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涅槃

人类社会的企业，有的寿命三五年甚至更短，有的则蓬勃发展几十年、上百年乃至数百年。做企业的无一不想做到基业长青，但怎样做才能使之生命长久、基业长青呢？

老子曰：“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长生。是以声（圣）人芮（退）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不以其无私舆，故能成其私。”（帛书本《老子》第7章）即：

天地得到了长久存在。天地之所以能得到长和久的存在，是因为它没有为了自己的生存或为了自己生存得更好才去运转运行，否则就不运转不运行，天地没有这样的私心，天地没有这样的小肚鸡肠，因此天地得到了长久存在。所以，明智的人，把个人利益放在第二位，人格魅力却领先于他人；把自身名利置之度外，反而容易得到与他努力对称的那份名利。正因为明智的人不在乎个人名利，正因为明智的人不把个人利益摆在第一位，因此达成了别人梦寐以求的名利（《天下第一书·老子》李晓龙解著，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年，第33页）。

老子很明确地告诉我们“退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也就是说，一个欲想经营良好的企业要超越利益，要超越在利益之上。人类社会企业的存在，获得利益（利润）不是它存在的目的，仅仅是它存在、运转需要借助的手段，有如战略需要战术支撑一样，为人类社会服务、保障人们美好生活、奉献出劳动价值才是企业存在的目的。虽然对于一个企业来说要获得利益（利润）才能保证生存，但是，为了利益而以利益来运转，其格局、境界不得不说是低的，其欲想的利益又往往难遂己愿，企业的发展也难遂己愿，很难有长久可言。一个低格局低境界的企业，有如背着沉重包袱的运动员，它跑得过谁呢？它要做大做强做优做久难上加难。因此，企业需要涅槃，涅槃在利益之上。一个涅槃在利益之上的企业，将“无心插柳柳成荫”，将天长地久。

“涅槃”一词见于佛教佛家，“最早源自于古印度婆罗门教，当时众说纷纭也都无法实证什么是涅槃，后因佛陀降生示现成佛转法轮教导弟子们，才渐渐有人实证涅槃”（参见网络百度百科“涅槃”词条）。简单说来，涅槃就是从一个低境界升入到高境界。佛家的涅槃，虽然直白地说是死亡，但是，它又不是简简单单的死亡，它是对过去或现在的批判、否定、抛弃、革命，是肉身的消失，是精神、灵魂的升华，如此而已者，曰：涅槃。对于人类社会的一些企业来说，从有“原罪”的企业，生产假冒伪劣、有毒有害等，偷税、逃税、漏税等，从事坑、蒙、拐、骗等，非法、不当、侵犯等，到抛弃这些“原罪”，合法、正当、正义经营，就是涅槃；从短命、病态经营到长寿、健康经营，就是涅槃；从企业利益第一到兼顾顾客利益，到顾客利益第一，到社会公益，就是涅槃。

佛陀语录：“人生出来是没有阶级的。每个人的泪水都是咸的，就如每个人的血都是红色的。把人分成不同阶级以至对他们有偏见是不对的。我在静定中看得非常清楚。”“真理始终是真理。就算有百万人相信一个谎言，它始终是谎言。”（《佛陀传》一行禅师著，河南文艺出版社，2014年，第24页）“一个人不消除无明和知见的障碍，他是过不了河到解脱的彼岸的。就是他一生祈祷，也是徒然。”（同上，第124页）“我们每个人都有佛性。我们都可以成为佛陀。佛性就是觉醒和超越所有愚痴无明的本能。”（同上，第129页）“我知道身为一棵鸡蛋花树的职责，是要用芬芳的花朵美化森林。”（同上，第140页）在佛陀眼里，人人都有佛性，人人都可以成佛，人类社会所有的企业都可以涅槃到高境界。

