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薪：莫让悲剧“二重奏”

讨薪：莫让悲剧“二重奏”

文/周杰

2014年12月初，一场席卷全国的冷空气将深冬的气息吹遍各大城市，寒风中的街头，人们步履匆匆，但脸上却洋溢着岁末年关特有的喜庆笑容，翘首以盼春节的来临。然而此刻，另一股“寒潮”却笼罩着江西省南通市，刚发生的一起因讨薪导致的纵火杀人案，将农民工“讨薪潮”又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上。

年满18岁的小王从贵州来到南通打工，因为辞职后与老板讨要工钱发生争执，一怒之下把车间的棉麻制品点燃，然后用刀刺向老板，导致一死两伤、数百万元经济损失。2014年11月28日，小王因涉嫌放火罪和故意杀人罪已被依法批捕。

刚过去的几个年末，“民工全城围堵工头”“讨薪不成砍死4人”“为讨工钱30人集体自杀”等标题前仆后继地出现在各大报刊首页，讨薪引发的暴力犯罪和悲剧，不断挑动着全社会的道德神经和心理底线。农民工作为现代化城市的建设者，付出劳动领取报酬，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但现实生活中，一幕幕讨薪酿造的惨剧却屡屡出现在公众视野。老板跑路、赖账不还、索债无门，各种讨薪难题层出不穷，最终将一些讨薪者逼上了违法犯罪的绝路，纵火、杀人、投毒等手段触目惊心，而受害人有时竟是同为打工者的昔日同事。作为领不到工钱苦苦求助的弱者，他们缘何却成为了自己所制造惨案的凶手？

2014年5月12日，国家统计局最新监测结果显示，我国农民工总量为26894万人，其中16610万人在户籍地以外务工，其中，从事制造业和建筑业的农民工占总数的53.6%，被拖欠工资的比例为0.8%。这意味着，每年有1.6亿农民工在异乡讨生活，从事着城市建设最基础的施工建筑、材料运输等工作，他们薪水并不高，但却有130多万人遭遇工资被拖欠的情况。同时，由于受教育水平普遍偏低，而且常常是老乡相互介绍工作，大部分农民工连自己真正的老板是谁都不清楚，更不用说同用工单位签订合法有效的劳动合同来保障自己权益了。许多建筑行业和制造业又通行着“年底结账”的惯例，因此每到年关将至，大批的农民工就开始踏上了漫漫讨薪路。但是，在讨薪的农民工大军中，不断涌现出使用过激甚至暴力手段，讨薪不成反而锒铛入狱的例子。当政府不断通过法律、行政等手段加强农民工权益保护、开展年底集中清缴拖欠农民工工资战役时，多年来积压的劳资矛盾却仍在酝酿中，当改善的进程不足以惠及每个个案当事人时，像小王这样的劳动者又选择了“以暴制暴”的简单逻辑，而当劳资关系发展到鱼死网破的时候，这场冲突没有赢家。因此，必须提醒讨薪的农民工兄弟：讨薪勿违法，维权要理性。

怒发冲冠杀四人故意杀人获死刑

王斌余杀了4个人，但死者不是欠账的包工头，而是被包工头派来轰走他、和他一起打工的工地负责人吴华及吴华的3个家人。

吴华的父亲和岳母最恨的却不是王斌余，而是包工头之一吴新国：“要是他不拖欠农民工工资，要是他把王斌余的5天生活费给了，要是他不躲在屋子里，能早些出来，就不会这样了！”

王斌余17岁时来到甘肃天水市打工，随后几年辗转多地，在建筑行业打工，也曾蹬过三轮车。因为老板苛刻、工作十分辛苦，而父亲腿被砸断急需用钱，王斌余决定不干了，向跟了两年的包工头讨要当年的工资5000多元。王斌余到所在区人事劳动保障局投诉，经调解与吴新国达成了5日内结清工资的协议。但吴新国提出王斌余不能继续在工地吃住。晚上，王斌余带着一同打工的弟弟去找吴新国索要生活费，结果遭遇吴华等人的侮辱和打骂。就在这晚，他憋闷在心底多年的委屈统统化为怒火和利刃，刺向了前来阻拦的吴华等人。在捅死4人、捅倒1人后，王斌余来到黄河大桥，把刀扔进河里，洗了洗手上的血迹，来到最近的公安派出所自首。在看守所里的王斌余甚至觉得在高墙内比打工还要好，因为“不受骂，不挨打，有人权”。唯一让他感到对不起的是吴华一家人，他对吴华父亲说：“下辈子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们全家。”

