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指概念:环境传播的修辞理论探析*
2015-12-27刘涛
■ 刘涛
意指概念:环境传播的修辞理论探析*
■ 刘涛
意指概念(ideographs)是被特定话语专门“拣选”的符号术语。作为一种知识形态,意指概念是社会“争议”与“问题”构造的符号载体。环境传播的修辞实践本质上体现为对生态场域中一系列意指概念的发明、构造与意义争夺行为,这一过程往往是通过“符号再造”与“框架争夺”两种修辞实践实现的。意指概念创设了一个巨大的“语义场”,也就是福柯所说的“话语性场域”,可以借助历时分析和共时分析来完整地把握意指概念的意义行为。在视觉文化时代,意指概念越来越呈现出图像化的表征趋势,而图像表征的关键是对意指概念所对应的一系列视觉“意象”的激活、征用与再现。
环境传播;意指概念;接合;意象;话语框架;知识社会学
所谓环境传播,指以生态环境为基本话语出发点,不同社会主体围绕环境议题而展开的文本表征、话语生产与意义争夺实践,其目的是提供一种接近并认识人与自然关系的话语图景和传播实践。罗伯特·考克斯(Robert Cox)在《环境传播与公共领域》中系统阐述了修辞实践的重要意义,并指出了环境传播的两种修辞路径——实用主义修辞实践和建构主义修辞实践。前者立足于传统意义上修辞的实用属性和工具属性,强调通过对语言符号的“委婉表达”和“策略性使用”来达到社会劝服的政治目的;后者强调修辞行为对公共议题和社会现实的建构功能,即“修辞作为一种符号行动(symbolic action)影响或重构我们对于实现的认知”①。本质上讲,修辞的核心功能就是劝服,尤其是强调“劝服性话语”的生产实践。就环境传播实践而言,修辞既是环境话语生成的实践方式,也是环境话语争夺的实施途径。正因为修辞行为在环境传播实践中的特殊功能,才使得修辞实践成为环境传播研究非常重要的理论取向。②
修辞是一个相对比较宽泛的话语体系,本文关注的是一种具体的修辞实践和理论视角——意指概念(ideographs),也就是探讨环境传播实践中相关概念和术语的生产/再生产实践。在环境传播实践中,诸如“PM2.5”“环境政治”“生态移民”“环境正义”“气候变化”“可持续性发展”“生态马克思主义”等概念符号被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它们积极地参与环境公共议题的表征与建构,并且推动了公共话语的生成以及深层次的社会动员行为。从知识社会学的角度来看,概念或术语是一种最典型的知识形态,它积极地参与社会现实的建构,而且创设了一个巨大的“语义场”,使得建立在意指概念基础上的不同话语的意义争夺行为成为可能。因此,本文关注的是环境传播实践中的意指概念理论,也就是强调在修辞学意义上接近并把握意指概念的理论内涵及分析路径,尤其是从三个话语维度回应意指概念的意义生成机制、话语争夺机制和现实建构机制。
一、意指概念的修辞学原理
迈克尔·迈克吉(Michael C.McGee)在《“意指概念”:行走于修辞与意识形态之间》中提出了著名的意指概念理论。正如其英文单词“Ideographs”所揭示的那样,意指概念不同于一般的符码术语,是被特定话语专门“拣选”的一些符号术语——生态环境场域中的“平衡”“安全”“进步”“可持续性”等;国际政治场域中的“人权”“自由”“法制”“启蒙”等;民族主义场域中的“身份”“国家”“忠诚”“共同体”等。按照迈克吉的观点,“当某一符号概念进入特定的话语表征体系中时,意指概念便产生了。意指概念是最基本的被建构的事物,是意识形态大厦构建的砖瓦泥沙。”③可以设想,离开了这些意指概念的“在场”,相关议题便失去了主体感知的概念载体以及话语表征的符号支撑。
意指概念往往是一个模糊的、不确定的、深陷于权力话语争夺状态中的“浮动的能指”(floating signifiers)。正因为意指概念与其所指意义之间勾连关系的随意性和不确定性,使得建立在意指概念基础上的意义争夺实践成为可能。在斯拉沃热·齐泽克(Slavoj Zizek)看来,“事实从不为它们自身说话,而永远是被一个诸种话语机制的网络驱使着说话。”④换言之,意指概念的意义并非来自于其与生俱来的自然属性或物理属性,而是外部话语作用的结果。这也是为什么斯图亚特·霍尔(Stuart Hall)敏锐地指出,“自从人文和社会科学的‘文化转向’以来,意义并不是被简单发现的,而是被生产—建构出来的。”⑤
