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治维新之父与侵华野心家（上）——日本人吉田松阴的两张面孔

文／周力

在19世纪的日本，青年教师吉田松阴继承前人的对华研究，借鉴中国应对鸦片战争的教训与经验，著述并传播维新思想，殉身“尊王攘夷”的“倒幕运动”，催生了“明治维新”改革。同时，他“收满洲、逼俄国，并朝鲜、窥清国，取南洲、袭印度”的军国主义霸权思想，被其学生和后世军人演化成1874－1945年对华70多年的血腥侵略，把日本带入世界大战，陷于毁灭性灾难。他死后150多年，日本右翼势力仍狂热地追捧他。

吉田松阴画像

鸦片战争之后，以“天朝上国”自居的清政府，在西方列强突如其来的坚船利炮、强权条约面前，军事败阵，外交失据，主权受辱，被逼签约，全无招架之力。一时间，山河破碎，朝野哗然，惊呼遭际“千年未遇之变局”。这一骤然“变局”，不仅唤醒了中国这头“睡狮”，也震惊了邻国日本。

变局：野心与焦虑

日本一向关注中国，中国既是它的儒学老师，“华夷秩序”的中心，又是由来已久的假想敌。岛国特有的生存危机感和民族性外扩思想，使他们对中国和朝鲜的领土野心日益膨胀。16世纪日本军阀丰臣秀吉兵犯朝鲜，企图通过“图朝鲜”，来“窥中华”，实现“将唐（明）之领土纳入我（日本）之版图”的梦想，结果被中朝合兵粉碎；18世纪日本戏剧家近松门左卫门在历史剧《国姓爷合战》中描述日本人攻占南京，日本举国欢腾；学者本多利明在《经世秘策》中提出侵略中国东北地区，将中国及美洲大陆作为“扶植日本国力之地”的国策，被流行传承；19世纪日本学者佐藤信渊提出的“首先攻取满洲（东北），占领黑龙江，齐齐哈尔、盛京（沈阳）、山海关、北京，由琉球（冲绳）取台湾，直达浙江各地，经略台州、宁波等地”“既已取得鞑靼，朝鲜、支那随后可图”的《宇内混同秘策》，成为兵学者私下里的必修课。就在一代代日本人处心积虑研究如何打败心中劲敌中国时，中国却被西洋国家轻而易举地顷刻击败，这不仅改变了日本长期以来的“中国观”，也使日本陷入同样被西方威胁的生存焦虑中。

此时，日本同鸦片战争前的中国一样，是一个闭关锁国的封建国家。不同的是，中国近代的皇权曾被垂帘听政的太后架空，而日本的皇权则被一个叫“幕府”的将军衙门分割。这个衙门由德川家康的家族世袭着，已历250多年。全国被分化为大大小小的“藩”，幕府通过一道道不能逾越的繁文缛节、礼仪程式，将天皇谪于京都宫廷，剥夺实权；通过“朝觐交替”（两年一次到幕府觐见）和扣留家眷人质等方法，将类似于领主或诸侯的“藩主”（又叫大名）严格控制；又通过“藩主”制定“藩规”，发行纸币，画地为牢，对领地内人民进行统治。藩与藩来往有禁忌，通婚需批准，百姓不经批准不能离境。由于幕府对内残酷剥削镇压，对外闭关锁国，天皇与幕府、幕府与藩主、人民与官府之间的矛盾对立一触即发。日本如何抵御西洋列强，寻找生存出路？一时间，“尊王攘夷”思潮与“倒幕运动”应运而生，迅速蔓延。

所谓“尊王攘夷”，就是“王政复古”，还权于天皇，在天皇主政下，通过学习西洋技艺，抵御西洋；所谓“倒幕运动”，就是联合各藩，打倒幕府，取消封禁，开国维新。前者为动因基础，后者为发展途径，吉田松阴则为思潮和运动之中的主要代表。

游学：执着与狂热

吉田松阴的思想基础源于他的特殊阅历。

1830年，吉田松阴出生在长州藩萩城松本村团子岩（今山口县萩市椿东椎原）的一个低级武士兼循吏（警察）之家，5岁时，过继给其叔父——山鹿流兵学教师吉田大助为养子并学习兵法。其后，将原名杉虎之助改为吉田寅次郎，又取名矩方、二十一回猛士等，字义卿，号松阴，后通称吉田松阴。

