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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的事(五题)

2015-12-26赵悠燕

文学港 2015年4期
关键词:海生老太男孩

赵悠燕

你不知道的事(五题)

赵悠燕

你不知道的事

海生原先是一艘船上的轮机长,有一年,他们的船行驶在海洋上,看见前面浮过来一个东西,海生用竹篙撩近一看,是具泡涨的死尸。船长说,那是宝贝,是遇难的兄弟,我们把他带回家葬了吧。

于是,船员们把死尸绑了拖在船后,上岸后,把他葬在山坡上。因为是无名死尸,竖的牌子上没有名字,只刻着捞上来的年月日。

也不知道是不是报恩的关系,那以后,海生那艘原先收成平平的渔船突然每汛都捞上大网头,没几年,成了村里的带头船。

海生老了,不再下海捕鱼,儿子在城里工作,孙子也上了初中,似乎一下子没他的什么事了。空下来的海生每天在村里转悠来转悠去,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那天,海生背着手逛到了村头的山上,从山上望下去,渺茫的大海无边无际。突然,海生看见海滩边飘过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凭感觉,海生知道是什么了,他在山上折了根竹篙子,快步走下山去。

果然是一具死尸,身子肿胀得变了形,半边脑壳大概被海浪撞掉了,可怕得瘆人。海生找了个麻袋,铺在肩上,背上死尸朝山上爬去。

那原先葬无名死尸的山上已密密麻麻葬了十几具死尸,村里人管这里叫“义冢地”,有胆小的不敢朝这儿走,说野鬼欺生,也有人说他们全靠了村里人才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地,感恩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捉弄村里人。

海生找来铁铲和旧被单,在山上挖了个坑,把裹了被单的死尸放入坑内,双手合十,说了些安息之类的话,然后把坑填上土,踩结实了,又从附近折了些树枝,采了野花,做成一个花圈安放在坟头上。

老婆子女看海生一有空就去海边转悠,说他不会享清福,偏去干这种没人干的活。海生说一个人死于海难已经蛮可怜了,连葬身之地都没有更加不幸,我就算做些好事积点阴德吧。

这以后,海生又捞上来过几具尸体,都葬在了义冢地。清明节,他买了酒和水果去墓地,点上香和蜡烛,祈祷他们早日超生投胎去。

这天,村里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外地人,说是找海生。原来他们听说前几天有个叫海生的人捞上来一个年龄六十岁左右的男人,他们想是不是自己失踪多日的父亲?

海生就带他们去了墓地,打开来确认后,帮着把死尸装入棺材运上船只,那一男一女拿出钱要谢海生,海生无论如何都不肯收,直到看着那艘船开出老远,海生才怏怏地回了家。

那以后,也不知咋回事,海生再也没了捞尸的劲头,人一下子蔫了许多,不久生了病,卧床不起。

子女把他送入医院,医生检查来检查去,也查不出什么毛病,说大概是心病吧。

但海生啥也不肯说,只是经常做噩梦,半夜惊叫着醒来,怎么也睡不着了,一直坐到天亮,白天则昏昏沉沉地睡着,夜半又是如此。这样晨昏颠倒,不久人瘦得脱了形,奄奄一息了。

临死前,海生把老婆一个人叫到床前,说出了心中秘密:那天他捞上来死尸后,在埋葬途中发现死尸腰上绑着一个油纸包,打开来竟然是一沓崭新的人民币,总共一万元。因为油布包着一点也没被海水浸湿,一念之差,海生竟把钱留下了。

可是,悔不该啊,海生说,那俩子女来的时候自己还可以把钱交还,可他犹豫了,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永远失去了机会。

