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坏死的骨头里长出错乱的爱情

2016-01-08张尚锋

滇池 2015年11期
关键词:苍蝇蚊子

张尚锋

一只苍蝇的宿命

从玉溪出发,经昆明,沿上瑞高速向梦里老家——湖南湘潭一路挺进。途经贵州境内崇山峻岭中的一个长途休息站作片刻调整,孩子是在打开小车后备箱找零食和水充饥与解渴时发现这只苍蝇的。

“老爸,快看,车箱里有只苍蝇。”孩子大声尖叫。

我顺着孩子手指的方位,不难发现,只见一只苍蝇正蜇伏在车箱内的一个角落,无精打采的样子,了无生气。与我概念里苍蝇那种灵活机动、东飞西窜、上蹦下跳、敢于挑逗人类的鬼精灵相去甚远。我试着小心翼翼地驱赶它,它无动于衷,当我的手快触及到它的躯体时,它也只是小小地蠕动了一下位置,没有迅速逃跑的意思。像极了我近期来总会有那么些时候,常常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莫名其妙地走神,长时间地发呆,对外界的干扰和刺激麻木得让人匪夷所思,不可理喻。

从常识分析判断,我能确定,此时这只苍蝇的迟钝,是与气候有关,秋天逐渐接近尾声,翻过一个时令,眨眼就是冬天。在我的记忆里,越是临近冷冷的冬季,所有的苍蝇都是这副德性,对人类的驱赶爱理不理,即使这只苍蝇在炎热的夏天它是最活泼的那一只。

动植物界有许多种类,都有冬眠的习惯。

那么,是不是还会有些别的原因呢?譬如说,长时间恐惧地囚困于呼啸而行的小车后备箱窄小的空间里,精神高度紧张,无疑,它也会晕头转向,麻木不仁的。我粗略地算了一下从玉溪出发至途中休息,小车已经在或平坦或曲折的高速公路上疯狂地奔波四五个小时,就算是普通人也会有困惑疲惫的时候,更何况是一只小小的苍蝇,也许,它有可能还会是一只容易晕车的苍蝇。

我生怕忽略某一个环节,在车上别的人都去站台准备午餐的这段时间,我又细细梳理了一下整个行程。可以肯定的是,小车从玉溪出发后,后备箱是绝对没有人开启过,也就排除了这只苍蝇是在中途搭乘我便车的可能性,也就是说,这只苍蝇是我在玉溪出发收拾整理行囊时不小心身陷困境,陪我一起上路的。想到此,我有些许的感动与愧疚,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疏忽与大意。我有些后悔我平时对一些人产生不满时,常常在心里暗暗骂他们是苍蝇,苍蝇就这样被我作为心里的坏人当替身骂了许多年。

从人道主义出发,毫无疑问,当务之急是迅速把这只苍蝇放归自然。我也确实这样做了,然而,任我怎么驱赶,它就是不愿意离开车箱,从这个角落飞到那个角落 ,与我玩起是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仿佛这只苍蝇与人有许多共性,也许它心里清楚,这根本就不是它的故乡,也不是我的目的地。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到了许多,是啊,我怎么能够在这“蝇”生地不熟的地方把它放飞呢?气候它会适应吗?环境它会适应吗?强龙难斗地头蛇,它能够占山为王吗?在这样一个荒山野岭,如果它不能够及时适应这一切,孤独与寂寞就足以让它很快死去。

我决定,继续带它前行,就因闪过这么一些念头,让我犯了一个一生也无法弥补的错误。小车继续奔波了十多个小时,车到湖南湘潭我的老家时,当我再一次打开车箱,这只苍蝇已奄奄一息,我把它,埋在我的故乡,然后,我还要回到它的故乡。

也许,我会内疚,但我绝对不会太痛苦 ,一切都只怪它自己,天堂有路它不飞,地狱无门它进来。就如人类,多少人不小心误入红尘,千帆过尽,伤痕累累,除了自己,又能怪谁?谁也不会愿意为谁青春的损失与感情的失误买单。所不同的是,心事重重时,人与人可以互相倾诉。而这只苍蝇没有任何申诉的机会与权利,孤苦伶仃死在他乡。对于这只苍蝇的命运,我可能犯了一个决策上的错误。也许,我并没有错,如果把它放飞在半路上,它的命运可能会更惨。当然,也许,它会活得更好。

我能保证的是,今后,当我再回到老家时,我会隐隐地想起在这块土地上,我曾亲自为一只苍蝇送葬。试问,在苍蝇的红尘中,又有几只能够享受被人挂念的待遇?

