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似玉

⊙ 文 / 冶进海

如花似玉

⊙ 文 / 冶进海

冶进海：一九八〇年出生，宁夏人。作品散见于《光明日报》《花城》《民族文学》《小说评论》等百余家报刊，有作品被《小说选刊》《散文选刊》等报刊转载，入选多个选本。

一

“人挺多，基本熟人，你来吧。”罗大伟打电话时特意嘱托。

杨颖特烦丈夫罗大伟的饭局，大多是生意人，要么喝而忘形，要么浅尝辄止，精打细算，眼珠子骨碌一转，冒出捞个成百上千万的想法，然后跟饭局上有关联的人拉拢感情，把想法付诸实施。生意人逐利，拉关系走门道，无可厚非，不过，若是她在场，饭局焦点会落到她身上。仿佛她是一件罕见的产品，被藏家慷慨展出，大家由衷惊叹的同时，转头向这件产品的拥有者，表示出更大的尊敬。

这种感觉极其糟糕。更糟糕的是，因为她的稀有，她那令人窒息的容颜，总是引发一些暗怀鬼胎的男人的占有欲，这种欲望，潜藏在瞥向她的转瞬即逝的眼神里，像忽隐忽现的磷光，闪烁跳动，飘移不定，却不时刺在她身上。她像被溅上了污水，不得不皱皱眉表示不快。

那晚宴请的十几位，都是他俩的好友，来自不同行业，年龄老少不一。金碧辉煌的豪包里，罗大伟稳坐上位——一把雕龙座椅上，粉黄衬衣领口大开，一撮胸毛露出来，显得彪悍而精干。他满面通红，一如既往地口若悬河，不时站起来，与敬酒者碰杯，兴致盎然。杨颖跟往常一样，不断招呼大家吃菜。

在座的基本习惯了罗大伟高谈阔论，不时附和几句，然后跟左右两旁强化联系，交换名片，互扫微信，细数自家资源优势，毕竟，来者身份皆不一般，属于这座城市的行业精英，多认识一个，多一条出路。

“好长时间没见王领导了，罗董，找个时间约出来，我安排地方，好好聚一聚。”席间，做化工起家的周清波突然说。这位王领导，近来不断有他的传言，说是出事了。

“他最近老跑北京，太忙了，我要见他，还得深更半夜到他家候着。”罗大伟拿起毛巾擦了擦嘴，“当官嘛，个人的事，单位鸡毛蒜皮的事，国家的大事，都得尽心尽力，鞠躬尽瘁，真不是一份好职业。”

“还是大伟哥舒服，”有人话题重提，“上辈子肯定是活雷锋，这辈子好报应，那么多的资产年年翻番，又娶了这么漂亮的嫂子！”

“大伟哥，你给兄弟们教几招呗，怎么能追到嫂子这么美丽的女人，你看看嫂子，平静时让人感觉像在清凉的夏天，一笑起来，就是春意荡漾百花齐放了。我这辈子，如果能娶上这么一个老婆，下辈子做牛做马都成！”

罗大伟望了望杨颖。今晚她穿一件宽松的针织罩衫，配一条牛仔裤，不知道是名牌缘故，还是她的玲珑浮凸的身段，这些看似常见的衣着，在她低调的装扮下，似乎试了无数件后，才搭配得这么尽善尽美，化不俗于无形，融品位于寻常，有个性，存独特，但不招摇。

“我俩快九年了，九九归一，也不知道能不能一辈子？”罗大伟笑嘻嘻地端起一大杯红酒，对杨颖感慨地说，“这一杯，我要敬你，这些年，操劳家务，照顾女儿，你辛苦了。”

杨颖莞尔：“你喝多了？还郑重其事的。”

罗大伟仰头干完，环视一圈哈哈大笑说：“我有一个好老子，虽然不在了，可给我留下了万贯家财，我自己又不差，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你说天时地利人和占全了，怎么追不来她？不过，不是我吹牛，我还真不是靠砸钱追到她的，我写诗，写情诗给她，你们几个能做到？”

“写诗？让我拉屎还差不多呢。”有人粗俗地回应。

有人说：“杨颖，你真的给我介绍个你们台里的女主持吧，我看那个卫视的女主持冯佳佳就不错，水汪汪的大眼睛，小下巴又尖又细，还单身吧？我真他妈的，跟老婆过不下去了，必须换掉，闹离了几次，可女儿就是不同意，昨天我还试着开导女儿，我说你妈妈不漂亮了，老了，给你换个新妈妈好不好，你们猜她怎么回答的，这小屁孩头也没抬，直接给我来了一句，不换，你妈妈更老，怎么不换你妈呀！”

一桌人哄堂大笑。

杨颖看到周常也在开心地笑，便皱了皱眉。现在这些男人怎么啦？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这算是最好的状态吗？她是看宫崎骏、琼瑶电视剧长大的，对爱情力求完美，最讨厌满身铜臭、不可一世的花心大萝卜，她担心罗大伟会成为这样的人，还好，至少目前看来没有，她问在座的：“你们男人有几个钱，不找几个女人，是不是觉得很失败？”

席间还有几位女性，纷纷大声发问，男人怎么有钱变了样？

“我告诉你，杨颖，世界上只有两种男人不花心，一种是因为对女人压根儿不感兴趣，一种是因为穷。”有个做建材生意的福建老板大声说，看样子有点喝多了。

“那你呢？不属于这两种啊！”杨颖笑嘻嘻地盯着罗大伟。

“你听他瞎扯，我给你说，世界上有三种男人不花心，一种去玩基情了，一种穷得花不起钱，一种遇到真爱。”周常插话，替罗大伟解围，“大伟兄是有了真爱。”

杨颖含笑，满面幸福状。

那晚算是尽欢而散。罗大伟走路有些东倒西歪，跟谁说话都是脸贴脸。司机把罗大伟和杨颖送到家门口，准备离开时，罗大伟突然喊住了司机：“你等等，等一下我要到办公室一趟，你在楼下等我。”

司机像往常一样，应一声到了楼下。罗大伟脱了鞋，泡了杯咖啡，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却把声音关了，有些疲惫地望着杨颖。杨颖去提洗脚水，说：“你忘拿什么东西了，要紧吗？”罗大伟说：“有点重要，我还是回去拿一趟，应该在办公室里。”杨颖示意罗大伟把脚放进桶里：“你不是把我送回来，去见什么女的吧？”罗大伟说：“这么晚了，我到哪儿去找女的？”杨颖说：“找个女的还不容易，你又不是没找过。”罗大伟悻悻然，说：“你这个人呀，就是咬住一件事不松口，小心落下心病。”杨颖说：“心病早有了，我再发现一次，绝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的！”罗大伟说：“看你说的什么话，这种事情，又没啥意思，当时年轻不懂事。”杨颖一笑，佯装踢罗大伟，腿到空中，在罗大伟脸前巧妙画一个弧线，又落下来，像一个舞蹈动作，干净利落。杨颖说：“你就给我装糊涂，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清楚。”罗大伟嘿嘿笑，站起来不泡脚，做醉酒蹒跚状，笑着作揖，说：“娘子先休息，我去去就回。”

“早点回来，我等你。”杨颖扑在罗大伟怀里，一脸温柔，心想，天天应酬，也不容易。

“别等我了，早点睡。”罗大伟松开她，“说不定会有些事，我就睡办公室了，最近要忙的事可不是一件两件，一天半天难弄完。”

她当然知道他特别忙，像个陀螺般转，不时给自己抽上一鞭子。集团公司下面，那么多口人，工资、奖金、福利，五险一金，需要该发的发，该交的交，除了人员工资福利，外头更是一堆应付不完的事，而变幻莫测的市场，一旦判断失误，悔恨终生不说，会彻底一蹶不振。钱是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的，要一分钱都很难，更何况千万上亿。最近杨颖感觉，虽然人前罗大伟光鲜无比，其实光鲜的背后，是增多的鬓间白发，今天去见这个领导，明天去见那个领导，后天又开这个会等等，反正事情没完没了，半夜睡觉虚汗淋漓，而且噩梦连连，亚健康症状。她问他是不是遇到困难了，他嘿嘿笑：“说我能有什么困难呢？我有一个好老婆！有个好老婆替我看管大后方，再大的困难也不是事！”

