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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鲤的秘密

2015-12-29毛蕊

啄木鸟 2016年1期
关键词:天际锦鲤

毛蕊

我和陈警官认识在他穿着骑行服的时候,邂逅在他穿着警服排在我前面打饭的时候。当隔着他肩膀,瞄着要哪样菜,吃米饭还是馒头时,他扭头忽然说,你来啦?我瞬间愣在那儿,但还是从他右眉骨下的那道伤疤想起了这位四十多岁,中等个,棱角分明的警察。他在QQ上的名字叫田七,是个业余时间爱好骑行、爬山,念警校时有过独自进藏经历的警察。为了一篇民警冬季刻苦锻炼强健体能的稿子,我曾经拍过他的风采,并且留了电话,加了好友,不过我和他从没闲聊过,我们或许都忙,也都习惯隐身。

实际上,我在海浦市公安局附楼六层有一间办公室,有局里的门卡和饭卡。那个房间不算小,办公桌、沙发、文件柜都齐全,冬暖夏凉,要是不出去采访,猫在里面上网看书喝茶真是天底下最舒服的事。但作为法制报的驻市记者,公检法等部门庞杂,新闻多得很,总不可能每天待在舒适的办公室里享清福,所以这个地方我并不天天来,来也是因为必须得来才来,比如今天就是政治处的李主任昨晚上打电话让我来一趟,说有事。

我猜想不外乎是海浦市局新近又破了大案或者工作上出了新成绩值得报道一下,然而不是,是关于一个命案的调查,这个命案发生在前天,也就是周六的晚上。李主任说,午饭后刑侦支队的人会找你了解点儿情况。找我了解情况?从何说起?他说你别紧张,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但你真不用紧张,又没做坏事,怕什么。李主任当过派出所副所长、教导员,他看人的时候表情总是和气友好,但眼光却异常犀利。其实许多警官都有这种职业习惯,正说笑着呢忽然就森严起来,前后几秒钟就判若两人。

买了饭,我上楼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腾讯大燕网跳出一则新闻,说海浦市假日小区前日发生一起命案,一位女性居民死在楼下庭院中,警方希望寻求目击证人和破案线索。我想李主任所说的案件应该就是这个了,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这案子真跟你有点儿关系。说这句话的就是田七,直到这会儿我才知道他的本名叫陈维,几个月前从派出所岗位调到刑侦支队任职。办公室里弥漫着酸辣土豆丝的味道,我还没吃完饭,他和网监处的警察就进来了。

陈维端详了一会儿墙上的书法作品,看了看文件柜里面的书,然后坐在沙发上忽然问,梁锦,也就是网名锦鲤的你认识吧?多年的记者生涯,使我早就不会为什么事情大惊小怪了,因而不惊不喜地回答,认识啊,算是不错的朋友。然后猛地醒悟,非常非常心惊肉跳地问一句,是她出事了?陈维淡定但神情严肃地说,是,小麦记者,你别紧张别害怕,听我说,能回答的就如实回答,配合我们调查案子。我说没问题。陈维说,我们查看街道监控录像时,发现上月三八节那天上午十一点多,你们俩在她家小区街道入口前二十米你的车里待过一会儿,应该是互相交换了东西,然后你开车离开,对吧?我马上回答,是的,那天我送给她泰国草药膏当礼物,她带了两包紫薯干给我,因为春节的时候,她请我吃了一餐饭,聊聊天,朋友间的礼尚往来。陈维问,你们认识多久了,怎么认识的?你对她了解多少?我说认识足有五六年了吧,她的车在阳光花卉那儿被碰瓷,我刚好赶上在现场,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她离婚多年,有个女儿,她特别坚定地不想再婚,所以一直没找结婚对象。她和我说早年做烟酒生意,现在主要是炒股。她女儿在北京,是常年泡各种剧组或时尚晚会的化妆师,春节带回一个男朋友她不太满意。她在海浦没有亲人,有几个生意伙伴,她是这样告诉我的。我们见面不多。

我犹豫着要不要把我对锦鲤的全部了解都竹筒倒豆子说出来,就在我十分犹豫的瞬间,陈维接到电话,对方说着话,陈维已经站了起来,接着告辞。离开时让我再好好想想我和锦鲤都聊过什么对破案有价值的话题,随时可以告诉他。临走他说,你最近不要离开海浦可以吧?我说,十天后我得去趟韩国,早就定了的。陈维说,那好吧,找你的这件事最好先不要和别人说,免得传来传去有影响。

我关上门,坐在电脑前开始发愣,脑子里闪过锦鲤的样子,尤其是她笑的时候,一双杏核眼在浓密的睫毛下特别晶莹透亮。除了长相气质有差别,锦鲤的个性在许多地方和我相似,比如都不热衷打扮,冬天牛仔裤羽绒服平底鞋大背包,夏天薄款牛仔裤纯棉裙子T恤衫大背包平底凉鞋,总之,就是说话行事形象都顺其自然不拧巴。

事实上,锦鲤和我说过很多很多她的事,就连我俩相识都建立在她的秘密之上。多年前的一个深秋下午,我准备去附近的花卉市场买几条金鱼,然后乘公交回家。每年都是这样,当喧闹热烈的盛夏和早秋走过,家里养上几尾自由自在洒脱又孤傲的金鱼,有种苦尽甘来的特别意境。从公安局后门出来,正待我等绿灯想过到对面时,这条街路前方传来一阵尖利的刹车声,树下修自行车的大爷张望一下说,准又碰瓷啦。在这个城市时常发生的碰瓷是个特别有情节有表现力的法治事件,我一直都有写篇调查报道的想法。于是我就小跑过去。看到脸色煞白,脑门儿有淤血的女司机,正惊魂未定地直愣愣看着那个倒在地上的男人,我站在她旁边问,看看伤着没,报警吧?她看了我一眼没答话,对地上的那人说,你要真不想活了就跳海去,别害我行吗?你不觉得亏良心呀,一次次的?那个虚胖的男人坐起来待了一会儿,继而站起来垂着手一声不吭。女人就返身到车上拿出钱包,取出几张百元钞递给他说,再无理取闹我真不客气了。这个过程也就五六分钟,等仁和里派出所的民警赶来,那个男人已经拿着钱开溜了。女人对警察说,熟人,没事。如果再看到他玩儿这套就抓,他故意的。警察严肃地看着女人说,你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按理说这时候的我们就该随着人群四散开去了,可我,记者这个职业有时候想想真是不矜持,我对女人说,搭我一段路到街口吧,你的伤不轻,万一头晕我好帮到你。她脸上有了血色,感激地笑了笑让我上车。前方不远是一家药店,我下去给她买了一盒创可贴和酒精棉球,这时候我就不失时机地递给她一张名片说,我是法制记者小麦子,觉得刚才那一幕内含玄机,可以告诉我怎么回事吗?你要不愿意我就不写稿,只是想听听怎么回事,咱俩交个朋友好不好?读大学时,老师教导我们,成就一个优秀记者的基本素养之一是在小桥流水处突然剑走偏锋,一味的趋炎附势就得不到该得到的。于是,敢想敢问敢说的个性就慢慢渗透到我骨子里。比如后来我原本正说笑着呢,就突然问梁锦,你从来没考虑过那个董天际、尔东方是玩弄女人的高手?包括你?梁锦并没有因为我如此直白拂袖而去,而是娓娓道出更多细节,让我帮她分析和出主意。需要自辩的是,我的包打听与八婆的饶舌和嘴欠完全不是一回事,虽然男友乐凯说过就是一回事,那我也坚决不认账。

