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笑笑先生”屠隆的《茶说》

常敏毅

中秋之夜，东海上空浓云凝驻不见月色，但手执一卷《茶说》品读，且有好茶相伴，亦可醉人耶！《茶说》只有2000余字，却有小序、总论和产、造、色、香、味、汤、具、侣、饮、藏等12个部分，言简意骇，字字珠玉。

其论茶色：“茶色以白以绿为佳，或黄或黑失其神韵者……若唐宋之茶，既经碾罗，复经蒸模，其色虽佳，决无今时之美”。

论及茶香：“茶有真香，无容矫揉。炒造时草气既去，香气方全，在炒造得法耳。烹点之时，所谓坐久不知香在室，开窗时有蝶飞来。如是光景，此茶之真香也。少加造作，便失本真。遐想龙团金饼，虽极靡丽，安有如是清美”。

又论茶味：“茶贵甘润，不贵苦涩……少啜则清香芬美，稍益润滑而味长，不觉甘露顿生于华池。或水火失候，器具不洁，真味因之而损，虽松萝诸佳品，既遭此厄，亦不能独全其天，至若一饮而尽，不可与言味矣”。

如是等等，不难看出，《茶说》作者的确是品茶高手，对茶事深有研究。作者何许人也？此君字长卿，号赤水，人称“赤水先生”“笑笑先生”等，是明代杰出的戏曲家和文学家，即宁波人屠隆也。

清代才子张潮在其《幽梦影》中以仰慕之情写道：“我又不知在隆万时……眉公、伯虎、若士、赤水诸君，曾共我谈笑几回。茫茫宇宙，我今当向谁问之耶？”他这里提到的“赤水”就是屠隆，其他陈眉公、唐伯虎、汤显祖（若士）也都是明代著名的文人雅士。由此可见，当时屠隆等人的名望之高，学问之深，影响之大，已经遍及神州。

屠隆1543年农历6月25日申时出生在今宁波市江北区桃渡路一商人之家。他大器晚成，35岁才中举人，以殿试第三甲第110名而被赐以进土。先后担任过颖上县令和青浦县令，做过不少好事。但因被中央检察机关（刑部）举报有“淫纵”行为而被削职为民，只好回到老家，在江北王家汇的三间老屋中安下身来，时年42岁。

《茶说》是他36岁以前的作品，很可能就是在中举人之后在宁波完稿的。他请“天都逸叟胡之衍”作序于南京栖霞山上的“试茶亭”之中。“天都”是古代传说上天帝王居住的地方。唐代王维诗《终南山》云：“太乙近天都”，指天子的都城，当时无疑就是京都南京了。“逸叟”就是遁世隐居的老者。显然这位“天都逸叟胡之衍”，当时是对茶很有研究且很有名望的高逸之士。所谓“试茶亭”就是当年茶圣陆羽在此处品茶的地方，而他的《茶经》部分初稿就是在此完成的。屠隆请友人胡之衍作序于“试茶亭”，可见其意深远，用心良苦。

胡之衍在序中说：“茶为清赏，其来尚矣”，屠隆《茶说》十章，标新立异。“寓事而论其理”，“ 鸿渐之《经》”，以循序渐进（鸿渐）的方式，深入浅出地把茶之事，发挥得淋漓尽致。可以说是“不朽”之作。

屠隆之所以写《茶说》，主要是因为“茶事之兴，始于唐而盛于宋……其中时代递迁，制各有异。唐则熟碾细罗，宋为龙团金饼。斗巧炫华，穷其制而求耀于世，茶性之真，不无为之穿凿矣……至于曰采造，曰烹点，较之唐宋大相径庭。彼以繁难胜，此以简易胜，昔以蒸碾为工，今以炒制为工。然其色之鲜白，味之隽永，无假于穿凿。是其制不法唐宋之法，而法更精奇，有古人思虑所不到……故述国朝《茶说》十章”。