“要不，公司的事，我帮你分担分担。你这心肠，在生意场上，被人生吞了，你还觉得他是个好人。”杨颖用热毛巾给罗大伟擦脸，让他喝一杯蜂蜜水解酒后再走。

罗大伟站起来，整理好衣服，在杨颖额头上亲一口：“我走了，一个人小心点，最近世道不太平，晚上睡不好了，就打开窗户透透气，看看天上会不会有星星。”

二

罗大伟跑路了。

当时杨颖在演播室，聚焦明晃晃的灯光下，正对着提词器录制节目。这时手机不断闪烁，旁边的摄像扫了一眼，说：“道长给你打电话，接不接？”他们私下里习惯把频道总监喊“道长”。这时候正在播放一条新闻短片，时长四分钟，足够接一个电话，杨颖打手势叫他把手机送过来，接通了，电话里一派焦急，说：“你节目还有多久录完？出事了。”

新闻频道总监的声音！

这么着急找她，看样子事情不小！她不知道出什么事了，说：“节目录完还得半小时，怎么啦？”总监就说：“好，你等着，我让周常到演播室找你。”

接下来的半小时，杨颖忐忑不安，状态明显不佳。好不容易录完了，出了门，周常一把拉住她，让她跟着走，别问为什么。她觉得奇怪，但意识到肯定情况特殊，便别无二话，像个影子似的，跟得紧紧的。演播室大楼门口众声喧哗，似乎有不少人跟门卫在争吵，周常一听，立即掉头，带她进了一楼女厕，然后让她从女厕窗户翻出去，要快，要稳。

窗台挺脏，杨颖有些尴尬，转头瞅一眼周常，发现他脸上厚厚一层云，沉重异常，于是二话不说，双肘使劲，一下子跳爬上去，小心挪动身体，周常看她有些转不过身体，一把抓住她脚腕，让她扶着他肩膀，连推带搡，把她转了一圈，弄了出去。杨颖狼狈不堪，脸上妆也花了，香汗淋漓，不停拍套装上的尘灰。周常跟着翻出来，拉她到停车场，从停车场小门出了电视台，打了辆出租车就叫司机快走。

“罗大伟跑路了。”周常一字一顿，转头盯着她的面庞，“今天一大帮农民工来电视台门口讨薪，是来找你的，说罗大伟欠薪，让你把罗大伟的藏身地说出来，或者给钱，这些农民工可能是受人指使的，围住了台门口，台里人员进出不能，影响很坏，刚才又有一帮，想冲到演播室大楼去找你。这些人一旦冲进去，发生打砸什么的，这后果不堪设想！”

像突然被卷入龙卷风，除了恐慌，杨颖还有些眩晕。

“谁说罗大伟跑路了？”杨颖像是问自己，她想起来，今天早上，罗大伟的手机就打不通，打办公室，也没人接，打他女助理的手机，居然也打不通，好像都进入无信号盲区。

“这些农民工说的，农民工可能听工头说的，工头们又是听几个大债主说的，本来今天罗大伟答应发工资的，一百多号人，要发四百多万，结果办公室里没人，打手机不通，一打听，听说跑路了。”周常解释，“我也是听工人在那儿议论！”

“为四百万跑路，不可能！”杨颖摇头，心想家里资产至少十几个亿，为几百万跑路，可能吗？

“有时候一根稻草会压死一匹骆驼，四百万虽然对罗大伟而言不算多，但这个时候，非常致命。我侧面了解了一下，罗大伟名下的前锋投资控股集团，最近集资很多，债主有二三百人，这二三百个债主，现在大多也在集团门口，嚷着找罗大伟呢。”

“怎么会这样呢！”

“企业倒闭，老板逃跑的传言，或许有人故意做文章，我也想，最好不要发生这样的事，但目前看来，情况不妙。”周常深表忧虑，“万一大伟兄跑路了，你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什么打算？”

“我想不到，但肯定极度痛苦。”

这时候，一场秋雨淅淅沥沥落下来，杨颖裹紧了衣服，盯着窗外出神。出租车刚好路过罗大伟公司开发的一个楼盘售楼部，杨颖让司机停在路边，她走下去，发现售楼大厅空荡荡的，灯没开，工作人员不在。再一细看，这个楼盘明显刚刚被洗劫过，玻璃门被砸出几个大窟窿，里面的楼盘沙盘被捣毁了，扔弃在地下；玻璃碴，还有一大堆文件资料、售楼员名片、宣传单册等扔在进门的台阶上，散乱不堪，像是刚被台风席卷过。而门旁边的墙壁上，居然用红漆给涂上了“不良开发商”几个大字。

空气渐凉，雨不断在洗刷这座日渐雾霾的城市。杨颖不自觉打了几个冷战，还想到里面去看看，周常一把拉住了他说：“不要去，这时候一旦有人发现你，小心生吞活剥了你！”

“没个法律了呢。”杨颖嘴上这么说，但最终没再进入。

“还是先回家吧！”周常让出租车往杨颖家开，到了别墅区门口，发现停有一辆警车，有两名警察在车旁闲聊，眼神如八爪鱼般四处出击，看得出，是在等人。

“说不定在等罗大伟，或者是你！”周常思忖道。

“不会吧，等我干吗？我又没犯法。”杨颖这时脑筋转不过弯来，头痛欲裂。

“配合追查吧，可能有人已经报案，罗大伟成为嫌犯了，你看你是要逃，还是留下来？”

“我逃什么？我又没做坏事。”话虽这么说，杨颖底气明显不足，她没遇上过这样的事，要是先把她铐起来，拉上警车，让人看到了，以后怎么去做节目呢？

路上杨颖给婆婆，还有自己的父母打电话，问罗大伟最近来过电话没，两家老人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说前些天打过电话，就说了些家常话。她又给罗大伟定居美国的姐姐打电话，问罗大伟是否飞美国来了？对方正迷糊着，以为罗大伟要到来了，就问哪趟航班，什么时候需要接机。杨颖明白了，罗大伟的去向，没给家里任何人说。那么罗大伟到底跑没跑路？会不会突然回来，出现在家门口？杨颖特别想见到他。

⊙ 鬼 金·灰色调2

两位民警果然在等她，在她掏出钥匙开门时，民警招呼了一声，冲过来出示证件，希望她能配合询问，告知罗大伟的下落，并说上面领导很重视。杨颖当然说不出什么，她邀请两个民警到房间里看看，民警也不推辞，进了门，四下搜寻，并没发现罗大伟藏匿之处。杨颖洗了几个苹果，让民警和周常吃，并把昨晚跟罗大伟吃饭、分别的情境叙述了一遍。民警详细记下来，然后告辞。临别时，有一个个头瘦高脸上还点缀着青春痘的民警，拿出笔记本，请杨颖签个名，写几句话给他。杨颖拿起笔，脑子里一团乱麻，写下一句“祝愿你幸福平安，一路走好”，就不知道写什么了，就快速签上自己名字和日期。

民警走后，周常安慰了她几句，看她心神不宁，就让她休息。临别时，周常突然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拥抱。杨颖猝不及防，一愣，周常以前从没这样的动作呀，但她没拒绝，被周常抱住，觉得怪怪的。周常拍着她背部说，看开点，不会有大的问题。

一个人在沙发上躺下来，浑身散了架似的，望着客厅里和罗大伟一起淘来的一件件家具，眼眶不由得发酸。这几年罗大伟不跟她谈生意上的事，但她偶尔看到罗大伟烦心，问生意上是否有事了？罗大伟一摆手，怎么可能有事呢？家底丰厚，人脉丰富，又有贵人帮助，不会有事！可杨颖做新闻多年，知道生意场上，谁也说不准明天的事。摊子一铺开，事情一放大，一遇上资金链紧张，银行催逼，各种小贷公司讨要，工人天天爬到工地的吊塔上讨薪。如此种种，随时可能会引发强烈地震，导致一个公司崩塌。

