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爱人

刘丽朵

陕西省丹凤县桃坪镇金湾村的陈年喜，一米八几的一条汉子，他出身世代清贫的人家，祖上从安庆讨食到商山，从此扎根商洛，辈辈都是地道的农民。陈年喜在一首诗中写到他们兄弟姐妹四人：“一位种地/一位教书/一位打工/一位写诗/身正影直自食其力/没有一位孬的”，虽是黄土地上小小的百姓，却是顶天立地的人。2001年起，儿子一岁半时候，陈年喜离开家乡，做了一名矿工，从此行走在祖国的山河，长年不得见亲人面。

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矿洞里拉车，弯着腰低着头，手电筒挂在胸前。在长长的、一天10个小时以上黑暗的体力劳作中，年喜总是思绪奔涌，在漫漫长途中与天地历史命运交合。他开始写大量的诗。尽管有高大的身材和粗壮的外形，这个秉性慵懒的人有着世间最柔软的感情。从孩童时，他就喜欢赖在床上想三想四，等到众人下田多时才有点含愧地下床，提水，扫屋子，给一家人做好热腾腾的饭，亲人们感受到他无言的温柔。

邻村的女子、勤快木讷的无名农妇，自从嫁给陈年喜，便成了诗歌的主人公。结婚当晚他便写了一首诗：“我水银一样纯洁的爱人/今夜，我马放南山，绕开死亡/在白雪之上，为你写下绝世的诗行。”结婚多年之后，他又写：“爱人，今夜/我熄灭大火投身灰烬/今夜秋风吹起我白发三千/根根都是通你的天路牵你的紫藤。”

打工几年后，陈年喜由矿工改行做了一名巷道爆破工，有脑子的他总会根据岩石的性质布局炮孔的位置和密度，用最少的炸药完成最高的工作量，领到远高出同侪的工资，以之养活一家老小。在奔流四方、寂寞而又危险的生涯中，他想家，惦记着商山脚下“微小的亲人”和“小小的爱人”。他想她，惦记她在田间工作的劳苦：“整个八月/我小小的爱人/和一坡玉米紧紧抱成一团”;他想念着美好的她：“她弯腰提水/她伸手摘茶/她碎花的布衫/加重了陕南的晚霞”;他怜惜和赞美她在不尽的劳动中送走流年的命运：“儿子/其实你的母亲就是一株玉米/生以苞米又还以苞米/带走的仅仅是一根/空空的秸秆”;他的想念是这样具体，这样有梦可证：“爱人昨晚又梦见你了/你还是那样年轻”……

在回到家的珍贵团聚中，她的一针一线、一举一动令他感动又牵肠挂肚。她发现他的袜子破了，便为他细细缝补起来，他的目光笼罩着她：“最后在她的唇齿和纱布之间/线头哏的一声/断了。”她是个非常勤劳的人，终日劳作，他离开家时家中干净整洁，回来时也如此。家具和用品虽然很旧了，却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后园的西红柿长得茂盛，每一颗果子都被她摆顺。因为颈椎手术，他住进了医院。而她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守候着。他仍然为她写着诗：“此去山高水复人间迢远/我不知道/回程时候此门是否关上/我知道/只有我小小的爱人/门外飘啊飘/如一缕细小炊烟”。

这商山脚下的无名农妇，他称之为“小小的爱人”的，他永远为她写诗，在诗中表白爱的蜜意：

我爱你

像身体热爱疲倦

风雪吹打江山

石顺江摘自《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