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族刺绣与上古文明

摘 要：苗族刺绣中的符形直接承接上古文明。本文通过对洛书符形与苗族刺绣中的八角星纹，苗族刺绣中的星相图案东方苍龙和南方朱雀、天极神与龟、蝴蝶与天极几个主题纹样的对比联系，发掘苗族刺绣与上古文明的关系。

关键词：苗族刺绣 上古文明 主题纹样

中图分类号：K2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705（2015）04-01-06

我是个晚睡晚起的人，一般这个时候还在睡觉，对大家这个时候能起来，到这儿来听讲座，我非常佩服，向大家致敬，同时也敬佩一下自己。今天的讲题是“苗族的传统图形与上古文明的关系”。最近我在中华书局出了一本书——《洛书河图：文明的造型探源》，是我在美术学院的客座授课内容，里面有两个重要的部分，一是西南少数民族图形，一是夏商周青铜器的纹饰。今天在贵阳，专门把苗族刺绣这部分展开说一下，跟贵州的地气接一下。

我个人的看法是，苗族的传统图形是和上古文明接续在一起的。在这之前，我看到的很多对苗族图形的解释，都是和周围的环境、日常生活等有关系。我在云南待过十一年左右，不断地对这种看法产生怀疑，因为我发现它们和居住环境关系不大，反而和另外的系统有关系。这个系统在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没有能力去解读，慢慢才发现它和早已不存在的上古文明有关系。我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来讲关于苗族刺绣与上古文明的关系。

一、关于洛书

下面我们具体来看一下图形关系。河图和洛书是中华民族流传非常久的一个传说，孔子说过“河不出图，凤鸟不至”。可见在春秋晚期，像孔子这样的人，对河图很久不出现会产生焦虑，好像有大事情不得

作者简介：阿城（1949-），作家，学者，东方史学会研究员。早年是“寻根文学”代表作家，著有小说《棋王》《树王》《孩子王》；后转向“文化寻根”研究，著有文化随笔《威尼斯日记》《闲话闲说》《常识与通知》等及学术随笔《洛书河图：文明的造型探源》。

解，或者说有一种困局打不开，发出感叹。但是这也表明，那个时候，可能河图已经失传了。在安徽的凌家滩，1985年发现遗址，1986年开始进行发掘，到1987年考古报告出来了，这次考古大发掘后来被评为十大考古发现之一。当时出土了一块小玉板，我们来看，玉板上面的这个图形，当中是一个八角星纹，围绕八角星纹有一个圆，在外面还有一个圆，有很多指向标形状的“箭头”（图1）。对这个图形组合，有很多专家进行讨论探索。现场的考古专家告诉我们，出土时玉板是夹在这两个玉板当中的，这两个玉板我们看，它合起来是一个龟，背甲和腹甲有对应的孔，可以穿绳缀合（图2、图3）。我们知道洛书在传说中是龟从洛水托出，因此这样的组合形式，就是说龟当中夹着玉板，和我们传说当中的方式是一样的。

我下面介绍的这个论证和推导的过程，是社科院考古所的冯时先生完成的，详细的过程可以在他的《中国天文考古学》里面读到。我以前听老辈人说过，所谓洛书就是九宫，把一个十字倾斜一下，和直的十字重叠，就是九宫，所谓“交九”。九宫格中常常有米字，我们小时候写大字，描红，都很熟悉。冯时先生了不起的地方是继续往下走，也就是九宫右边的推导部分，纯粹的图像推导。我们看把相交的部分填实，就会出现这个八角星图形。这个非常不容易，一般人，包括我，是没有这个本事从这跳跃到这的。这步非常关键。有些专家认为，八角星纹是表达太阳放光芒，看来不是。

我们来看四千年前左右大汶口文化的彩陶器上的八角星纹（图4），它和凌家滩的应该是同样的意义。而在苏州附近发掘的黑陶罐上面的刻画符（图5），从刻画的笔顺来看，它与冯时先生推导的八角星纹不是很符合，但造型还是一致的。如果当时八角星纹就是用这个笔顺刻划，就非常珍贵了。这些符号很显然是在表达仪式组合，右边连接着类似旗帜，或者钺这样的东西，它们是有关联的。

二、苗族刺绣中的八角星纹

在贵州的六盘水收集到的苗族绣品，八角星符形（图6），清楚明白。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在云南的文山，听说苗族鬼师用这个符招呼四方神，这个符在衣服的背面。鬼师在做法事的时候常常俯身，于是这个符是朝天的。这个符在黔西南大量存在，是苗族造型图案里面的一个主题性符形。