当天媒体上就罗大伟跑路一事纷纷报道了，不少认识杨颖的，打来电话询问此事真假，杨颖照例一笑，内心惨淡可脸上装作没事，说：“我哪儿知道呀，他经常出差，今天北京明天香港的，手机好几天打不通，是正常的事。”

孩子照常被婆婆接回家了。婆婆为了让罗大伟和杨颖继续过二人世界，也为了让自己不至于寂寞，这些年都带着小孩。他俩每天中午晚上过去看望。现在罗大伟出事，孩子不在，杨颖就不吃不喝，静听外面秋雨淅淅沥沥。这个夜晚的雨，特别触动心弦，滴滴挠心断肠，好不容易挨到清晨，已是倍感寒意。

小时候，她喜欢看宫崎骏。宫崎骏说：“只有阳光而无阴影，只有欢乐而无痛苦，那就不是人生。”她品尝痛苦，体味人生。本打算出门上班，可打开门，几个戴盖帽的执法人员堵在门口，是来查封她家财产的。她不免慌张，不知道罗大伟犯了多大的事。但执法人员面无表情，出具相关手续，严肃地说，请您配合！就这样，车子、房子等属于夫妻财产的全部查封。她得搬出去住。她不知道怎么办，打电话给周常，周常也束手无策，说先把你必要的生活用品拿出来，住到其他地方吧。

没办法，只好在周常帮助下，打电话叫来搬家公司，把她的东西，打包成十几袋，搬到很早以前购买后闲置的一套旧房子里，不大，一百二十多平方米。

但事情没完，公安、法院、工商、税务等部门的人员，一天来几拨，都找她谈话。单位打来电话，让她先休息几天，处理家事。她心想，肯定是担心自己在电视上一露面，农民工围到电视台里来讨薪。

搬来的东西无心整理，胡乱堆放在地上。杨颖常出神地看着某一个地方，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好看的嘴唇上，起了几个大水泡，用针尖挑破后，变成了黑色的血斑。

一天接很多个关心的电话，但她希望有一个电话里，传出罗大伟充满温情的声音，哪怕只问她一句好不好，只要这个人确定还在世界上，她也会睡个安心觉。

但没有。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罗大伟继承了一辈子吃喝不完的家产，如今却出逃他乡。其实，对罗大伟的生意，杨颖真不怎么关心。她有时候聊天时想起来，就问，你做多大了，有多少个亿？我们前两天采访中，遇到的一个老板，好年轻，也几十个亿，你比人家差多少？他俩不聊具体的事，罗大伟说太累，没必要把工作带到家里。罗大伟这样说，也是这样做，他在家里是个懒散的丈夫，可在外面宏图大志，先后开办了房地产、外贸、珠宝、新能源等公司，除了实业方面发展，他还投资股市、高利贷等领域，有一段时间，他投资的几只股票行情看好，便把心思全花在股市上，从民间借贷，还给银行，再从银行贷出来，投资到股市上，拆东墙补西墙，实业反而成了门面。不曾料到，这两年，银行突然银根紧缩，不给贷了，资金链开始紧张，问题就出现得比较多了。

杨颖也知道，这些年，自己花了不少钱，都是罗大伟的。她当时觉得，罗大伟家产这么丰厚，花去一些，不算什么，现在想起来，自己应该节俭一些才是。这时，叫天不应，叫地也不灵，想到自己一掷千金，感觉是一场梦。

距离罗大伟失踪第四天，明明已经平静下来了，可早上吃着面包，看着电视里演的综艺节目，杨颖看着看着突然哭了，毫无预警，泪水从脸颊上滑落，打在手里的面包上，久久难以停息。这时候，她觉得，人在，比什么都重要。人一辈子能够吃多少呢？要多少呢？最重要的还是身体健康，安安稳稳，家人欢聚。

三

宫崎骏说：“曾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忘记，只不过是你想不起罢了。”

一旦发现在影视中看到过的“女神”级的女人，就在自己身边，而且能天天见面，谈笑一番，并肩工作，这是一种多么大的福气，却又多么令人沮丧。周常发现，当“女神”驾临，自己又不是王子时，只能看着“女神”和她的“王子”卿卿我我，花前月下，无疑是一种锥心刺骨的痛。

周常第一次见到杨颖，是在办公室，当时他刚到电视台，填一份入职表格，猛一抬头，发现进来一个女生，宛如一道光亮，让他无法正视，难以呼吸，他听到她冲他打了一句招呼，“来报到呀”，然后转过头，跟别人说话去了。就那么一阵子，周常处于翻江倒海的晕眩之中，就知道这辈子自己没有碰到过比眼前这个女人还要漂亮的女人，也明确知道，不会有第二个女人会比她漂亮，哪怕是电视里的选美冠军还是某个以花瓶出名的明星。

她到底美成什么样子呢？后来周常辨识过，有一个红遍全国的女明星，到本地参加活动，见了现场主持的她，由衷地说：“我十个加起来不如你一个漂亮！我见过的女明星，没有一个比你更漂亮！”

一颦一笑花枝乱颤，是惊艳，举手投足放射光芒，是魅力，杨颖之美，实难用语言形容！

当时他继续填写表格，内心波涛汹涌，耳朵竖起来，像个灵敏的狗一般听着杨颖的动静，他感觉到她有说有笑，非常开心。他特别羡慕那几个跟她说话的男同事，他不知道他们在聊一些什么样的话题，但他知道，她非常开心，还说他们几个老骗人。他们会骗她什么呢？舍得骗她吗？多半是好玩的骗局，她说出来的时候一点儿也不生气啊！

他胡思乱想，表格填得一塌糊涂。为此，后来同事常常笑话他，喊他为“周台”，因为他在台长填字的地方，填上了自己的大名。

杨颖不过是比他早来三个月。不过这三个月，却决定了他俩不同的命运。当时她通过应聘，考入这家省级电视台做主持。按不成文规定，她先要做一年记者，然后才能转到主持岗。为此，她来到这个新闻栏目，认识了她的搭档罗大伟，并产生火花，坠入爱河。周常迟来三个月，成了她引以为傲的好同事。

罗大伟家里有钱，但不是纨绔子弟。他在父母安排下，轻松进入当时很多年轻人渴望的省电视台，做了一名肩扛摄像机的记者，立志用镜头记录历史。白天忙忙碌碌拍新闻，晚上跟一帮朋友玩赛车。当时罗大伟骑一辆改装过的摩托车，帅气而土豪。杨颖发现，罗大伟和别的记者相比，想法要多一些，一条新闻，别的记者仅仅为了完成任务，罗大伟却还想问个为什么，探究一下原因。这样的新闻，老百姓爱看，一播出热线不断，有些观众专门找罗大伟进行投诉，但当时电视台不考核收视率，罗大伟的新闻作品，领导并不是特别认可，觉得获奖概率不大。

杨颖白天跟罗大伟成双结对地出去，晚上还跟着他玩赛车，风驰电掣的速度，感觉小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近乎窒息的快感。杨颖坐在后座上抱着罗大伟说真不要命，罗大伟说任何行业，如果要干好，就是不要命的状态，画家画画儿，作家创作，商人经商，官员当官，记者采访，哪一个行当没有风险？

周常每天看他俩一起上下班，羡慕异常。他不敢横插一杠，就将心底的这份爱恋，悄悄掩埋了。

罗大伟豪气干云，跟同事们关系很好。吃过几次饭，周常对罗大伟也挺敬佩。罗大伟有担当、自信、思维缜密、喜欢辩论等等。他听说罗大伟是富豪之子，可看不出来富二代的浮夸。他也发现，罗大伟做新闻，纯粹是出于热爱，而且态度特别认真。

有一晚上，罗大伟请几个同事吃饭，饭后搂着周常肩膀说：“哥们儿，帮个忙！”

“帮啥忙呢？”

“给我写首情诗，听说你在大学里是校园诗人，我写不好，你得帮帮我。”

周常心里一动，肯定是写给杨颖的。他面露难色：“这种事怎么好帮忙呢？毕竟感情是私人的。”罗大伟说：“我对她，感情没的说，关键是，要写出来。这一肚子的感情，你说像车胎里的气，虽然鼓鼓囊囊的，但你一打开，就跑走了。我是一提笔，这汹涌的感情，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只剩下发愁了。”