因为顺路,这个叫梁锦的女人就把我载到小区外面的天伦酒店停车场,我拉着她下车到旁边的蓝牧场店喝奶茶顺便处理伤口。梁锦问我,你信佛吗?我说,佛主善,道法自然,心里很敬仰,但我是党员,你懂的,你什么意思?梁锦说,我曾有个心地善良的邻居老太太,靠微薄的退休金自己过日子,下岗的儿子在媳妇家的村子种大棚,老人吃斋念佛天天保佑他们平安,虽然她也不懂多少佛法。在家没事她就给祭祀用品店叠元宝赚点儿费用,逢鬼节就去十字路口给老伴也顺便给其他孤魂野鬼烧纸钱什么的。有一年清明节前,我买回许多金箔纸,拜托老太太给我叠成元宝,准备到路口给我爸烧烧。那天正巧她儿子从乡下回来,在楼道就能听见两人吵骂。到晚上消停了,看门虚掩着,我就敲敲门喊着她走进去,发现老太太已经倒在沙发上不行了。把她儿子叫回来,他就赖我让她妈叠元宝给累死了。就是想讹钱,他们的大棚受灾赔了。我懒得与他一般见识,看在老太太经常给我送焖子凉粉的分儿上我给了他一万块钱。这家人住到城里后,他媳妇卖煎饼果子他打些短工,要是吃苦耐劳的人日子错不到哪儿去,可老太太这个儿子干什么也吃不了苦。后来他总找我“借钱”,让我烦不胜烦。买房搬家后他找不到我了,最近走了几次这条近路,估计是让他盯上了,就上演了刚才那一幕。梁锦说,我没有知心朋友,跟你唠唠心里好受多了,但这些可不能写报纸上去。我说你放心,报纸只发主旋律的,这也上不了台面。

这样,我和梁锦的关系一开始就建立在她认准我是个绝佳听众,愿意和我交朋友做知己诉说烦恼和心事的基础上。没错,成就一对死党的根本条件就是一个有话想说,一个照单全收且还得给朋友守密。

有一次我俩喝茶回来,对,那天喝茶聊天的主题就是她的情人。到家后,我实在忍不住把她的两个男人,人物甲尔东方和人物乙董天际的名字告诉乐凯,他毫不犹豫地说丫吹牛逼吧!怎么可能,一个无业游民,有病没有啊这人?经他这么一说,我当时也有些犹疑,就是啊,是真的吗?这女人闯江湖多年,离婚多年,会不会脑子进水得了妄想症?

事实上锦鲤没有妄想,的确是真的,至少现在保持关系的这个是真的。去年暑期的一个周末,锦鲤打电话让我帮她从天伦酒店买上几样好菜,另要十只螃蟹三斤皮皮虾,打包带到南玉区一处度假村的三号别墅去。她电话里一再说,之所以麻烦我,一是因为那家餐厅离我家近,再是他和她的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最关键的是,他是从北京到田峦出差的,昨晚上来,今晚上必须走,两人不想出房门,更担心让别人发现在一起,要是拍了照片传上网就麻烦了。

我如约照办。到别墅门口我打电话让她开门拿食物,没想到,那位中国的行业专家、社会精英董天际微笑着请我进去。闪身进门,室内的富丽舒适还是让我少许吃惊,眼前的他比在电视里看到的清癯瘦削挺拔很多,目光炯炯,声音温厚磁性,一点儿也看不出是年过大半百的人。锦鲤看了一眼箱子里的单据,数出五张百元塞给我说辛苦啦,关门时我给她做了个亲吻的鬼脸又竖起大拇指,她则轻轻说了句,保密。

回来的路上,我想起锦鲤说过他们相识在去昆明的飞机上,邻座,锦鲤是去弄烟,董天际是去讲课,一路话密情浓留了手机号。第二天晚上,董天际请她去住的酒店一块儿吃饭,两人都喝了不少酒,酒后到他的大套房就互相失了身。最初听到这儿时,我哈哈大笑当成狗血电视剧的桥段半信半疑,现在想想也不离谱,艳遇和邂逅就是这么个意思,就是不知道狭路相逢之后,要品尝什么滋味儿或者会继续什么故事。反正一个是成功男,一个是单身女,谁也没占谁的便宜吃谁的亏。锦鲤有一次还说,我估计他老婆之外也不止我一个女人,但是我熬得起,等他们将来老得需要保姆时,我照顾他都不后悔,这辈子我就把他当成自己的男人了。我说你们一年见几次面,说句不好听的,他也就是换换口味,你觉得值吗?小他那么多,傻不傻啊你?她说什么值不值的,爱和崇拜加一块儿放不下呀。切!我无语。

我打开电脑上的音乐,拿出耳机,翻开手机,找到和锦鲤的微信对话。负责任地说,这上面的话题应该是一条重要线索,我隐约觉得,杀害锦鲤的因素就是与这件事有关也不会和人物甲乙有关。也奇怪,以前我总是把微信中所有聊天和图片都一键清理干净,以释放空间,自从有了这次和锦鲤的对话后我就没再使用软件,而是只手动删除没用的,为的是把这些内容保留,至于为什么保留,就是隐隐约约觉得是件挺大的事。耳机里清晰地传来锦鲤很好听的软塌塌的普通话,想到她人都不在了,忍不住打了一串冷战。但脑子里忽然清楚地记起她以前说过自己祖籍在浙江,中专毕业,七零后,嫁了一个哈尔滨人,后受不了那边的气候和男人的暴脾气,就离了。当初原本是来海浦市散心的,没想到挺喜欢这里,当时房子很便宜还给迁户口,就这么落脚了。

我把和锦鲤的对话从头到尾听了一遍,把中间几段打的字也仔细看了一遍。记录显示的时间是十一个月前的某晚18点22分,这也是我俩第三次在微信里对话。她说一个朋友向她借了一百万救急,说好两个月还,但三年过去了怎么要都不还。锦鲤说,我想明天去他们单位,搬把椅子坐那儿举个牌子,写上某某某欠债不还,你能帮我找几个记者拍个照片,把事情扩散一下吗?微信语音里我说,你怎么摊上这事啦?这人是哪个单位的?叫什么啊?借条是否保存完好?锦鲤说,这事怪我考虑不周,当初觉得他是公安系统的,人也不错,姐姐长姐姐短的不停上好话,就没好意思让他打借条,但是我有转账凭证。微信上那个人的名字是,宋迈戈。我说,曝光要账和跳楼讨薪一样不是不可以,现在的形势下公安局不会坐视不管,但是这个人到底什么路数你不了解,证据也不足,万一弄大发了你反而要不到钱怎么办?锦鲤说,嗯嗯,愁死我了。现在生意不好,坐吃山空,烦得不行。我说,那这个宋某是不是不认账啊?锦鲤说那倒没有,每次都接我电话。这个人嘴特别甜,对不起,求姐姐大恩大德再容我个把月,等贷到款立刻还。每次都是这一套但就是不还。我问,他到底做什么生意呢?锦鲤说不知道,从来也没问到过准话。我说,你这样吧,想办法把你们谈这事的话录音或者录像,万一有一天他翻脸不认,或者玩儿失踪,你好有证据。还有,你可要对这人防备着,懂吧?一百万不是小数,你在这儿又没亲没故的。锦鲤说,嗯嗯,对,太对了,谢谢提醒。我给她发了个谢幕的动画,此事算说完。

