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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宕甲子俄文系

2016-01-12钟南海

大学生 2016年1期
关键词:苏文外语系俄语

钟南海

至今,张冰还记得那个春寒料峭的清晨。左胸前的白花在寒风中伏低,微摆,伏低,微摆,仿佛在胸口写就一张招魂典仪。抬头看,垂首自立,挤满八宝山大院的,全是为朱敏送别的人。

2009年,北师大俄文系教授、朱德总司令之女朱敏病逝。她早年在苏联留学,曾在纳粹集中营受尽折磨,归国后至北师大任教。“老太太一生品质高尚,从没以总司令女儿自居。有一年,她主动把年假让给探亲的同志,耽误了眼疾,很早一只眼就失明了。即使这样,‘文革后她还是主动扛起教职,组织恢复正常教学。她是咱们俄文系的元老。”朱敏的学生、北师大俄文系教授张冰说。

早在1972年,北师大外语系就已形成英、日、俄语三门完备的专业。而今天,较之英语与日语,俄文系似乎很少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繁荣

俄文系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949年北师大外语系的俄语教学组。1950年代,中苏关系处于蜜月期,意识形态特征强烈的俄语成为一门地位特殊的语言。1952年,辅仁大学并入北师大,同时撤销英语专业,外语系更名为俄语系。也从这一年起,国内相继成立了北京俄专、上海俄专等7所俄文专科学校,综合性大学和师范类院校普设俄文,全国初高中也多开设俄语课程,俄语翻译培训班、俄语速成班遍地开花……1953~1956年间,全国俄文专科学校和综合大学俄文系共招生12477人。

而张冰出生的1957年,正是北师大俄语系如日中天之时。

那时,北师大八层主楼是仅次于邮电大楼和军博的首都最高建筑之一。俄语系的硬件设施也同主楼一样,雄踞京城高校前茅。当时的俄语系与历史系同在文史楼(现教四楼)。俄语系不仅独占一二两层,还建立了当时很多高校没有的大型资料室。每个班级都有固定教室,讲台旁有大录音机。每天清晨,文史楼前的空地上都回荡着朗朗的读书声。直到半个世纪后,新主楼落成,外语系和历史系迁出文史楼,清晨的书声才渐渐消失,与文史楼的称呼一起被人们遗忘。

冰封

紧随“全民俄语”时代之后,是中苏关系欠佳和全国范围内俄语教学的收缩。

俄语的垄断导致其他语种裁撤,负面影响在1950年代中后期逐渐显现。为保证英语人才供应,1960年,俄语系更名为外语系,下设俄语、英语两大专业,英语教学得以恢复。而俄语系不再是垄断外语教育的系所级机构,学生人数逐渐减少。钱钟书的女儿、北师大外语系副主任钱瑗教授,便是1959年7月最后一届俄语系毕业生。而她本人也在1966年转入外语系英语专业工作。1960年代,中学设置的外语课一般为英语或俄语,但1964年后,英语被确定为学校教育的第一外语,俄语专业相对英语在规模上已优势全无。“文革”十年,中苏关系跌入冰点,俄语专业也极度萎缩。1970年代末,各高校俄语专业陆续恢复招生,但全国范围内规模仅千人。

张冰接触俄语,恰好在中国俄语教育的冰河期。

1974年,他被内蒙古一所高中录取,分在俄语班。他很幸运,老师都是下放的“右派”,都是名校毕业的知识分子。即便如此,1976年毕业时,他学到的知识仍极其有限。那时,一本薄薄的高中俄语教材,一翻开就是“锻炼身体、保卫祖国”,教授的也都是“缴枪不杀”之类的话。单词满打满算,也只有四百来个。但他们已是最后一届俄语班,俄语是他中学六年学的唯一外语。

后来环境松动,周围很多人开始从广播里学英语。张冰也想学门语言,想想还是继续学俄语。利用下乡的业余时间,张冰阅读了当时能搜刮到的各种俄语书籍。1977年高考制度恢复,第二年,他考上了北师大外语系俄语专业,从此走上了专门学习和研究俄语的道路。