周常一笑，说：“理解理解，但大伟兄，这种事情，只有你自己写出来，才能情真意切！”

“我要能写出来，就不会找你来了。你就写，当作你给你自己恋人写，天下情诗其实给谁都一样，你看那些什么古诗词，对吧，情情爱爱的，给这个女的和那个女的，都会一样欢喜，但我不能抄古人的，也不能抄袭汪国真的，上网一搜，给穿帮了，咱俩关系熟，你写一首，就当送给我了，我拿去再送人，情感还是真诚的。对吧，老弟，就求你了！”

周常明知这样不可取，但罗大伟说了几次，哪怕写出来让他借鉴借鉴也行。为此，周常深夜不寐，赋诗一首，后来成为杨颖结婚时刊印于结婚相册的写真集里的一首情诗，她经常拿出来翻看。诗是这样写的：

在一个青春绽放的年纪

撞见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我确信 爱情就在那一刻

拉开了一场马拉松

想方设法和你并肩

只为了同一个方向

哪怕无数次的踉跄

我会坚定你的希望

看吧 荣耀在终点闪亮

罗大伟干了一年多记者后，因为跟制片人发生矛盾，离开了电视台，到他老子公司去上班了，从基层干起，没几年成了副总，管几百号人马，高调进军房地产、钢材、股票等多个领域。而杨颖，顺利转岗为主持人，事业有声有色。罗大伟家曾希望她放弃工作，回家相夫教子，她不应，她喜欢这份职业，觉得女人经济上独立，才不会依附男人，得到人格的真正独立。

周常见到杨颖，依然呼吸急促，掌心出汗。有一次领导安排他和杨颖一起采访欢乐岛如何成功运营时，他一夜未眠，第二天到了现场，他使出浑身解数，让杨颖的每一个出镜、每一段现场都表现得完美无瑕，体现出杨颖的特质来。杨颖体验每一个娱乐项目，周常至少要拍上三遍，以便回去剪辑时多用一些分镜头。他们的报道出来后，可看性特别强，大家觉得，美女主持人现场体验，窘态和好玩、刺激都拍出来了，特有意思，许多观众打电话问欢乐岛在什么地方，票价多少，这和杨颖的现场体验是分不开的。还有一次，拍摄报道深夜数车碾轧女童的新闻时，杨颖跪在女童身旁，痛哭几番至哽咽气短，并在悲痛的情状下叙述当时发生的情景，引发观众极大共鸣，杨颖因为感情真挚，富有同情心，采访到位，被观众评为“全省第一美女”，其照片、事迹四处流传，走到街上，动不动被观众认出来，请求合影留念。而抓拍了杨颖真实情感表达瞬间的周常，没有人会提及。

因为杨颖，周常和罗大伟也成了朋友，不时聚餐畅谈。罗大伟经商，正处在意气风发的阶段，几次邀请周常担任品牌管理部部长什么的，挣钱多，也没那么辛苦。周常作揖辞谢，说自己的性格不适合在企业工作，真来了，咱们朋友就做不成了，还是在电视台混着吧。

“你是嫌钱烫手吧？”罗大伟乜斜着眼睛，眼角挂着讥诮。

周常摇头：“我对钱财要求不高。”

那些年头，罗大伟成为媒体的红人，电视新闻也好，综艺节目也罢，不是去采访他，就是邀请他作为特邀评委、颁奖嘉宾等，而大报小刊，都不吝赞美，几乎用通栏的标题，鲜明表达观点，指出这位年轻的“少帅”，开拓进取的能力和未来的光明前景。有时候看报道，周常感到，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罗大伟在资本市场纵横捭阖，不进胡润富豪榜五十强就说不过去，首富不敢当，但进前十名没问题。

作为罗大伟的妻子，每次报道中，杨颖难免会被提及，虽然她在本省已经很出名了，但媒体还是不吝赞美，指出她多么的完美。其中，杨颖提及的一句话，让周常深有感触。周常是这样评价罗大伟的：“我丈夫，说白了，命好，在这种家境里长大的人，他在生活中就是个小孩，很需要别人关心照顾，但因为如此，他也很少听到人跟他说真心话，他需要一些掏心窝的话，而不是赞美。他很希望听到真话，而不是一味的赞美之词，这点对他很宝贵。”

是的，当时的杨颖，已经隐隐有一种不安全感，为此，她跟周常私下里聊天时，说她很担心这样一个状态，太顺利了，就算上辈子是雷锋，命也不能这样好啊，路也不能这样顺啊，如此下去，万一哪一天出事了，出的肯定不是小事。

一语成谶。

不久，罗大伟父亲出事了，遭遇不明枪击，不治身亡。据说是在市中心一家美发店里，一个穿黑衣戴墨镜的家伙快步走了进来，对着正要理发的罗大伟父亲的头部扣动扳机，在一声沉闷的钝响中，杨颖老公公脑袋被破了一个黑洞，里面黑黝黝的鲜血冒着冲天的腥气淌了出来，像条蛇一样在光洁的地板上爬行……

四

这场被全城人津津乐道的枪击案以嫌疑犯吞弹自杀而告终，而事件的原因，除了官方公布的因琐事仇杀之外，小道消息五花八门，有生意纠纷，有情色陷阱，有官商勾结等。事后罗大伟自己都没搞清楚，父亲因何而死，但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就是跟钱有关，钱为罪恶之源。

罗大伟很快从丧父之痛中苏醒过来，承担起一个家族的事业，他沉稳而自信，涉足的行业也越来越多，酒店餐饮、物流、化工等，摊子越铺越大，各种交际、应酬让他几乎日夜不能回家。杨颖对周常说：“这样下去，这个家迟早会散掉。”而周常劝她：“男人嘛，该闯的阶段，你让他放开手去闯，终有一天，会安心待在家里的。”

就在这时候，杨颖本人陷入了一场情感困境。电视台新来的一位男主持，阳光帅气，迷人的眼睛像一泓清泉，浑身上下充满硬朗遒健的线条。这个大孩子，跟着她见习，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她，并吐露心曲，明知她是有夫之妇，而且丈夫如此高富帅。这场明目张胆的感情让杨颖难为至极。

那个大男孩，不惜以自残来要挟，希望杨颖走出这种富豪的家庭，而且明确告知杨颖，你老公不止一个情人，他爱的不止你一个人。

这点杨颖不敢否认。她跟罗大伟也有过不愉快的争吵。她是委婉多情的人鱼公主，他是倨傲不羁、占有欲很强的白羊子，从星座上看，并不适合在一起。结婚第二年，有一个晚上杨颖睡得正香，罗大伟应酬回来就钻到床上想和她亲热。不喜欢满身酒味的杨颖发作了，一脚把罗大伟踢下床。罗大伟站起来，把她头发扯起来连扇几个耳光，响亮而尖锐。杨颖被打醒了，也被打蒙了。作为一个刚性的女人，这时候她忍不住扑上去，撕扯罗大伟，把罗大伟抠得满脸是血。罗大伟气咻咻的，说：“你他妈越来越猖狂了啊，你是谁，你是我的女人，我他妈的什么时候想要就要，我今晚就非要不可，哪怕把你弄死！”罗大伟掉头进了厨房，提了把菜刀追过来。杨颖看罗大伟满脸是血，焦躁异常，没等罗大伟靠近，一把推上卧室门并反锁，然后快速给罗大伟母亲打电话，说：“婆婆你再不过来，罗大伟要杀死我了！”

罗大伟不依不饶，提着菜刀剁门。杨颖躲在门背后，万分恐惧，怕罗大伟冲动之下不顾一切。为此，她赶紧打电话向110求助，并哭喊着说：“罗大伟你疯了吗？你想干吗？你是不是要杀死我！”

还好，家里有钱，买的门结实，菜刀一时剁不开。二十分钟后，110和罗大伟父母先后赶到，看到罗大伟赤裸裸的，脸上斑斑血痕，情状不堪，罗大伟母亲忍不住上前一个耳光，并请110回去。110一看是家事，又没有了危险，加上罗大伟是本区政协委员、富豪名人，就劝说了几句，离开了。

