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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之书

2016-01-04卢维

民族文学 2015年12期
关键词:李子树安顺绵羊

卢维

情人节,与母亲有什么关系

一切都将到来,月落之前,日出之后

谁也阻止不了这场病痛

就像儿子的发烧,妻子的咳嗽

此刻,我在想,这个情人节

与母亲到底有什么关系

今天,她会不会在家乡最高的绵羊坡上

期盼,黄昏来临前,有一阵春风

吹拂她的脸。她会像往常一样想

儿子肯定穿西装,打领带

坐公交,到那个地方去

至于是回家,还是去见情人

她就不知道了

我知道,母亲不是诗人,她不理解

情人节的浪漫

她只知道,元宵节是个团圆的日子

但她不了解,今年的元宵节就是情人节

在情人节,回一趟家对于儿子来说

犹如她种下的那粒土豆,干瘪

要等来年,风起的时候,才能发芽

这次,我是不自觉地端详父亲的样子

在大兴寨长田坎

他卷起裤管,躬着背,弯着腰

轻脚轻手走进去

似乎怕打扰这平静的泥土和

田埂上的秧把

将秧把分开,像是给儿子们分家一样

一堆不能多,一堆也不能少

这次,我是不自觉地端详父亲的样子

他手指在分秧、插秧瞬间

溅起水花,这一定是因为不灵活

才出现的恶果

不然,蚂蝗不会在脚上伸懒腰

青蛙也不会“呱呱”地叫满整个田坝

此刻,我是站在田埂上

看秧苗如何写下,这人世长长短短的诗行

不敢出声,只能偷窥水里的影子

要赶在天黑前完成这块水田最后的企愿

就只有在高高低低,起起落落间

答应夕阳,用以退为进

作为解答

这次,我是不自觉地端详父亲的样子

放下裤管,躬着背,弯着腰

他走出水田,秧把子没了

夕阳没了

只有低头插秧,高高翘起屁股的影子

子 夜

子夜,我对着窗户窥视

外面声响簌簌,脑门有些好奇

将鼻尖紧粘玻璃,呼吸匀称

鼻涕撞乱夜色,心被深夜悄悄吸紧

台灯残红,微笑走向另一个端点

仰视台灯的顶部,光淡淡的

只有与影对视,看着空白的稿子

抿笑几下,低下两腮

冷与热在体内,烟灰顺着毛孔往下滑落

夜的和弦,奏响;烟头的余热

沿着笔迹画下了情感的字符

破败不堪的键盘,填满父亲的夜

咀 嚼

如果,爱。请不要复制、粘贴

在绵羊坡想象,一个屋檐

两个方向,铁轨的另一端

傍晚的篝火怎会是尽头

是谁,不断往里添加柴草

登上山,呼唤对方的乳名,回音被覆盖

峡谷最低处寻找一滴清泉

或者一棵扬花的芦苇

把含混不清的乡音,托付给他们

此刻,阳光是难以平定的

体验是抽象的

单纯而丰富。十字路口,纵横交错,哀伤

打开闸阀

让流水里的一切绿的更绿,黄的更黄

盘地而坐,朝一个方向

父亲一口一口地把清明咀嚼

绵羊坡,银行卡

父亲在白雪里,将闹寨冲一耳光

一耳光地拍打

他说,他要在绵羊坡栽上很多李子树

三米远、三米远一棵

他说,要把李子树栽远一点

就像他的四个儿子

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

一个在南边,一个在北边

而他就在正中央

树也像人一样,远一点,亲一点

父亲栽了那些李子树后

他说,他就向大地办了一张银行卡

五年或者十年,他动不了时

李子树恰好成年

那样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喊儿子们

春天,去闹寨冲赏花

秋天,去绵羊坡摘果

孤独,与母亲无关

站在绵羊坡上,等待一场雪花

月经死了

只有镜子从女人苍老的容貌前走过

白在冬天,在小水井大醉一场

我不想,换个地方之后

谁都认不得自己

乃至忘掉,酒摊子那条小河的名字

角色在转换

大水井,洗菜的女子才是被真正省略

另一个我,现实中是无声的

这些,都与孤独无关。后山的落日

羞愧于一捆柴,背在母亲背上

三月的风,又送走一位长者

绵羊坡,难道要在立春后击垮

刨地的人啊,葬父之后

你再悄无声息地离去

重阳节,母亲来了我这里

在模糊中去想象,一位67岁的老人

将背上白菜、辣椒等一背篼

从一个叫大兴寨的村子里起身

然后,顺着山区的小道行走

在之前,她应该是在凌晨6点左右就起床的

她的第一站,是行走四五公里

经过小兴寨的田坝,桑寨的村子

达到国道320线的烂沟

之后,拦一辆三轮车或者拖拉机

在运气好时,可能会有

一辆中巴车或者面包车载上她去下一站

到达关岭县城,我又在想象

老人又将背篼背起,向四季路出发

因为,那里是县城集中卖菜的地方

经过激烈的讨价还价

背篼里的菜一点点地少去

就像她所剩下的时间一样

最后,剩下一堆枯枝烂叶,大风吹去

卖完菜,老人将背篼交给同村的人

她说,她要去安顺小儿子家

在二儿子的帮助下,老人拿着车票

登上前往安顺的客车

此刻是午夜,我在北金大厦的日历上看清了

老人到安顺这天,是癸巳年

恰好九月初九,星期天

母亲来了我这里

绵羊坡,一个长焦一个广角

在这座大山里,阳光租借在午后

毒辣辣的

天空被尘埃迷惑

绵羊坡,此刻像极了父亲白内障的双眼

蒙蒙眬眬。这个颜色

如果在纸上,一定能把墨吸进去

母亲背后,水清的小河泥土早沉了

让视线守望一棵小草

老井干瘪,这无疑是最苍白的符号

此刻,我只有坐在复印店里才觉得舒坦一点

把他们都——复印

责任编辑 石彦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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