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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场

2016-01-12郭娇

大学生 2016年1期
关键词:哈佛校园学生

郭娇

2015年,在美国、英国的大学校园,“性骚扰”算得上一个关键词。5月19日哥伦比亚大学毕业典礼上,女学生舒尔科维克兹在同学的帮助下,抬着抗议床垫走上讲台,表达对学校处理性侵投诉结果的不满;1月,英国《邮报》发布调查报告,指出近1/3的英国高校女生在大学期间曾遭性骚扰;哈佛等大学女生发表公开信,控诉自己被性骚扰的经历……

“亲爱的福斯特校长,我代表防止性骚扰工作小组向您汇报在春季学期对全体哈佛在校学生发起的一次问卷调查。调查结果的初步分析表明……”

2015年9月21日,哈佛前教务长黑曼给校长发出一封14页的公开信,信里的调查结果让校长看完后深感不安,并下定决心要改变现状。而需要改变现状的美国大学远远不止哈佛一所,参加这次校园性骚扰调查的还有26所高校,包括耶鲁、哥大、布朗等常青藤大学。除了学生志愿参加的问卷调查,美国教育部通过民权办公室(Office of Civil Rights)正对100多所高校的相关政策进行合规性审查,包括斯坦福等名校。

美国的媒体也对此推波助澜,其中最有影响力的是一部从2015年5月开始上映的纪录片《猎场》,把校园性骚扰的双方比作猎手与猎物,让受害者在镜头前说出自己的名字与遭遇,向校方与司法部门施压,还校园一片安全的净土。在这些压力下先后落马的有西北大学哲学教授路德罗、伯克利大学天文学教授及前宇航员马西等等。为什么美国的高校、联邦政府、媒体对校园性骚扰如此重视?这次问卷调查的主要发现有哪些?这些发现可信吗?会给大学校园带来怎样的变化?

起源

大学与教堂,是西方文明史上存在比较久的组织机构。长满青藤、跑着松鼠的大学校园,跟响着管风琴、点着蜡烛的教堂一样,走进去就让人想要读书、想要思考、想要讨论人生或真理。这种历史与氛围赋予了大学一种光环,让好的事情显得更高尚,让不好的事情显得更卑劣。发生在大学校园里的性骚扰,就跟发生在教堂里一样让人震惊。与此相似的还有军队、司法机关等纪律严明的机构,发生类似事件也会让人更难以原谅。《猎场》的导演之前拍摄过一部反映军队性骚扰的纪录片,也引起了社会反响,包括总统奥巴马的关注。

相比大学的悠久历史,男女同校却是一种新现象。哈佛、耶鲁和普林斯顿都是从1969年才开始招收女生,至今不到50年,女生比例从零到超过半数。这不仅带来了宿舍安排、卫生间配备等设施上的变化,还意味着行为与观念上的深刻转变。这种转变处理不好,就会变成雷区,前任哈佛校长萨默斯被迫辞职的导火索之一,就是他在一次学术会议上的发言,涉及到男女在智力上的性别差异,引发了部分教师的抗议。

性别相关的研究以及女权运动,在美国的大学校园相对主流。“性骚扰”(Sexual harassment)一词诞生在1970年代的美国校园里,伴随着当时风起云涌的女权运动。这个词的起源有两种说法,一种是来自于MIT(麻省理工学院)的首任监察员玛丽?罗文。她在1973年拿到经济学博士之后,被时任MIT校长的威斯勒特聘为两名校园监察员之一,专门负责性别与工作相关的调查。通过六个月的调研,罗文写出的报告让威斯勒校长读了一个小时。校长读后凝视地板,沉默不语,开着玩笑说:“罗文,这是你上任之后才出现的问题吗?”接着他说,“希望这些问题不再发生。”并让罗文帮助每一个来找她反映问题的人。罗文的博士论文里提到了生活里无处不在的“微歧视”,她把这种现象叫做“土星的光环”——指环绕着土星的那道全是由微小的冰与尘形成的光环。性骚扰也是构成这种“土星光环”的一部分。在罗文上任前的1972年,MIT的女学生、教师和员工组织起来,要求改善校园环境,这直接导致威斯勒校长聘用罗文。根据多年的研究与实践,罗文还提出用写信的方法来处理情节不严重的性骚扰,被骚扰方可以写信给骚扰者,说出自己的不安;也可以写信给管理者,督促开展调查或干预。

“性骚扰”另一个起源也是在美国东部的大学校园。根据女权运动代表作之一的《我们的时代:革命回忆录》,1975年林?方勒在康奈尔大学任教,跟几个活跃分子一起创造了这个词。书里写到,“我们八个人在一间办公室里进行头脑风暴,讨论在公众演讲的宣传海报上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吸引关注,当时提出的有‘性恐吓‘性压迫‘工作里的性剥削等,但都不是很让人满意。我们希望用一个词包含所有明显以及不明显的持续行为。后来有人(林?方勒)提出了‘性骚扰,立即就通过了。这就是我们想要的词。”

