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造生长性学校生态(上)
2016-01-05李希贵
改革一定要顺应学生的需求,满足学生成长的需要,这样的改革才能走得远。但是改革很困难,一场改革要抛弃已有的东西,摆脱路径依赖,这是改革最难的地方。
—李希贵
十一学校有三名学生,他们在高一入学和高二要结束时分别拍了两个短片,名字分别是《我们的一天》和《问青春》,之后他们还会拍下去,希望跟踪自己到40岁。通过两这部片子,大家可以看到十一学校的学校形态。那么,这个学校形态是怎么形成的呢?我们主要是从课程体系切入,把国家课程、地方课程和学校课程全部校本化,成为一套可供学生选择的课程体系。其中包括理科的分层次,文科、体育、技术的分类型,还有很多综合课程,如将音乐、美术、舞蹈综合而成的艺术综合课—戏剧课,另外还有根据个别学生的特殊需求形成的特需课程。最终形成的课程体系包括269门学科课程、34门综合课程和70门职业考察课程。这样的课程体系使得4300名学生有了4300份课程表。学生通过选课形成了2062个教学班、200多个社团。
数学课程
我们的数学课程按照难度分成五个层次。数学Ⅰ是人文与社会方向学生学的数学。数学Ⅱ是工程和经济类学生学的数学。有些要学文科的学生学人文方向的数学就可以了,但如果他未来的志向是要学经济、金融,我们还是建议他学数学Ⅱ,因为如果学生学数学Ⅰ,他应付得了高考,但应付不了未来大学的专业和未来的职业,所以一大批高考文科方向的学生选择了数学Ⅱ甚至数学Ⅲ。数学Ⅲ是数理方向的学生(包括信息系的学生)学的数学。数学Ⅳ和数学Ⅴ是高端数学,学这两个层次数学的学生以后要参加自主招生,要考名校,所以他们要学微积分、数论。即使这样,还有一批学生“吃不饱”,因此,我们就为他们开设了特需课程,他们不需要上课,可以直接到学校的枣林村书院自修,学校会给他们配导师。
语文课程
文科没有像理科那样按难度分层次,因为我们在实际工作中发现文科的学习状况与学生智力的相关性往往不是那么强,有时候靠勤奋、感性一样可以学好文科。你会发现在文科不同的领域里,有时会出现完全不一样的状态:有些学生写作特别棒,但是在文言文基础知识方面,他就学不好;有些学生完形填空特别好,但一到听说,就有些吃力。我们不能把这些学科分层次,所以就按照类型进行了分类:一类是补弱类,听说不好的学生补听说,文言文不好的学生补文言文;另一类是提升类,有些学生在某个领域非常棒,但我们还要让他更棒,因为这些学生将来要吃这碗饭。
技术课程
在初中阶段,技术课程一般就是劳动技术和信息技术,高中则是通用技术和信息技术。让所有学生都学一样的技术,我们感到对学生不公平,学生在技术方面的差异很大。我们开了接近20门技术课,把信息技术、劳动技术、通用技术中的思维方式融合起来,然后让学生自己选择。技能本身并没有那么重要,我们开技术课的目的有两个:第一是要培养学生技术的思维方式;第二是要让学生通过不断地选择、尝试去认识自己,认识不同的行业,最终找到适合自己的未来发展方向。
艺术课程
我们把音乐、舞蹈、美术整合起来,形成一门综合的艺术课—戏剧课。其中有京剧、话剧、歌剧和音乐剧,但还是以音乐剧为主导,因为音乐剧最容易把音乐、美术、舞蹈整合起来,锻炼学生的综合能力。我们也为那些希望在某一个小的领域里有所发展的学生开设了音乐基础、声乐、交响乐、民族舞、中国画、油画以及书法等课程。
要给学生留下什么