一个意指概念一旦被生产出来,它便创设了一个巨大的语义场,各种话语都试图对意指概念的意义争夺来重新确认自身话语的合法性。当不同权力话语或修辞主体对意指概念的意义进行争夺和再造时,它便创造了福柯所说的“话语性场域”(the field of discursivity)。“话语性场域”是一个匿名的、复式的、生产性的修辞场所,而意指概念及其意义体系既是话语斗争的生产果实,也是话语合法性确立的终极表征。当“中国梦”“中国故事”“中国道路”等符号术语被生产出来,并且进入主流意识形态的表征体系中时,才会上升为当前中国不可或缺的意指概念,因为那里承载了极为逼真的社会劝服欲望,某种意义上构成了意识形态大厦所需的“符号原材料”。因此,意指概念之所以不同于普通的概念术语,就是因为它进入了公共话语表征的深层结构,一定意义上“对人们的行为和信念发挥着引导、授权、质疑或申辩的功能”⑥。
意指概念就如同一个自反性的认知管道,通过审视其意义体系,我们可以接近并认识不同社会群体之间的博弈关系和话语实践。一切外在的冲突与运动,在本质上往往可追溯到修辞实践上的符号斗争,而且大多是因为不同话语在意指概念的“意义协商”上未能“达成共识”。在国际政治场域,“人权”原本是冷战语境下西方话语重点输出的一个意指概念,如今已经发展成为一套全球普遍共享的话语秩序。弗瑞德·贾特(Fred E.Jandt)的研究发现,所有国家都在竭力标榜自己的人权属性,但却对“人权”给出了不同的话语诠释:一些国家将“人权”解释为言论自由、选举自由、司法公正等公民权利诉求,而另一些国家则将“人权”诠释为温饱保障、住房安全或者某些抽象的乌托邦理想。⑦由此看来,意指概念的背后是一套有关社会秩序和权力关系的意义网络,它既是修辞实践的符号载体,也是修辞实践的运动场所。
二、意指概念与公共议题表征
社会议题之所以被发现,那是因为它作为一种“矛盾”或者“争议”被建构出来。其实,“矛盾”与“争议”并非存在于事物的先天属性和固有结构中,而是经由修辞实践所“构造”的产物。正是借助意指概念的在场,“议题”才获得了合法的表征。换言之,只有当语言符号开始“关注”某一事物,并尝试对其进行命名和表述时,它才能成为一种“议题”。没有概念,就没有表征,相关议题也就失去了认知和传播的符号载体。可以设想,如果离开“生态多样性”“可持续性”“气候变化”“生态空调”等意指概念,我们便很难理解森林的意义,甚至很难理解生态保护的意义。
作为一种极具代表性的符号形态,意指概念的基本功能体现为对公共议题的界定和表述行为,而这一过程往往伴随着特定的知识生产行为。正是通过一个个概念与术语的意指实践,我们不断识别并把握某一具体的环境议题。这里,我们不妨看看“PM2.5”这一意指概念在公共议题表征中的决定性意义。1977年,美国开始检测空气中的细微颗粒含量,并给了细微颗粒一个响亮的学术名称——PM2.5。在PM2.5诞生之前,人们对空气污染的“感觉”是相对模糊的、有限的、不确定的。随着美国大使馆开始发布北京的PM2.5指数,再加上中国商人潘石屹多次在微博上“发布”中国PM2.5数据,PM2.5最终进入公众和官方的关注视野,成为衡量空气污染状况的“标准指标”。PM2.5拒绝个体的感知经验,它的功能和目标就是对空气污染状况进行数据化、指标化、参数化表征。透过PM2.5,原本极度抽象的污染问题瞬间变成了普通公众都可以轻易把握的数字问题。可以说,PM2.5解放了公众在空气污染问题上的话语权力,任何人都可以公开地谈论污染,也可以安全地戏谑并问责政府,这使得建立在PM2.5基础上的批判性话语场域随之生成。正因为PM2.5这一概念术语的“出场”,原本笼统而模糊的“空气污染”瞬间上升为一个可以借助知识话语进行精确把握和测量的“雾霾问题”。因此,借助PM2.5的社会建构功能,空气污染在符号学意义上被“标出”了,最终成为一个可以公开讨论的社会议题。
