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铁生:爱是刻骨铭心的
2015-12-29李燕琨
史铁生:爱是刻骨铭心的
史铁生的感情非常丰富,同时也十分复杂。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心魂不能容忍对心魂的简化。我与他认识三十多年,无话不谈,唯独不谈或很少说到他与H。
他在《我与地坛》中写道:要是有些事我没有说,地坛,你别以为我忘了,我什么也没忘,但是有些事只适合收藏。不能说……它们的领地只有两处,心与坟墓。《我与地坛》发表六年之后,铁生的思想有所改变。他终于在“老屋小记”中讲述了他不只一次地想对“长跑者”朋友说:“我有爱情,但我害怕这爱情的未来。”
有一次,在铁生的家,铁生引用了“不屑一顾”。当时他把“屑”读成了“削”(音),H立刻纠正,“什么削啊,白字,不谢(音)一顾”。铁生笑了,然后真诚地说:“一字之师,一字之师。”在铁生而后的人生之路上,在他引人注目的文学成就里,H恐怕决不仅仅是他的一字之师。
H是我的小学同学。十一年之后,在前永康40号史铁生那间小屋中相遇,这其中的偶然与缘分至今有些令人费解。十一年的时间,完全改变了我以前对她的印象和感觉。我再看到的H,已经是一个很女性化很大方很有教养的女孩。
爱情总是要有开始的,总是要在什么地方开始的。如果开始的时间留给了大家想象,那开始的地方便把人们引进了那座苍荒但神圣的古园——地坛。
地坛有母亲中午匆匆赶来的脚步,焦急与张望。
地坛也有H傍晚寻找铁生飘飘的长裙和渴望的目光。上帝看到了并没有干扰。或许为上帝的纵容,铁生忘掉了伤残。园神可以证明,轮椅上的青年总在怨,走得太快的红日;总在盼,来得太晚的恋人。古园西北的那片松林,每次的约会,青年人的欢笑,弃用的古钟都有回声。
爱的渴望和梦想并没有因为伤残而消失和减弱,上帝也允许了热恋中的情人一切醉人的行为。所有的爱恋都是在美妙之中开始的,但不是所有的爱恋都尽如人意。东风恶、欢情薄。铁生所担心的“东风”还是早早出现了。他日后的随笔《比如摇滚与写作》多少记录了作家这段爱情的世俗遭遇:那是一个怎样美好的季节,铁生鼓足了勇气,丢掉了所有的卑怯,摇着轮椅,赶到了那个很远的安静的宅区,就是为了会见自己“心中所爱之人”。但是,旷野上肆无忌惮的春风,吹乱了他早春启程的一路好心情。无论“解冻的河流、湿润的木桥、满天摇荡的杨花,幢幢喜悦的楼房”怎样的激动人心,“所爱之人”的惊慌和心神不定,还是叫作家深感不安。铁生看见了她的家人躲在窗帷后严肃的目光,焦虑甚至警惕的眼神。作家失望了,本来丢掉的卑怯,忘掉的伤残,此刻仿佛更无情地卷土重来,此刻春天不再是春天。
“孩子,不要害怕。”上帝的声音让陷入痛苦的铁生抬起了头,上帝是这样的启慰和劝说:“爱情只要还是爱情,就不要害怕,孩子。”他听懂了上帝的话。镇静下来,慢慢调转了轮椅,走向了不再犹豫,走向了自拔和升华之路,他听见了爱神远远的呼唤……以往困扰魔缠自己的所有爱恋的“莫、莫、莫”,“错、错、错”,从此都有了清晰的整理,都有了该去的归宿。
演员周韵女士曾说:“我以为他(史铁生)是上帝或神的儿子。”是的,但我更以为铁生是爱神的孩子。他以孩子不变的纯洁的眼睛,看到了扭曲的灵魂也有爱的踪迹,看到了所有世俗的背后,都有爱的张望和犹豫。只有爱神的孩子,在回家的路上到处捡拾被大人们由于没有“被爱”而丢弃一路的鲜花,只有爱神的孩子把这些被踩踏的鲜花带回家,小心地浇水,担心和害怕它们凋谢,枯萎……
史铁生不愧是史铁生。在他日后的文学作品里,记录了他对爱持久的探求,记录了他对爱独有的深层思考,记录了他对人们爱恋、婚姻、爱情及性爱的所有理想和祝福。
往事如烟,心在何方。“灵魂曾经不在这里,灵魂也不止于这里,我们是途经这里,宇宙那宏大浑然的消息被分割进肉体,成为一个个有限或残缺,从而体会爱的必要。”不管H今天生活在大洋彼岸的什么地方,在我们纪念史铁生的时候,请接受远方的同学对你的祝福和问候。往事已如烟,但爱是刻骨铭心的。
(摘自中国对外翻译出版有限公司《生命——民间记忆史铁生》 主编:“写作之夜”丛书编委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