这病是惩罚我来着,我太贪心了啊。你说,我们家不愁吃不愁穿,我贪这一万块钱干什么。虽然这事你们都不知道,可我的良心知道哇。

海生在痛悔中离了世。

后来,海生老婆拿这一万块钱给那些葬在义冢地的无主尸做法事超度,每年清明节,她总是一个人拎着供品和香烛到墓前去祭奠。

海滩边

海滩边。男孩蹲在地上,用手使劲地把周围的沙子聚集起来,他的面前已经有了一个成形的沙堡,他想再建一座桥梁。

中午的阳光渐渐强烈起来,蔚蓝的海水和天空浑然一体,似乎把地平线吞噬掉了。男孩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他想找个人分享。

不远处,一个男人坐在遮阳伞底下,从早上起他就坐在那儿。男孩偷偷地观察过他一阵,他不是在看书就是坐着发呆。

现在,男孩走到他身边。他仰靠在椅子上,用书遮着脸。男孩看了他一会,确定他没有睡着。因为睡着的人呼吸是均匀的,而男人,他宽阔的胸膛起伏不定。

果然,男人掀开脸上的书,看着男孩:“想跟我说什么吗?”

“大家都在游泳散步,你为什么一直坐在这儿?”

“我觉得这样更舒服,有什么不对吗?”

“可是,如果你到海边来不游泳不散步也不晒太阳,那在家里岂不更好,大海对你有什么意义呢?”

“大海对我有什么意义呢?”男人重复了一下男孩的话,似乎在思考。

“嗯,你说得挺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我爸爸妈妈叫我侃侃,老师叫我周瑞侃,同学们叫我侃子。随你怎么叫。”

男人笑了,“侃侃。哦,你果然很会说话。这名字好,我就叫你侃侃好了。”

“我已经告诉你了,现在该你告诉我了,你为什么不喜欢游泳?”

“我喜欢游泳,我也喜欢大海。我觉得在大海里比在陆地上有趣多了。”

“我知道大海里有很多鱼,我们吃的鱼爸爸告诉我都是从海里捕上来的。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一条真正在大海里游泳的鱼。”

“说说看,你知道多少种鱼?”

“带鱼、鲳鱼、鮸鱼、小黄鱼、鳗鱼、青占鱼,还有那个身子扁扁的叫什么来着?”

“你说的是舌鳎吧。”

“是啊,妈妈带我去菜场又认识了几种鱼。那个身子肥壮圆润里面有很多墨汁的叫乌贼,银白色滑溜溜像人的鼻涕的叫虾潺,黑色的长得很难看的叫花鱼。”

“不错,你知道的还挺多。”

“大海里是什么样的呢,是不是还有很多我叫不上名字的鱼?”

“当然,有海马、海牛、海豹、海葵、海星,还有鱿鱼、章鱼……”

“章鱼我知道,我从书里看到过。它的身体滑溜溜的,有很多触角,像鞭子一样,张牙舞爪,嗯,我不喜欢章鱼,它看起来像个小霸王。”

男人点点头,他似乎很赞许男孩的比喻,“说得很好,这个写到作文里,肯定会受到老师的表扬。”

男孩的脸皱了起来,“可是,我的作文从来没有得到过优。我不知道写什么,老师说起码要写满一页。可是,我写到半页就结束了。”

“这个,”男人说,“你刚才不是问我海是什么样子的吗?它很美很亮,沙质的海底布满了小块的礁石,它们经过不知道多少年的海水侵蚀,变得光秃秃的。在礁石的每一处褶缝里,或是在望不到尽头的水流间,突然会出现一条或好几条大鱼,它们在那儿自在地游来游去。”

“噢,我以为海底很黑很可怕呢。”

“你看,今天天气这么好,太阳的光芒会一直到达海底下,那儿有很多鱼群像队伍似的排着队笔直地疾行,然后又像约好似的一齐来个直角转弯。”

男孩贴着男人坐下来,双手托着下巴入神地听着,“那多壮观呢。”他的脸上显出神往。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呢,你在大海里捕过鱼吗?”