吉田松阴受到日本右翼势力的狂热追捧。日本前首相小泉纯一郎和现任首相安倍晋三都曾参拜他的神社。图为吉田松阴神社外观

吉田松阴过继第二年，吉田大助去世，他承袭了叔父的兵学教师职务，享年俸57石6斗。之后，又师承另一位叔叔玉木文之进继续学习山鹿流兵法。15岁时，转向另一位兵法家山田亦介学习长沼流兵法。他有“奇童”之称，10岁给长州藩藩主毛利敬亲讲解《武教全书》战术篇，16岁写出《异贼防御策》，引起藩政府重视，被任命为负责巡察搜捕外寇的“御手当御内用挂”，奉命巡视长门国的大津、奉浦和赤间一带海岸。18岁时，他已是藩校“明伦馆”知名教师。

成年后，吉田松阴四处游学、拜师和考察。他游学九州，到长崎参观荷兰的舰船炮车；借担任藩主随员之机，到江户（东京）拜主张“东洋道德、西洋技术”的著名兵法家、兰学家（兰学即由荷兰人传入日本的西方学术、文化、技术等）佐久间象山为师，接受了他“加强海防必先知外情”“使见该地状况”的出洋西学主张。1851年12月，为进一步了解国情，吉田松阴决定游历日本东北部。当时，幕府政府对武士控制严格，自行出走要被治罪，但他冒险出走，先后到过白河、会津、弘前、青森、盛冈、仙台和米泽，考察了所到之地的兵制、经济、学校、农村，甚至下到矿井，对农村土地荒芜、藩主剥削百姓和矿工生活悲惨等社会现状有了实际了解。归来后，他因擅自脱藩被褫夺俸禄、开除士籍。

尽管如此，吉田松阴依旧狂热。1853年，吉田松阴获藩主允许，再次去各地游学，重又来到江户。6月3日，发生了日本历史上著名的“黑船”事件。

“黑船”事件打开了日本的国门。图为美国东印度舰队司令佩里赠送给日本的火车模型图和摩尔斯码电报机

黑船：威逼与向往

这一天，美国东印度舰队司令、海军准将M.C.佩里率4艘黑色军舰从中国上海驶达江户浦贺港，并率300余名士兵登陆，递交美国总统斐谟写给日本的国书，要求与日本通商和对美国漂流者进行保护。佩里骄横地声称，如果要求得不到满足，将以武力逼迫日本开国通商。并扬言，明年他将再来，与日本签约。

次日晚，吉田松阴便赶到现场，近距离观察军舰，还和佐久间象山、近泽生等人一连五天观察浦贺西部五座炮台的防御和彦根、会津、河越、忍四藩的守备情况。他看到了西方先进技术和武器的威力，和佐久间象山、金子重辅等人谋划冒险走出国门，去西洋游学。这年10月27日，他们赶往长崎，想投奔锚泊在那里的俄国兵舰。但等他们到达时，俄舰因欧战爆发已经开走。

1854年3月，佩里果然率7艘军舰在神奈川以武力逼迫日本签订了“下田即时开港，美国人可以享受最惠国待遇”为主要内容的《日美修好条约》，日本从此开国。1854年3月27日，吉田松阴和金子重辅从陆路赶到下田海岸，企图伺机登上锚泊在那里的美国军舰。他将事先写好的“投夷书”交给在柿崎登陆的美军，并于当天夜里2点驾驶渔船，向“密西西比号”靠近。途中橹柱损坏，两人就用裤子把橹系上，裤子断了，又用带子系橹，终于靠到“密西西比号”舰舷边上。美军命令他们到旗舰“鲍巴坦号”去，但水兵挥舞木棒不让小船靠近，他们拼命攀着绳梯，登上军舰。他们向军官维利耶姆斯陈述了去美请求，被美军拒绝。两人被遣回岸边，携带的物品也全部丧失，自知偷渡难免其罪，只好向官方自首。同年9月18日，吉田松阴被判刑一年，10月24日关入专门囚禁武士的长州藩野山监狱，金子重辅则病死在囚禁平民的岩仓狱。不久，佐久间象山也因参与吉田松阴此次“下田踏海事件”被捕入狱。

为了求学，近10年执着狂热游学考察的吉田松阴，丢身份，丢俸禄，被管制，24岁又出洋不成，坐入囚牢。此时，他的思想已然成熟，形成了体系。他在狱中考虑：“吾若以犯人之身死，必留一继吾志之士也。”

他的“志”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