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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乳西施

2015-12-28朱零

文学港 2015年8期
关键词:表叔西施老板娘

朱零

豆腐乳西施

朱零

我十六岁那年,差点成为豆腐乳西施她们家的上门女婿。

“豆腐乳西施”是我表叔给饭店老板娘起的外号,饭店离昆明一百来公里,位于阿诗玛的故乡,那是当年我跟表叔跑运输的必经之路,从昆明出发,往滇南、越南方向跑,三个来钟头,就到了九甸乡,正好是午饭时间,刚开始往越南方向跑那两年,我们的午饭没有固定的地方,看哪家人多就去哪家,看哪家饭店的门口车子停得多就去哪家,门可罗雀的饭店,说明一是宰客,二是不好吃,三是太脏。其实那些年,脏不脏倒是无所谓,在云南的大地上,苍蝇都是绿色环保的,它们临幸过的食物,吃了都没事,不会拉肚子。那些常年在外的卡车司机们,选饭店有两个基本条件,一是饭菜要可口,味道要好,还得便宜,二是老板娘要风骚,说几句粗鲁一点的话,不能翻脸,不然,生意就没法做了。这些跑江湖的货车司机,大多没文化,直来直去,其实这样挺可爱的,倒是我的表叔,有时候装个逼什么的,因为他小时候被逼着背过三字经、增广贤文什么的,所以有时一张口,突然吐出一个成语来,也是说不定的。

那些年我一直跟表叔跑运输,其实就是车上陪他解个闷。表叔下决心在豆腐乳西施家定点吃饭,是在品尝过西施她们家自己做的豆腐乳,嘴上发出“啧啧啧”的声响以后。表叔说:“太他妈过瘾了,你们家的这个乳腐,在哪儿买的?”表叔是地道的云南人,云南人口中的乳腐,就是北方人口中的豆腐乳。类似的称呼,比如有些地方叫棒冰,有些地方叫冰棒,其实都是一个东西,就是冰棍儿。西施就说:“老板,真的有那么好吃吗?那就多吃点,我们自己家做的,喜欢的话走的时候我拿个瓶子装一点,你们带着路上吃。”

这个老板娘,拉客户还真有一套。自从吃上老板娘拿瓶子装的二两豆腐乳以后,我的表叔,像吃了鸦片似的,对这条路,这个饭店,这个人,就上了瘾。

后来我一回想,表叔从那时起,开始爱干净了,随身口袋里多了一把塑料梳子,没事时就拿出来梳一梳头,只是有时候好几天没洗澡,一梳头,头皮屑就雪花似的往下飘,我在云南没见过下雪,就把表叔的脑袋,当成了苍山,把表叔的头皮屑,当成了漫天飞舞的苍山雪了。

老板娘有个女儿,平时给客人端个菜什么的,笑盈盈的,落落大方。表叔就问我,这个小姑娘怎么样?喜欢的话给你带回去做媳妇?似乎这个小姑娘是个什么物件,可以随手拿走似的。要知道,那个时候,我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一回,问一个童男子这么严肃的问题,是会让我失眠的。我就不说话,假装听不懂,但我的表情骗不了这个老江湖。他就去跟老板娘调情,套近乎,一手搭着老板娘的肩膀,另一只手还不忘捏一下老板娘滚圆的屁股,说:把你们家闺女嫁给我侄子算了,咱们俩凑成一家,他们两个小孩也凑成一家,一起办婚礼的话,能省不少钱呢?老板娘看了看表叔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指甲缝里黑乎乎的,便一巴掌打掉,撇着嘴说:你想得挺美。过一会儿又说:我们俩倒是可以考虑,我女儿么,还小,就算了吧。一问,那小女孩才十三岁,可看上去真不像,看那胸脯,挺得那么老高,那时候农村里还没有流行海绵垫子,女孩子们都不会弄虚作假,那个身材,应该是真实可信的。关键是老板娘那么丰满,如此好的基因,肯定会遗传给女儿的。

我的表叔不死心,从此以后,每次出车去越南,必定会在豆腐乳西施家吃午饭,有时磨磨蹭蹭,甚至连晚饭也一并在那儿吃,美其名曰非要给我把那个小姑娘搞到手,要让我在十八岁以前讨上媳妇,当上爹。表叔说:这样,我在你爸爸面前也好交代了,省得你爸成天到晚的怕我把你带坏,不学好。

我刚十六岁就让我讨媳妇,搞女人,难道这就是学好吗?但是我才不管他好坏呢,表叔的一席话说得我年轻的身体蠢蠢欲动,很多个晚上,都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小西施脱光的画面,那时候我还没看过黄色光盘,所以想象出来的画面很美,小西施很美……我就是从那时开始,有了探究自己身体的欲望并付诸行动的。