联想集团的涅槃

2000年，联想稳坐中国电脑行业冠军宝座4年了，2月又在香港联交所“通过出售8 500万股股票，联想一举获得28.07亿港币”（《联想涅槃》李鸿谷著，中信出版社，2015年，第59页），在这样大好形势下，联想决定从单一化经营从事“多元化”经营，花500万元请麦肯锡“为联想做战略规划的咨询公司”（同上，第59页），通过麦肯锡的咨询与自己的盘算，“其战略方向是：立足中国的多元化发展。目标：三年之后，收入超过600亿元。……每年销售额得增长50%，利润则每年增长40%”，“为了达到这个目标，联想将自己的业务分为六大群组，即：消费类信息技术设备（消费PC）、商用类信息技术设备（商用PC）、手持设备、信息运营、信息技术服务、部件合同制造”（同上，第63页），简而言之，除了继续做大做强电脑行业外，重点进军互联网。于是，联想的FM365网站闪亮登场。在2000年及之前的那个年代，正是互联网泡沫经济高速产生的年代，太诱惑人了，很多人和企业顶不住那诱惑而进入。据报道，联想总裁柳传志有个感慨：“乐凯集团拥有42年历史，8 200名员工，年销售12亿元，利润1.5亿元，股票市值60亿元人民币；联想集团15年历史，9 000名员工，年销售收入205亿，利润4.8亿，股票市值400亿港币；中华网拥有5年历史，900名员工，年营业额不到1.6亿，利润为零，股票市值40亿美元。”（同上，第58页）利润为零的小公司中华网，股票市值40亿美元，在当时，合人民币330多亿元，做实业的居然不如做网络“虚”业的！顶不住诱惑是必然，进军互联网是趋势的召唤，是理性的选择，人们不得不这样主观认识。在巨大诱惑面前，人会丧失理智，会把主观等于客观，感性等于理性。有如热恋中的男女，在爱情面前容易弱智一样。

联想在实施“多元化战略的第一年，不太顺利。PC增速下降；同时，可能引领联想转型成为互联网企业的FM365耀如彗星，却疾速而逝，仿佛一场过于短暂的春梦，了无痕迹”（同上，第69页）。联想“多元化”发展战略遭遇挫折，“第一年就出师不利，第二年、第三年也没有扳回来，销售增速继续下跌。利润的增长率更惨，2003年竟然是负增长，任务没有完成”（同上，第89页）。怎么办？“时间已到2003年年底，联想在FM365失败后，三年的多元化战略也接近尾声，没有看到任何胜利的曙光”（同上，第123页），“联想管理团队开始复盘，讨论多元化战略得失成败”（同上，第89页），经过复盘反省，“2004年初，联想决定放弃多元化战略”（同上，第92页），坚持自己擅长的PC行业，立足中国，进军世界。

联想经与国际奥委会谈判，“2004年3月26日，在北京饭店大宴会厅，联想举行了盛大的新闻发布会，宣布联想成为奥委会全球赞助商”（同上，第128页），“奥运会对于联想，是社会化的过程，同样也是国际化的过程”（同上，第218页）。联想赞助了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2012年的伦敦奥运会，以及这两届的冬奥会。

“在联想复盘总结自己多元化为何不成功之际，IBM频频伸出橄榄枝，求售自己的PC”（同上，第138页），经一年零一个月的马拉松谈判，联想成功“并购IBM PC，并由此将联想导入全球化”（同上，第138页）。联想在并购IBM PC之际来了一个大动作，柳传志“辞去董事长之职，而由杨元庆出任。杨元庆不担任CEO，聘请IBM高管（沃德）出任CEO——被并购方出掌大权，而并购方却当学生。这个安排绝非常态”“通观联想并购IBM PC，这一安排，才是点睛之笔。并购，钱是问题，人才是更大的问题。钱可以用技巧解决，而人却是视野、格局与境界——非智力因素组合而出的命运。……柳传志放弃董事长，杨元庆放弃CEO，为了国际化联想的成功，都退让了半步。所谓境界，这是明证。”（同上，第153、154页）《三联生活周刊》执行主编李鸿谷先生给予联想和联想统帅很高的评价。“联想以12.5亿美元收购IBM台式电脑与笔记本电脑，其中支付6.5亿美元现金，另外则以6亿美元的股票支付——IBM因此拥有新联想18.9%的股份；同时IBM 5亿美元的净负债也转至联想名下”（同上，第169页），联想合计花了17.5亿美元购得IBM PC。

联想“选择英语作为国际化联想官方语言”（同上，第225页）。联想总部由中国北京迁至美国纽约。新联想第一任CEO聘请原IBM PC事业部CEO斯蒂夫·沃德出任，他帮“联想完成组织整合”（同上，第201页），实现了新联想的第一步平稳过渡。沃德说：“我和元庆达成共识，每天早晨去上班的时候，要确保有一份财务报告放在我的桌上，我要清楚今天我们还有多少现金流。每一天都如此。我跟团队讲，我们必须勒紧腰带过日子，我们压缩全球旅行，降低飞行舱位，每天都在喊要节约现金，节约现金！到我离开的时候，我们有10亿美元的现金躺在账上，从0到10亿美元，这是让我感到非常欣慰的一件事。我们从第一个季度就开始盈利了，之后每个季度的盈利水平都在增加。元庆并没有被全球业务给吓住，他认为无非是把中国的业务扩大了十倍而已，生意还是生意。”（同上，第191页）沃德任职一年。