所有这些努力,到底为了给学生留下什么呢?我们希望给学生留下的东西有两样:第一是给学生一个方向,让他知道未来要到哪里去,要干什么。有了这个方向,他就有了人生目的,就有了社会责任。他要在选择中不断地追问自己:我为什么要选择数学Ⅲ?为什么要选英文版的音乐剧?他在不断追问的过程中认识自己、认识社会,慢慢产生自己未来的目标,并形成人生的目的。人生是一枚硬币,正面如果是选择,背面一定是责任。第二是让孩子找到动力。中西方教育差别很大,但最大的差异,就是中国的学生全是靠外在的压力学习,因为要中考、高考,因为要找一份好工作,甚至要为了父母而学习,而西方的学生给我们最大的感受是他们是在为自己的梦想、为自己的人生而学习,有自己的动力。把外在的压力转化为内在的动力,这是我们教育的一个终极目标。正是学生选择了,有了责任,最终他才能有自动力。只要给学生留下这两点,他们学的其他东西忘掉了也没关系,这两点就够了。就像爱因斯坦说的,当我们把学的东西忘掉之后,剩下的才是素质。因此,我们希望给学生留下的就是方向和动力。
学校怎么做,才能给学生留下方向与动力呢?这就需要营造生长性的学校生态。不是学生在受到鞭挞的时候才前进,也不是他在受到压迫的时候才前进。我希望学生在学校里有存在感、有生长性,他能够自己去成长。在十一学校校园里,有许多东西我都不知道,也无法预料,因为都是学生自己做出来的。
关键:追寻失落的育人目标
课程的选择性决定学生的个性
营造生长性的学校生态,关键是要追寻失落的育人目标。在长期的教育教学工作中,我们经常很迷茫,也很纠结,因为学生未来的发展和我们的期待常常错位。全科发展的学生并不一定全面发展。我们教学时视为宝贝的那些人没有成为栋梁,反而那些调皮捣蛋的人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想。另外,在毕业生有关成长的回忆里,学术性科目的印象往往令人尴尬,学生最难忘的、对他们影响最大的往往是我们适度失控的时候。很多我曾经的学生会请我吃饭,每当这时,我会给他们每个人发一张纸条,让他们写一下在中学时期对自己影响最深的三件事。我希望他们能写出来听语文课、数学课这样的事,但始终没有。对他们影响最大的三件事,没有一件是数学、物理、化学、语文、英语,基本上都是学校开了一次运动会、一次越野等,还有些影响大的就是他们偷偷干的事。我们的教育到底怎么了?我们不希望对他们有影响的事对他们影响很大,我们希望对他们有影响的反而没什么影响。我们的教育是不是有些可怜?《国家中长期教育规划纲要》第一次提出了培养全面发展而有个性的人,但提出来之后,怎么培养有个性的人?全国都上一样的课程,所有学生都上一样的课,能培养出有个性的人吗?不能。如果要让学生有个性,学校的课程体系就必须有选择性。所以,课程的选择性才会决定学生的个性,而且选择性也是衡量任何一个行业是否成熟的重要指标。20世纪七八十年代,我们都骑着飞鸽牌自行车的时候,我们的商业并没有成熟。同样的道理,我们的学生全部学着一样的课程时,教育也不会成熟。所以,让课程具有选择性,是把我们的教育推向成熟、推向现代化的一条必由之路。
我们学校有一名学生初中时候就立志要读清华,但他选的课都并不难,为此老师也很纠结。但他想得很清楚,他不想在实验室里做实验,也不想当科学家,他特别喜欢与人打交道。他组织社团活动,参加了学生会,也在年级承担了许多社会活动。他非常清楚,如果自己选择了比较难的数学Ⅲ与物理Ⅲ,他就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做数学题目和到实验室里去,这样他就没有时间参加社会活动与社团活动了。他的目标决定了自己选择的课程。还有一名学生,她学的是文科,但她还学习了生物,参加了生物竞赛,并获得了国家金奖。她学了文科后,才发现文科也没有自己深爱的学科,她真正喜欢的还是生物,于是她就又选择了生物。她希望通过文科考到北大,再用一年的时间从北大的文科调到生命科学学院。她在高中学生物、做实验就是为到北大学习生命科学做准备的。在十一学校这个可以选择的环境当中,她可以根据自己的目标随时调整自己的课程,因为选择是自愿的。
顶天立地,锚定育人目标