显然,意指概念是我们理解世界的一种知识形态,它尤其是在“方法论”和“技术操作”层面极大地“标出”了某一议题的“问题性”和“争议性”,我们可以沿着意指概念背后的知识话语来清晰地界定并把握相关议题,推动公共议题建构的“符号能见度”。类似于“PM2.5”对雾霾问题的符号建构,“可持续性”“地球极限”“生态平衡”“温室效应”“环境民主”“环境正义”“生态难民”等意指概念的背后,都指向环境传播实践中一系列系统化的知识话语。当“可持续性”这一意指概念被生产出来时,同时“出场”的则是各种形态的知识话语——增长极限理论、知识经济理论、社会生态理论、人口承载力理论、人地系统理论、生态中心主义理论。在诸多知识话语所勾勒的生产图景中,“可持续性”成为一种话语标准,不仅具有了对相关议题的命名和建构能力,而且获得了对现有生态秩序的规划和改造权力——“绿色投资”“绿色产品”“绿色职业”“绿色技术”等工业图景随之被合法化了。由此看来,在意指概念所铺设的修辞实践背后,是对现实的建构与改造欲望。一个概念或术语被生产出来,它并不是“附和”或“淹没”在既定的历史语境中,而是作为一种积极的、生产性的知识形态参与一个时代的共识构造与话语劝服工作。正是借助意指概念强大的议题建构和争议再造能力,社会现实最终在修辞学意义上被合法化表征了。
三、意指概念的两种分析路径
意指概念是被构造的一种符号形态,也就是被符号化了的概念或术语。所谓符号化,就是赋予意义的过程和行为。从符号学视角切入,分析意指概念的符号化过程及其背后的权力机制,这是意指概念研究的基本分析路径。由于意指概念创设了一个巨大的“话语性场域”,透过意指概念的意义生产机制,我们能够窥视到一个更大的修辞世界,也就是发现不同话语之间的博弈关系。从这个意义上讲,意指概念分析意味着一种崭新的批评范式,它既是接近社会历史的认识论,也是探讨不同社会群体的修辞实践的方法论。在符号学意义上,作为一种最基本的符号形态,意指概念的方法论指向两个维度——历时分析(diachronic analysis)和共时分析(synchronic analysis)。
历时分析关注某一意指概念的前世今生,也就是将其置于社会变迁的历史语境中,考查符号意义与社会历史之间的互动关系。这种批评路径延续了文化唯物主义和知识考古学的批评路径,更多地关注意指概念在历史维度上的生命周期和意义历险。具体来说,历时分析强调回到具体的历史语境中,考查意指概念在历时结构中的意义变迁,以此比较完整地把握不同历史时期的“主导性话语”(dominant discourse)⑧的权力轨迹。历时分析的基本假设是,每一个意指概念都是一个时代的“意义信号”,储藏着主导性话语最顽固的精神内涵和劝服欲望,通过对意指概念的“知识考古”,折射出主导性话语的演变史。在环境传播的修辞实践中,“进步”(progress)是考查环境伦理与环境哲学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意指概念。在三千年的西方文明史进程中,“进步已经理所当然地成为一种自然秩序。”⑨追求进步,这是一种普遍的话语常识。每个时代的主导性话语都在竭力地重构“进步”的意义。在古希腊时期,“进步”意味着知识获得与理念形成,而知识与理念潜藏在自然的深层结构中,自然被赋予了特定的神秘感;在中世纪哲学那里,“进步”意味着在道德与灵魂层面向神性靠近,自然意味着彰显上帝的大能与荣耀的物质场所;在文艺复兴时期,“进步”指向科学精神和自由理念的进步,与自然保持适当的距离才能重树人的中心地位;在启蒙运动时期,“进步”指向科学技术和工业主义的进步,自然成为人类的征服对象;在跨国资本主义时代,“进步”的涵义被重新表征为经济增长,自然彻底沦为只具有资源属性和工具属性的对象物。⑩可见,每一个时代的主导性话语都强调“进步”的价值,但在对“进步”的解释上却给出了不同的所指意义。透过“进步”的不同释义体系,我们可以发现人与自然之间伦理关系的演变轨迹。
