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故乡
2016-01-04田宏伟
田宏伟
宫崎骏说,不管未来多变化,总得有人信童话。在我看来,我童话里保留的所有幻想和美好情感都停靠在故乡的山山水水中。
我的故乡没有宫崎骏画笔下绚丽的城堡、魔幻的森林、迤逦的自然风光、成群的纸飞机和善良勇敢的千寻。故乡的世界里只有奶奶的拐杖,母亲的炊烟,父亲的牛车,哥哥的书包,端着碗蹲在门口吃喝的乡邻,盖满黄土的拱形窑洞以及发小的调皮和姑娘甜甜的笑。
我的故乡田庄则是陕北黄土高原上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子。村子以沟为界,分割成两大片区,几座低矮的山和几十孔窑洞肆意横躺、无拘无束,一条潺潺小河横穿村尾,这便是我童话世界里所有的元素和构件,我童年及少年的时光在这里消磨、打发。那时我播撒快乐,深植情感,故乡深深浅浅的画笔勾勒出我生命的底色。
春天睡醒的时候,故乡山山峁峁的庄稼地里,男人们吆着牛,扶着犁,女人们跟在后面忙着点种庄稼。山坡上,山羊绵羊悠闲地啃着草。放羊汉坐在地疙塄上,掏出旱烟锅子,吧嗒吧嗒地抽着烟。学校里,脖子上套着红领巾的学生娃娃们你说我笑、你追我赶地涌出校门。那些在外村念书的高年级娃娃们,骑着自行车,大梁后座上带着人,卷着风,呼呼地闯进村里,一下子便使安静的村庄热闹了起来。院子里,婆姨女子们圪蹴在墙根,端着饭碗,拉着话,吃着,笑着。
在夏天高温难挡的日子里,我和宝俊跑到村尾的河里耍水、摸鱼。头顶赶来又红又大的太阳,我们光着身子、亮着屁股下了河,清澈热乎的河水几下就被我们搅得浑黄不堪,只见宝俊一个水猛子钻了进去,一会儿,又冒了出来,手里攥着一把淤泥,我问,鱼呢,宝俊说,跑了,我喊道,技术太次了,宝俊不服气,掉头又钻进了水里。
秋天的故乡是一片金黄的海洋,那金黄是收获的颜色,是成熟的标志,牛车、骡车再次派上了用场。田间小路上,随处可碰到秋收的庄稼人和牛骡车。我和妈妈在地里刨洋芋,有时为了赶时间,就顾不得回家做饭吃,而是捡一些柴火,在地里烧洋芋吃,吃一口洋芋,就一截葱,其味无穷,其乐无尽。碾场上,娃娃在草垛里捉迷藏,蒙眼的骡子 转圈圈,老人们把连枷举过头顶,挥舞击打,太阳把金黄的糜谷子晒得发烫。
冬天一来,便是大雪飘扬、寒冷锁眉,我们这些碎脑娃娃们能玩的东西就少了,最刺激的莫过于去村尾小河上打冰车。我们双腿盘坐在自制的木质冰车上,哆哆嗦嗦地伸出冻得红彤彤的小手,握紧铁棍,随着铁棍击冰面的动力,身子歪歪斜斜地前行着,稍不留神,就会人仰车翻,那细如羊肠的河道就是我们天然的滑冰场。
故乡似乎很大,大得没有尽头,没有远方,似乎又很小,小到可以装在眼里,留在发梢,但无论如何,故乡是我守护如泡沫般灿烂的童话,是我流浪一生的精神家园。
如果只能在梦里守望故乡,那漫漫长夜就是一种馈赠和奢侈,我情愿在无尽的黑夜里慢慢终老。宫崎骏说,到不了的地方都叫做远方,回不去的世界都叫做家乡。这些年,我一直在渴望,在一个晴朗的春日,穿上母亲纳的千层底布鞋,一步一个脚印,回到童话里的故乡,将来我会和故乡的杨树一起被埋葬,埋葬的那块土地上,长出一枝向着天空和太阳的花,日夜守望着故乡的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