另一段对话是在五个月以后,我主动问她一百万那事怎么样了。锦鲤的回答是,弄好了一段在饭桌上提这事的录音,我的意思是让旁人听见,但宋迈戈的回答很含糊,怎么理解都行。

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转角处的一间警卫室虚着门缝。我步行下楼,刻意显得步履轻松,因为知道每个楼梯间都有监控。坐进车里后我决定不急着找陈维汇报,应该把我所了解的锦鲤梳理出清晰的脉络再做决定。还是春节吃饭那次,我问锦鲤是怎么认识宋迈戈的,锦鲤说出的故事又让我听得灵魂出窍。

人物甲尔东方就是这段故事的主角,是和锦鲤有过非常关系的一个男人,此人已经在前年去世了。这个人曾经是海浦市的一届大官,就是天天上媒体头条的那种人。锦鲤说,我那会儿刚从东北一个会计岗位辞职到这里不久,在一个烟酒店打工,我打工的这家店掺和着卖高档牌子的假烟假酒,许多大酒店都来取货。有一天,送货的那个大姐在我家附近截住我,希望代替她往沈阳跑几次货,我就按照路数走了几趟,收入可观。从此就跟她干了。

这个大姐能量很大,有一天她请市政府招待处的处长还有区长什么的在世纪大酒店吃饭,让我陪着去,结果居然那个大人物从隔壁过来了,坐我旁边。看出他那天高兴,喝了很多酒。散场后,我还没到家,他就打来电话。真是奇怪,就是酒桌上大姐说出了我的电话号码,说谁有事家里需要添点儿什么找我俩都行。他让我马上到丽岛小区那儿的一栋楼找他,说有事告诉我。

你就去了?我问。

对,没下出租车就直接过去了。怎么说呢,我什么不明白啊,那晚上就住他那儿了,但我几乎一晚上没睡着,他五十六岁了,我正年轻漂亮。第二天他上班,让我自己弄吃的几点再离开什么的,可仔细了。跟了他三年,只要他没出差开会或者他老婆孩子不来,啥时候招呼啥时候去,让去哪儿就去哪儿,就是一个应召女。这三年没跟他提过任何要求,比如安排工作,帮我赚大钱什么的,从来没有过,张不开嘴,就是白白让他睡,顶多拿过两三千零花钱,因为他就经常放桌上两三百让我买零食。

第四个年头的元旦,他要调走了,一天晚上他拎上来一个小盒子,当着我面打开,是十块五十克一块的明晃晃的金条,上面印着生肖。他就拿出五块用报纸卷卷放抽屉里,余下的连盒子给了我,说留着压身,要是兑换了也是一笔好钱,当我的心意吧。我推辞了一下,也就收起来装在包里。当时我都不知道金子是什么行情,想问问他都没好开口,你说我多敬畏他。现在想想我真够傻的,和他什么证据也没有,现在的女的拍艳照上网要钱要转正,那会儿我想都不敢想。

后来没联系了?我问。

想他,去他任职的城市打电话,说忙,没空见什么的,从此就没再见。锦鲤顿了顿说,他不见我,后来换了电话也不告诉,真是伤透心。锦鲤有些哽咽,低头拿纸巾拭泪。平静一会儿又说,五块金条后来还惹出一件事。正说到这儿,她女儿打进电话,她走出去接完,回来坐下说,丫头跟她奶奶长大,懂事了才把我当妈,可不是东西了。我说,这个年龄的孩子都任性,不好弄。

上面这一段,因为是前不久说的所以印象深。路过美鸥路时,我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尔东方就是在旁边这家会堂,书记大人上台讲话,会后,有省台电视台记者采访,纸媒的记者也叫过去听。人物甲尔东方嗓音喑哑,眼窝和嘴唇发黑,但眼睛挺有神。现在想来,人物甲累得面色无华,不光是日理万机的工作所致。

那天我催着锦鲤讲金条引发的故事,她接着讲。锦鲤说话不是很有条理,总是一边说一边笑,说自己的事就像说别人,没心没肺的。再加上一笑就眯缝眼配着小酒窝,显出一种乖萌暖的样子。

锦鲤说,拿到金条的第三天家就被盗了,是已经卖掉的那个老房子。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新衣、新鞋、首饰、皮衣皮具都被卷走,还有一万五千元现金、五箱假中华、两箱真五粮液,当然还有五块金条。其实他们是冲着金条来的,原因是自己太大意太天真。拿到金条的第二天,三个生意伙伴约锦鲤陪锦州来的几个朋友出去喝酒,饭桌上禁不住得瑟,流露出手头有金子。其中一个小年轻说,姐是啥人儿啊,跟谁都正合脚,有啥都不新鲜。逗得大伙儿就借着这个题灌她酒,结果喝得烂醉后他们给送到家门口。锦鲤说,这些人就算踩了点儿定了位趁机捞一票。

锦鲤哭哭啼啼报了警,派出所来了几个警察拍照,问话做笔录,其中就有后来和他借钱的宋迈戈。她没敢说烟是假的,更不提金条的来路。那会儿也没有监控录像,开锁作案的手段也是滴水不漏,几个月过去没有任何破案进展。锦鲤向警察提出应该就是那几个所谓朋友的朋友干的,警察说,证据呢?我们也做了调查,但还是没证据。因为心照不宣,再和那三个朋友见面就特别不自在。一年以后,领她上路的那个大姐一次喝多了对锦鲤说,给你金条的那个大官随便帮你一下就是大钱,听说有不少小妖精都靠这个干了房地产成了富婆富姐富妹子,你是不开窍还是咋的?这下锦鲤完全确定就是那几个人洗劫了她的家,虽然那天喝酒没有这个大姐,但她了解其中内情。事出有因,金条拿回家,锦鲤在一根金条的下面发现了一张便笺,上面写着:东方书记,我的好大哥,祝您步步高升。落款是大陆。锦鲤当时打电话问他还要看那个字条不,他让撕了。不过锦鲤没撕没扔,就放在锦盒夹层的侧面。但和尔东方的关系绝对没向任何人提起过,虽然好几次觉得自己有个大官傍身挺自豪。锦鲤说,因为时间过去太久,那种失去财物的愤懑已经不那么痛彻,加上丢东西后生意格外好做,也就不想再和那个大姐较真了。我说,也没准儿那个大姐是尔东方的皮条客呢。锦鲤愣了愣说,去你的,我又不是那个!唉,妈的,还真没准儿。

我琢磨,锦鲤的这段旧事如果跟警方说应该有助于破案,甚至案中案,但不可避免要提及两个人物。人物甲尔东方要是活着则罢了,等于添一笔贪腐线索和多一个与之通奸的女人,可这个人已经去世,万一因为错综复杂的馊事,比如那个大陆,我这个知情人不是自找麻烦吗。而人物乙董天际可是正当红的专业精英,只要我说了,他就脱不了干系会被调查,他有可能杀害锦鲤吗?万一与他无关,我不是毁人前程吗?不能说,绝对不能说。锦鲤的这些秘密,让我忽然觉得自己像只垃圾桶一样不清爽。