共时分析关注某一意指概念在特定历史语境下的意义争夺状况。在特定时期,当一个意指概念被生产出来并抛向公共领域,其意义便要不可避免地接受不同话语的轮番改造与意义争夺。话语争夺的最终果实是合法性,而合法性则建立在对意指概念意义的绝对占有和完整解释的基础上。谁能够成功地对这些意指概念进行命名和管理,谁就能在这场符号争夺中获得领导地位。在任何一个共时维度上,每一种话语都试图征用特定的意指概念,并竭力对其给出一个排他性的意义体系,使其作为一种积极的、生产性的符号资源或知识形态参与自身话语的合法性建构。因此,如果说历时分析致力于提炼出一套有关意指概念意义演变的“正式语法”(formal grammar)(11),那么,共时分析则试图揭示不同群体“加载”在特定意指概念上的话语压力及其意义争夺实践。
如何争夺意指概念的意义?其微观的修辞技巧是什么?最常见的方式就是赋予事物诠释一个话语框架。不同于一般的认知框架,话语框架是一种经由话语建构的极具劝服力度的认知方式。如同一个时代的集体无意识,话语框架决定了人们的思维方式,同时也铺设了一种既定的认同逻辑。为了达到最佳的劝服功能,修辞主体往往会诉诸于特定的话语方式,强调将事物勾连,并将其置于特定的话语框架中,进而“以话语的方式”赋予事物意义以合法性和正当性,这一过程对应的具体的修辞实践为接合(articulation)。当“绿色和平”成员划着小船试图阻挡苏联的捕鲸战舰时,他们被尊为冷战时期的“正义的守护者”;当“地球解放阵线”(ELF)成员试图用身体阻拦疯狂前进的伐木车队时,他们却被称为十足的“生态恐怖主义”(eco-terrorism)。(12)为什么几乎相同的环保行为却被赋予了截然相反的意义?本质上是修辞主体征用了不同的话语框架:前者招募了冷战语境下西方社会普遍蔓延的自由主义话语框架,环保行为成为诠释美国精神最完美的符号表征和意象体系;后者则招募了“后911时代”整个社会极度敏感的恐怖主义话语框架,环保行为被贪婪的资本话语视为妨碍经济增长的绊脚石,因而被无情地打入冷宫。
意指概念从其诞生的那一天起,就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话语斗争的“混战”中。意义争夺既是意指概念的最终宿命,也是意指概念的存在形态。接踵而来的问题是,意义争夺是如何发生的?其实,意指概念创设了一个不同话语得以对话或抗争的“语义场”。话语斗争在本质上体现为合法性争夺,也就是发现对方话语所征用的意指概念的意义破绽,进而按照自身话语的赋值体系发明新的意指概念,或者对原有的意指概念进行意义再造。正如欧内斯特·拉克劳(Ernesto Laclau)和香特尔·墨菲(Chantal Mouffe)所说,“作为对既定秩序的对抗方式,对抗的关键是发现既定秩序的弱点。”(13)为了表现对抗工业主义霸权话语的合法性,环保主义强调地球资源的有限性,因而精心发明了一个意指概念——“地球极限”(earth limits),并在应对策略上呼吁控制人口增长。然而,“地球极限”这一意指概念同时遭到了工业主义话语、宗教主义话语、马克思主义话语、左翼多元文化主义和女性主义话语的集体挑战。工业主义认为自然资源可以通过科学管理和合理使用而实现“可持续性发展”;宗教主义认为“地球极限”只不过是一个罪恶的寓言,因为它低估了上帝创世的大能和荣耀;马克思主义则认为“地球极限”违背了未来物质财富极度富裕的共产主义梦想;左翼多元文化主义将任何针对人口的控制都视为一种文化敌意,因为只有不断壮大的人口增长速度才能在选票上保障有色群体的政治诉求;女性主义更是认为控制人口意味着对女性权利和文化地位的间接剥夺,因为女性对生命的繁衍和哺育与自然生态的社会功能具有某种类似之处。
四、意象再造与意指概念的图像化表征
在视觉文化时代,意指概念越来越呈现出图像化的表征趋势,即意指概念的意义表征开始诉诸于图像化的手段和经验。图像表征的关键是对意指概念所对应的一系列视觉“意象”(image)的激活、征用与演绎。所谓意象,就是表“意”之“象”。彼得·伯克(Peter Burke)把借助可视语言来阐释意指概念的图像称为“反映思想的图像”(14)。“反映思想的图像”之所以很特别,本质是因为它具备了对意指概念进行视觉诠释的表意功能。正因为意指概念和特定的视觉意象之间建立了某种隐秘的指涉结构和对应关系,意指概念的图像化表征才成为可能,这便涉及意指概念的意象生产实践。