“当然。春天的时候,你会听到海洋里咕咕咕的叫声,那是大黄鱼在产卵;夏天是墨鱼汛,就是你说的乌贼。到了秋天有海蜇汛,不过,菊黄蟹肥,梭子蟹旺发,你看海边那些船上高高堆着的蟹笼吧,就是捕梭子蟹的。冬天是带鱼汛,我记得有首歌是这么唱的——带鱼鲜,带鱼亮,条条带鱼锃骨亮。”

男孩“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什么叫锃骨亮啊?”

“就是带鱼很新鲜看起来很亮啊。”

“大海可怕吗?大人们说,大海里也会死人哦。”男孩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海面,那儿,有很多着五颜六色游泳衣的人浮在海面上。

“它像一个人,有时脾气好有时脾气坏。好的时候风平浪静,看起来温顺美丽极了。可是一旦发起脾气来,浪高潮涌,就会发生船毁人亡的事情。”

男人的话似乎触动了男孩,他们突然间都不说话了,久久地注视着远方的海岸。男人想起那个浪急风高的黑夜,他的十几个船员顷刻间全都消失在冰冷的大海里,只有他,艰难地活了下来。

“侃侃!侃侃!”

“哎!”男孩大声应了一下,转过头问男人,“我爸爸妈妈在叫我了,你不去看一下我堆的城堡吗?”

男人说:“我一直在注意你,你堆的城堡威风漂亮极了。”

男孩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这么远,你怎么看得见?哦,你有望远镜。”

男孩恍然大悟地说了一声,跑远了。

男人看着男孩跟着他的父母渐渐走远,直到缩成一个点,然后,掀开盖在腿上的毯子,他的左腿膝盖下空荡荡的。他拿起椅子下的拐杖,一瘸一拐离开了海滩。

空冢

那座坟墓就夹在房屋和菜地之间的路边,房屋低矮,木质结构,在周围钢筋混凝土结构的楼房中显得有些落魄。菜地前有个河塘,几只鸭子在上面自在地游来游去。

村长指了指,说,喏,那就是。

萧溪想,若不是村长指点,打死她也不相信这儿竟然有一座坟墓,人们在坟墓周围生活种地,似乎也习惯了。

村长说,原先她儿子捕鱼,后来柴油涨价,海里的鱼又越来越少,有时出海一趟连柴油钱都亏进去了,所以去了城里打工,再后来到镇里承包了一家渔家乐,生意还不错,买了房子、汽车。前年来村里接他老娘,可她死活不肯去。

她老伴呢?萧溪问。

吵吵嚷嚷了这么多年,早她先去管山了。

管山?萧溪不解。

村长笑了笑,我们这儿把老死叫管山。人最终不是都要被埋到山上去嘛?

萧溪想,也是,自己的老婆老是惦念着别的男人,两人能不天天吵吗?这男人这一辈子过得也不开心。

从木屋里走出一个穿着月白色布衣的老太,萧溪想,这就是了。

老太一头白发间夹杂着几缕青丝,面容白净,虽然满脸皱纹,但眉宇清爽,身板看起来利落硬朗。

村长喊,志强妈,这是城里来的萧记者,来看看你。

老太对萧溪绽开一个笑容,说,请屋里坐吧。

萧溪见里面收拾得干净,家具、床柜还是几十年前的老样,想:儿子有钱,怎不给娘修缮修缮屋子,添几样好的东西。

老太见萧溪打量,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我住惯了,几十年前他到我家时就是这样。

村长说,志强要给他妈盖新房子,她硬是不肯,怕到时他找不着这儿了。

萧溪不知道怎么开口,来之前她已跟村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可是,面对着这样一个守了几十年孤坟的老人,自己该怎么说才能让她接受。

这个,张阿姨,我是萧敬化的女儿。

老太痴痴地看了她一会儿,喃喃地说,像,真是太像了。怪不得我一见到你,总感觉在哪儿见过。

老太从橱柜里掏出一个梳妆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张泛了黄的黑白照片,她把它拿在手里看了一会,交给萧溪。

