盾的心情刻画得淋漓尽致。可以说,该段既是对前文的概括总结,也是对前文主题的升华和反复陈词。

二、《招魂》之“乱曰”

《招魂》主要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全文之序,指出招魂的原因;第二部分是招魂词,作者用巫阳的口气描写了四方凶恶,并以故乡的居室、饮食、音乐、娱乐之美来劝说其魂回归;第三部分是“乱曰”:

乱曰:献岁发春兮汩吾南征,菉蘋齐叶兮白芷生。路贯庐江兮左长薄,倚沼畦瀛兮遥望博。青骊结驷兮齐千乘,悬火延起兮玄颜烝。步及骤处兮诱骋先,抑骛若通兮引车右还。与王趋梦兮课后先,君王亲发兮惮青兕。朱明承夜兮时不可以淹。皋兰被径兮斯路渐。湛湛江水系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兮哀江南!

从《招魂》整篇来看,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是采用民间招魂形式,间接抒发自己不愿离开楚国,寄托对故乡的眷恋。而第三部分“乱曰”的描写,则完全摆脱了民间招魂的形式,以纯文学的视角进行招魂,可称为“小招魂”,这也说明屈原善于改造当时楚国文体进行自创。如果说,作者在第一、二部分还对楚王充满希望,并对自己的政治理想能得以实现抱有念想,那么这段“乱曰”则在回忆中彻底粉碎了诗人的幻想。南征的美好情景让诗人情不自禁陷入沉思,其魂魄陷入了当年云梦打猎的场景。“朱明承夜兮时不可以淹……魂兮归来兮哀江南”回环照应开端,尤其一句“魂兮归来兮哀江南”,振聋发聩,使诗人的魂魄从幻想中清醒,无可奈何地面对眼前的惨景。这不仅仅是伤春了,诗人伤怀更多的是对国家命运的担忧,是对自己政治理想破灭的哀叹,其悱恻之情溢于言表。简言之,第一部分诗人因为“上无所考此盛德兮,长离殃而愁苦”,故魂魄离形,第二部分就以民间招魂的形式对此进行招魂,但没指明是否把魂招回;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居室、饮食、音乐、娱乐这些虽美,虽诱人,却不是诗人真正所需的,一如诗人在“乱曰”中描绘的美景以及当年云梦打猎的盛况。诗人真正需要的是清明的政治环境和圣贤的君王,这是实现他政治理想的保证,但社会现实却与其向往的相悖,故当魂魄回归时,诗人仍然面临着不可改变的社会黑暗现实。这也是诗人为什么“长离殃而愁苦”的原因,也是诗人在最后“乱曰”中面临美景和盛况却“伤春”的原因所在。可以说,这段“乱曰”是以新的招魂形式对第一部分“长离殃而愁苦”作进一步的陈述,也是对第二部分招魂的回应。“魂兮归来兮哀江南”是诗人对现实的思考,是诗人不得不面临现实的写照。总之,其文采纷华,反复陈词,总括一言,以明心志。

三、《九章》之“乱曰”

王逸认为《九章》是屈原所作,屈原被流放江南之地,思君念国,忧心罔极,故作《九章》以抒怀。其中四篇带有“乱曰”,分别是《涉江》、《哀郢》、《抽丝》、《怀沙》。基本情况如下:

乱曰:鸾鸟凤皇,日以远兮。燕雀乌鹊,朝堂坛兮。露申辛夷,死林薄兮。腥臊并御,芳不得薄兮。阴阳易位,时不当兮。怀信侘傺,忽乎吾将行兮。(《涉江》)

这段“乱曰”颇有《诗经》风格,以四言为主,并采用比兴手法,抒发自己怀有忠信之情,却失意彷徨,不得不远走他乡。其深意和全篇融为一体,正如洪兴祖所说:“此章言己佩服殊异,抗志高远,国无人知之者,徘徊江之上,叹小人在位,而君子遇害也。”(《楚辞补注》)总之,这段“乱曰”总括了全文,并在最后点出了自我所趣之意。

乱曰:曼余目以流观兮,冀壹反之何时?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信非吾罪而弃逐兮,何日夜而忘之!(《哀郢》)

《哀郢》主要写诗人自己虽被流放,但心系楚国,忍而不舍。同时,由于小人当道,思君不得。这段“乱曰”句句充满思乡之情,先是用疑而不答的口气反问,表达归乡无期,又用比兴的手法倾诉,最后感叹无法忘怀日夜思念的故乡。

乱曰:长濑湍流,溯江潭兮。狂顾南街,聊以娱心兮。轸石崴嵬,蹇吾愿兮。超回志度,行隐进兮。低回夷犹,宿北姑兮。烦冤瞀容,实沛徂兮。愁叹苦神,灵遥思兮。路远处幽,又无行媒兮。道思作颂,聊以自救兮。忧心不遂,斯言谁告兮。(《抽思》)

《抽思》一章陈述了君王轻信谄谀小人,而自己的忠直不被理解,无法施展自己的才能和政治理想,故舒肆愤懑,反复陈词,以舒展心中的愁苦。《抽思》篇中除了“乱曰”,还有“少歌”、“倡曰”。“少歌”言楚王不信任自己,言语间充满无奈。“倡曰”以鸟喻己,反复表白自己的孤独无依和思乡之情。“乱曰”表达了屈原归乡之心,但因道路险阻,难以返回,因而进退两难,心中着实迷茫,其忧愁的情绪也无法释怀,故最后点出这篇的本意在于反复陈词,以泄忧思。洪兴祖云:“少,矢照切。《荀子》曰:‘其小歌也。注云:‘此下一章,即其反辞,总论前意,反复说之也。此章有少歌,有倡,有乱。少歌之不足,则又发其意而为倡。独倡而无与和也,则总理一赋之终,以为乱曰云尔。”(《楚辞补注》)通过阅读全文,发现“少歌”与前文的“结微情以陈词兮,矫以遗夫美人……与余言而不信兮,盖为余而造怒”相对应。而“倡曰”、“乱曰”所抒发的思乡之情在前文并没有出现。可见,“少歌”、“倡曰”、“乱曰”之间的关系并不完全如洪兴祖所说。“少歌”有总述前意,反复陈说之意;而“倡曰”则不再像前文那样反复诉说楚王的反复无常,而多是抒发思乡的情怀。“乱曰”延续“倡曰”的思乡之情,并在最后总理一赋之终,阐明主旨。从上面的分析中可知,作者采用了不同的表达方式——“少歌”“倡曰”“乱曰”,其目的都是为了更好地抒发感情。而“乱曰”的作用不单单是总理全篇,更重要的是其反复咏唱作者的志向和表达的意旨。

乱曰:浩浩沅湘,分流汩兮。修路幽蔽,道远忽兮。怀质抱情,独无匹兮。伯乐既没,骥焉程兮?民生凛命,各有所错兮。定心广志,余何所畏惧兮!曾伤爰哀,咏叹喟兮。世溷浊莫吾知,人心不可谓兮。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怀沙》)

《怀沙》言己不被世俗所容,小人蔽贤,自己空有才能,却没有伯乐相识,但诗人不以此改变其行,仍然持守古人的气节。该段“乱曰”反复诉说自己的高洁品行,却举世无人知晓,而作者又不愿苟合于世,迫不得已,以死守节。故这段“乱曰”在全篇中不只是总搓其要,而是在反复表达作者所思所想的基础上以明志向。

(基金项目:北京市职业院校教师素质提高工程“优秀青年骨干教师培养计划项目”)

(陈志霞  北京水利水电学校  10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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