也许是这次争吵，还是什么缘故，后来杨颖越来越抗拒罗大伟，每次亲热，感觉自己是被强迫的弱女子。罗大伟看她如此被动，也没了兴趣，不回家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深夜打来电话，对她破口大骂，说：“你想知道不？现在他妈的一屋子女人，个个光溜溜的，你不信，过来看看，我在天上虹会所。”杨颖一听就知道，这个人，又喝多了！可有一次，实在忍不住，打了车冲过去，没想到是真的，屋里面乌烟瘴气，四五个喝多的男人，一屋子女人，这些女人尽管没有赤裸，但跟赤裸差不多，穿得那么少，个个浓妆艳抹。杨颖的心仿佛被抽空似的，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有一个胖肚男看到了，指着她，让她过来。她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突然提起桌子上的酒瓶乱砸。顿时酒沫飞溅，盘碟碎落，女人们尖叫起来，乱哄哄一团，门口保安迅速冲进来，制服了她。罗大伟的脸阴得能拧出水，示意让保安放开她，然后掉头就走。杨颖冲上去还要打骂，罗大伟却一直不出声，回了家倒头就睡。

一个人心里的疙瘩，跟海底的淤泥一样，轻易化不开。他俩冷战一个多月。直至杨颖摆脱了一场办公室恋情，决心经营好婚姻，两人到巴厘岛度假十几天，才回到较好的状态。

说实话，当时面对来自办公室同事的真情告白，杨颖一开始还有些欣喜，待想彻底回绝时，发现事情没她想的那么简单，这家伙，是来真的了！好端端的女友不要了，为她倾心不已。她不知道自己哪些方面会比他女友好。

“怎么办呢？我快头疼死了。”杨颖找周常求助。

“白马王子，就是来得有些迟了。”周常调侃。

“是呀。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已经迟了。”

“你俩怎么开始的呢？”

“一开始，他给我带早餐、修电脑、送化妆品等，我没当真，还有点窃喜，毕竟是个大帅哥，而且特别能干，还看了数不清的电影，谈论起大片来滔滔不绝。后来发现，我俩几乎一天到晚黏在一起，他陪我吹头、护理、吃甜点、看电影，啥都干，晚上还发短信，好玩的、感悟的、说事的，零零碎碎。我一开始觉得这家伙挺懂事的，后来发现不对劲，他怎么陪我的时间越来越多，见他女朋友的时间越来越少呢？后来一问，说他俩分手了，不说具体原因，我还担心他失恋后，万一有什么想不开，就继续跟他逛街、扫货、四处尝小吃，后来有一天，我俩在私人定制的包间里看电影，看得正高兴呢，他突然握住我的手，轻轻亲了一下，说，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我当时头要爆炸了，不知道置身何地，只觉得哪儿出现了问题，紧张坏了，赶紧烫了手一般把我的手抽回来，说了句，你再这样，我俩连面都不能见了。”

“可你俩又天天上班见面，如果心结不解开，见面都尴尬。”

“是啊，我也为这个事情担心呢，毕竟是同事，不能因为感情影响工作。”

“找他认真谈一次，告诉他，爱情是盲目的，但成熟的爱情，不能伤害到一个家庭。”

但这男主持，外表阳光刚强，内心却阴柔。回家之后，左思右想，万般缠绕，居然害了相思病，茶饭不思。爱情像酒精一样烧糊涂了他。他父母给吓了一跳。他父母属于地方要员，忍不住给台长打了个电话，说能否改进一下台里的工作作风，特别是同事之间，要纯洁一些。台长听这位领导不冷不热说了几句，也有些不高兴，一过问，才知道这家伙喜欢上了台里的一姐杨颖，而且是单相思，这可怎么办呢？不可能把杨颖给开除了啊，人家杨颖老公每年给电视台投几千万广告，这且不说，关键是，目前杨颖新开了一档栏目，在卫视上播出，收视率不断飙升呢，一旦换人，影响收视率怎么办？再说了，迷上杨颖的人多的是，难道出现一个，都处分杨颖一次？

对这个男主持的相思病，心病还得心药治，关键是要疏导有方。为此，台里工会主席找到周常，让周常出面，跟对方谈一谈。工会主席知道，周常做事非常老练。周常便去找那个躺在家里不起来的男主持。面容憔悴的男主持问周常，我怎样才能捕获她的心呢？周常不说话，打开桌上的苹果笔记本，登录自己的QQ，并打开QQ空间，让男主持看看里面写的日志，从后往前看。男主持不明所以，抱过笔记本，看了一段，再往前翻，脸色越看越凝重，最后盯了周常足足两分钟：“你何苦让自己这么痛苦！”

“心早就成化石了。”周常接过电脑，关了自己QQ，“怎样，能读懂吧？”

“我懂了，周哥，你放心，我再不会缠着杨颖了，我要给她幸福和快乐。”

该男主持第二天带着有些折损的阳光般的笑容来上班了，知情的人啧啧称赞，不知道周常用了什么高招。该男生也不说，见了同事，友好一笑，说全好了，前段时间太累了。

杨颖问周常：“你使了什么招，让他如此乖乖地听你的话？”周常笑笑，说：“保密。”杨颖又不敢再去问这个男主持，怕触发对方感情。这件事就成了谜。

直到后来，杨颖最终选择和罗大伟离婚时，该男主持人给杨颖发来短信，说周常是最爱你的人，怎么爱你的呢，你去看看他QQ空间就知道了。

五

这个世界上，有瞬间倒塌的大厦，有顷刻崩溃的河堤，有眨眼消失的风景。但杨颖万万没想到，罗大伟几十亿的资产，说没就没了，像消失在空气中，而且资不抵债，负债累累。

说实话，过去杨颖作为富豪之妻，在休假时期，基本上飞往国外，欧洲十五日游、迪拜十日游等，说走就走，享受着财富带来的好处。她在香港扫货，一扫就是十几万，都不怎么眨眼。杨颖的穿着，是全台最好看的，简约又风姿翩翩，穿出来几乎不重样，开的是一辆玫瑰红的玛莎拉蒂跑车，也是全台女主持中最拉风的，而这些，曾经拥有的流光溢彩的生活，已成往事，很难再复了。

作为妻子，她不参与丈夫的生意，但免不了连带责任，她名下的账户被冻结了，房子被查封了，车辆被拍卖了，用于还债。她倒没怨言，觉得应该如此，自己能偿还多少是多少，这样会给罗大伟减轻罪孽。

有风言风语传来了，像从曲里拐弯的下水道里传出来的，透着一股馊味和臭味，让杨颖恶心不已：罗大伟跑路时，带了一个情人。

“罗大伟是不是外面有情人？”杨颖来找周常，问得特别直接。

“我具体不清楚，只是听说一些。”周常有点尴尬。

“和谁？”

“和他女助理。你见过的。”

杨颖想起来了，那是个特别精明干练的女人，永远是职业套装，形象姣好，嘴头子特别利索，事事替周常打算。

“没想过早点给我透露点口风？”

“没有真凭实据，我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

“什么时候的事？”

“两三年吧，那女人没结婚，有一个小孩，快一岁了，据说是罗大伟的。”

“他俩一起跑的？”

“目前两人都联系不上。”周常斟字酌句，“有些是传言，真相很难说，我们等罗大伟现身后，再讨论这个问题。”

杨颖不相信罗大伟会这样对她，但事实胜于雄辩。那个曾经对她发誓赌咒的男人，终究是一个平庸的男人，难以免俗。鉴于案情重大，公安部门成立专案组，追捕罗大伟。不到一个月，警方在外省一个水果批发市场抓到了罗大伟。当时他蹬着三轮车，给水果店送水果。警方找到他住所，发现他跟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情人关系，生了一个小孩一岁多了。

这个情人，就是罗大伟的女助理。

罗大伟和他的情人，被关在不同的看守所。罗大伟从前的朋友，先后去看他，了解一些情况。还有一些债主，老远赶到看守所，来见罗大伟一面，以为罗大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能想点办法，至少能折腾个几百万出来。事实上，罗大伟几十亿的资产，最后连几千万流动资金都拿不出，跑路时，身上带着四百多万现金，可半路被贷款公司的人给堵住了，抢得干干净净，只留两张客车票放他走。