有了这么多顾虑,我决定不主动找陈维汇报,反正警方神通广大,等等案子侦破进展再说。

事前完全没有计划。星期六中午我和冉青在翠汀百货的停车场碰见了,她正在往车里放新买的行李箱,过几天我俩要一起二进韩国。五年前我第一次走出国门,就是陪她到韩国仁川考察一个景观建设项目。冉青和我原本是对面桌的同事好友,她标榜自己是一枚“女汉子”,观点不合时敢跟领导顶几句,胳膊拧不过大腿时就摔自己的水杯,冲锋陷阵几年后全身退出,在建筑业大款老公的资助下开办了自己的景观公司,在各地城市建设中如鱼得水,没几年就有了去国外投标的资质和胆量。那时候她力劝我离开“越干越没劲”的媒体和她一起奋斗,但我对新闻事业充满热爱和理想,又是那种得过且过的散漫人,一切随性一切随缘,自己把握不了的事多半受不起煎熬,也就没答应。

我们当年是从海浦港坐轮船过去的,也算是帮冉青写宣传文稿她对我的一次答谢。然而不幸的是,第四天的工作和在首尔塔的游玩刚刚结束,冉青就接到一个噩耗,她家建军出了车祸。我眼看着她眼泪刷刷地流着,但声音还是那种惯常的冷静,怎么回事?别吞吞吐吐的,全都告诉我。电话那边说,车子走着好好的却莫名熄火,他就下车后退几步看车底盘,这时候开过来一辆车直接就撞了过去,人已经没了。冉青这才趴在床上痛哭失声。我们第二天上午飞到北京,然后赶回海浦。

冉青自从丈夫出事后两年都打不起精神,后来干脆把公司交给她弟弟全权打理,自己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会所和教育儿子上。她在园林建设中得天独厚置换到一栋九曲回廊的中式园林建筑,一开始在里面做公款消费的高端餐饮,一边赚钱一边大骂贪官。近两年形势改变,她把会所字样改成茶楼。没多久,发现很多来逛园子的年轻人爱买咖啡,冉青又重新装修出喝咖啡的地方。没多久她发现店长帮朋友放的一些韩国化妆品很受欢迎,就干脆开辟出一个单间专卖韩国护肤化妆品。那些来买的人并不都是名媛阔太,而是一些退休不富裕文化不高但爱捯饬的女人,就是那些一把年纪敢把短裙裤衩套在黑色紧身裤外面跳广场舞的那类女人。每当她们一拨几个组团前来选购时,冉青都让店员给打不小的折扣。从消费群体冉青看到了蓬勃发展的商机,她一扫委顿,入资一家有进口、海运、仓储、采购商务等业务的国际物流有限公司,决定开办冀东最大的韩货批销中心。

我俩这次是通过我朋友小悦开的旅行社报的韩国三日自由行,这样不仅费用低,主要是省去很多自己买机票找酒店办签证的麻烦。冉青说出团通知发来了,还没顾上看,要是顺利还能多玩儿两天,所有费用都算我的,甭跟我争。我说,有人争着抢着给买单干吗要争啊。

飞机到达韩国金浦机场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一个小时后,到了给我们预订的酒店。地导迅速跑进去又很快跑出来,身后是一位中国男人出来迎接,我和冉青就算脱离这个团自由活动了。

安顿妥当后,我们两个大女人就出门上街了,虽然语言不通,但酒店的中国老板服务极好,标注清楚的路线图和联系方式不愁客人会遗失在首尔。我俩乘坐地铁到了著名的仁寺洞商业街。穿过一条有很多画廊、艺术品店、古董店和茶室餐厅的胡同,找到了骆小玲的公司。这个骆小玲是1985年出生的山东烟台人,冉青的生意伙伴。她读大学时和韩国留学生朴谱吉相爱,最终嫁到韩国。在中国家境很好的独生女,到韩国做媳妇可不容易。她嫁的男人出生在信奉基督教的一个大家族,虽然是小两口单独在首尔过日子,公婆也早就去世,但是男人家的兄嫂如父母,各种韩国传统的节日和宗教节日,如忌日,新年、中秋、圣诞节、教皇的去世、三一节等都要过。在韩国,家族聚会场合女人要张罗酒席、招待客人,男人只需坐那里撑场面摆谱。大家吃完,女人还要洗刷大批碗筷。骆小玲因此到家后不开心就和丈夫吵。韩国男人朴谱吉则认为自己挣钱养家天经地义,再累也应该。女人做家务看孩子也是天经地义,不理解为什么骆小玲会抱怨和要求男人帮她做家里的事情。再加上骆小玲烹饪手艺一般,经常把很贵的五花肉、紫米、豌豆等做得焦煳。两人就为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频繁吵架,吵多了就开始提离婚。骆小玲在中国的父母觉得没面子坚决不同意她离,骆小玲就带着一对儿女回烟台住了三个月。这一住,把那颗不甘做家庭妇女的心又给激活了。

烟台与韩国贸易往来日渐密切,原来那些跑船拿货的单帮客都在想法把生意做大,但苦于不熟悉更多产品和进货渠道。骆小玲回到韩国,白天把孩子送幼儿园后,用很多时间查找货源,做市场调研,很快就成了烟台客商的驻首尔办事处,类似于批发网购水客中转站。一位因年龄大无力打理生意的韩国老先生看重骆小玲的人品和能力,把自己有出口经营权的一个分公司全权交给她打理,也就是我们找到的这个两层小楼。

冉青路上一再说,她可是一枚漂亮坯子,有点儿思想准备啊。迎出来的女人果然有股子不输韩国明星的韵致,加上见到国内商客朋友的热情笑颜,显得特别得体可爱。喝过茶,骆小玲就让冉青和我到隔壁的大厅参观选购化妆品和日用百货。仓储货柜排列齐整,琳琅满目的样品分门别类,附有韩文、中文、英文三种品名和批发金额。当然单位都是以集装箱来计算的。别说我这不做生意的,就是冉青都看得眼花缭乱。

我和冉青从排排货架中绕出来,这才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强健但五官并不那么顺眼的小伙子。骆小玲因为急着到不远处她的一家旅馆处理事情,由他来看着门。一开始我就觉得小伙子面熟,我说,哎!你不是那个那个谁女儿的男朋友吗?小伙子稍微一愣,随即淡定地说,您认错人了吧。我是把他看成锦鲤女儿的男朋友了。春节初四那天中午,我大哥请家人吃涮羊肉,路过一家素食馆,听见有人喊我,锦鲤从里面跑出来,隔着大玻璃窗看见她染着深紫色长发的女儿和眼前这个小伙子。我说,这是吃惯大鱼大肉跑这儿清口来了,那男孩儿是未来女婿?锦鲤扭头看看说,我不喜欢他。我笑说你不喜欢管一毛钱用呀。

我们又仔仔细细挑选了一遍,骆小玲才回来。骆小玲还和朋友合伙开着一家青年旅馆,主要顾客是那些办了医疗签证来韩国整容的中国人。每个人平均滞留二十五天,连吃带住生意很火。见我盯着她欣赏,骆小玲笑着说,我可是原汁原味儿没动过一刀一针的。尽管现在整容技术远高于从前,但整失败的太多了。我表弟女朋友就是整坏了来做修复的。