萧溪看着照片上那个眉清目秀的男人,想:难怪老太这么痴情,在今天看来,年轻时的父亲也绝对是个大帅哥。

萧溪把照片还给老太,看着老太脸上少女般的红晕,想,该不该把真相撕开?但是,她是受了父亲的委托来的,这是他临终前的遗嘱,她不敢违背。

萧溪慢慢地打开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只精致的瓷瓶。我父亲上星期过世了,这是他的一部分骨灰,托我交给您。

老太吃惊地眯起眼,这怎么可能,他早不是死了吗?那年,他们渔场工作组的同志告诉我,说他随渔民下渔场,半路上船遇风暴翻沉了,整船人都没找着。

萧溪低下头,说,这是父亲一辈子的遗憾,他跟组织说他爱上了一个渔村姑娘,想离婚另娶。可组织上要他注意政治影响,因为正提拔他当副局长,不能就这样毁了自己的政治前途。何况,那时我才满月。

所以,他叫人写信告诉我他死了,是想叫我死了这条心。老太看着照片上的男人,说,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打消我的念想了,可我哭了多长日子啊,连死的心都有了。后来,我家里人硬给我说了一门亲事,我说要我嫁可以,但我要一辈子守着这座坟。你的尸骨捞不回来了,可你的几样东西在坟里,我相信你的魂还会来这儿。

第二天,村长带着几个村里人拿着锄头来了。萧溪看老太跪在坟边,烧着一沓沓的纸钱,她灰白的头发被风吹乱了,扬起的纸灰袅袅地飘散在空中。萧溪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落了下来。

木板已经烂了,那几件衣物也变得如纸般脆弱,萧溪恭恭敬敬地把瓷瓶放入墓中,想着父亲的话:我知道她在那边守了三十多年的空坟,她不知道我还活着,这次,我真的要死了,你就把我的一半骨灰给她吧。这样我在那边,心也踏实了。

老太说,萧敬化,我懂你的意思,等我也走了,就把一半骨灰跟你葬在一起。可是,你有没有问过我,我愿意吗?

萧溪想跟老太说,其实父亲后来想来找她的,可强势的母亲一直不同意,这件事成了父亲的终身遗憾。老太这样说是可以理解的,也许她和父亲太在意自己的感受,父亲想偿还自己的情债,而自己只是为了了却父亲的遗愿。

闺女,你拿回去吧,我再也不想守坟了,我要到镇上的儿子家去享享福。

萧溪是事后才知道的,她离开村庄的第三天,老太就去世了,儿子把她和自己的父亲葬在一起。

阿鹏出海

阿鹏低着头,匆匆走过晒谷场边。那里,七八个渔嫂正在做篷布,看见阿鹏,志海婆娘放下手中的针线喊,阿鹏,走得这么快,去相亲啊!

没有呢。阿鹏红了脸,逃也似的跑了。

瞧这小子,还脸红,这么嫩势,以后怎么架得住媳妇!

几个女人叽叽呱呱地大笑起来。

阿鹏去码头边看爹他们造的新船。爹说新船新水,让阿鹏随他一起出海。阿鹏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爹说渔家人祖祖辈辈都是吃这碗饭的,阿鹏也不例外。

新船已经造好了,大木师傅还在做最后的工序,阿鹏爹和几个渔民在做帮手。看见阿鹏,爹喊,阿鹏,过来,瞧瞧这新船,如何?

阿鹏跳上船,东看看,西摸摸,觉得稀奇。他觉得这船就像一条龙,船头像龙头,船尾像龙尾,还有那挂在船头外的铁锚,多像龙的爪子。

明天去烤帆,你也去,好帮个忙。爹说。

第二天,阿鹏走到晒谷场边,看渔嫂缝好的篷帆。头几天,他看到过爹买来一匹厚实的斜纹白布,经过几个渔嫂的飞针走线,镶边缝筋,帆布边缘和中央每隔一米处都被扎上了手指般大小的麻绳。现在看起来,这篷帆又结实又气魄。

