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鼻胡同拐三拐

◎木 棉

象鼻胡同拐三拐

◎木 棉

1

我家住在象鼻胡同，那是一条拐了三个弯的胡同，就好像大象的鼻子一样细长。我在这里生活了15年，胡同好像从来没有改变，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我都是那么熟悉。

变化是从那个早晨开始的，我骑着自行车，飞快地从胡同穿过。第一个拐弯，早餐店的生意正好，新出锅的油条带着诱人的香味。第二个拐弯，裁缝店还没有开张，平日里吱吱呀呀的缝纫机仍在熟睡。第三个拐弯，咣当——我碰到人了!

是一个从拐角走出来的男生，他手里的书散落在地上，白色的运动裤上多了黑乎乎的车痕。

我忙不迭下车，想去拾地上的书，结果车子又倒了。男生冲我摆摆手，说：“你别管了，这儿我自己收拾。”我吐吐舌头，说了句：“不好意思。”

到了教室，班主任告诉我们，班上来了一个交换生。就在我们猜测他是怎样一个人的时候，一个男生走了进来。吸引大家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白色运动裤上的黑色车轮印。

我突然笑了，就像一个做了坏事又心存侥幸的小孩子，因为没有被大人发现而狡黠地笑了。他瞅见了我，也笑了。那种笑很有感染力，就好像溽热夏天里的香草冰淇淋。

2

苏忆就这样闯进了我的生活。这个来自北京，说话带着京腔的男生，好像刚刚开启的颜料，给我的15岁涂上了暖暖的金色。

象鼻胡同悄悄地发生着变化，我开始觉得胡同里的一砖一瓦都是美的。我不再是那个把车子骑得飞快的假小子，我挽起了头发，穿上了白色长裙和帆布鞋，走路上学。妈妈问我为什么不骑车，我说锻炼身体。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等待一个人从我身边经过。那天下午放学，我看到苏忆出了教室，我正准备跟出去，同桌郑楠楠叫住我，问我她买的新手链好不好看。我心不在焉地翻弄了两下，嘴里敷衍着好看好看。等她心满意足了，苏忆早已走得无影无踪。

我好像霜打的茄子，低着头，闷闷地往回走。刚走到胡同口，听见有人喊我：“周琪——”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淡淡的京腔，莫非是？我扭头，真的啊，苏忆就站在我旁边。

“我忘带东西了，就回去拿，你看你，低着头走路，也没看见我。”苏忆笑呵呵地对我说。我被这意外相遇所带来的幸福淹没了，竟有些说不出话来。我们慢慢走着，他给我讲北京的点点滴滴，长城，故宫，颐和园……

3

在苏忆的家里，我看到了无数素描、石膏像、水彩。这是一个我未曾接触过的世界，充溢着色彩，流淌着线条。

他拿起一张白纸，铅笔在上面自由游走，一会儿的工夫他就给了我一张画：一条窄窄的胡同，拐了一个又一个弯，两个少年走在其中。他把画递到我手上的时候，我的手心渗出了细细的汗。

他给我讲学画的经历，讲到小时候为了逃避画画，把画板摔坏，被爸爸发现，狠狠地揍了一顿时，我俩都哈哈大笑。等到黑漆染窗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坏事！

我气喘吁吁地跑回家，妈妈大怒，问我为什么这么晚才回家，我说我给同学补课去了。这是我第一次对妈妈撒谎。我赶快回到自己的房间，关紧门，拿出那张画，仔细端详，然后，我把它藏在了抽屉的最底层。

后来，我们就一起上学，放学，虽然没有约定，但他总是在第三个拐弯处等我。走过第一个早餐店和第二个裁缝铺，我就能看到苏忆高而瘦削的身影，他冲我微笑，好像整个胡同都被唤醒了。

4

可我自己却浑浑噩噩的，上课的时候，我总想回头看看苏忆，做作业的时候，我也想着他在干什么。我想我真是喜欢他的。

可想而之，我的成绩直线下降。懵懂的15岁，我的眼睛里只有所谓的“爱情”，其实，那不过是广阔世界逐渐展现在眼前时，对于异性的模糊好感罢了。只是当时，我还不懂。

但是，苏忆好像渐渐疏远我了，上学的时候，他不再等着我，放学的时候，也独自走掉。我走在象鼻胡同里，越发觉得孤单，第一个拐弯，第二个，第三个，路上空荡荡的，只有失望填满了我的心。

终于，一个周五下午，我鼓起勇气问苏忆：“你为什么躲着我？”他看了我一会儿，说：“明天有时间吗，我带你去写生？”

城郊的植物园，花木绚烂，流光溢彩，苏忆支起画架，倚着一棵树画起来。几分钟后，他让我看他的作品。一朵硕大的淡黄色花朵，状如芙蓉，七八个花瓣张开，中间是细细的花蕊。

“送给你。”

这是我喜欢的男生送我的第一朵花，虽然只是在画中。

“你看，这些花开得多好。它们不着急也不慌张，只选择最合适的时候开放。”苏忆说完这些，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5

我把这张画和之前的那张一起锁在了柜子里，一并锁上的，还有我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期末的时候，苏忆要回北京了。我最后一次和他走过象鼻胡同，他笑着说：“等你，在北京。”那一瞬间，月光投在他的脸上，映亮了他大大的笑容，冰淇淋一样的笑容。

我又开始骑车上学了。骑过第一个拐弯，闻到油条的香味。骑过第二个拐弯，听到缝纫机的声响。在第三个拐弯，我会放慢速度，让过去的时光跟上我的步伐，那个阳光少年拿着画笔的样子就浮现在眼前。

两年后，当我拿着那两张画出现在北京车站时，接站的学姐问：“你喜欢辛夷花？”我有些不解。学姐说：“你拿的那幅画，就是辛夷花。它的花语是，友谊永恒。”

猝不及防间，泪水滴落在画上，我不知道这朵花的名字，正如我不知道苏忆的良苦用心。我不知道青葱岁月中，一颗焦躁不安的心怎样变得从容，一个女孩，要在狭窄逼仄的路上拐几个弯，才能走到成熟的彼岸。

但我知道，我在最美的时间，遇上了最好的少年，他用最恰当的方式，给了我人生中最美的花。

编辑/申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