夜色降临,冉青和骆小玲签好一系列合同文本,交了定金,算是完成了此行最重要的任务。我们来到一家韩国烤肉餐馆,笑容可掬的朴谱吉带着一对漂亮乖巧的儿女躬身迎接。六个人盘腿就座,煎五花肉、安东鸡、海带汤、石锅饭,就着清酒和兴趣话题,连吃带聊十分尽兴。

不知是高兴还是伤感还是别的什么情绪,骆小玲喝得有点儿高,临了说想家想父母竟哭了起来,大家就一时沉默了。等她老公结账回来,那个店里见到的小伙子进来接他们回家。他称呼朴谱吉为姐夫。看见他牵着小男孩儿的手往出走,我问骆小玲,你表弟一直在这儿帮你吗?有自己家人帮工挺好的啊。骆小玲擦拭下眼泪说,哪儿呀,他是我舅舅派来打酱油的,呵呵。待他们一家开车混入车水马龙,我问冉青,这个小伙子我分明春节时在海浦见过,但他就是表现出不认识我。冉青回答,你发现他是个斜眼没,看着人像是没看似的,爱谁谁吧。

第二天我俩又开始闲逛,逛饿了开始找饭吃,远远看见一个棕黄相间风格的韩式建筑物上写着汉字“大长今”。冉青走过去端详一会儿说,没错,韩国最正宗的大长今,世界独此一家的大长今,早年给皇上公主做药膳的大长今,老板就是大韩民国美食协会副会长,电视剧《大长今》的药膳就是他们家提供的,除此之外都是假的。得了,就是这儿,姐请客。

正是饭点儿,几桌食客都低声说着话吃着饭。吧台前有一只大缸,上面贴满了韩牛店的购物单,明显是为了告诉顾客食材的正宗和新鲜。坐下后看菜牌,最便宜的一碗冷面也要八千韩币。我俩商量着点了一个肘花鲜菇火锅,一份打糕一碗米饭一盘炸香蕉饼,泡菜辣酱免费,三百多元人民币,吃得倒是挺舒服。

吃饱喝足,眯着眼睛看窗外的街景,人就像是一尾尾随波逐流的鱼,有些虚无有些空灵。我说,冉青,麻烦你给骆小玲打个电话呗,问问她表弟女朋友在哪家医院整容呢,咱们也去开开眼。冉青眯着眼睛想想表示同意。电话里骆小玲告诉说就在附近的另一条街角,门口招牌上的花样美男是院长,因为给明星做过手术,所以经常上电视,在中国上海有分支,每月都要飞过去执刀,他把做女人的脸跟雕玉器似的当成艺术品。骆小玲呵呵笑着说,我劝俩美女姐姐还是算了吧,那么有个性的美丽,别人望尘莫及呢。冉青说我们去看看,感受一下就走。

出了“大长今”,沿着马路很快找到了那家欧式建筑的整形医院,估计是为了创造轻松就医环境,回廊过道都摆放着小动物玩偶,空气里飘散着清幽的栀子花香。一位穿着浅粉色制服的女护士看到有女客进来,一阵鞠躬问候,听明白来意,她就领着我们穿过走廊来到二楼的观察室,看见那个叫闵易的女孩子正在病床上吊着双腿躺着。冉青的确是因为好奇想进来看看,我可是另有目的,我要确认一下这个女孩子是不是锦鲤的女儿。

眼前的姑娘显然不是我在素食店玻璃窗外看见的那个显得高冷的女孩儿,根本就不是一路人。眼前的闵易是个圆润蜜糖样的女孩儿,高鼻梁的青淤斑还没消退。皮肤细嫩,牙齿雪白,一副长不大让人疼的小样。估计是没人说话闲得无聊,闵易听我们说明来意明显很高兴。我说你真了不起,这么漂亮的女孩儿自己来做吸脂手术都不用陪护哈。这是我的引导式采访技巧,貌似聊天,不露痕迹得到自己想知道的。闵易说,我男朋友上午来了,我今天要留宿观察他就走了。我说,哦,你男朋友很帅,一看你们就是那种唯一的初恋是不是?她说,才不是呢?他有前女友,我没有过前男友。我说,是吗,你男朋友叫黎明是吧?和大明星同名,是赛车圈的,和韩寒一块嗨是不是?女孩儿笑得花枝乱颤,谁说他叫黎明呀,他叫大童,玩攀岩攀冰蹦极滑翔伞跆拳道的,可能作了,眼睛受过很重的伤。他爸想法让他进了大部委的机关,他不干,辞了,在朋友的飞人俱乐部当个小头儿。我说,哦,这样啊。你说,小姑娘,要是我俩也来整容,怎么着也得一个多月滞留,怎么办护照啊?我们家人也得来照顾,怎么才能说来就来呀?闵易想了想说,我是北京那家医院给做坏了,鼻子发炎流脓,我妈生意都不照看了,天天找他们打架评理惊动了媒体,后来他们就给联系的这家医院,办的是医疗签证,我都来一个月了。我男朋友刚来,他的签证比较长的。又闲聊了一会儿,我和冉青离开这家整形医院回到酒店。

我们住的酒店是东北朝鲜族人开的,所以这里的中餐甚合口味。实话说,韩餐真没什么吃头,做法的缘故,有肉也觉得寡淡,没肉的简直就心生悲戚。从餐厅出来,冉青到前台拿明天早晨的餐券,我拎着东西站在后面,转身的当口,我看见身边经过了一对男女,猜怎么着,男的正是那个叫大童的骆小玲的表弟,女的像韩国人,看不出年龄但很漂亮,垂直的长头发,短裙,随意套着件露出半个肩膀的套头衫,肩膀上文着一黄一绿两只蝴蝶。也不知为什么我对这个大童没好印象,生物场的原理,他也是同感吧。本来不用打招呼,但没想到那个大童迟疑了一下,扭身走过来站在我的面前,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他的确患有斜视,那种哪里不对劲儿的感觉就是因为他看人时眼神不对焦,显得不真诚不自然。他恶狠狠地对我说,你找闵易那个丫头片子瞎问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你记住了吗?别乱说我的事!冉青听到惊呆了,忙拽上我上了电梯回房间,然后一个劲儿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想到警察不让和别人说锦鲤,我也就决定守口如瓶,对冉青说,你也知道,就这么回事,一是他护卫女朋友,再是今天闲聊到刚才看到的那个女人,他不想让给说出去呗。冉青愤愤地说,这年轻人真他妈邪性,刚才那个女的一看就是鸡。我说我看也像,妈的这个大童,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愤愤地说。冉青走进卫生间挺大声地喊,韩国虽说是资本主义国家也是禁黄赌毒的。我站在卫生间门外告诉她,早些年韩国对性产业持消极不干预政策,有玻璃房子街道红灯区。十多年前开始整顿取缔,妓女们上街游行,把当时的总统卢武铉气坏了,使劲取缔,现在都改为地下经营了。有由中介管理的歌厅或夜总会小姐,有高级夜总会的固定女职员,有发小卡片的单帮客,还有一种很常见的“咖啡小姐”,以送饮品为名上门服务。

我们的飞机是傍晚五点飞天津,大童的出现让我心有余悸,因为做了有罪推断,甚至想到他会不会杀我灭口。所以就不想出房间瞎逛了,冉青自己去附近的超市给儿子买东西。

这时候,田七,也就是警察陈维的消息发了过来,小麦记者,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梁锦的后事她家已经处理完。我另有事找你。我回复说,我现在韩国,晚上到家,明儿上午局里见面。