王斌余被一审宣判死刑，他随后提起上诉，在王斌余案的审理过程中，许多人为他的遭遇深感同情，但苦难的遭遇不能成为杀人行凶的借口。我国刑法第232条明确规定：“故意杀人的，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宁夏回族自治区高级法院裁定认为，此案虽然发生在王斌余向吴新国索要生活费的过程中，但案发前，王斌余2003年和2004年的工资已结清，2005年工资支付问题经当地人事劳动保障局调解已经达成5日内付清的协议，案发时王斌余随身携带1452元，并非生活无着。王斌余无视他人生命权利，持刀连续捅刺无辜，杀死4人，重伤1人，杀人手段极其残忍，情节特别恶劣，犯罪后果极其严重。王斌余虽具有自首情节，但不足以从轻处罚，最终作出了维持一审死刑判决的裁定。

被逼无奈“跳楼秀”扰乱秩序有风险

2010年4月21日上午，九江开发区杭州路的九江粮油机械厂内，一名男子登上楼顶铁架，讨要工程工资，引来众多市民的围观。消防官兵、公安民警以及120医务人员接警后立即赶到现场，开展营救工作。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劝导、协调，在粮油机械厂支付了27 600元的工资后，男子才从楼顶缓缓走下来……

为了讨要工资跳楼、爬塔吊，这样的新闻近几年屡见报端。通过给欠薪者及相关管理部门施压，许多农民工确实用这种方式讨回了工钱，因此这种讨债方式一度在讨薪圈中风靡。只要没有发生人身危险，这样的新闻甚至被许多人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然而，通过跳楼等类似的威胁行为讨要工资真的这么有效吗？法律上是否没有风险呢？

张建国是位“高级农民工”，他手下有十几个老乡跟他一起给建筑工地打工，他负责揽活，也跟大家一起干，在这个小队伍中是领头羊。在一个长达半年的工程完工后，老板却卷款跑路了，面对欲哭无泪的大家伙儿，张建国一狠心，想出了一个“狠招”——逼政府出面解决问题。

连续3天，张建国安排人在市中心的繁华路段高楼顶层假装以死相逼，上演“跳楼秀”，并安排其他工友在周边路段煽风点火、拦截行人，导致市中心交通严重堵塞，许多商店无法正常营业，周边单位和学校的正常工作和学习也大受影响，周边居住的居民怨气沸腾。有关单位前来制止劝说，张建国却依旧我行我素，认为“把事情搞大了钱就要回来了”，结果还没等到老板来送钱，先等来了警车。张建国因涉嫌犯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被判处4年有期徒刑。

我国刑法第290条规定：“聚众扰乱社会秩序，情节严重，致使工作、生产、营业和教学、科研无法进行，造成严重损失的，对首要分子，处3年以上7年以下有期徒刑；对其他积极参加的，处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聚众冲击国家机关，致使国家机关工作无法进行，造成严重损失的，对首要分子，处5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对其他积极参加的，处5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如果像张建国这样不听制止劝告，组织、策划、指挥多人长时间制造混乱场面，导致正常社会秩序被破坏，无辜的群众、商家、学生遭受不必要损害的，就极易触发犯罪。如果选择冲击国家机关等更激烈手段的，则可能会涉嫌犯聚众冲击国家机关罪。

也有一些农民工并非作秀、确实抱着走投无路的绝望心情选择了“跳楼讨债”，在没有造成交通严重拥堵、社会秩序严重混乱等恶劣后果的情况下，是否就没有法律风险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23条第一项、第二项规定：“有下列行为之一的，处警告或者200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5日以上10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500元以下罚款：（一）扰乱机关、团体、企业、事业单位秩序，致使工作、生产、营业、医疗、教学、科研不能正常进行，尚未造成严重损失的；（二）扰乱车站、港口、码头、机场、商场、公园、展览馆或者其他公共场所秩序的。”为了引起公众关注，跳楼者往往选择人群密集的地方，如果是上述规定的机关团体、企事业单位或车站、商场、公园等公共区域，即使未产生严重的损失，跳楼者也违反了治安管理的相关规定，面临着被罚款、拘留的风险。因此，“跳楼秀”绝不是讨薪的良方，以生命为要挟，扰乱公共秩序，不仅难以解决问题，反倒将自己陷入违法的境地。