在茶叶品质上，他经过实际考察，认为“新安松萝者上” ，“真松萝出自僧大方所制，烹之色若绿筠，香若兰蕙，味若甘露，虽经日而色香味竟如初烹而终不易。”

好茶要有绝佳的制作方法，屠隆极为细致的叙说了好茶的制造过程和制作技巧。他在文中说：“将芽（注：清明之后谷雨之前采的茶）薄铺于地，命多工挑其筋脉，去其蒂杪。盖存杪（细梢）则易焦，留蒂则色赤故也。先将釜烧热，每芽四两作一次下釜，炒去草气，以手急拨不停。睹其将熟，就釜内轻手揉卷，取起铺于箕上，用扇扇冷。俟炒至十余釜，总覆炒之。旋炒旋冷，如此五次。其茶碧绿，形如蚕钩，斯成佳品。”这里的秘诀是“用扇扇冷”，没有此步骤，好茶也会成劣茶了。故而他特别提醒道：“若出釜时而不以扇，其色未有不变者。”

至于茶叶的贮藏，则更有讲究。因为茶性喜燥而恶湿，最难收藏。故而屠隆深刻地指出：“藏茶之家，每遇梅时，即以箬里之，其色未有不变者，由湿气入于内而藏之不得法也。虽用火时时温焙，而免于失色者鲜矣。”江南梅雨季节，湿热交加，气压偏低，保存茶叶确实是一大难题。屠隆建议：“当于未入梅时，将瓶预先烘暖，贮茶于中，加箬于上，仍用厚纸封固于外。次将大瓮一只，下铺谷灰一层，将瓶倒列于上，再用谷灰埋之。层灰层瓶，瓮口封固，贮于楼阁，湿气不能入内。虽经黄梅，取出泛之，其色香味犹如新茗而色不变。藏茶之法，无愈于此。”

如此文字，令人耳目一新，比之陆羽《茶经》，更为实用。我手头的这本《茶说》，是1982年由台湾长春树书房出版发行的“中国人的书”中的一册，字数（含标点符号）6000左右，平均每章节才600余字。册子薄薄，却开卷大大受益。

从胡之衍序言来看，这本小册子成书于万历七年（1579年）。十年之后，在万历十七年（1589年），屠隆应宁绍参将侯继高之聘，渡海到达宁波府管辖的舟山普陀，编撰了《补（普）陀洛迦山志》，题写了《补陀十二景》的诗篇。十二景之一的便是普陀“茶山”，屠隆以《茶山夙雾》为题写道：“龙宫鲛室雾氤氲，几树珊瑚认未真。雪里赪霞高十丈，红绡恐是献珠人。 ”茶山，在普陀佛顶山之后，当时山上多产茶茗，故而呼之“茶山”。屠隆看到的是山茶花树，丹色漫谷，犹如珊瑚林，好像是海中鲛人用珠泪编织的红绡幔帐，令人惊艳。

行文至此，想到了《金瓶梅》，因为据台湾和大陆一些学者考证，认为在屠隆被罢官之后，他更加发挥了他的才智，写下了很多文章、诗词和书作，其中就有《金瓶梅》。屠隆曾给友人信中说自己写了一部书，“……成而尚秘，未敢播之通都，意且藏之石匣。”他自认为这部书是“今代未有（之）书”。据宁波知府李昌昱记述，他有书秘“藏在其箧中”，死后才被家人发现。据一些专家们考证，这部“秘藏”之书可能就是《金瓶梅》。

《金瓶梅》中有上百次关于茶的描述，而且还有咏茶词赋，茶的种类丰富多样，饮茶方式也多种多样，是小说中不可或缺的文字。由此可知，《金瓶梅》作者“笑笑生”先生茶文化的知识非常渊博。而从屠隆《茶说》的丰富内容来看，说《金瓶梅》的作者是屠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而且屠隆的不少文章，署名就是“笑笑先生”，和“笑笑生”仅差一个字而已，这大概并非是巧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