蚊子也是有骨头的

讨厌一些体格弱小、不堪一击的家伙制造喧嚣,譬如说蚊子。它们只知索取、不愿付出的行动——疯狂地采血,总是在寂寞而空旷的夜里发出巨大声响,虚张声势地向庞大的动物群或人类证明自己的存在。

我至今也没有认真考证和研究过,为什么如此弱小的动物在偷袭进攻之前会吹响冲锋号,发出那么嘈杂的轰鸣声?难道仅仅是一种壮胆,或是宣战哪怕是冒着泄露行踪和不良企图的危险,而带来致命的结果。但可以肯定的,我对这种明知能力弱小而在干尽坏事之前却大张旗鼓的行径深恶痛绝。因此,我对每一只过分张扬的蚊子都有置之死地而后快的念想。

其实,我是可以采用蚊香和驱蚊片以及一些其它的方式对付这些小小的、丑陋的角色,将它们进行迷魂和驱赶,这同样可以达到保护自己的目的,且也维持我自认为还算高贵的菩萨心肠,更加突显我对每一个生命保持的足够尊重,从而渡我跨入更干净的“门槛”。至少在我将来有可能立地成佛的那一天不至于有太多的罪过。

但我最终没有选择这些方式,更多的时候,我会从床头随意地抓起一本书或报刊,对这些纷飞乱窜的家伙青面獠牙、手舞足蹈,直至把它们活生生地拍死在雪白的墙面上。然后就看着我的血,像一朵朵玫瑰在墙上开放,更像一架一架的战斗机,或者直接理解成一个战斗机群,停泊墙上。

多年以来,我一直是这样做的,当然必须承认我居住的房子并不是多么高档,更谈不上什么奢华,甚至有些简陋。经年被风干的蚊子,有的如同标本继续“张贴”悬挂在墙上,有的已从墙上飘落,但我用书刊拍打蚊子的声音却一声比一声清晰、干脆、响亮。当然,这声音的大小主要是由我的手臂力量的大小决定的,也与纸张的质地有关,但万万不可否认的是,混杂于其间的,肯定也有蚊子骨骼断裂的声音。

我有时也会意识到这样的行为对任何一本书刊都是一种亵渎,包括对我的房子,我不该让这些雪白的纸张与雪白的墙壁如此强烈地相撞,把蚊子的尸体和我鲜红的血液夹在中间,制造出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的惨剧,但我又没有办法阻止自己如此强烈的报复心理。当然,这种心理仅仅局限于对待蚊子。直到今天,我依然采取这种原始的方式收拾这些可恶的家伙。

我的心理是不是有一点小小的扭曲,我没有认真地去做过一次心理测试。我怕结果属实而无法面对,从而导致自己永远也无法释怀与轻松。

我最终认定:蚊子是有骨头的,但,比我贱。

将来我也要住城里

我当然相信“穷开心”抑或说“一醉解千愁”的洒脱,这两种状态是可以存在于现实中;也相信雨打丁香,柳织烟巷,伞遮斜阳的立体画面只要具备一点小资情调和土生土长在江南这两个简单的条件,谁都可以感受和领悟。但真正佩剑交游,互赠香囊的浪漫和风流只是属于富家子弟,名门闺秀的专利。在解决温饱还成为一个问题,前途与命运模糊不清的人生阶段,是没有心情也不具备条件缠绵悱恻柔情万种的。

这是后来我对生活的认识和理解。

那时我的世界很小,小得怎么走也走不出父亲的视线,走不丢自己。少年以前的那段漫长时光,我往东仅到过湘潭,西抵达过娄底,南就爬上过我老家屋后高高的大山,北望过涟水河对岸。我从不知道湘江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流淌,更不知道长江和黄河是怎样咆哮的 ,头脑简单到要借助地名中的某一个字来判断南方和北方 ,在湖之南,我就把自己归属于江南人种。至于更多的地方和更多的城市是怎样布局的,仿佛与我没有任何的关系。

显然,这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坐井观天。当然,如果让历史倒退千年,把自已穿越到以马当车,烽火传信息的古代,这也是一个较大的活动范畴了。

事实上,村庄依然鸡犬相闻,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种冲动迅速膨胀,走出去的想法很简单,那时根本谈不上理想和抱负,骨子里只想改变一些现状,坦率地说,就是为了生存。理想和抱负这个东西,后来往往是赖以生存的职业所决定的,由不得自己承认不承认,当你选择了某一种选择时,你就自然而然地高大或低矮起来,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一个将来再怎么清贫也不会怎么卑微或者说再怎么富有也不会怎么体面的人,对一些职业的盲目推崇和排斥,往往是一个时代的产物,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认为我是属于前者,这是由我的选择决定的。

