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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遮半边虹

2015-12-28

雨花 2015年1期
关键词:花展

■ 德 咏

月遮半边虹

■ 德 咏

社区要办花展,邻居老陈当上了策展人,他几次三番动员我参加。我想我虽爱赏花养草,但怎能与那些名家高手相比,再说要参展就要有像样的东西,可我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呢?没想到老陈却指着那两盆小姐妹说,可以在那上面挖挖潜力。是吗?于是我盯着那对小姐妹细看,发现她们像微缩的半座双拱桥一般横跨两只花盆,洒上水后在阳光下晶亮晶亮的,宛如半道彩虹……这时我忽发奇想:以前我曾在为“鸳鸯蝴蝶派”巨子、在上海中西莳花博览会上三次夺魁的苏州盆景专家周瘦鹃写长篇纪实小说《花梦鹃魂》时,领略过一些栽种知识,何不借鉴周老师当年应邀去京出席梅花学术讨论会时,带去的那两株小梅桩合栽盆景,标上“双梅献瑞”的寓意?我找来一只尺寸相仿的扁竹篮子,拆除拎攀后改编成一个托盘型的盆筐,把那两只花盆装进去。因为月光花花大而香、藤叶婀娜,而且它别名为“天茄儿”与“嫦娥奔月”,花语是“永远的爱”,它的位置又正好把那弯弯的半边彩虹遮挡住,自然而然地给我提供了一个富有诗情画意的名字:《彩虹醉月》。后来老陈觉得这名字不够完美,我又把它改为《月遮半边虹》,交给老陈送到了展览大厅。

此后我就外出了。没想到上海喜讯不断,《月遮半边虹》第一次参赛就获了奖。老陈来电、发信祝贺,并说又有新的商业性的大型花展邀请参赛;不久又发短信祝贺获奖,说又有某某高级别的展览邀请我参加;再后来索性用以前的短信文字略加修改,不断报喜不断更换花展主题,反正连连夺冠,拿奖拿得手都发酸,已经产生荣誉麻痹与审美疲劳了!我就跟老陈说,还是把那些机会让给其他参赛作品和参赛人吧,再说我那东西也已老掉牙了。谁知老陈笑道:恐怕现在已骑虎难下由不得你了!奇怪,为什么现在我就没有话语权了呢?等你回来后再详谈吧!老陈说。

一回上海,我就去找老陈。老陈对我说: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势利”:你越是想要的东西越是得不到,越是不想要的东西却越往你手里塞!你的东西一获奖,策展人就会拼命动用媒体大力宣传自己的政绩,花商也瞅准机会不择手段地炒作,与此同时大量复制第二盆、第三盆……甚至数十盆几百盆的赝品,冒充获奖作品,通过明栈暗道,一批批发往各地牟利。说到这里,老陈还诚恳地对我说:“不瞒您讲,前两年我从你家引种的那些翡翠玉,一度疯狂繁殖,几乎泛滥成灾,差点被我丢进垃圾箱了,可这次却托你的福,当花商发现它们都出自同一个家族后,立马三番五次来我家把这些所谓‘具有获奖家族血统’的后代一盆不剩统统包销而去。后来才知他们拿去按照你的那盆获奖花卉如法炮制批量生产,做得像的,直呼原名;不太像的,就改称边缘性的模糊的类似之名,旁边再配上图片和获奖词……吸引那些崇奖迷奖信奖恋奖的忠诚义士粉丝们为它掏心掏肺掏金掏银。”

老陈看我陷入沉思,便劝慰道:“想不到这种花养花里面还有这么多的‘花头经’吧!所以我早就对你说,你千万别为这玩意儿操心,还是回去安安心心地琢磨你的纯艺术创作吧。”“不!”我说我忽然对这些“花头经”感兴趣了。因为我似乎发现这里面蕴含着某些值得借鉴和体悟的东西,与影视圈、书画圈和文学艺术圈以及商业圈里的明星炒作和品牌炒作,有某些相似之处。

那天我去展厅,除了在玻璃橱窗里的“获奖花卉名录”中看到《月遮半边虹》的图文外,在整个大厅里却找来找去也没找到那两盆花。我问老陈。老陈说岁月不饶人,它们已到了抱孙弄饴的时候,当年风姿勃发的姿态也青春不再啦!后来,我们终于找到了那两只并放在一块的花盆,只见那半边彩虹已被拗造型拗成了模仿性感女模的“S”体形,粘在盆篮上的标签写着《曲线女郎—历届花展获奖名品〈月遮半边虹〉的姐妹篇》;再看旁边的那盆月光花已经萎蔫,仅剩几根枝蔓像冉冉长须牵缠着。她们的周围、地上又布满了种子,但这些可怜的儿孙们并没有摆脱上一代的命运,又大多倒毙在他们的母体的叶盖下了。当我看见他们那些已移植并嫁接成了几个圆球形的“头颅”时,我简直惊呆了!这些小宝贝怎么形象猥琐得像一个个怪怪的匪痞畸形儿?黏在盆篮上的标签果然写着《坏小子匪痞儿系列—首届花展获奖名品〈月遮半边虹〉的后代》。他们的“发型”,就像在动荡岁月中受惩罚跪挂牌剃度那样,但那个“剃度”剃的不光是“阴阳头”、“马桶盖”;甚至还有“西瓜顶”、“刺猬头”、“鸡冠头”!是谁逼得这些幼崽儿,变成了这副獐头鼠目的歪枣裂瓜?难道这也算是新一代毕加索那种时髦创新杰作么?