晚上飞机顺抵滨海国际机场,冉青和我拿着简单的行李到停车场,开上她的车就走沿海公路回海浦了。形式上是出趟国,但感觉上和周末来一场短线旅行没什么区别。第二天睡到自然醒,脑子立马就开始猜测陈维找我会说什么事,案件进展到什么程度,要不要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全盘出口,尤其是大童这条线索,应该是突破性的。

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海浦公安局院里院外已是一派柳绿花红,楼前警车停得满满当当。我用卡打开门禁,这才发现大厅里很多高大帅气的警察在进行警务实战技能培训,有的在练习手枪使用,有的在摆弄喷剂、伸缩警棍、手铐、盾牌、抓捕器等,有的在一对一背摔,每个人都特别严肃认真。

陈维走了过来,他的蓝色训练服上洇出大片汗水。我随着来到不远处他的办公室。陈维也不铺垫就直奔主题,梁锦的女儿找到一部她妈停用的手机,处理后发现上面有你们俩的微信聊天记录。我也不追究你为啥不把这个线索告诉我们了。他定睛看着我,我也平静地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时我总是比谁都平静。陈维说,我们对宋迈戈进行了讯问,他向梁锦借一百万没错,他承认,那部手机上有录音,有银行转账记录的照片备份等,铁证如山,但是他还没堕落到杀人吞财的地步,上个月,也就是三月十八日那天,他把一百万打到梁锦的账上,还了,梁锦当天就把钱转账到了股市上。宋迈戈说,这个女的真急了,在公安局正门口等着截领导的时候给他打电话,说不还钱就闹到纪委去。告上去宋迈戈也就完了,因为这个宋迈戈把这笔钱投资在一个以权谋私的利益链条里,那一窝里面已经有人被查。哦,我说,锦鲤没告诉我这个,那还了不就没事了么?陈维马上听明白了我的意思,说,但宋没作案时间,他那几天正在德州公出,这个完全落实了。陈维又继续说,梁锦这个人在海浦的确没什么社会关系,几乎就是一个人生活。她父亲早逝,母亲改嫁都有半辈子了,她有个哥哥在温州做实业。她有时候会和几个人去咱们这儿的大普寺做做佛事,也经常自己去儿童福利院送礼物,和福利院谈过怎样才能收养一个孩子。电脑主要用于炒股,没什么有价值的聊天记录,有一些日志我们正在理顺。家里的旧火车票表明最近去过北京和西安。唯一频繁的通话是北京的一个号,两三天打一通,多是被叫,中午或者晚上时长不定。但她现在用的手机一直没有找到。我们马上要去趟北京调查通话人。作为她的朋友,你对她的私生活,说白了就是与男人的交往了解多少,知道的给我说说好吧?我浑身顿时一阵冰凉,看来锦鲤与董天际的事成了我不得不说的故事。

陈维领着我到了一个特殊的房间,从装修和布局上看是一间隔音室。他叫来两个记录员,我八卦一样把我从锦鲤那里知道的她和董天际的事都倒了出来,他们录了音。董天际实在是个叱咤风云的名人,两个警察边听边流露出对他的情人竟会是梁锦这么个小人物的不可思议,和对他会不会杀人的怀疑。

起身离开那个房间时,我告诉陈维,有个叫大童的,锦鲤女儿的男朋友,你从没怀疑过吗?陈维眼睛刷地亮了一下,说,她前夫我们已经排除了,她女儿说她男朋友和她春节分手后,就出国失去了联系,你有线索?陈维回他办公室拿来了一张大童的照片。没错,就是这个不能正眼看人的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我们重新坐下,开始听我说这个大童。

之后,有半个月我没有去海浦公安局的办公室,每天不是在采访就是在家赶写稿子。一天下午,冉青电话告诉我她的第一批货已经到港,她正在去海关的路上。还说韩国的骆小玲告诉她,她舅舅让表弟大童火速回国了,北京警察在找他们,事情与海浦有关。冉青问我,你一定是知道内情还瞒着我,我在首尔时感觉就不对劲。我说,你别问了,这说明咱们马上可以知道内情了,这么说吧,这人可能涉及一桩命案。冉青说,那大童在韩国的地址是你告密,不对,是你提供的?是,我说,你不用担心,应该不会影响到骆小玲,也就不会影响到你的生意。冉青轻轻叹了口气说,但愿吧。

放下电话我立马开车往市郊走。我要去看看梁锦的女儿梁丽丽。梁锦以前发过我她家的门牌号,说欢迎随时去玩儿。小区不大,只有六栋小七层,三栋小高层,一半是外地人买去用来度假用的,院墙是统一规划的一米五的原石加铁艺,上面爬满了含苞待放的野蔷薇。自从出了命案,小区装上了监控,修好了起落杆。我把车开到锦鲤家门前,上到三楼按门铃,防盗门上的小纱窗哗地被拉开了,我见过的那个紫头发姑娘发出像她冰冷的脸子一样的声音,找谁?找你,我说,春节时见过你一面,你妈的朋友,来看看你。她划开防盗门转身用脚踢出一双拖鞋,看都不看我就自己走到沙发前坐下呆呆地看着电视。我把路上买的草莓递给她说,洗洗去,渴了。她接过去进了厨房。

锦鲤的家是一百平方米左右的两居室,布置得温馨舒适,阳台上绿意盎然。沙发后面主墙上是一幅龙飞凤舞的书法,落款正是董天际的大名,倒是不知道此人还有这方面的才华。正面右侧墙角处是一尊金光闪烁的观音佛龛,下面是个香炉,旁边摆着足有二三十条各种材质的佛珠佛牌。锦鲤信佛信到什么程度,我俩还真没详细交流过。梁丽丽把洗好的草莓端过来,又去给我倒来一杯开水,脸色舒缓许多,坐到侧面的沙发问,姨,您有什么事?我说,我在韩国碰见了你的男朋友大童。梁丽丽稍微发愣,低着头用细长的手指捏着一个草莓说,我前男友,掰了,韩国那边有个他的无脑硅胶娃。我问,大童是没责任感,不求上进那种,还是脾气暴躁易发怒?梁丽丽说,说不上哪种,就是谁都不在乎,不踏实,不付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花别人钱如流水,瞎折腾,老想着不劳而获赚到大钱中个彩票出国享受什么的,特别不靠谱。我说,你们春节不是还在一起好好的么?梁丽丽抬头看我一眼,哗地把头绳拽下,捋捋长头发又重新束到脑后,忽然指着墙上那个书法作品说,他,这个人,是大童他爸,我妈的傍家。什么名人精英,就一老痞子老流氓。我坐不住了,站起来扭身看着书法上面的落款说,他确实是专业精英,隔三差五上电视讨论国家大事的人。梁丽丽说,没错。大童春节来我家,我知道了他俩的关系,说他爸私生活乱七八糟,天天借着饭后散步出去打电话没完没了,一把年纪为老不尊。这样也弄得我们不欢而散。我听着,老半天才坐下说出话来,你妈很爱他,愿意就这样和他好着。梁丽丽说,哼哼,她那个傻啦吧唧的女人,男人玩儿她还不滴溜转。我说,别这么说你妈,她善良、孤单,很不容易。梁丽丽脸色略有尴尬,看了一眼佛像的位置,手在嘴边挥了一下说对不起。她站起身给我添上水说,阿姨,听你就不了解她,不能说我妈好吃懒做,但她就是拈轻怕重。她和我爸离婚就是不爱生火做饭洗衣服带孩子伺候人,她就是不适合做人家媳妇的女人。跟我说这些年不找男人再嫁,就是想到和男人过日子就烦。你不知道,她做好了菜连盘子都懒得盛,就着平底锅吃,说可以少洗碗,一点儿不讲究。宁愿没啥事上网、看闲书,也要每周请个钟点工来打扫卫生洗衣服。我说,可能是一个人的缘故,喜欢生活尽可能简单。她说,切!她和这个姓董的好,就是因为不用生活在一起,还能有个人恋着,个把月找他干一回事她就知足了,算她清心寡欲吧。