于一个无背景,无爹拼,无一技之长的农村孩子来说,当兵入伍,是当时不多的出路之一,事实上,是不是真正找到了出路,也并不是一件很明朗的事情,前路漫漫,谁能看得清,看得透。

1994年的冬天,故乡小城武装部的操场上,寒风呼啸,父亲一边帮我打背包,捆行囊,一边抬头望望天空像自言自语又像对我说:要下雪了。接下来,他又对我说了好多好多,中心思想是:此去经年,路途遥远,归期漫漫,要尊敬领导,团结同志,吃苦耐劳,努力工作,不要想家,争取混得个人模人样。千叮嘱万嘱咐后,父亲的声音有些哽咽,我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我突然有些害怕、紧张,有些不舍,但已别无选择。

整理好一切后,父亲又往我怀里塞了一把零零散散的钞票,并把十来个煮熟的鸡蛋塞进了我的军用挎包,然后他牵着我的手走到接兵连连长面前,尊敬地说,首长,这孩子就交给您了,请多管教。接兵连长说,请家长放心,军列明天凌晨五时准时到站,今晚新兵要挤在火车站一个小小的旅馆过一晚,家住农村的家长现在就可以返回了,火车站人太多太拥挤,不允许再送了。父亲一个劲地点着头,满脸堆笑,他从身上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打开递过去一根,被谢绝。连长是不抽烟的,也许是天气太冷的缘故,连长的表情冷若如霜,我至今还清楚记得父亲尴尬的样子。寒风中,他颤颤抖抖地把抽出烟盒的那根烟小心翼翼地塞回烟盒,又悄悄地塞回自己的裤袋,神情有些失落。然后他转过身来对我说,我走了,你到部队后一定要勤快灵活点,要做到心中想事,眼里有活。我使劲点点头,我对父亲说,你自己注意点身体,回去时路上注意安全。然后我就目送着父亲走向街道中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我看到他在街面上左躲右闪川流不息的车辆,好几次差点跌倒,直到他消失在我的视线里。那时天空已经开始飘起了雪花,当晚,父亲还要走几十里山路,多年以后,我脑海中始终想像着父亲艰难地走在故乡的山路上的样子,寒风中,雪地里留下两行深深浅浅的脚印……

雪会融化,那脚印是永远不会融化的,这当然不是浪漫的事情,而是苦难的烙印。

如果家就住在城里该有多好啊!当时闪过一个这样的念头。

当晚我们几百名新兵就挤在车站旁边一个小小的旅馆取暖,军列是凌晨五点抵达故乡那个小站的,天空依然飘着雪,隐隐约约地看到远山披上了银装,站台上挤满了人,都是来送别的城镇兵父母和亲人,都那么高雅,那么富有气质,他们不断地把热气腾腾的包子、馒头、油条、豆浆、牛奶从窗户递进来,还有大包大包的营养品,大张大张、崭新崭新的人民币,窗内就有一双双对应的手伸出去接应,细皮嫩肉、雪白雪白的晃荡着,如那个冬天的雪花,漂亮极了,这是一双双在农村见不到的手,像童话,又像漫画 ……

这时我感觉自己有点饥寒交迫,我悄悄地向面前移动了一下绿色军用挎包,像个小偷,掏出一个像自己一样土的土鸡蛋,剥了皮,塞进嘴里,冰冷冰冷的,怎么也咽不下去。

心里暗暗地发誓:将来我也要住城里。

这是我那年冬天的愿望!

坏死的骨头里长出错乱的爱情

被人信任最直接的受益是我常常可以免费听到许多发人深思的故事。不过,我对故事讲述者的逻辑思维能力和语言表达能力以及叙述的节奏都有极其苛刻的要求和标准,尤其是在网络上。且他们所叙述的故事的真实性和生动性必须有足够的吸引力 ,最好是能让我产生将他们的语言和文字进行再创造的强烈愿望。否则,我会及时中止那些自以为饶有兴趣或自以为富有深情的倾诉。

如果不够真诚,无论是在现实生活中还是网络上,谁都有可能被我拉入黑名单。因此,与我交流的人都是一些非常率真的角色。她,也不例外。

“二十年前……”她一开口就仿佛是一个长篇小说的节奏。我提醒她砍掉那些枝繁叶茂,要突出中心表达核心。对于往事,可以怀旧,但不要眉毛胡子一把抓。我倾听故事的方式与我选择稿件的方式基本一致,我没有那么多耐心将所有的故事系统倾听完整,就好比我作为一个编辑,