破冰

1980年代的俄文教育,终于从荒芜走向复苏。

是年,北师大开始招收俄苏文学方向的两年制研究生班;同年,经教育部批准,苏联文学研究所成立,其核心刊物《苏联文学》杂志创刊,并内部试刊,次年1月全国发行。苏联文学研究所,这个影响了一代俄语人的名词,就这样登上历史的舞台。苏联文学研究所,简称苏文所,是与外语系平起平坐的系所级机构,也是我国高等院校历史上唯一专门从事苏联文学研究的科研机构。它的前身是1964年建立的中文系苏联文学研究室,“文革”时期划归外国问题研究所。1978年,外国问题研究所撤销,各研究室回到各系,苏联文学研究室便扩建为研究所。

“苏文所本身有两部分。一部分是从俄语专业来的老师,一部分是中文系研究外国文学(现叫比较文学和世界文学)的老师。”张冰翻动手中泛黄的《苏联文学》,缓缓抬起头。“就像外语系和中文系的孩子。”

从1979年建立到1993年解散,这个“孩子”一共存在了14年。这十余年间,中国翻译出版了近万种俄苏文学作品,涉及作家一千多位,作品总量超过二十世纪任何一个时期。

“那正是我们形成苏联文学研究新的态度的时刻。既不须像1950年代作出毕恭毕敬的眼神,也不必如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怀着敌意和戒心。那是一个苏联文学译介研究者对自身的工作充满价值感、使命感的时代。”三十年后,《俄罗斯文艺》杂志前主编吴泽霖在创刊三十周年感言中如是写道。

春天

苏文所由俄苏文学研究室、《苏联文学》编辑部及一个中外文资料丰富的资料室组成。而《苏联文学》作为苏文所的核心与阵地,在当年既无网络资源又绝少外文资料的条件下,完成了难以想象的成就。

至1992年,《苏联文学》出刊65期,约发表1205万字稿件,累计发行155万册,广布近30个国家和地区,单期最大发行量20多万册。编辑部成员译介的俄苏文学作品,如钱诚的《大师与玛格丽特》、蓝英年的《日瓦戈医生》、刘宁的《美学》,至今仍是比较文学界难以逾越的高峰。《苏联文学》创刊号的封二,印有一帧苏联艺术家的木刻画《春天》。这是一个象征色彩浓厚的信号。其实,伴随国内全方位接纳外来文化的热潮,俄语专业和俄苏文学一道,步入新的春天。

张冰就是这次“春天”的受益者。1982年,俄语专业获得硕士授予权仅一年后,张冰就考入苏文所攻读俄苏文学硕士,1985年硕士毕业便留在苏文所工作。当时,苏文所已有教授4人,副教授、副研究员5人,助理研究员6人。

低迷

1989年,中苏关系正常化。1991年,苏联解体。

随着1990年代初市场经济大潮,中俄两国贸易额迅猛增长,同时增长的还有对边贸实用俄语人才的需求。但与之相对的是,曾在1980年代蓬勃成长的俄苏文学研究,在市场的喧嚣中,逐渐低迷。首当其冲的是《苏联文学》杂志。1980年代出现的4种俄苏文学专刊(除《苏联文学》外,还有北京外国语大学的《当代苏联文学》、武汉大学领衔合编的《俄苏文学》、山东大学的《俄苏文学》),1992年被合为一刊。经苏文所争取,由北师大主办。风波蔓延至苏文所内部。在俄苏文学凋敝的大环境下,苏文所内外交困。

“有人说:‘苏联都解体了,我们有什么必要保留一个苏联文学研究所,这不是很荒谬么。为什么就不能呢?”张冰说。

1991年,张冰考取苏文所所长刘宁的博士。1992年,苏文所不景气,张冰借调出国,在国家经贸部开设于俄罗斯的一家公司当翻译。他清楚地记得,1993年底回北京,1994年元旦回北师大报到,发现苏文所已不存在了。有老师告诉他,苏文所“解散”。

苏文所“解散”后,以副所长谭德伶、潘桂珍为首的老师回到中文系,《苏联文学》编辑部、资料室以及刘宁先生的博士点并回外语系。“当时带我的老师在那几年当中,心力憔悴,基本都退了。”如今俄文系的教师大多是这些老教师的学生。随着同级的硕士同学陆续退休,78级的张冰已算资历最老的。