现在孩子们说话直白不修饰真是领教了。我说,警察应该已经到北京调查董先生了,大童也会回国。你认为他们会害你妈吗?梁丽丽愣愣地呆坐一会儿,眼眶浮出泪花,哽咽着说,谁知道呢,警察去查吧。我现在就等着消息,保险、遗产这堆事办办好回去上班。我问,你爸,你奶奶没来?梁丽丽说,我爸把我妈骨灰带回去了,我舅舅回南方了,他和外婆放弃继承财产。

看时间不早了,我站到两个房间门口看了一眼,一间是大单人床、书柜、电脑桌、竹摇椅,很多毛绒玩具。主卧室的床品是华贵的条纹贡缎,地上是一块豹纹地垫,床头柜上摆着梁锦靠在一棵古树干上开怀大笑的照片。我说,丽丽,你妈天生是丫鬟身子小姐命,敬着她吧。告辞往出走时,我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梁丽丽流露出没必要的表情,但还是接了过去。后来这姑娘一直没和我联系过。

时间转眼进入五月下旬,我一直寻思着锦鲤的案子不知怎么样了,好端端的人不会因为案子挂起来就白死了吧。连着两天,我走进公安局大楼就先去敲陈维办公室的门,每天都早敲没人晚敲还是没人,政治处的李主任也说好些天没碰见他了。这天下午我去问上次那个做记录的年轻警察,他说你给他打个电话,看看他在哪儿。本来我是不愿意主动打电话打扰他的,那就打一个吧。电话很快接通,陈维让我等他一会儿,马上回来。这时候那位警察才说,他们应该在检察院那边,那个案子破了。我心怦怦狂跳了好几下。

陈维明显比一个月前黑瘦了许多,右额下那条伤疤显得更深了。陈维坐下,还是有话直说的风格,他说,梁锦的案子查实了,刚办完移交检察院审查起诉手续。你猜凶手是谁?

我紧张得气短说不出话来。

陈维接着说,小麦记者同志,这案子现在可不能报道啊,啥时候合适报了还是按程序走,因为你有介入,我就是当知情人和你唠唠。

我忙答应着,这点儿规矩我还是知道的。

陈维思忖了一会儿说,那我从两条线给你说个大概吧。一是我们到北京对梁锦联系最多的电话,果然就是你说的那位著名的董天际进行了传讯,让董大童回国,董天际交出了梁锦的手机。真是他们干的!

我又感到气短。

你听着,别打断我啊。陈维说,董大童春节初三那天开车来海浦玩,有时到梁锦家和梁丽丽住一起,和梁丽丽到底算什么关系他也说不清,就是谁都不是非对方不可那种关系吧。其间得知梁锦有一定的积蓄,经济比较宽裕,最关键的是,他得知梁锦和他父亲的关系后,出于别扭和说不清的心理,董大童故意说了很多父亲的坏话。离开海浦回到北京,私下里以让道貌岸然的父亲身败名裂,向母亲和有权势的姥爷告发等要挟父亲的钱,他的心愿是去南北极旅游和去美国西部自驾游等,就是玩,而这种要求董天际原来是坚决反对的。但董天际不想闹得鸡犬不宁,董天际就说先让董大童到韩国外甥女骆小玲那儿游历一番,研修一下跆拳道自己开个学校什么的。当然,他不承认自己与别的女人有染,更别说这个明显不会有交集的普通女人了。

董大童说,为了体验海上行船的感觉,他买的是从海浦港出发的金芙蓉号游轮四月十六日的船票。董天际开车来送他,入住他工作系统内的海浦科学专家疗养院。当晚,董天际想见梁锦,就轻车熟路,打电话上楼敲门上床办事喝水吸烟走人。到楼下,两人发现董大童正和一个四十多岁的高个儿男人撕扯。好啦,这条线先放着,说另一条。

陈维喝水,起身上了趟厕所,回来坐那儿笑着说,小麦,实话说,我真不爱和别人说案情,这么着,你看卷宗吧,我得去趟领导那里。他把很厚的一摞材料拿出来,从中挑出一沓说,你从这儿看,口供什么的都有,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那些。

好好。我接过来,陈维收拾好桌面出去了。

房间里就剩我自己,一缕单薄的夕阳照在墙上,楼里楼外出奇地安静。我把目光落在那些工整的A4纸上快速浏览下去,锦鲤最后的生命轨迹宛如秋天的落叶,从我眼前一片片飘落,最后凝聚在她靠着古树的一张照片上。

前年六月,梁锦独自去浙江看望她大哥顺便游览普陀山,那个时候她已经开始信奉佛教,还去香火绵延、高僧辈出的赵县柏林禅寺参加了正规的信徒皈依仪式,在寺内的万佛楼应捐了一尊牌位。这次到普陀山的轮渡上她认识了一个四方脸大高个儿的僧人,自称会林,一路给她讲法布道,动员她广施善缘给寺庙出资捐助铸造佛像。双方留了联系方式。之后梁锦住宿农家旅舍,流连佛顶山、普济寺、多宝塔等景点,虔诚地烧香拜佛,观光游览。那个动员她捐佛的僧人几次与她偶遇,游说她缘分所至不可落逆天心。梁锦在普陀山那种氛围下,心里就有了佛前擦身过,实则几世缘这类的想法,于是决定捐助。随后询问了几个基本问题,比如捐给哪家寺庙,什么材质的,需要多少钱等。当她听到位于陕西宝鸡石榴山附近的广顺寺正在扩建观音殿和念佛堂,当时就决定出二十万给这家寺院捐助两尊铜质大佛。宝鸡是她喜欢的男人,大名人董天际的家乡。

在普陀山一处中式院落的一个房间,锦鲤和真名汝会林的人签了合约,款项打到西安一家法器厂,等铜佛建好落定开光之日,邀请梁施主前去出席法会。一年半后,也就是上个月的四月七日,梁锦辗转到宝鸡广顺寺出席了活动仪式。其间,她得知那个所谓的会林居士实际上是法器厂的业务员,她的名字并没有如当初说的单独标注在佛像底部,而是和众多名字刻录在功德碑上,就是说这个佛像并不是她个人所捐。因为有些不如意,她质问汝会林为何不讲信用,汝会林极力辩解。斋饭后梁锦又去拜佛施礼,准备离开时,寺院住持缓步走过来对锦鲤说道,阿弥陀佛!请铸佛像,要看施主出发点何为。请佛寺庙向您低价祈请,此为交易带有外相执著,功德回大向小,利益六道而已;您本人发愿捐佛给寺庙供养,不究利益,功德回小向大。发何种愿,都功德不可思量,结善缘,必得上天垂念!阿弥陀佛!锦鲤听明白了,心头生出喜悦和释然。又听住持说道,会林客师为凡人于俗世,女施主结交自辨,阿弥陀佛!