新联想第二任CEO聘请原“戴尔的CEO”比尔·阿梅里奥出任，他“曾在IBM待过18年，对老IBM清清楚楚”（同上，第221页）。他帮联想“开启了业务流程重组，在压缩成本，尤其是将高成本地区的生产往低成本地区转移方面，业绩突出。在他的任上，联想裁员30%左右，而这些员工，70%是IBM在北美与欧洲高成本国家的员工。联想与IBM PC协同效应的建立，其前提是成本的控制与生产、制造结构性的转移。对此，阿梅里奥不仅扣响了扳机，还基本上完成了布局”（同上，第233页），为杨元庆接任国际化的新联想CEO铺平了道路。

“国际化的联想，在被并购公司CEO（沃德）的带领之下进行组织整合，又在对手公司的CEO（阿梅里奥，戴尔是联想在中国地区的对手）的率领之下，进行业务流程重组，联想不仅不能停下来，还要更快速地发展；而同时，所有中国的联想员工，必须完成前所未有的全球化学习与训练，甚至是从语言开始……如果说供应链是否完备，是衡量一家全球化企业的基本要素；那么，对于并购方，来自中国的联想，其学习曲线是否陡峭，学习效率是否更高，则又是一种隐性的国际化能力的指标。”（同上，第237页）

联想并购IBM PC成功成为国际化的电脑公司之后，2014年底，“联想以29亿美元，买下了摩托罗拉，包括2 600多位工程师，2 000项专利”，“花23亿美元并购IBM X86”服务器，联想的涅槃还在继续（同上，第367、第368页）。

前联想董事长柳传志先生说：“有好的领域看到了，我就要苦苦等待机会，有时候机会错失我也不可惜。我还是比较主张把事情想透了、想到了再做。在未来十几年内，中国这个商机没有了，还有别的商机，将来真的根本问题发生以后，比如人口红利没有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现在就要为那时候布局。”（同上，第317、第318页）

涅槃也叫超越

老子曰：“天下皆知美为美，恶已。皆知善，訾不善矣。有无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长短之相刑也，高下之相盈也，意声之相和也，先后之相隋（随），恒也。是以声（圣）人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昔而弗始也，为而弗志也，成功而弗居也。夫唯弗居，是以弗去。”（帛书本《老子》第2章）即：

天下人都知道什么样的事物是美的，以美为基础，丑很容易就区分出来了。天下人都知道什么样的行为是善，以善为基础，恶很容易就鉴别出来了啊。世界上除了美与丑、善与恶这两对成双成对的关系外，还有如下一些成双成对关系，有与无是相互伴生的，有化无，无生有；难与易是相对而言的，以难才能确定易，以易才能确定难；长与短是相互比较才知谁长谁短的；高与下是相互较量才知谁高谁下的；音与声是相互调和的，音衬托声，声支持音；先与后是相互伴随的，以先才能确定后，以后才能确定先，等等，这一切现象都是天底下永恒的自然规律。所以，明智的人他明白了这些道理以后，才懂得要按照不刻意做的原则来为人处世，用自己良好的行为带动影响他人，不说教，不训斥，不打骂，他不干涉“万物”过去、现在、将来该怎样作为和不该怎样作为，他只管自己自自然然地作为，不把意志意愿强加到他人头上，他有所成功也不居功自傲不自以为了不起。也只有不居功自傲，也只有不自以为了不起，因此才能做到不在意得到与失去。

《老子》第二章的主题就说了“超越”两个字，在《老子》作者老子看来，美丑、善恶、有无、难易、长短、高下、音声、先后、无为有为、身教言教、成功失败、得到失去等一切都要超越，当然也包括企业的利润、利益了。

很有意思的是，佛家不说超越，它曰“放下”。佛家的核心经典之一《金刚经》5 100多字，就说了“放下”两个字。在佛家看来，放下就等于能了断一切的金刚钻石。金刚钻石，在物质里，它最硬；放下，在精神境界中，它最高。佛家的比喻、认识、智慧真高啊！“放下”是人类最明智的行为，太多不理想、不妙的结果，究其原因缘于没放下。佛家的放下，又与儒家孟子的“仁者无敌”遥相呼应。顶级思想家真是顶级思想家，他们能指出人类最核心的东西，如：博爱，兼爱，仁慈，仁义，友爱，慈悲，放下，布施，互助，客观，热情，自由，自然，民主，平等，公平，正义，和平，和谐，涅槃，超越……