意指概念的意象生产源自图像符号之于社会建构的叙事学意义。在历史变迁的文化结构中,有些视觉原型(archetype)不断地被生产出来,而且沉淀在集体无意识的深层结构中,最终成为一个民族的“普遍一致和反复发生的领悟模式”(15)。这些视觉原型就是我们常说的意象符号。在特定的历史语境下,某些视觉意象会被激活和调用,最终以某种普遍共享的图像方式显现出来,成为诠释意指概念的意义符号。比如,在“自由”这一意指概念的叙事体系中,新式的弗吉尼亚小红帽、著名画作《自由引导人民》、自由女神像等视觉符号逐渐成为诠释“自由”的标志性视觉意象。因为一提起“自由”,人们会本能地联想到这些标准的符号意象,因为它们近乎完美地再现了“自由”这一意指概念的图式化想象方式。
图1 绿色和平组织在北极融冰上创作了一幅巨大的“维特鲁威人”画作
在环境传播实践中,为了达到最有效的劝服目的,意指概念往往会进入话语表征的深层结构,而这一过程往往伴随着特定的视觉“意象”的生产。就“气候变化”这一意指概念而言,为了揭示全球变暖之于整个世界的灾难性后果,环保组织发现了“气候变化”所对应的一系列视觉意象——“物种变异”“无家可归”“生态失衡”“非正常死亡”“未来水世界”“生命缓慢消失”等。具体来说,“物种变异”对应的视觉联想是“人逐渐向水中游动的鱼进化”;“无家可归”对应的视觉联想是“企鹅或北极熊迷失在都市的丛林中”;“生态失衡”对应的视觉联想是某些象征“平衡”的事物遭到破坏;“非正常死亡”对应的视觉联想是“陆地动物深陷茫茫大海中呼唤救命”;“未来水世界”对应的视觉联想是“人们身穿潜水服在海底工作和生活”;“生命缓慢消失”对应的视觉联想是“冰雕的北极熊在阳光下缓缓融化”(16)……
就“生命缓慢消失”这一意象体系而言,世界自然基金会(WFF)在韩国首尔一家餐厅的玻璃橱窗上,绘制了一只冰雕的北极熊。随着室温升高,橱窗上开始产生水分,北极熊逐渐融化,直至完全消失,最后在玻璃上只留下这样一则信息:“保持合理的室内温度,北极熊便能生存下去”。显然,这一过程近乎逼真地再现了“全球变暖对生命的慢性屠杀”。同样,为了以一种直观的方式诠释“生态失衡”这一意指概念,绿色和平组织在距离北极800公里的融冰上,创作了达芬奇的名作《维特鲁威人》。《维特鲁威人》象征“平衡”,是诠释“黄金比例”的最完美的意象符号。然而,随着全球气温变暖,北极冰面开始融化,危机迫在眉睫,象征“平衡”与“和谐”的《维特鲁威人》开始慢慢消融,最终消失在蓝色海洋中。通过对特定意象的巧妙调用和微妙诠释,“生态失衡”这一意指概念得到了微妙且传神的演绎。
由此可见,意象不仅是一种认知图景,而且是一种可供反复挪用的想象方式。以意象为文本原型,将会衍生出许多诠释意指概念的视觉文本,它们不仅再现了意指概念的意义体系,而且深化了意指概念的诠释空间。
五、讨论:通往知识社会学的意指概念生产
如何把握社会变迁、历史叙事、现实建构等宏大命题,最有效地切入路径便是选择特定的意指概念,对其进行符号学意义上的历时分析和共时分析,尝试在一滴水中发现我们所处的历史语境。因此,就知识生产而言,意指概念批评指向一种崭新的批评范式。每一个意指概念都是一个时代的“意义信号”,那里储藏着巨大的意指结构。社会变迁、权力斗争、文化生产等宏大话语的生产与运作,最终还是通过一个个具体的意指概念及其意义行为体现出来。如果说一个时代的意指概念的意义发生了变化,深层则指向社会文化、话语生态、甚至政体架构的变化。因此,从知识社会学角度来看,意指概念是一种典型的知识形态,它在历时结构上饶有趣味地触摸着不同历时语境下主导性话语的演变史,同时又在共时结构上铺设了一个巨大的“话语性场域”。一个时代的“矛盾”与“争议”得以借助意指概念的表征途径被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透过意指概念,我们可以发现意指概念生产与社会历史之间的互动结构,进而窥视到一个更大的修辞世界和话语生态。
注释:
① Cox,R.(2006).Environmental Communication and Public Sphere.London:Sage,p.56.