这是上图符的全部，背小孩的那个兜（图7），苗族对小孩是非常重视，背兜上的符都非常重要。

我们看到，在安徽凌家滩，在山东大汶口等等地方的八角星符形，在贵州还存在。当中隔着千山万水，但是一致的。这个八角星符形，在辽河流域的民间刺绣中，在美洲的民间刺绣中也都有。

三、苗族刺绣中的东方苍龙和南方朱雀

苗族刺绣当中还有星象的大量图案，就是我们常说的东方苍龙，南方朱雀。我们看这两个图形对比：这个苗族刺绣的局部有一个蛇的盘旋（图8），在它的头的正中，也是图案的几何构图中心，有一个米字形，可以理解为九宫，表达八个方向，东南西北，东北、东南、西南、西北。这个是商代的青铜盘（图9），青铜盘在青铜器研究中，地位不是很重要，鼎、簋、卣之类的比较重要。但是这个盘我们要重新看待了，因为它像苗族图案一样，这是龙的头，这是龙的角，两个盘旋是一致的，它的几何中心是一个菱形，后面的人可能看不太清楚。米字，菱形，都在正中。我们知道龙代表的天象是东方苍龙，我们现在来看这张夜空摄影（图10）：这是银河，夏季银河，东方苍龙由七个星宿构成，角、亢、氐一直到尾。在上古的时候，到尾就结束了，箕是后来又增加的，构成七个星宿，尾、箕在银河里。北极星在这，我们知道北极星是不动的，所有的星围着它转，因此它应该就是那个菱形和那个米字。苍龙顶着它，拱卫它，不断地旋转。看到这样的景象的时候，我们明白了河出图的河不是黄河，是银河、河汉。黔西南的蜡染里，有头在当中，一圈一圈密密麻麻绕出来图形，也是描绘这个星象。endprint

河图出自银河，这个关系也是冯时先生在他的《中国天文考古学》里论证的，河图是苍龙拱卫北极星旋转，这个形象构成了后来黄河文明称之为的河图。传说里的洛书和河图，实际上都是方向的关系和星象的关系。我们现在的天文知识早已超越古代，但是在上古，新石器时代，谁掌握了星象，谁的权力就具有神性，就具有合法性。当后来建立了以黄河文明为中心的大系统的时候，必然把这个话语权划归到黄河文明，因此叫黄河出图，洛水出书。

我们刚才看到的八角星符形在青铜器上几乎找不到。很显然，贵州苗绣里面的八角星符形直接就是新石器时代的符形，之后它就变成了活化石，一代一代传下来。我要说苗族图形有非常难得的保守性，如果它一年一创新，我们就看不到任何上古信息了。苗绣的保守性是贵州的一个重要的文明财富，应该子子孙孙永宝之。

北极星因为不转，它是天上唯一不转的星，因此古人说起来它就是一，太一，大一，或者泰一，泰山的泰，泰山就是祭祀北极星的。老子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个大，都是在赞叹北极星。艺术家说我的音乐作品没声音，因为大音希声，这是恶搞大音希声。

回到苗族刺绣（图11）。苍龙里有个星宿，星宿在这，是由三颗星组成的星宿，很重要。先秦时称它为大火，也就是《诗经》里面说的“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的火。流是说星宿从南天正中开始向西倾斜了，也就是一个重要的节分点开始了。《诗经》里面有大量的关于星象的描述，其实在苗族的古歌里面也有很多。对于星象的描述不要掉以轻心，它里面有很古老和重要的信息。我们再看这张苗绣的图，这三个圆花是表达星宿三颗星。

苗族刺绣里还有就是南方朱雀的图形，也是一个主题性的东西。因此东方苍龙、南方朱雀是苗族刺绣从新石器时代继承下来的两个重要星宿方向。西方白虎在苗绣里面没有，同时北方的玄武也没有，如果有龟，都是洛书也就是八角星符的意思，四面八方与正中。这表明苗族的文明来源于东南，这样一个概念，顽强地重复它。