立法

性骚扰真正走进美国公众视野是1991年的一起调查。

当时,老布什总统提名克来文斯?汤玛斯补选为美国最高法院法官。这一职位是终身任命,在美国社会倍受尊敬。汤玛斯如当选,他就是美国历史上第二位担任最高法院法官的黑人。当选前进行品格调查时,曾在他手下工作的安妮塔?希尔在FBI作证,说汤玛斯曾多次对她进行性骚扰。希尔也是黑人,跟汤玛斯同样毕业于耶鲁法学院。整个调查过程在美国社会引起了广泛关注,结果却因两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而不置可否。汤玛斯仍然顺利担任最高法院法官,希尔虽在当时颇受争议,但也先后在几所高校任教。

性骚扰相关的美国法律法规最早出现在1964年的《民权法案》,里面禁止任何基于种族、性别等的歧视。在美国大学里影响最广泛的法律是1972年教育修正案里的第九条,里面规定“在美国,任何人都不能因为性别而在接受联邦政府拨款的教育机构里无法参加活动、被剥夺权利或受到歧视”。第九条的拟定者以及代表人物是参议员贝克?巴以。他在国会上陈词:“我们(即贝克属于的白人男性那个群体)对女大学生的刻板印象是她们都是美丽的小东西,上大学是为了找个人结婚,读研究生是为了找个更有意思的人结婚,毕业以后的出路就是嫁人,生孩子,当家庭妇女。基于这种刻板印象,没有大学愿意浪费一个本应属于男生的位置来招一个女生。但是事实上‘女性更弱小只是传说,是时候该打破我们的一些前提假设了。”他还说,“虽然第九条将产生深远影响,但是它不能‘包治百病。这只是迈出了重要的第一步,来还给女性本来就属于她们的合法权利——根据她们的选择上学,学习技能,用这些技能从事她们选择的工作,获得与男性平等的报酬”。贝克在推动第九条的过程中,还留下了与普渡大学的女大学生一起赛跑的照片,让人印象深刻。

第九条从颁布以来,争议最多的是在大学的体育领域,如传统只有男子橄榄球、男子篮球、男子冰球等校队以及校际比赛,但是按照第九条的精神,学校需要分配一部分资金,支持女队以及女子比赛,这无疑牵涉高校预算,甚至还会伤害校友们的感情,因为校友们是这些校际比赛的超级粉丝,当然也是男性居多。

开战

第九条被当成法律武器来与校园里的性骚扰开战,是近期才发生的事情。

表面看来,第九条强调男女平等,似乎与性骚扰里的受害者以女性为主相悖,难道女性不应该被作为弱者保护起来吗?用第九条来反对性骚扰的途径是通过反对性别歧视,理由是性骚扰让受害者因为性别而在校园里觉得不安,无法跟骚扰者在一个食堂吃饭,或者一间教室上课,无法专心学习、失眠,不敢使用自习室或其他校园设施,不敢参加活动,得看心理医生,甚至被迫休学或退学。这些后果给受害者在经济、生理及心理上都带来损失或伤害。这种损失的索赔可通过律师向法院提起诉讼,轻则开除骚扰者或至少限制其行动,重则连学校都会因为容忍性骚扰而成为被告,甚至付出重金赔偿。2006年,美国联邦法院裁决科罗拉多大学故意忽视男橄榄球队队员对两名女生的性骚扰一案,证据充分,校方为此赔偿了受害者250万美金。2008年,亚里桑那州立大学因为性骚扰开除一名男橄榄球员,后来将他重新录取,但是这名球员又在宿舍里强奸了一名女生。校方在庭外和解,赔偿了受害者85万美金。

在过去几年,反对性骚扰的主战场从州立大学,转移到常青藤大学或顶尖文理学院,吸引了更多的关注与报道。2011年美国教育部民权办公室用“亲爱的同事”开头,发布了一封致高校的公开信,指出性骚扰是一种罪行,侵犯了学生在受教育过程里不受性别歧视的合法权利。这封信还警告高校,如果不履行第九条里规定的义务,就有失去联邦政府拨款的风险。2011年,耶鲁大学16个本科女生根据第九条集体投诉耶鲁大学的校园环境对女性不友好,校方没有在推动性别平等方面履行应尽的义务。2012年,艾姆赫斯特学院已连续十年在文理学院中排名第一,但这一年里,校方对性骚扰的处理受到质疑。女生安吉?艾皮方罗公开了个人经历:她被同学强奸,后接受精神治疗,并最终被迫退学。“为什么我们不能知道校园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们要对性骚扰保持沉默?”艾皮方罗发出的这些质问引起了社会共鸣,她本人参与了纪录片《猎场》的拍摄,还结识了在美国各地有着类似遭遇的受害者,包括两个在北卡大学教堂山分校的女生(她们专门成立了一家公益机构教女大学生用第九条来保护自己免受性骚扰)。