② Myerson,G.,&Rydin,Y.(1991).The language of environment:A new rhetoric.London: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 Press,pp.1-36.
③⑥ McGee,M.C.(1980).The“ideograph”:A link between rhetoric and ideology.Quarterly journal of speech,66,pp.1-16,p.6.
④ Zizek,S.(1994).The Spectre of Ideology.In Slavoj Zizek(ed.),Mapping ideology.London:Verso,p.11.
⑤ Hall,S.(1997).Introduction.In Stuart Hall(ed.),Representation:Cultural representations and signifying practices,(pp.1-12).London:Sage,p.5.
⑦ andt,F.E.(2007).An introduction to 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Identities in a Global Community(5th ed.).Thousand Oaks,CA.:Sage.
⑧ Cox,R.(2006).Environmental Communication and Public Sphere.London:Sage,p.58.
⑨ Nisbet,R.(1980).History of the idea of progress.New York:Basic Books,p.4.
⑩ 刘涛:《环境传播:话语、修辞与政治》,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34-36页。
(11) McGee,M.C.(1980).The“ideograph”:A link between rhetoric and ideology.Quarterly journal of speech,66(1),pp.1-16,p.13.
(12) Wagner,T.(2008).Reframing ecotage as ecoterrorism:News and the discourse of fear.Environmental Communication,2(1),pp.25-39.
(13) Laclau,E.,&Mouffe,C.(1985).Hegemony and socialist srategy:towards a radical democratic politics.London:Verso,p.126.
(14) Burke,P.(2001).Eyewitnessing:The uses of images as historical evidence.London:Reaktion Books,p.60.
(15) [瑞士]荣格:《荣格文集》,冯川译,改革出版社1997年版,第10页。
(16) 刘涛:《新社会运动与气候传播的修辞学理论探究》,《国际新闻界》,2013年第8期。
(作者系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张毓强】
*本文系霍英东教育基金会青年教师基金基础性研究项目“环境传播的基本理论及典型案例库建设研究”(项目编号:141099)、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后期资助项目“视觉修辞的意义生产机制及典型案例库建设研究”(项目编号:12JHQ056)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