合力

苏联文学研究所解散了,可《苏联文学》杂志(1994年更名为《俄罗斯文艺》)怎么办?眼见杂志朝不虑夕,关键时刻,杂志主编刘宁和章廷桦老师决定:坚持杂志的方向。

在杂志最困难的时刻,各方伸出了援手。现在的《俄罗斯文艺》由教育部主管,北师大主办,东北师大、南京师大、黑龙江大学合办,上海外国语大学、南开大学等七所国内名校协办。大家心愿都是共通的,俄苏文学界就剩这么一本刊物,一定要办下去,千万不能让它黄了。毕竟,一本外国文学刊物能存在并持续影响文学界三十年,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杂志更名后,《俄罗斯文艺》从双月刊改为季刊,一年四本,国内外发行。编辑部现有专职编辑一人,兼职两人,退休返聘一人。这本杂志不缺项目,不缺钱,只缺时间和人手。以往《苏联文学》编辑部最多时有八个人,八个人的工作量,如今就集中在四个人身上。

第三次俄语潮

“现在俄文系招生规模比较小,不在于领导不提倡,完全是市场决定的。”

今日,俄语生存环境已然有所改善。

1990年代中俄建立战略伙伴关系以来,俄语学习者迅猛增加。目前,全国有100多所高校开设俄语专业,在校学生两万余人;除每年有数百名国家公派人员赴俄留学外,自费留俄人数也超过一万人。这与三十年前仅近千人的规模有天壤之别。

“第三次俄语热潮来了。”张冰预言。然而,谈及北师大俄文系的扩招,他十分谨慎:“肯定会比现在稍大一点。但要说像英语那样一届近千人,不太可能。”

在他的印象中,北师大俄语专业维持着稳定的规模,从没有过所谓鼎盛的时候。恢复高考招生以来,俄语专业人数最多的是77、78届,每年十七八人,之后便开始调控。1980年代初隔年招生,平均每年10人左右。1986年后恢复一年一招,平均每届录取12人,最多不超过15人。即便如此,每届学生升入大二,还会有一两名学生转专业,规模最小时甚至不足10人。

就在张冰入学的1978年,外语系日语专业一个班,12个人,英语专业两个班,每班十七八人。37年后的今天,始终维持10人小班规模的俄文系,与其他两系之规模已难同日而语。这难免给人一种消失的错觉。原因之一是生源缺乏。之前小语种招生和外语学校推荐保送交替进行。外语学校是向俄文系推荐保送生的重要来源,最多时有14家这样的俄语教学单位,后来只剩两三家,俄文系也就随之失去部分生源。并且,在如今外文学院的架构下,招生名额会优先分配给英语。

我国高考语种主要是英、日、俄三门。虽然俄语考生由于题目容易,在总分上占十几分便宜,但许多好的专业和大学都注明只招英语考生。从全国高考的俄语考生数量来看,往往不足25000人,且黑龙江占一半以上。

近年来,北师大俄文系接收的本科生,都通过高考录取。有一阵子一届学生全是外语学校的学生,他们中学学过俄语,有基础起点高。但现在,学生高中学英语,大学学俄语都是零起点,面临比前辈们繁重数倍的学业压力。张冰介绍,俄语被公认为学习难度最大的语种之一。大学中,同样学一门新语种,德语、法语的学生,经过一个学期学习后便能交流,但学俄语的学生还在听讲阶段,难以开口。四年本科后,俄文系极少学生获得推免研究生资格,更多选择利用语言优势转方向考研,如哲学、历史。而毕业后倾心科研、主动留在本系的,据张冰所言基本没有。

不过,对于维持俄语教育的“小规模”,老师们也有自己的考虑。

“小语种就应该小班教学。”外文学院副院长、俄文系教授刘娟老师说,“我们培养的都是高端人才,很多学生去外交部、文化部这样的中央部委。”而这一点在张冰老师处也得到了验证。“纯正的俄语说起来高雅庄重,俄语学精了,能体现一个人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底蕴。”张冰认为,现在我国各行各业高端俄语人才,不是泛滥,而是稀缺。他的第一个博士2005年毕业,现已是山东大学俄语学院副院长;2015年的博士则去了天津师大任教。在张冰看来,北师大俄文系毕业生在毕业分配上并不成问题,唯一的问题在于学生不愿意离京。

责任编辑:尹颖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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