没有那么多耐心逐字逐句从头到尾海选所有的来稿一样。我有极强的过滤能力,我知道哪些讲述没有意义,可以直接扔进垃圾桶。

在我心里,所有关于十年前、二十年前或更久远的情感故事都躲不开一种宿命:开篇千篇一律、结尾各各不同。我需要提炼一些扣人心弦或峰回路转的“卖”点,来深入揭示人性的光辉和弱点。

好在接下来的倒叙方式还有点意思,她说她爱上了一个股骨头即将坏死的男人,这个男人是她的同学。他曾经爱打球爱爬山爱跑步爱好一切运动也爱好文字。但更爱喝酒,常常过度。许多东西原本都是一些好东西,譬如酒,其实也是一种好东西,但如果过度饮之,就物极必反。这为他前不久查出股骨头即将坏死将来可能要在轮椅上度过一生埋下了伏笔。她说他不得不选择一种更加安静而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重拾丢弃了多年的笔来写点东西。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停顿了片刻。她说这也是她为什么反复向我推荐他的文章希望我能为他刊用的原因,她帮他四处投稿,她希望能借助我的帮助给他一点精神支撑,我说这当然不是什么难事。动情处,她索性想将二十年前他暗恋她无果,而她却选择了现在的医生结婚生子的所有往事全告诉我,被我制止。

我哪有那么多时间收听整理红尘中千回百转的情事。

“你爱上他了。”我直捅要害。

“是的,在你的对面,哪怕隔着千山万水,我也无法否认你有极强的穿透力。”她说。

事实上,这些年来,总有一些人陆陆续续通过 QQ小窗向我倾诉他们的迷茫和困惑,当然我也能感受到有些主人公在娓娓的诉说中也流露出幸福的成分。必须承认,我不仅仅是一个码文字的工匠,我还可以非常自信地标榜自己是一个比较合格的心理咨询师,这与我的阅读与思考有关,与我个人的情怀和追求文字的细腻程度有关。多年来,我一直通过语言和文字的表达方式赢取外界的信任和认可,展览一个真实的自我。

她说,自从他前不久把目前的状况告诉她后,当然他也不是有意告之,因为她现在的老公是一个非常专业而优秀的骨科医生,他其实是想通过她向她老公咨询关于这方面的医学知识,希望对病情有些缓解。就在这一来二去的交流中,二十年前的事全部复活,包括一直潜伏在心底的情怀。

一个爱好广泛浑身散发青春活力的阳光少年形象在她的记忆里愈发清晰而明朗。她说,若不是后来的同学聚会,她给了他一次彻底倾诉的机会,也许一切都会淹没在红尘中,不会再浮出水面。

“水落石出”是一个无法定性的成语,有时,真相死了比活着要干净纯粹许多。“再过二十年,我们再相会”多么优美的旋律,许多的时候,交错与重逢是社会的毒瘤。

她说,他对她说,如果生命中的另外一半换成她,他不会那么好酒贪杯。

“另外一种可能是早已经酒精中毒”,我毫不客气地反驳,“所有的假设终究都只是假设,悲哀的是我们总喜欢把走过的路重新假设一次。”

她说她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很微妙,求我支招。

“在他骨头没有完全坏死之前把自己完整地交给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一次灵魂与肉体的整合,然后抽身。前提条件是,得小心慎重而切不可导致满城风雨。”对于精神出轨的人我从来都是落井下石,肯定违背了伦理道德,但我的力量显然是苍白的。

嘴毒是我留给外界的坏印象,以毒攻毒是我剑走偏锋的另一种交流方式。

我不是一个救赎者,所有的倾听,我都会有一些个人的思考和人性的挖掘,但从不持任何立场,落井下石也并非我真实的意愿,不可能主宰什么。我看得很透,万丈红尘中,暗流涌动,原本就有多少微妙而危险的事情,只是我们常常都伪装得很清高、安全,像若无其事。

她陷入了漫长的沉默,而我匆匆用一句话结束了一个听众兼心理咨询师的使命:

爱,是一种心疼,女人,大都有母仪天下的情怀,但有时却是一种作茧自缚。不可否认,是真的爱了,只不过,爱是在他骨头将要坏死时才发芽,而种子播在彼此青春年少朝气蓬勃的时候。

猜你喜欢

苍蝇蚊子
蚊子到底有多可怕
蚊子叮人
复活的苍蝇
熏蚊子
不要和一只苍蝇纠缠不清
打自己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