阿鹏和几个渔民扛起篷帆,走到山脚下。那儿,已有人架好了锅,几个人正往灶里添柴禾。他们把篷帆投进大锅里,爹说那叫烤道锅,难闻的腥味熏得阿鹏连打了几个喷嚏,果然,过了一袋烟的功夫,锅里冒起紫酱色的泡泡,白色的篷帆渐渐变成了紫酱色。

阿爹说,等烤帆结束晾干,最后还要给帆涂上一层厚厚的桐油防腐,这样帆才牢靠。

新船下水的那天,码头边热闹极了,人们都来观看。船头披上了红绸,船身挂上了彩带,船尾贴上了“海不扬波”的横幅。爹和渔民们在船上恭恭敬敬地用全鸭、全猪、馒头等物品供奉菩萨,祈祷生产平安顺利,获得丰收。

在噼哩啪啦的鞭炮声中,船离码头。阿鹏站在船上,想:阿爹他们为了造这艘船,几乎借遍了全村人的钱,这趟出海希望海龙王推倒桩,多捕鱼多卖钱,自己呢,没别的要求,手上能有只手表戴就好了。

大海像一面泥黄色的绸布,微微漾着柔和的波浪。伙计喊,老大,今天是顺风啊,好兆头!

爹也开心地笑了,说,顺风加镶边,船行快似箭。阿鹏,你去学摇橹。

摇橹的伙计边示范边对阿鹏说,我们这木帆船航行要靠风吹,潮推,摇橹。今天咱们运气好是顺风,遇到无风逆潮,你爹要翻来覆去扯篷,我要拼了命的摇橹。哎哟,手臂酸不说,腰累得都像断了似的。

阿鹏也像初下船的伙计那样,第一步先给大伙烧饭。伙舱里只有一台泥灶两只锅,一个烧饭,一个炒菜。他烧完饭菜,才发觉碗没处放。爹说,你以为这是在家里啊,渔民屎拉大海洋,在这里,什么都没得讲究的。端过饭菜,蹲在舱板上就吃起来。

忙了大半夜,阿鹏才回舱室睡觉。所谓床,只是几块木板拼成,宽度不到两尺,一睡下,才发觉全身酸痛。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被爹吼醒,他爬起来,脑子还混沌着,走路踉踉跄跄。爹踢了他一脚,骂道,不要命啦!醒着点,看看大伙在做什么?

阿鹏看见几个渔民正抓着舱板车架上插的木棍,大声吼着挨着车架转,原来是起网的时间到了。他看见渔网的网绳慢慢地被绞上来,撒在海里的网慢慢地浮出水面。

哇,大网头啊!渔民们齐喊了一声,拼命拉网,阿鹏凑上前也奋力地跟着去拉网,渔民们一边拉一边大声吼着号子。阿鹏听了一会,觉得有趣,身上的血液仿佛沸腾起来,他情不自禁地跟着吼唱:嗨啦嗬哟,嗨嗨哟……杯口粗的钢绳撕扯着他的虎口,他的身子因为用力而斜弯在舱板上打着横溜。

新鲜崭亮的鱼被倒进了船舱,渔民们大着嗓门兴奋地说着话,爹和大伙儿已有好几夜没有合过眼了。网又撒下去了,阿鹏瞅着黑幽幽的海面,默默祈祷着,但愿下次仍是一个大网头……

坐船去岱山

李艾林一直不明白,这个叫岱山的地方为何不是山区而是海岛,因为当他想着坐火车还是汽车去岱山时,黄晓珊写信告诉他,岱山是海岛,是要坐船的。

后来,李艾林好几次追问黄晓珊,既然是海岛,为何偏要取个山的名字,就像你明明是个男的,非要取个叫别人搞不清性别的名字,气得黄晓珊差点跟他翻脸。

李艾林从北方一座城市昏天黑地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到达上海,他觉得南方人取名就是怪,原以为上海是个四面环海的岛屿,然而跟他想象中差远了,这是座光怪陆离的城市,除了一个黄浦江,哪点跟有汤汤之水的海有关联了。