南方朱雀也是由七个星宿构成（图12），这个是头，它的尾也在银河里。这张苗绣实际上是一、二、三、四、五、六、七，是七个圆圈组成的。因此它的意思是组成南方朱雀的七个星宿，这和我们苗族民间传说里面的七仙女、七姑娘是一致的。苗族鬼师带人游天界，到天上去玩，几乎像是个娱乐。我听说有的妇女玩这个乐此不疲。江浙一带传说的天仙配，七仙女下来洗澡，其实就是七个星宿下来了，洗澡和河汉有关，后来留下一个仙女，最后生了孩子又被召回到天上去了。牛郎织女的传说，都是从南方朱雀演化出来的神话故事。只有苗族保存了这样的一个图形构成，直接传承上古文明。

四、苗族刺绣中的天极神与龟

我们来看，这是良渚文化的琮上很普遍的刻划图形。冯时先生在《中国天文考古学》中对这个有非常严密的考证。冯时先生说，这个尖是天盖的尖，下面是天极神，它是斗魁，和猪有关系。我比较怀疑这个，从造型上看，这个下面是爪。猪，我们知道，蹄分两趾，偶蹄子。从诸多特征来看，我认为是龟。在苗族刺绣里面是一目了然的，一是这个尖，天盖的来源直接来自凌家滩的这个头饰，与良渚琮的图形是有区别的。二是天盖下面的这个小人，胳膊也是弯的。再下面呢，是龟。这个关系组合是天盖天极、天极神、龟（图13）。反证良渚的那个图形的关系，也应该是这样。这个组合关系，在苗绣里是主题型的图形，出现的频率很高（图14）。

我们来看这个百鸟衣，这是一个龟的变形，它的方向这边是头。（图15）

我们再来看凌家滩的这个天极天盖造型（图16），它有两个眼儿，应该是可以缝在冠上面。带这个冠的人应该是在巫术里面，或者是祭祀里面表演天极那个巫师。这样的角色在古代叫尸，尸体的尸。

我们再看这是西周的一个小青铜人（图17），在陕西发掘出来的。她头上戴着一个同样造型的冠，手上拿着两个八角形的鼓，鼓皮应该是羊皮，现在的东北巫师还在用同样的东西，敲打以召唤神或祖灵。这样我们就能解读原来苗绣当中大量的这个符形，就是天极和天盖。

五、苗族刺绣中的蝴蝶与天极

在苗族的文化当中，蝴蝶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经常被提到，叫蝴蝶妈妈。在苗绣里面，我们看到它的须被表达为天极符形，下面是蝴蝶的身体，身体里有我们熟悉的小亭子，这是蝴蝶的翅膀，苍龙被包括在蝴蝶的翅膀里面，下面还有一个小蝴蝶，同样有天极的符号。所以整个的画面是蝴蝶统摄了一切，蝴蝶代表了天极。

蝴蝶在苗绣里大量出现，永远保持着天极符形。蝴蝶在苗族文化中被称为妈妈，表明它是繁殖和生长之源。老子的宇宙观里面，推崇玄牝，玄是黑色，牝是雌性生殖器，黑色的雌性生殖器。说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勤是尽，无穷无尽。万物是由玄牝不断地产生，应该是母权观念的表述，因此当然是妈妈的意思。所以苗族关于蝴蝶是妈妈的这个观念，是老子所讲的宇宙关系。这样我们再一次意识到，蝴蝶是跟上古文明联系在一起的。

整个苗绣里面的图形，我们看来看去就是这几个主题纹样，不断重复。从工艺完成度和它承载的符号重要性来说，苗族刺绣不应该是民间艺术，而是传承上古部族联盟，或者是方国级别的图形，如果归到民间艺术，我们就永远不能够认识到它的重要意义。贵州的苗学家告诉我们，苗族的人死亡以后，鬼师会引导着亡魂一步一步回到东海之滨，苗族认为自己是从东方迁徙过来的，因此他们的灵魂要回到东方那边才能够升天见祖先。从苗族刺绣里的主题性符形与新石器时代的符形的比较来看，应该是这样的。好，先讲这些。谢谢诸位！

（据录音整理，未经作者审阅）

Miao Embroidery and Ancient Civilization

A Chen

Abstract：In Miao embroidery， its symbols of form is directed to the ancient civilization. The article did some research according to the symbols of Luoshu， and the eight angles in Miao embroidery， the eastern dragons of stars patterns in Miao Arts，The southern Zhuque， the heavens deity of turtles ， the butterfly and the Heavens main topics of patterns having a comparabl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m. The thesis did some research on the digging ou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iao embroidery and Ancient civilization.

Key words： Miao embroidery， Ancient civilization， the topic Patterns

责任编辑：胡海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