四月七日当晚,十一位来自全国各地荣捐十万至五十万不等的客人由法器厂在宝鸡天韵泽大饭店请客聚餐,并入住该酒店,梁锦是唯一女客。次日上午梁锦乘坐十点十四分的K6次列车到达陕西西安,游览大雁塔后在回民街进口处吃了一份镜糕,到宝翔饭店用的简单晚餐。当晚她乘坐K546次列车于次日十二一点到达港城火车站。其间在宝鸡、西安和火车上与董某有电话联系。回到海浦当晚十点多与会林有过长达十三分钟的通话。次日上午她写了简短的日志,捐佛无怨无悔。对谁谁厌恶挥之不去。

看到这儿我一阵寒战,写法制报道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着原始卷宗如此连贯的时间顺序和情节。没错的,只要警察想找你,分分钟的行迹都在他们掌控之中。

董大童与之拉扯的人正是寺庙客师、法器厂业务员汝会林。汝会林不是第一次来海浦,找到梁锦家,是因为在宝鸡入住登记时记住了她的门牌号。

看完焦点访谈,董天际就从包里拿出个小礼盒放裤兜里,和过来同住的儿子说他出去一下。董大童眼睛都没挪开手机,答应了一声。他心想,肯定是去找那个女人。董天际离开大约半个小时,董大童决定尾随而去,只要和他俩碰见的至少有两个好处,一是你个老董还想狡辩与女人无染?二是那女人与我父亲——她女儿男朋友的父亲有一腿,我要出国哪有不给个红包的道理。不管怎样,只要捏着别人把柄自己都占主动权。尽管听上去不太合情理,董大童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他叫了出租车很快来到梁锦家小区,院内绿影扶疏,花团锦簇,但亮着灯的房间并不多。董大童走到最边上那栋楼下,看到了董天际的车停在附近,他决定不上楼打扰,于是就坐在旁边花坛边上玩儿手机。

汝会林来了。他到海浦有两个难说孰轻孰重的理由。这个城市目前有两个知名山地景区正在修复扩建寺庙,他来寻求推销佛器的可能。而促使他要来的动力是更想见到梁锦。离开这个女人的十几天,他昼思暮想,寝食难安。在宝鸡天韵泽酒店的那个晚上,汝会林借口给她解释捐佛的过程和细节敲开梁锦的门。梁锦边打电话边给他开了门,示意他坐圈椅上。坐在床上的梁锦脸上挂着酒晕,穿着紧身内衣的胸脯丰满圆润,细长白皙的脖子和锁骨闪着诱人的光泽,打电话的声音媚气娇声,眼睛还时不时瞄一下他。汝会林酒劲在身,顿觉欲火中烧,就在她结束通话笑嘻嘻看着他时,站起身就把梁锦扑在床上。梁锦开始有反抗的言辞举止,但因为喝了不少酒,人又瘦弱,终究抵不过也就半推半就,整个过程两人居然没任何交流。平静下来后梁锦把他推了出去,直到第三天晚上回到海浦接到他电话,梁锦骂他不是东西。汝会林就顺杆爬也骂自己不是东西,是人,实在是她魅力所致难以自持,夸她是帷帐尤物,实难忘怀,愿祈四面八方神灵护佑她一生荣华富贵。两人在斥责和赖皮脸中结束通话。

汝会林挎包里装着一对不值大钱的缠丝蓝田玉镯,一身酒气地走到梁锦家楼下站那儿打电话。梁锦不接,再打,他说梁锦、小梁,我在你家楼下,我要上去找你。口音挺重,在不远处的董大童听来感觉这人土得掉渣,欠揍。董大童走过来截住他说,你是干吗的?大晚上的上人家合适吗?汝会林问,你是谁?她娃?她不是没男娃独过嘛撒!董大童说,叫你别上去就别上去!汝会林说,咋咧?这婊子还带望哨护院的咋咧?

梁锦和董天际这时正好下楼,听到这句话,四人八目面面相觑。梁锦应该是真的讨厌这个姓汝的,上去就给他一个嘴巴子。汝会林骂,小婊子,卖×还卖得成群结队的咋?董天际看看梁锦,抓住她胳膊推搡出去。梁锦踉踉跄跄倒地,董天际拽上董大童开车就走。梁锦站起来,把全部怒气撒在汝会林身上,又抓又挠。被激怒的汝会林与之纠缠,抓过她的头发用力推搡出去。梁锦一头撞在小石桌上,挣扎了几下,软塌塌地瘫倒在地。汝会林没再管她,径自走到马路上截了辆出租车,回到快捷酒店,心中对梁锦的邪念烟消云散,于次日去长春继续推销法器了。

董天际并没扬长而去,走了一段路,他把车停在马路边,抽了根烟,又调头回到小街路口附近,对董大童说,我感觉不好,你还是去看看阿姨有事没事吧。董大童跑去小区,看见倒地的梁锦身下有一大摊血,脖子软塌塌扭到九十度,人似乎已经不行了。他大惊失色,转身时看见梁锦的手机就在脚下,他捡起来就跑回车上。董大童对董天际说,她好像死了一样,她要死了,手机上肯定有不少你的信息,这样你就完了。董天际焦虑地说,应该马上报案、送医院。董大童急赤白脸地说,那要是死了算谁的?咱可说不清呀,你可就上头条啦,我也走不了啦。她要真是个婊子,你的人可就丢大发啦。董天际犹豫再三,随后开车回到疗养院。董大童于次日上午十点坐船离开海浦去了韩国。送董大童回到疗养院的董天际果然听到了清馨小区有一女人死亡的议论,他把梁锦的手机放进汽车后备厢的工具包里,离开海浦回到北京,直到警察找到他。他说他一直盼着警察快点儿找到他。

董天际说,他很喜欢梁锦,在北京的生活圈子,自己的私生活很谨慎,没有绯闻。而在外地的梁锦很善良很漂亮很女人味,还善解人意不缠人,平时愿意跟她电话聊聊天,见面不多但每次都很快乐,年复一年,没有理由舍弃她不来往。他认为自己很爱她。警察此处的笔录是,说完董哭出声。

董大童跑去小区,看见倒地的梁锦身下有一大摊血

综合案情新闻发布会上,我把座位牌悄悄拿到后排,这样可以避免一直盯着前面警官的表情。每次召开这类会议,上台去的警官们都要先给台下的记者敬个标准警礼,然后才坐下“汇报”。有一次《都市晚报》的小涵说,他们敬礼的时候我就特想说“别别,手快放下,不用这么客气”。旁边太行新闻网的记者忍着笑说,警徽在上,那是神圣的职业要求和职业素养,别认为那是给咱们敬的你就坦然了。小涵的心情代表了记者的普遍心态,我们对那些用奉献、担当,捍卫诠释生命意义的人民警察,总是存在着深深的理解和敬重,内心深处有说不尽的殷殷祝福。

当天晚上我约了冉青吃西餐,主要话题就是和她说说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用完最后一道甜品准备离开时,冉青说,已然这样了,再告诉你个秘密吧,刚才你提到的给人物甲送金条的大陆就是我老公建军,他叫陆建军。当初送金条时那个纸条是我让写的,怕那个贪官都不知道是谁送的。我半天说不出话来,人与人到底是缘分呢还是一个怪圈,抑或就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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