所以他没跑多远，只能打工维持生活，同时探听消息，希望东山再起。但墙倒众人推，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的人太多了，他的行踪很快暴露。

杨颖不相信。但不相信也没法改变事实。事实如坚硬的墙壁，堵在了面前，怎么也越不过去。她连夜赶到看守所，只为问他为何背叛。

“你爱过我吗？”

罗大伟沉默。

“你给我写过那么多情书，那首情诗，我现在还能背得出，你怎么能够如此？”

“那是我让周常写的，我写不出来。”

“怎么可能呢？”

“确实如此。”剃光头、穿着囚衣的罗大伟毫无过去的自信与洒脱，他目光像受惊的鸟儿般躲闪游移，说话嗫嚅，吐字不清，“别追究了，都过去了，我们离婚吧！”

她才发现，自己过去的人生一派荒诞，繁华瞬间消退了，爱情成了欺骗的代名词，自己追求的，到底什么是真实的？她咬着嘴唇出了看守所，打车回来的路上，出租车司机不停地给她送抽纸：“我知道你叫杨颖，我经常看你的节目，我知道你为啥要哭，但人一辈子，谁能不遭遇到坎坎坷坷的？别哭了。”

宫崎骏在《幽灵公主》中写：“不管你曾经被伤害得有多深，总会有一个人的出现，让你原谅之前生活对你所有的刁难。”

杨颖发现，自己被伤害了，千疮百孔，生不如死。

作为一个妻子，她承担了丈夫背叛的痛苦；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她将无情地遭到很多人嘲笑。看，长得再漂亮，老公还是偷腥！她几乎无颜再在电视上评论他人的行为了！

舔舐着伤口，从血压升高的婆婆那儿带回女儿，杨颖好沉重。女儿欢天喜地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今天老师表扬她了，她特高兴。杨颖看着童真的女儿，决定以后的心思用在女儿身上，让女儿开开心心成长，其余事，就当是一个噩梦吧。

六

罗大伟进了看守所，大家都知道，进去了，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杨颖虽未守寡，但单身时间稍长，就开始有各种流言蜚语，手机里会接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消息，微博、QQ、微信里各种陌生号码的留言，有些让她恶心，在这个时候，她只希望清静一点，而那么多人，揣测着她的需要，希望能和她有那么一些关联。

她明白其中的意思。这些人有的已婚，有的离异，有的是年轻小伙子，有的身处高位，有的经商成功，但她不为所动。作为一个漂亮的女人，杨颖从十三岁起，就知道自己的美貌，对一些男人有极大的杀伤力，但她从来不用这件武器来为非作歹，或者贪图一点便宜。但她知道，男人是很容易被捕获的，就像捕获一只贪吃的小鸟，在光溜溜的地面上撒点种子就可以的。

她深居简出，越来越多的人淡出了她的朋友圈。

有一天，周常打电话来，说：“晚上有个饭局，王领导要来，指名见见你呢！”

杨颖说不去。周常说：“王领导的意思，你来了后，大家讨论讨论大伟兄的事情，看能否减点刑期什么的。”

这位领导杨颖熟悉，经常在电视上看到，还特意邀请她来过演播室，面对面访谈过。领导喜欢美女，对她也不例外。罗大伟在时，每年会带她去领导家拜访，至少一两次，总是带一份厚礼，而且时常一起聚会。因为这位领导官居高位，跟罗大伟一家关系不一般，饭局上，杨颖一般会主动给领导倒个水，敬个酒，现场唱个歌助个兴什么的。一开始，当着罗大伟父亲的面，这位领导说：“你找了个好儿媳！”后来，当着罗大伟的面，当然还有一桌子人，这位领导说：“大伟啊，你好福气，有这么一位聪慧美丽的好媳妇！”这位领导现在虽然退居二线，据说能量还是非凡，在罗大伟公司有不少干股。

本来，对罗大伟，杨颖已经失望透顶，但想到他毕竟是自己女儿的亲生父亲，不免有些恻然，如果能早出来两年，让女儿早跟父亲团聚，也是好事。如果这位王领导打个招呼，确实能管用，谈一谈，何乐而不为呢？

杨颖内心是抵触这位王领导的，因为对方有时候看她的眼神，像豹子一样充满了饥渴与欲望。这种男人，杨颖见得多了。但慈爱的王领导，突然间闪过这样的眼光时，她会打过一阵冷战，担心有一天惹火上身。

果不其然，见了面，吃过饭，王领导单独把杨颖叫到茶座，要了两杯龙井，开始恳切地谈起来。罗大伟只是一个引子，然后话题过渡到杨颖身上，保养挺好的老领导细细品茗，一脸慈爱地说：“最近离婚了啊，一个人过得怎样？有没有想过再找一个？找个什么样的呢？要不要我来介绍？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我会全力以赴帮你的，要不要给你找间大点的住处，我手头还有一套空房呢！”

杨颖回答时腾挪闪转，尽量不让王领导把她逼到死角。王领导也看出她顾左右而言他，最后说：“做什么事都得付出一些代价，罗大伟为了赚钱，现在付出了代价，你看你要搭救罗大伟，打算付出些什么？”杨颖一愣，说：“我现在一个人带女儿，无钱无权，只能希望王叔多帮忙了，王叔的大恩，我们是不会忘的。”王领导打了个哈哈，说：“杨颖啊，王叔是上了年纪了，但王叔有一颗年轻的心啊，其实你如果愿意，有时间陪陪我打个球唱个歌什么的，大伟的事情，我当尽力而为。”

杨颖不作声了，像在思考，又像在斥责。

她当然明白对方想得到什么，这年头，欲望泛滥，礼崩乐坏，三天两头的情色交易新闻让人心惊肉跳，有些人，只要为了得到，什么都不在乎，而有些人，什么也得不到，却守着那么一点点内心柔软的东西，至死不愿放弃。她从见王领导第一次起，从对方懒洋洋的斜睨的眼神中，早感受到令她皮肤发麻、恶心反胃的欲望，没想到，到如今，到了这步境地，对方不仅不同情，反而趁机落井下石，要挟自己。

这就是罗大伟生前依靠的贵人，说白了只是“利益”关系。情义什么的，只是云霞般的口吐莲花，落到实处，不背后插刀，已经很给面子。

王领导还笑呵呵地发问，拍了拍她端杯子的手，说：“小颖子，考虑考虑吧！”

杨颖立即放下杯子，站起来，提上包就走，没多看王领导一眼。她发誓，不再跟这位王领导有一丝一毫的来往。

女儿在婆婆家，她回来一个人。冬夜是如此清冷。这一夜，她胃里吞了一堆碎玻璃一般难受。她多么想，这时候有一个人，哪怕为她牵肠挂肚，也好。

七

因为账户被冻结，她仅有的工资卡里的钱快花完了，台里因为她被暂停工作，不发奖金，基本工资又没多少，每月勉强够个生活费。但女儿的支出很大。过去，钱财方面，她从来没计算过，现在开始，买菜喝水，她得精打细算。

杨颖的女儿小名叫婷婷，人虽小，可精灵古怪，聪明异常。自从罗大伟被抓后，杨颖婆婆神志恍惚，她父母又重病缠身，无法帮她带孩子，杨颖只好一边当妈一边当爹，相当辛苦。小丫头习惯了让奶奶抱着给讲故事，临睡时没完没了地喊上一阵，弄得杨颖有些烦心。还好，她要的不是爸爸，而是奶奶，第二天可以带着去看一趟。

本来婷婷是在城里的一家美式私立幼儿园读书，罗大伟跑路后，家产抵债，杨颖交不起这么昂贵的学费和生活费，加上这所幼儿园发生了一起绑架事件，杨颖担心罗大伟惹的人多，万一有人绑架了婷婷怎么办？于是她偷偷把女儿转入一家普通的公立幼儿园。