毁坏机器卖财产有理违法也枉然

郭强成和一帮老乡在江苏南通的一个船厂打工，几个月来没拿到一分工钱，大家一合算，包工头共拖欠了他们4万多元工资。经多次讨要，包工头百般推诿，郭强成一怒之下决意报复。趁工厂下班没锁门之际，郭强成偷偷溜进工厂，用铁锤砸坏了生产线上的10台机器，造成13万元的直接损失。虽然出了口恶气，但郭强成却受到了有期徒刑5年零6个月、赔偿全部损失的刑事处罚。

郭强成的行为已经明显构成了破坏生产经营罪。我国刑法第276条规定：“由于泄愤报复或者其他个人目的，毁坏机器设备、残害耕畜或者以其他方法破坏生产经营的，处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情节严重的，处3年以上7年以下有期徒刑。”郭强成因报复心而损坏机器设备，用他的话说，虽然令拖欠工资的包工头“吃不了兜着走”，但冷静下来后，5年多的牢狱生活和全部经济损失的赔偿，更令自己成为受伤最深的人。

小李是个聪明机灵的年轻人，20岁刚出头被介绍到一家酒厂打工，被安排跟着老乡当仓库保管员。眼看要回家过年了，老板却说因生意不好产品滞销，迟迟不给员工发工资。孝顺的他不愿意两手空空回家，就动起了歪脑筋。一天夜里，他拿着仓库报关员配备的钥匙悄悄打开了仓库大门，拉走了40箱价值近3万元的酒水，转手低价卖给了别人。留下自己的工资后，他把剩下的钱和一封辞职信托人带给老板，辞职信里说明了情况。虽然小李只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工资，法院给予了从轻判决，但仍然难逃3年的牢狱之灾，并且要对工厂赔偿损失。

在小李的理解中，他只是把自己的工资拿走，剩下的钱退给了单位，为什么会违法呢？殊不知，行为目的的正当性并不能抵消行为手段的违法性。我国刑法第271条规定：“公司、企业或者其他单位的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将本单位财物非法占为己有，数额较大的，处5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数额巨大的，处5年以上有期徒刑，可以并处没收财产。”小李没有通过正当手段维权，而是利用自己仓库保管员的职务便利，用“偷”这种非法手段占有并处置了工厂财产，且数额已经高过刑事立案起刑标准，确实触犯了刑法明文规定的职务侵占罪。即使他主动退回了超过自己工资的部分，也只是法官量刑时的从轻处罚情节，并不能改变犯罪的事实。

讨薪违法罪名多合法手段需牢记

除了上文列举的几个罪名外，实践中因为讨薪手段非法所触及的罪名还有许多。如将老板“控制”起来逼要工资的行为，可能触犯“非法拘禁罪”。我国刑法明确规定，为索取债务非法扣押、拘禁他人的，依照非法拘禁罪定罪处罚。而因讨要工资聚众“打砸抢”的，如果导致他人伤残、死亡，按照“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定罪处罚。毁坏或者抢走公私财物的，除判令退赔外，对首要分子，还要依照“抢劫罪”的规定定罪处罚。凡此种种，不管讨薪者自认为理由多么正当，只要采用违法犯罪的手段进行讨薪，都难逃法律的制裁。

因此，讨薪需要理性对待，依照法律规定维权。在发生欠薪情况后，劳动者首先可向劳动行政部门——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反映自己被欠薪的情况。劳动监察大队在接到劳动者投诉后，有权力也有责任依照《劳动监察条例》对相关情况进行查处，根据情况督促用人单位限期、足额发放劳动者工资，这种方式比较简便、快捷。此外，根据《刑法修正案（八）》的规定，如果欠薪数额较大且经政府有关部门责令支付仍不支付的，对用人单位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和其他直接责任人员，处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或者单处罚金；造成严重后果的，处3年以上7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除了行政处置外，劳动者还可以选择仲裁。根据《劳动争议调解仲裁法》的规定，劳动者因劳动报酬、工伤医疗费、经济补偿或者赔偿金等发生争议的，可向当地的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申请调解或仲裁。发生法律效力的裁决具有强制执行力，当事人对发生法律效力的调解书、裁决书，应当依照规定的期限履行。一方当事人逾期不履行的，另一方当事人可以向人民法院申请执行。其中工资争议案件有其特殊性，可以归为民事债务关系。如果用人单位、老板等就欠薪向劳动者打了欠条，劳动者可依法直接向法院提起诉讼讨薪，而不是必须经过仲裁前置程序。

解决农民工讨薪难题是一项长期工程，需要来自行政、法律、行业组织、公益团队各方的共同努力，在劳资关系日益走向规范化、法治化的路途中，希望理性和法治之光可以超越“以暴制暴”的简单逻辑，不再引发悲剧的二重奏。

责任编辑／郑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