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要有怎样的文化情怀
2015-12-30江飞
江 飞
作家要有怎样的文化情怀
江 飞
《春夜曲》和田玉家玉公司/藏
在大众视野中,作家无疑是一群有知识、有素养、有思想的文化人,甚至常被期许为“社会的良心”“文化的传承者”。然而,有知识的人有时并不一定就是有文化、有思想、有审美趣味的人,正如当年沈括不懂得杜甫《古柏行》、杨慎不懂得杜牧《江南春》的诗意一般。问题的关键在于,文化不是一种僵硬的、外在的、狭隘的、功利的知识,而是一种灵动的、内在的、阔大的、审美的情怀。就知识论,文化不仅指科学技术方面的知识,更是指哲学、历史、文学、美学、社会学等人文社会科学方面的知识;就集体论,“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精神记忆、灵魂和血脉,是一个民族区别于其他民族的遗传密码,是该民族自我确认、自我阐释、自我表达的符号系统,它表征着该民族共有的归属感、认同感和凝聚力” ;就个体论,文化不仅反映一个人的素质,更体现出一个人的生活品位、精神境界以及独特情怀。事实上,当我们此时此刻提出“作家要有文化情怀”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作家胸中的文化情怀已经或正在流失,文学作品中的文化意蕴已经或正在变得稀薄。如果说“作家要有文化情怀”并非一个不言自明的道理,那么“作家要有怎样的文化情怀”则更是一个需要严肃对待、深入反思的重要问题。
从共时意义上说,今日之文化是中西对话、多元共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文化,是不同民族和国家之间交流、碰撞乃至冲突日益频繁的“主体间性”文化。对一个作家而言,“世界文学”的眼光和胸怀必不可少,但本土文化情怀更应长萦于心。前不久,作家阎连科因坚持以“面对现实的勇气”“犀利的讽刺和对现实的观察能力”“描绘现代中国”而荣获2014年度卡夫卡奖,这是卡夫卡奖设立14年来首次授予中国作家。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对坚持本土性、民族性写作的充分肯定,是对弘扬本土文化情怀、坚持“讲述中国故事”的高度表彰,2012年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也似乎可作如是观。从《受活》《丁庄梦》到《四书》《炸裂志》,阎连科“一直在寻找20世纪以来中国命运的矛盾”,其独特的关于“乡土中国”和“革命中国”的叙事,不是对本土的资源、苦难、现实、历史、人的灵魂等的迎合、回避或虚无,而恰恰是在本土现实的某种黑暗中“寻找爱、善和永远跳动的心灵”、在自己的内心中观照中国人(包括自己)的精神生活和情感命运,正如他在《寻求超越主义的现实》中所说:“现实主义,与生活无关,与社会无关,与它的灵魂—‘真实’,也无多大关系,它只与作家的内心和灵魂有关。真实不存在于生活,只存在于写作者的内心。现实主义,不会来源于生活,只会来源于一些人的内心。” 与其说这是一种“神实主义”,不如说这是一种真正的深刻的“文化现实主义”,一种超越“西方中心主义”或“种族中心主义”的高远的文化情怀。
《自有春风消息(正背面)》和田玉易少勇/作
从历时意义上说,今日之文化是传统文化的现代或后现代的继承与发展,是一种同一性和差异性、连续性和断裂性纠缠交错的暧昧图景。如果说传统文化是一种倾向于“建构”的文化,那么,弥漫当下的后现代文化则是一种倾向于“解构”的文化。对一个作家而言,与现代或后现代的文化保持亲密关系是其在场发声的必然境遇,而葆有传统文化情怀则可能是其寻求安身立命、价值认同的动力源泉,尤其是对于身处前现代、现代、后现代交融混杂的中国的作家更是如此。如果我们撇开传统文化常常背负的意识形态功能不论,也不从人类学意义上将任何一种“生活方式”都定义为一种文化,那么,传统文化可以说是我们先人对生存困境提供的一系列内在一致的应对的努力,诚如丹尼尔·贝尔所言:“对一种文化的生命力来说,传统变得至关重要,因为它提供了记忆的连续性,这些记忆告诉我们,前辈在面临生存困境时是如何应对的。” 当现代人在生活过程中遭遇其文化困境所带来的生存困境的时候,优秀的传统文化资源将顺应时代需要而被重新激活,帮助人们摆脱困境、调适心理并构建适宜的精神家园。与其说这是一种消极的“复古”,不如说这是一种积极的转换和创新,中外文化的历史进程以及作家的写作经历(比如莫言对蒲松龄奇幻风格的继承与发扬)即是明证。或许正如阎连科所说的“最传统的也是最先锋的”,传统文化使中华文化穿越碎片化、娱乐化、景观化的现代(后现代)迷雾,焕发出旺盛的生命力,传统文化情怀使中国作家、中国文化软实力获得世界认可成为可能,使我们能“从昨天看到明天的意义”。
就“以文化人”的文化本质而言,作为人学的文学是文化发展的核心和基础,审美是文化的最大魅力所在。马修·阿诺德曾说:“文化就是或应该是对完美的探究和追寻,而美与智,或曰美好与光明,就是文化所追寻的完美之主要品格。” 对一个作家而言,其应当追寻的完美品格正在于将审美文化情怀寄托于文学作品之中,使其成为文化追求和文化理想的美好显现:这是一种真正“以人为本”的智慧。值得注意的是,在全球文化工业和信息资本主义的时代语境中,一度与人类主体性发展联系在一起的文化和其他所有商品一样,变成了对象,文化丧失了批判性与差异性,成为产业化的文化即“同质文化”。这种同质化的产业文化能够满足大众的视觉性、消费性、日常性的审美需要,却无法满足其精神性、主体性、人文性的审美需要,难以陶冶、净化、提升人的心灵,这是因为“当媒介作为表征(绘画、雕塑、诗歌、小说)的时候,我们关注的是它们的意义。当媒介变为物的时候,我们就进入了一个只有操作、没有解释的工具性的世界”, 即文化不再如霍克海默和阿多诺所说是“商品化的表征”,而是被商品的工具—目的理性所吞并。同时兼具使用价值、交换价值和文化价值的文化产品并不能使人们获得增值的意义,相反,意义被无限延宕或悬置,审美成为一种被物质狂欢遮蔽的虚妄,时下某些打着“审美”旗号的文化产业的文化产品正是如此。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呼唤作家要有审美文化情怀,就是要在欣赏美、创造美的过程中体现人的本质力量,凸显人文精神对“同质文化”、低俗文化等的克服与引导,而避免成为丧失批判性、否定性、超越性和创造性的内心向度的“单向度的人”(马尔库塞语)。
(右图)《圣人孔子》黑陶毛 军/作仁天工美/藏
《錾刻勾龙架挂熏炉》陈巧生/作
今日之中国,正在努力提高文化自觉、打造文化经典、传承文化情怀,以实现文化价值观的输出;今日之作家,要有本土文化情怀、传统文化情怀以及审美文化情怀,以创造具有中国气派的文化产品。独作家云乎哉?书画家、工艺美术家、收藏家等一切艺术家皆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