调查

根据美国教育部民权办公室公布的名单,在2014年接受与第九条相关审查的有55所高校,其中最著名的三所是哈佛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和达特茅斯学院。2015年,这个名单已经增加到100多所高校。

与审查同步进行的是高校自身展开的调查以及采取的措施。在哈佛,每个学院都有专门负责第九条的人员,以教育学院为例,学生受到性骚扰,根据第九条,如果对方也是学生,那么她可以向负责学生工作的两位主管报告;如果对方是教师,那么她可以向管理教师的一位主管报告;如果对方是其他员工,那么她可以向负责人力的一位主管报告。也就是说在哈佛教育学院,共有四人可以处理基于第九条的报告。可见,女生入学比例的上升,性别相关话题的争议性,以第九条为代表的法律法规都促使高校不能再对性骚扰保持沉默,与之相关的调研也提上了日程。

哈佛与其他26所高校参与的这次问卷调查在2014年秋季就开始酝酿。调查的总发起者是美国大学协会(Association of American Universities,简称AAU),技术支持方是第三方研究公司Westat。这次调查被称为《AAU针对性骚扰的校园环境调查》。

调查问卷的设计团队首先参考了白宫“保护学生免受性骚扰”工作小组开发的调查工具,对“骚扰”“强奸”等词语进行了清晰定义,以免答题者产生歧义。2014年11月到2015年2月,设计团队每周碰头一二次,讨论调查问题的内容与格式。期间还从27所参与高校里收集了700多条反馈,组织了两轮深度访谈,并且选了4所高校进行试测。正式调查的时间是2015年4月~5月,27所高校的近78万学生收到了调查邀请。这些学生都年满18周岁,包括本科生、研究生以及接受继续教育的成人学生。其中18所高校还为学生提供了不同的答题奖励,如抽奖或直接获得5美元。调查的平均答题率为19.3%,低于类似的性骚扰调查(根据Westat的文献研究,答题率在30%到86%之间)。注意:这样低的答题率会给调查结果带来偏差。如果大部分学生没有答题是因为没有遇到或根本不关心性骚扰问题,那么调查结果不具有普遍代表性;如果恰恰相反,大部分学生没有答题是因为遇到了性骚扰,但出于个人隐私而不愿意回答,那么调查结果会低估问题的普遍性或严重性。

在这27所高校里,有5所高校的答题率超过了30%,最高的达到53%,是哈佛大学。以哈佛大学为例,看看这次调查反映出来的校园性骚扰问题。

首先,调查对性骚扰的定义是“未经同意的性接触”,涉及的范围较广,除了强奸、强奸未遂,还包括未经同意的身体接触,如发生在拥挤的舞厅,在男女混合的运动比赛场地等,也包括未经同意的其他接触,如跟踪,反复邀请对方喝咖啡或吃饭,给对方发黄色笑话或图片等,这些行为都会给对方带来精神压力。在Westat的调查里,还把性骚扰分成三类:使用暴力、使用酒精或药物使对方失去抵抗能力,以及同时采用以上两种手段。从调查结果看,2015学年在哈佛发生的强奸或强奸未遂是1.4%,低于AAU的平均值2.4%;在哈佛发生的未经同意的身体接触是4.2%,也低于AAU的平均值6.5%。在不同学生群体里,最容易成为性骚扰受害者的是大学本科女生。如果把调查对象限于大四女生,把时间从2015学年延长到她们整个大学阶段,那么在哈佛发生的未经同意的身体接触是31.2%,接近AAU调查里其他私立大学的平均值31%。换而言之,接近三分之一的哈佛本科女生遇到过性骚扰。

难怪这个调查结果会让哈佛前教务长黑曼写一篇14页的长信给福斯特校长,难怪福斯特校长会对这个结果深感不安,立即公开了调查结果并采纳了黑曼在信里提出的建议。

建议

在黑曼的长信里,根据调查结果提出了六点建议:

发生在哈佛学生身上的性骚扰让人难以接受,需要动员全校立即采取行动。

需要关注同性恋、双性恋等特殊群体,因为调查数据表明他们更容易成为性骚扰的对象。以哈佛的本科女生为例,在2015学年,异性恋受到未经同意的身体接触为12%,而同性恋等特殊群体的这一比例为17.9%。