我很不高兴地望着那对曾经为我同情、提携栽培她们的小姐妹,心中不无惋惜地说,难道你们好不容易从当初的逆境中挣扎出来,就是为了走祖辈的老路,继承老翡翠玉的衣钵,坐上他们凌驾于王的位置?甚至变本加厉地把可说是“曾经有恩于你们”的邻居—当初同情你们、收留你们在她俩领地中,使你们得以治伤疗养的月光花排挤成什么样子了?她俩看到我不高兴,露出了一脸委屈、哀怨的神色,似乎在轻轻地抱怨:瞧瞧我们的家园,这么狭窄,这么逼仄,实在舒展不开身子呀,几代人挤在一起能不磕磕碰碰么?是的,我想,出于自身的生存和发展的需要,的确太委屈你们了!……“何止委屈!”她俩似乎在对我说:“没办法呀老爷子,这是‘潮’!”“什么‘潮’?”“潮流呗,潮涨潮落,赶不上就会被抛弃被淘汰。”“人家兰花姐姐不就赶上了么?本来,听说她们在贫苦的大别山区都是遍地盛开的野花,有人捡到一把送朋友还不要呢!可后来,一炒再炒,身价百倍千倍飞速暴涨……”哦,真是颠覆、疯狂的追逐,交汇成了一条浮夸、焦躁的物欲横流的虚无之河。

老陈现在开口讲话时口气也与过去两样了!因为他在大花商评奖之后办班时,及时跟上形势进了高级培训班,学习了“染色技术革命”等课程,可以通过花卉根茎吸收天然色素后随心所欲地使花卉改变颜色。后来他们那些“花卉设计师”已成为当下名师,经常受邀当评委,身价大不同了。凡是同出师门的哥们姐们及其推荐来的作品,一律大开绿灯,不仅由于共同获益,而且往往鉴赏与审美情趣相投;而对旁门异类,一概排斥。渐渐地变得凡是经他手评出的“杰作”,大都变得一种形状、一种颜色,很难容忍异性杂交,久而久之,其结果只能是“近亲繁殖”,百花凋零……

老陈得意地说,就像你们影视娱乐界,不一样么?一支歌,一曲舞,一个角色,一次演出……明星不就包装出来了?蓦然间,我想起那年参加戛纳电影节时,听说过评选获奖杰作的“暗招”中还有一个“道统文艺套路”,这个套路的核心精神是解构,具体艺术表现是颓废、堕落、怯儒、叛逆……而且历经渲染,渐成气候。但是,应该看到,不也有许多奥斯卡的“小金人”颁发给了那些宣扬崇高、英勇、奋发、忠诚、勇于牺牲等撼人心腑的影片创造者么?

怪不得,我们以前一味追求艺术品位与思想内涵、人生哲理的作品,哪怕再勤奋敬业、刻苦求索,到头来不但收效甚微,有时还常遭贬黜,血本无归。更别提像某某某某那样看不入眼的丑陋东西获这个奖那个奖了。那么,在其他行业里,是否也有类似的“花头经”呢?

从《月遮半边虹》到《曲线女郎》和《坏小子匪痞儿系列》,我和老陈似乎发现了隐藏其间的一双“美丽的无形之手”,她驰骋商海,呼风唤雨,走南闯北,横行天下。前些年,当她在中国看中了大别山的兰花,马上“领养”大炒特炒,价格一路飙升,以至赝品泛滥,但一当发现她“青春期”已过,立即把她当毫不留情地抛弃。之后,这双“无形之手”到处物色新的有活力的“纯情少女”,当做新生取代品来加以“培养”并不惜工本包装,使她成名。此时往往“铁面无私”一心追求货真价实的富有培养前途的“尖端苗子”,任凭天大的面子她也坚守底线,不肯贱卖她的“黄花闺女”,并不惜资本开动各种媒体广告宣传机器大肆炒作,使她发展成为“红得发紫”价值连城的明星。与此同时,这双“无形之手”还像孙猴子拔根毫毛一般大批制作生产类似的“获奖作品”,批销给各地的“第三双手”、“第四双手”及其徒子徒孙,狠狠地揽钱、圈钱。过不多久,眼看她那些明星们又韶光已逝,进入了“衰落期”;那双“无形的手”立刻抓住余热推出她的“后代”“传人”,而且为了榨取仅剩的油水,急功近利,来不及也没耐心再出力费钱去精心培植、抚育,而是加猛药投猛料,不惜牺牲那些幼辈嫩芽儿畸形发育,催化速成为歪枣裂瓜的“匪痞畸形儿”,却美其名当做“特色异类”宣传牟利……

这双“美丽的无形之手”到底是谁的手?怎么那么长,那么神奇,而且连接着那么多的链条环节?

最后,我和老陈终于颖悟:那不就是百十多年前,那位德国的大胡子老爷爷曾在繁华的商业都市中发现的那个隐藏其间的“老妖婆”的手么?她无处不在,无孔不入,而且翻云覆雨,上下纵横,遥控操纵,神通广大,却又无迹可寻。

我似乎发现,在我身边的各种圈子里,似乎也能嗅到那些类似的气味!面对这种无奈的异化,我们在慨叹之余,是坚守操节、自尊自律,还是随波逐流、自甘沉沦?孰是孰非,当自深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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