现在有些学校把德育处、教务处分开,认为德育要向学科教学渗透,其实不是这样。在十一学校,每门学科都是德育,每一门学科都要瞄向学科的核心素养,最终瞄向人的核心素养,所有教育都是围绕人的教育。比如我们的戏剧课,虽然场地有限,但我们开辟出了9个排练厅。在怎么装备排练厅的问题上,我们和上级有关部门的意见有些不一样。因为经费包干儿,他们觉得就这么多钱,如果要装备那么多排练厅,灯光不像灯光,服装不像服装,不如集中装备一个排练厅,做成高大上的,学生排完了去汇演。但实际上我们根本没想汇演,我们重视的是过程,让学生在这个过程中得到锻炼。
戏剧课上,每个学生都要在一部戏剧里扮演一个角色,我们希望学生能够换位思考。这一代孩子大多是独生子女,没有哥哥、妹妹,不太考虑别人的感受,我们希望通过扮演角色,让学生体察自己的角色,通过和别人打交道,学会换位思考,但前提是必须让学生入戏。学生穿上服装和不穿服装就大不一样。我们的服装都很便宜,不需要高大上。每个学生除了扮演角色,还必须承担一项剧务:灯光、音响、舞台美术、道具、创编、导演、场记……要当剧务,没有工具,他们之间怎么发生关系呢?没有工具,他们就没法受到锻炼。所以,即使不够专业,我们也要把灯光、音响、道具等全部备齐。
刚开始排练时,特别是前一个月,戏剧课非常混乱,谁都不听话,每个学生都像“大爷”,都觉得自己最重要,认为自己是主角,配角也认为自己在戏里很重要,所以,他们常常打得一片糟。但一学期结束,再去听戏剧课,孩子们全都降了两个辈分,都成了“孙子”。看到同伴话筒没弄好,马上去整理话筒;看到同伴服装皱皱巴巴,马上帮忙整理服装;舞台上灯光灭了,马上去搬道具。为什么?一个学期的时间,他们在交往的过程中慢慢明白了很多。他们发现,只有沟通才能带来合作;只有帮助了别人,别人才会帮助自己;后退一步恰恰能前进两步;在一个团队里,只有绝大多数人妥协了,才能带来团队的成功。这些都是靠体验得出来的,家长和老师说教一千遍也不管用。这就不是仅仅靠培养学生某一方面的技能,如音乐、舞蹈、美术等能做到的。过去我们把这些学科分开的时候,美术老师盯着线条、色彩,音乐老师盯着学生的键盘、指法、音色……这些当然也重要,但对一般的孩子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艺术家不是培养出来的,而是天生的,只要不伤害他们就可以了。差不多的孩子差不多就行了,最重要的是对孩子欣赏的眼光和对他们人格的锻造。
我们对戏剧课的另一个要求是规定男女生的比例。在一个戏剧里,我们规定同一个性别的学生不超过三分之二。为什么?这和我们的定位有关。我们希望戏剧课除了培养学生的艺术修养,锻造学生的人格之外,还能为学生提供一个青春花季男女生健康交往的、法定的、公开的渠道。如果两个同学愿意在一起,可以去选戏剧课,两个人愿意多说话,就可以选对手戏。这是公开的、法定的、健康的交往平台。通过戏剧课,我们让孩子在特定的年龄阶段学会怎么跟异性交往,怎么去正确地认识异性,把神秘的同伴关系变成健康的同伴友谊。通常一个学期后,男女生交往起来就非常自然了。如果学校里没有这样的课程,没有给学生提供一个合理的渠道,就可能造成学生人格的缺失。无论什么年代,青春男女生之间这种美好的情感都应该让它在校园里释放。它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感,为什么在学生的青春花季,我们不去正确地对待,不去开发
它呢?
(本文根据李希贵2015年9月8日在教育科学出版社的讲座“营造生长性的学校生态”并结合《学校转型:北京十一学校创新育人模式的探索》一书的部分内容整理而成)
(责任编辑:赵彩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