被表叔称为豆腐乳西施的老板娘其实很健谈。她说自己的爷爷曾经是云南王龙云的厨师,不仅做得一手地道的云南菜,颇合龙云的口味,而且她爷爷做的咸菜,龙云也很喜欢吃,并经常分给一些朋友一起享用,其中最受欢迎的,就是她爷爷自己做的豆腐乳。

一谈到豆腐乳,老板娘来了精神。我也很好奇,这白花花的豆腐,是如何就变成诱人垂涎的豆腐乳的?我表叔看起来并不是很兴奋,他的心思,全放在如何吃老板娘的豆腐上了。他只对老板娘的豆腐感兴趣,老板娘故意不理他,开始给我们讲她如何做豆腐以及豆腐乳的:“做豆腐最关键的环节就是选料和煮浆,高原上的沸点不可能达到100度,只有90多度,许多人一看见水冒泡,沸出来了,就赶紧关火,这就煮不透,火候不够,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些人家里做出来的豆腐乳味道不够、有点生涩的原因。生浆在过滤时,要把豆渣全部滤去,一丁点儿都不能留,不然会影响细腻的口感,豆花做好后倒进压框里滤水,三四个小时后才能成为豆腐。”老板娘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看我确实有兴趣,索性拉着我的手,对我说:“走,我带你去仓库看看我自己做的豆腐乳。”

表叔也屁颠屁颠地跟到了仓库。老板娘对着一溜排开的六七只大缸说:“这些都是半年前做好的,现在可以吃了。”老板娘顺手揭开一个盖子,一股浓郁的酒香加特有的豆腐乳香扑鼻而来。老板娘面对几只大缸显得神采奕奕,看着竟有点妖娆起来。我在心里暗暗佩服表叔给她起的外号,这时的老板娘,谁说她不是“豆腐乳西施”呢?西施说,做豆腐乳,可麻烦了,要先把做好的豆腐放屋里风干,然后拿到太阳底下晾晒,为了加快发酵,还要在豆腐底下垫上洗干净的稻草,过个一两天就得翻晒一次,四五次以后进行腌制,腌制过程更麻烦,要有配方,我这是独家的,不过告诉你们也没关系。我的表叔笑嘻嘻地说:“当然没关系,我们马上就要成为一家人了,以后我让我侄子帮你做豆腐,我负责吃豆腐。”西施一点都没见生气的样子,她说她们家最核心的秘方就是在于白酒、辣椒、盐以及她自己炒制的一种野生植物的比例上,怎么问西施都不说那个野生植物是什么东西。我一想,算了吧,我又不打算回家做豆腐乳,就不追问了。西施又说:看见这几口大缸没?不是封上口就行了,中间还得打开几次,添加白酒及其他一些配料,直到我的鼻子闻着过关了,有个八分熟了,才可以上桌。从买豆磨豆浆开始到豆腐乳上桌,得两百多天。

自从去了西施家的仓库以后,感觉她跟我们的关系,又近了一层。有时候小西施和我开玩笑,我们俩居然都不脸红了,记得表叔刚开始说要把小西施带回家做我媳妇时,我的心,是砰砰砰直跳的。表叔一直说一直说让小西施做我媳妇,说得像真的一样,甚至我都信以为真了,有时候吃饭,看见别的客人跟小西施开玩笑、说粗话,我都会生气了。直到有一天从越南回来,还没到饭点,表叔就把车子直接开到西施家门口,像个归人似的,都忘了熄火,急匆匆跳下车去,迎接他的,是豆腐乳西施一个大大的拥抱。我知道表叔是喜欢吃豆腐的,但豆腐乳是拿白酒和辣椒腌制的,希望也合他口味,也希望他别吃得太急。不一会儿小西施就出来上了我们的货车,我们都隐隐约约感觉到会有点什么事儿发生,但又说不明白,我把车上的收音机打开,我们都不出声,也不看对方,静静地听歌,收音机里放的,是邓丽君的歌……

感觉过了半个世纪以后,饭店的门终于打开了,豆腐乳西施看我和小西施的眼神有些躲闪和异样,表叔倒是一副快活样,说:下车下车,今天不走了,晚上喝酒。

后来我和小西施之间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从那天以后,表叔再也不提小西施做我媳妇的话题了。靠,直到我后来也读了《增广贤文》等几本书,才知道那时候表叔是在用行动为我上课,他表面上看起来是急着为我讨媳妇,可背地里,却干着不可见我的勾当。我在一本书上看到一个成语,我觉得形容那时候我表叔的所作所为,似乎还是挺恰当的,前一句我忘了怎么说的,后一句好像叫暗渡陈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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