在售票处,李艾林又问了一遍,才确定去岱山真的要坐船。他从来没有坐过船,当他走进充满烟味、食物味、铁板的锈味和充斥着他听不懂的方言的五等舱时,他有点后悔这趟旅行了。

黄晓珊是他的笔友,这个名字让他心中充满美好想象,阳光、聪慧、美丽,所以,他乐此不疲地给黄晓珊写信,往往,黄晓珊的回信还没到,他的第二封信又寄出去了。

直到后来,李艾林才搞清楚黄晓珊是个男的,他想自己幸好没向黄晓珊示爱,否则,岂不让对方笑掉大牙。

当黄晓珊向他发出邀请时,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李艾林怀着好奇和兴奋的心情走向这个叫岱山的地方。

船开了不多一会儿,李艾林开始感觉头晕、腹胀、恶心,后来熬不住呕吐起来,他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病。

“哎呦,你晕船了呀。”一个中年女子用洋泾浜的普通话让他知道晕船的新词儿。

女子给他倒了杯水,安慰他:“没事没事,吐出会爽快些,睡觉吧,睡着了就不会难受。”

但李艾林哪里睡得着,这种翻江倒海的滋味让他体验到了生不如死的感觉,他是彻彻底底地后悔了,假如船会倒开,他立马跳上码头回自己的家。

李艾林不知道自己晕晕乎乎啥时睡过去的,后来,他被“咚咚咚”的脚步声和船舱里的说话声吵醒,那女子看他醒了,说:“岱山到了。”

这就到了,李艾林走出船舱,一股清新咸涩的海风迎面扑来,让他的神智为之一爽,天还未大亮,他看见茫茫大海四面皆是水,他问旁边的人:“岱山在哪里?”

那个人用手指了指前面,李艾林看见隐隐绰绰的房子,码头边泊着的船和星星点点的灯。

上了码头,李艾林一眼便看见一个人高举着写有“李艾林”三个字的牌子,张望着往通道而来的旅客。

李艾林没想到黄晓珊长得五大三粗,跟他的名字一点也对不上号,不过,他的热情直爽一下子感染了他。

李艾林说:“岱山岱山总有一座山吧,否则怎么会叫岱山?”

黄晓珊说:“我问过我爸了,他说我们祖先原是来自大陆,到了这儿,习惯性地把岛屿叫做山。岱山叫山的地方还多着呢。衢山、渔山、官山、秀山、大峧山,别以为那些地方是山区,其实都是些悬水岛屿呢。哎,你不说,我也想不到我们这儿叫山的地方还这么多。”

黄晓珊的父亲是个渔民,李艾林去的那天他的船刚刚拢洋,于是李艾林吃到了各种各样的海鲜,除了腌渍的螃蟹他拒绝吃外,其他海鲜吃得不亦乐乎。

李艾林很好奇黄晓珊父亲的职业,不停地缠着他讲海上的故事,他不能理解一群男人在渺渺茫茫的海洋上能够工作生活几十天,而且还住在这么逼仄、脏陋的船舱,干这么辛苦枯燥的活。

“你们不晕船吗?”李艾林想到自己坐船的经历还心有余悸。

黄晓珊父亲告诉他,自己十五岁上船当伙计,第一趟出海把胆汁都吐出来了,什么都不想吃,但吐完了还得撑着给大伙去烧饭。

当李艾林知道黄晓珊的爷爷、舅舅和伯伯都因为海难事故在海上丧生时,他惊讶地说:“既然做渔民这么危险,你为什么还要去捕鱼?”

黄晓珊父亲说:“我们海岛人靠海吃海,这是我们的命。”

李艾林说:“换作我,打死也不去。”

黄晓珊父亲笑着问:“你姥姥姥爷他们都还在吗?”

“死了,怎么问这个?”

“他们死在哪儿呢?”

“当然在家里,床上。”

“哦,既然知道家里床上会死人,为什么还要到那去,换作我,打死也不去。”

黄晓珊父亲一本正经地说完,看见李艾林和黄晓珊笑成一团,自己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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