但杨颖没想到的是，婷婷转进去一个多月，该幼儿园提出，要交十五万的转园费，不然，只能让她的女儿另外找地方，哪怕她女儿再优秀。

“这是按规矩来收的，你看，像你家女儿，户口又不在我们招生的辖区内，又不是我们教职工子女，能转到这里来，是看在你是一位公众人物的面子上，但你也知道，现在想到我们这个幼儿园的人挺多的，可基础设施又跟不上，需要多方面给予一些支持！”头发花白的幼儿园园长用一丝不苟的眼神盯着她，顺溜地说着这些。

杨颖无言。她不善于讨价还价，更不知晓这背后的内情。她想，既然是约定俗成的规矩，那就交吧。可交钱，这一大笔钱，从哪儿来呢？她想来想去，能开口求的，也就周常了。为此她专门赶到周常办公室。本想等周常打完电话再聊，谁知周常打的这个电话，就是跟债主求情，宽限几天还款的日期，听对话，是债主在电话里恶声恶气讨要欠款，周常一个劲地说软话，希望对方宽限几天，只要银行贷款一下来，赶紧送过来。

“稀客呀，平常请你都不来，怎么样，想通了，给我们公司做形象代言人了？”周常打完电话，开玩笑说。

“什么呀，路过，就上来看看。”杨颖跟周常闲聊几句，郁郁离开，这时候她提出借款，依周常的性格，哪怕卖血都要给她找出来，但有必要那么做吗？

一个人走在钢筋水泥的楼群中，才发现高楼大厦的背后，有那么多阴影。宫崎骏的《千与千寻》里说：“这个世界真的很现实，每个人都在为着同一个目的，不惜一切代价努力着，心甘情愿地成为金钱的奴隶，死心塌地付出。”有时候，钱太管用了，就像一剂灵丹妙药，让你瞬间抚平痛楚。有了钱好办事，这话不虚。关键是，怎么才能有钱呢？

手机响了。她一看，来电显示为王领导。

“小颖子，听说你遇上了困难，可否允许我帮个小忙？”

“我没什么困难！”

“你不要遮掩啦，我都听说了，你女儿转了幼儿园，需要转园费，刚好哪，我跟这家幼儿园的园长有过几面之缘，我给打个电话，求个情，看能否看在薄面上，不收就不收了，能不能成功我不知道，但我打电话试一下，你就等等我消息吧。”

她无心和这个人说话，便说，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就挂了电话。

没办法，她只有让女儿再次转园，转到自己户口所在地的一家幼儿园，这家幼儿园质量还不错，公立的，转园免费，关键是，离她目前所住的地方有点远，到了冬天，每天早晚得打车，可有时候车不好打，大冷的天，公交车来得又慢，抱着婷婷等上几十分钟，感觉鼻子都冻成冰块了，脸蛋冻僵了。

过去开二百万的豪车，有时嫌麻烦，觉得不如去挤公交。现在大冬天里挤来挤去，才发现穷人的日子真不好过。

“这样下去不行。”杨颖决定，把住所搬到离女儿幼儿园近的地方去。

找了好几家中介，总算租到了一间价位能承受的老房子。这是个老旧小区，离幼儿园只有五百米，三楼，六十多平方米，但问题是，住进去之后发现，小区里没有物业，垃圾遍地，治安非常不好，而且暖气老不热。她住进去的第十天晚上，她从梦中惊醒，听到窗外咔嚓咔嚓两声，紧接着，窗户被一点点拉开，有一个人从窗外跳进来，蹑手蹑脚地在客厅里走动着。

她还以为是梦，掐了自己一把，确实生疼，于是咳嗽了一声。客厅里的人立即定住不动了。她只听到冰箱发出的嗡嗡声，墙壁上挂钟的走动声，其余的，就是自己的心跳声，剧烈得快要爆炸了。

床头没什么抵抗武器，女儿还在沉睡，该怎么办？她再咳嗽一声，表示自己已有所警觉，希望对方赶紧逃跑。但来人似乎明白了她的紧张，一步一步，向卧室里挪动。

自己是不是该大喊呢？万一这坏蛋狗急跳墙，突然袭击怎么办？再说了，对门是两个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老夫妇，能帮什么忙？杨颖急速思考着，汗突然从鬓间大量冒出，从脸上掉落下来，湿透了全身，她突然想到，卫生间里除了拖把，窗台上还有一把剪刀可以防身，那是她今天上午放在那里的，本来打算给女儿剪头发，可以周旋一下。

她一把掐醒了女儿。

女儿“啊”了一声，迷迷瞪瞪地问：“妈，有东西咬我！”

“该上厕所了，婷婷！”她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些。

“我还不想上。”

“不想上会尿床，尿了床，湿滴滴的，你就睡不着，乖啊，婷婷！”

她穿着睡衣，抱着女儿，摸索进了厕所，迅速拿起剪刀，并快速拨打110报警。

“妈，你拿剪刀干吗呀？”女儿坐在马桶上大声问，她还在半醒半睡之间。

客厅里的入室者听到了，居然摁亮了灯，几步走过来，低低喝了一声：“出来！”

110指挥中心接通了，传来接警员“喂喂喂”的声音。

卫生间没有门锁，对方用力一拉，门给拉开了。婷婷吓了一跳，从马桶上跳起来，躲到杨颖身后。杨颖拿剪刀对准蒙面入室者，发现对方身材一米七左右，平头，一双眼睛又扁又小，几乎是一条缝，大声说：“你是谁，深更半夜闯进我家里来，想干吗？你给我出去，再不出去，我报警了！”

“嗐，拿把破剪刀，你还以为是手枪啊？”对方径自冲上前来，边走边说，“我给你说，你如果大喊大叫，你小命今晚保不住，你丫头的命也保不住，我给你说，今晚，你就是我的。”

“你滚，你出去，你知道入室强奸是什么罪名吗？要判多少年刑吗？”

“他妈的，老子七进七出，法律政策知道的比你清楚，我告诉你，就算没有今晚，条子抓住了我，判个杀头也不为过！”

“你想干吗？”

“不想干吗，只是听说，全城第一大美女住在这里，专门来拜访拜访！”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这还不简单，我跟了你好几天。”

“谁派你来的？”

“没人派我来，就是我想你了。”对方得意地大笑几声，“想当年，罗大伟多威风，现在怎么样，妻子女儿，落在我手上了。你这么漂亮，怎么能让罗大伟一个人享受呢，这太不公平了，罗大伟不怕折寿呀？这不，到监狱里去了吧！”

杨颖背骨发凉。这人，不是变态色情狂，就是罗大伟的仇家，目标是自己。问题是，自己女儿在身边，万一伤害到她怎么办？不行，先让女儿出去，再来个鱼死网破都可以！

“你让我丫头出去！”

“出去，去哪儿？到另一个房间去！”

“你伤害到她怎么办？”

“这看你态度了，如果你态度不好，我只好拿你女儿撒气了。”对方极其无耻地笑了几声。

“你不怕我大喊大叫，邻居报警后，警察赶来？”

“我什么风浪都见过，还怕这些，你一喊，我把你女儿扔下窗户就跑，绝无二话。”

杨颖担心对方真做出这样惨绝人寰的事，一下子哆哆嗦嗦起来，紧张得说不出话。她没想到，自己会招惹来这么一个穷凶极恶的无耻之徒。

“你如果伤害到我女儿，我即使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怕。”对方轻蔑地一笑，逼近几步，快伸手够着她了，“他妈的，罗大伟娶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

杨颖想挥着剪刀冲过去刺杀对方，可发现，自己除了心脏跟发动机一般突突突跳动之外，身体被点了穴一样寂然不动，不听大脑指挥，她只能用仇恨的眼神盯着对方。

“你是个大坏蛋！”婷婷突然说，“你再欺负我妈妈，我就喊人了！”

“你喊呀！”对方突然一伸手，从杨颖手中抢夺过剪刀，扔进垃圾桶里，蹲下来说，“小丫头，你别怕，叔叔会疼你妈的。”

“才不会，我妈不需要你疼！”婷婷一巴掌拍在对方脸上。

对方一愣，不气反笑：“这孩子，还动手打人呢，你没教好！”

杨颖一只手紧紧捏着手机，不知道110指挥台是否明白自己遭遇的困境，这时对方也发现，她左手蹊跷地放在背后，于是说：“你拿的是什么？拿出来！”

“你给我赶紧走，我报警了！”