IBM的超越

IBM国际商业机器公司，20世纪50年代，它“研制出功能齐全的IBM701，随后又推出它的简化版IBM650——相当于福特汽车的T型车，极其畅销”，但遇到一个麻烦，拥有计算机的人却招聘不到“懂得运作它的人”，“为了摆脱困境，小托马斯1955年访问麻省理工学院，说服他们立刻开始培训计算机科学家。为此，IBM向大学捐赠了一台‘700系列的大型计算机，并捐赠了一笔用于维护计算机的费用，让麻省理工学院与美国东北地区其他10所大学共用这台机器。而为了IBM650，公司还在大学设立了一个折扣项目，即如果学校开设商业数据处理或者科学计算机课程，可以以6折价格购买IBM650；如果同时开设这两个课程，则可享受4折价格。”（《联想涅槃》李鸿谷著，中信出版社，2015年，第5页）

最初，IBM制造出的电子计算机是将硬件、软件与服务打包一起提供给客户，这种“‘打包通吃现象，研究者创造出一个专门概念：垂直整合”，“以垂直整合方式创造出的IBM计算机，迅速拥有全美国2/3计算机的保有量。1960年，销售额创纪录地突破20亿美元”，“之后，小托马斯·沃森又决定参加一场‘价值50亿美元的豪赌——研制进入集成电路时代的计算机S/360（取圆的360度角之意）。它的目标是：淘汰所有其他计算机——包括IBM自己正在出售的数千台机器，代之以全新的系列处理器。从月租2 500美元的小型计算机到月租11.5万美元的超大型计算机，这些机器都有一个革命性的新特征叫‘兼容性——这是一个后来又再度发扬光大的词。在当时，所谓‘兼容是指对IBM自身产品的兼容，亦即虽然机器型号各不相同，但可以使用同样的软件与同一个软驱、打字机及其他外围设备相连。一旦客户选择‘S/360，只要从IBM的销售目录中选择部件进行安装和配置，就能扩充机器的容量。这一点对客户有利，也能为IBM带来可观的利润——一旦客户成为S/360系列机器的用户，它就成为企业的长期客户。这款产品使IBM此后20年，年收入平均增长率达到14%，毛利润甚至以平均每年60%的速度增长。”（同上，第5、6页）

“物极必反，IBM实在过于强大。1969年1月17日，美国总统约翰逊执政的最后一天，司法部提出大范围的反托拉斯诉讼，指控IBM垄断计算机行业，要求法庭将其分拆为若干家企业。当时的基本思路是，将这家年营收70亿美元，所有一切‘捆绑经营销售的大公司，分拆成7家年营收10亿美元的公司。历经五任美国总统，12年后，里根政府于1981年彻底终止对IBM反托拉斯诉讼案。幸运的是，IBM最终没有被分拆。为着这个结果，IBM做出了一些相对宽泛的承诺：分离出一部分服务性部门，让它们成为独立的公司；同时，公开一些技术、硬件与软件，也不再深度‘捆绑。”（同上，第6页）

基于捆绑、打包通吃的垂直整合模式生产电子计算机，它要遭到美国政府的反托拉斯，IBM决定来个：横向整合，以横向整合模式生产个人电脑（PC），“IBM决定选择英特尔的芯片。早期的‘IBM和七个小矮人都是自己制造芯片，相对于这些大公司，英特尔生产的是低性能的微处理器，用来补充大的计算机公司无暇顾及的低端市场。IBM为了赶速度，直接将英特尔8086芯片拿过来使用；这一方面使英特尔一举成名，另一方面因为IBM如此选择必然带来的‘兼容性，使得其他‘兼容机电脑厂家，为了与IBM PC兼容，也都尽量选择英特尔处理器”“微软也入选成为IBM操作系统设计者。”（同上，第12、13页）如今，世界庞大的电脑硬件、软件配套产业体系的形成，IBM功不可没。没有IBM的横向整合模式，使电脑生产处于最充分竞争，任何厂家都可以生产组装电脑，人人都可以生产组装电脑，电脑得以全世界普及，功在充分竞争而低价，否则，我们手中的电脑将是“天价”。托IBM的福。

IBM国际商业机器公司行为准则：①必须尊重个人；②必须尽可能给予顾客最好的服务；③必须追求优异的工作表现。（全文完）

（责任编辑：罗志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