需要更加严格地限制学生在校园里喝酒,因为使用酒精是性骚扰常用的手段。在使用暴力强奸或强奸未遂时,在哈佛学生里64%的受害者都曾喝酒;在非暴力强奸或强奸未遂时,在哈佛学生里89%的受害者都是喝醉后失去的抵抗能力。注意在哈佛以及其他美国大学,学生要年满21岁才能喝酒。在哈佛,走进一家校园餐馆,点了一瓶啤酒,服务员一定会让你出示驾照或护照等注明出生年月的证件。餐馆卖酒给不满21岁的顾客,那么它的卖酒执照就会被取消。在校园里组织学生活动需要供应含酒精饮料时,也很麻烦,需要聘请专门的受过培训的调酒师,超过一定人数还需要出动校警来维持现场秩序。在大街上拿着开了瓶的啤酒边走边喝,也会被警察拦下,所以得拿个纸袋藏起来。但校方看管得越严格,越会出现破坏规定的行为。有些学生不惜伪造证件去买酒喝,有些学生参加海外交流时放开畅饮,有些学生在家里组织私人聚会提供酒精,种种花样让人防不胜防。

需要留意经常发生性骚扰的场所。调查数据表明在哈佛校园里的性骚扰,75%以上发生在宿舍,15%以上发生在兄弟会这样单一性别的学生组织里。注意:通常美国的大学生会住单人间或双人间。没有室友或室友恰好不在,都会给性骚扰的发生创造条件。兄弟会、校橄榄球队等全是男性的团体也常常会出现性骚扰,原因很多:这些团体在校园里有自己的地盘,关起门来组织聚会,供应酒精,不受校方或警方的监管;在全是男性的团体里,缺少对女性的尊重及同等对待,只是把她们当作啦啦队员、陪酒等娱乐消遣对象;兄弟会里的成员大多出身名门,校队里也不少球星,在性骚扰发生之后,容易得到校方或教练的原谅及保护;而且成员之间也互相袒护,不愿意指证,反而会异口同声地指责受害者。

需要鼓励旁观者勇敢地站出来,制止性骚扰的发生。前面提到性骚扰通常发生在本科女生身上,同性恋或双性恋群体里,喝酒的聚会上或者兄弟会组织的活动。一开始“猎人”会在这些公开的场合寻找并接近“猎物”,然后才会转移到宿舍或更隐蔽的地方下手。因此如果在聚会或活动里发现有女生因为喝酒或受到其他胁迫而面临危险,那么不管是朋友还是陌生人、旁观者,都该及时提醒并伸出援手。在宿舍如果发现可疑的行为或声音,旁观者也该查看或及时通知校警。

需要让学生知道在遇到性骚扰后可以向谁求助,并有信心向校方报告。数据表明只有16%的哈佛本科女生非常相信校方会采取行动来处罚骚扰者,这个数字远低于AAU调查里私立大学的平均值(25%)。在遇到性骚扰后,只有24%的哈佛学生知道在哪里可以获得帮助,而AAU调查里私立大学的平均值是30%。根据这些调查结果,哈佛专门推出了一个与性骚扰相关的教育网站,简称为share,即英语里“分享”的意思。这个网站从报告、安全、支持、医疗四方面对遇到性骚扰的哈佛学生提供帮助。以医疗为例,网站上详细地列出了在遇到性骚扰的24小时里、5天里以及任何时候可以做的事情。在24小时里,如果怀疑被下了迷奸药,那么要马上去校医院接受治疗,迷奸药的药效约8个小时左右。如果要留下证据,那么不要洗澡,不要换衣服,找个朋友、老师、校警或专门的“防止性骚扰办公室”人员陪同,赶紧去校医院。防止性骚扰办公室有网站,还有24小时热线,可以随时提供支持。在5天里还是可以进行取证。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在校医院接受心理咨询,以及检查是否怀孕或感染性病。以上下课安全为例,大的校车有固定的车站,差不多24小时提供接送,从早上5点到第二天的4点,还可以用手机APP查校车的到站情况;小的面包车通过电话预约,从晚上7点到凌晨3点,可以根据学生的个人需要停靠,如从图书馆到宿舍楼门口;还有校警可以提供专人护送。美中不足的是这些接送都只限于校园内部,如果学生去校外参加聚会或者租房居住,那么就无法使用校车或校警的护送了。

“做为一名教授,一名哈佛前教务长,同时也是一名哈佛学生的家长,我对这所学校怀有特别的感情,这也让我深感有义务来解决这个违背我们最根本的使命与价值观的问题(即性骚扰)。”黑曼在长信的结尾强调了自己对这个问题的重视与责任感。解决这个问题会触及到兄弟会等校园里的传统,会要求学生提高自制力,还会要求每一个旁观者都不再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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