对方一把抓住躲在她身后的小婷婷，捂住她喊叫的嘴，冲杨颖说：“拿来，三秒之内，不给我，我捏死她，信不信！”

杨颖赶紧把手机送到前面。对方一把抓过手机，打开免提。

“这位报警者，请您保持镇静，不要与歹徒进行无谓的斗争，我们的民警马上会赶到你家，请您坚持一下！”

里面传出这么几句，对方盯了杨颖一阵子：“你还挺聪明！”

杨颖汗滴往下掉，就在对方把手机往后一扔的同时，她抓出刚才扔进垃圾桶里的剪刀，刺向对方的面部，声嘶力竭地大喊：“放开我孩子！”

这一声惊天动地，对方一怔，就这个瞬间，剪刀已经刺向他眼前，他猛力抬胳膊一挡，从底部把剪刀打开，而杨颖没想到他的力气这么大，被打开的剪刀居然转了方向，狠狠刺向了自己眼睛，她竭尽全力一躲，也就把脑袋移开了那么一公分，剪刀斜斜插进了她脸颊。她感觉面部突然一热，一下子半边脸又跟开水烫过似的热辣辣地疼，用手一摸，殷红的鲜血冒出来了，顺着脸往下淌，把睡衣半个胸瞬间染红了。

“贱人！”对方站起来，扯过杨颖长发，朝墙壁磕她的脑袋。婷婷抱着他的大腿又掐又咬，他暴怒了，一脚踢开小孩。

“我们之间还没完！”对方一把把她抓到怀里，一只手伸入怀里，粗暴地摸索着，低低地说，“他妈的，今晚放过你，你要是跟警察乱说，我明天就让你女儿死得难看！”

他打开房门，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婷婷无声哭泣着，杨颖直打哆嗦。她没顾上自己的伤情，抱着婷婷在安慰。

民警到来之后，简单问询几句，检查一圈说：“你窗户的铁栅栏都让这小子给剪断了，你得小心！这家伙爬到四楼，剪断栅栏进来找你，说明盯你有一段时间了！呀，你这伤口有点大，你得去医院缝几针，有车没，没车坐我们的巡逻车去！”

去了医院，才发现自己伤得挺重。缝针时，女儿婷婷在身边，一直抓着她的手，似乎两个人连在一起一般，她泪水簌簌流下来，不可遏止。医生让她忍着点，她怎么也忍不住。缝了整整四十针。每一次针起针落，她的心尖都在颤抖。

八

经历了这么一次事故，杨颖加强了防卫。她不断询问警方，蒙面人抓到没有，警方回答是，正在追查，但遥无下文。虽然加固了窗棂，但她依然担心会有其他的事情发生。婷婷很快忘记了那晚，该开心时开心，不开心时放声大哭。而杨颖，只能偷偷地哭。最关键的是，一到晚上，她就睡不着，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紧张。

周常听说了那晚的遭遇之后，专门跟她坐了一会儿，说：“我还有一套房子，简装修，但小区会安全一些，离这里也不远，我本来打算搬过去的，可一时半刻也没想折腾，要不，你先住进去怎么样？”

为了女儿的安危，她一大早趁众人还未睡醒，偷偷搬到了周常的新房。这是个高档小区，保安尽责，每隔二十分钟巡查一次，而且连天连夜。但她内心的惶恐，依然在蔓延。有一天，她一照镜子，发现脸上那道长长的疤痕特别明显，胸脯也干瘪下去了，头发蓬乱，腿上干巴巴的，不像个女人了。

罗大伟的二审结果下来了。经过审判，罗大伟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八年。进监狱后不久，他把离婚协议书给寄到电视台了，让杨颖趁着还年轻，再找一个人。这让杨颖没有想到。可现在，离婚协议书已经来了，她只要签了字，民政局盖了章，她就可以是自由身了。但她决定不下来。她看着罗大伟过去给她写过的情书，送过的礼物，留下的纸条，上面一句句热烈的忘情的话语，像一枚枚钉子，扎在她的心上。

她从小就有人追。她小时候，是班里的文艺骨干，他们为了考艺术类专业，四处拜师学艺，唱歌跳舞，琴棋书画，相对懂得多。高中时每个暑假到外地去，学习的就是这些玩意儿。她家境不是特别好。每到一个地方，她租民房、睡硬板床、吃方便面，自强不息，但同时，会得到不少关怀和一份份炽热的情书。这么多年下来，特别大学四年，她收过的情书多得记不清了，但唯一保留的，还是工作后，罗大伟心血来潮给她写的。

宫崎骏的《天空之城》里说：“没人能让时光倒流，然后重新出发，但所有人都可以在今天启程，去创造一个全新的结局。”

周常说：“签了吧，给他一个解脱，给自己一个解脱。”

她去了一趟监狱，看到罗大伟白白胖胖的，不知道是见少了太阳给闷的，还是因为浮肿。罗大伟也发现了她脸上的伤疤，问她怎么啦。

“你得罪过哪些人？”她通过钢化玻璃上的电话机，不正面回答，问这个伤害者会是谁？

“想不起来。做那么多事，不得罪几个人是不可能的。有些事情，都是下面人弄的。我只问结果，不问手段。”

“我现在只想把女儿带大，虽然你是她亲生父亲，可她不怎么想你，她想的是奶奶。”

罗大伟面无表情，“呃”了一声。

“你好好表现，争取尽快减刑，早日出狱！”

“我知道。”罗大伟不置可否，“王领导最近忙啥？”

“我不知道，他那么恶心。”

“他找过你？”罗大伟眼光一闪。

“找过。”

“怎么说的？”

“他让我当他情人！”杨颖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罗大伟的反应。

“嗯，他一直说帮我争取减刑期呢。”罗大伟淡淡地说，似乎没听到杨颖说什么，“如果我把什么事都说出来，哪怕他退休了，也得进来陪我。”

杨颖从监狱回来，思前想后，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也就是这天晚上，她接到过去曾大胆向她表白的帅气男主持发来的信息：最爱你的人是周常，你去看看他QQ空间就知道了。

她轰然一震，差点把手机扔掉。

这么多年了，周常就是她可信赖的一个朋友，她从没想过，他对她有另外一层意思。他会在空间里写些什么呢？现在他结婚了，自己有必要提及这方面吗？

思前想后，她决定忘掉这件事，见到周常，还是跟往常一样，但总有一些不自在。

投出去的好几份简历，居然在同一天内有了几封回复信。都是要求她来面试的。有一家影视文化公司邀请她去参演微电影，还有一家传媒公司希望她来主持一档汽车广告栏目，另外有一家做环保评估的企业，希望她来做文秘，还有一家做烟酒生意的商贸公司，让她做总裁助理。这些回音，让她有些欣喜。

电视台还没有辞掉她，她也不想辞职，毕竟是事业单位。但问题是，自从脸上留下一条伤疤，这个样子是没法再出镜的。如果手头有钱，她还可以到韩国等地去整容，或许能消除掉伤疤，可现在没钱。为此，她也拒绝了其他地方请她出镜的邀请，而是选择去那家环保评估的企业和烟酒公司去面试，但对方看到她脸上的那道疤痕，最终都委婉地谢绝了。

她在经济方面渐渐捉襟见肘了。有一天，她发现了一个二手交易网站，她试着把自己过去买的那些大牌的衣服、顶级的包包、各种首饰什么的，挂到了网上，没想到特别受欢迎，过去一个爱马仕的包包六七万，现在一两千卖出，抢拍的人居然那么多。她一天可以卖出七八件衣服、好几个包包，还有一些首饰什么的，收入不下万元。一个月下来，她把成箱的自己不想再用的一批衣物处理掉，居然有了二十几万的收入。这让她欣喜不已。

这些钱，足够启动一次创业了。

那天早上，杨颖送走了女儿，卖掉了最后一批名牌衣服，一个人来到自己喜欢的咖啡店，点了一杯自己喜欢的爱尔兰咖啡，望着人流如织的大街，静静坐了一上午。她确定，自己该从头做起，认真规划规划人生了。她相信，自己努力得来的东西，哪怕是一块面包，绝对比承继过来的一桌大餐还要甜美。好日子，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