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黄济老师
2015-12-25冉乃彦
冉乃彦
黄济先生是我国著名的教育学家,新中国教育哲学的主要奠基人,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我和黄老的接触,主要是近些年的事。
请黄老撰写序言
在工作中,我深感教师具有哲学素养的重要性:教师发展到一定程度,如果缺乏哲学素养,往往只能在一个平台上转圈圈。于是,在许多人的鼓励下,热爱哲学的我,大胆写出了《中小学教师如何用哲学》一书。
在这本书的写作过程中,我先到几个学校进行试讲,印象最深的是在北京十一学校。原本是要求自愿参加的班主任哲学讲座,该校80多个班竟然来了100多人。几讲下来,反映很好,副校长管杰说:“现在我们学校掀起了一股哲学热潮——教师们一见面,就讨论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
但是,这本书究竟有没有价值,我心里没底。为了保证书的质量,不辜负来听课的老师们,我又请了许多人把关。其中,我就联系了黄济老师,并把书稿全部寄去,希望他帮助我把关,再为本书写个序。
过了一段时间,黄老回信了:
乃彦同志:
我因为骑三轮车不小心摔伤了,卧床一个多月,现已基本痊愈。为此,对您的大作的阅读时断时续,迟复为歉!敬请原谅!
经拜读此书(主要是读了首尾两部分),甚感您经数年的工夫,广泛收集资料,写了这部理论结合实际的专著,对您所下的工夫,甚感钦佩!相信这本专著出版后,会对提高教师思维水平、推进教学改革,起到很大的作用。
现就拜读后,所遇到的和联想到的问题,略陈一二,供您修改时参考:
……
黄老在信中,从如何将马克思主义哲学与实践结合的原则问题,到看出的错别字等具体问题,密密麻麻写了两页,共有五大条和十小条。最后,他觉得“把握不了”,就没有写序。随后,我根据黄老的具体意见,逐条进行了修改和补充,使书的质量得到提高。
几次到黄老家登门求教
和黄老有了联系之后,就一直想去和他当面交流。一次,我打电话把我的愿望告诉他,他高兴地同意了,只是提出“千万不要带礼物”。
我想着古训“君子之交淡如水”,就真的空手去拜望黄老。黄老住在一个普通的三居室。到那里我才知道,他的夫人长年瘫痪在床,已不能进行语言交流。我用手势表示慰问之后,就回到外屋和黄老聊了起来。
黄老把我当作晚辈一样,准备了糖果、花生、瓜子,还一再催促我吃。黄老比我大17岁,我们都长期在北京工作,他认识的同辈和晚辈,正是我认识的前辈和同辈。谈起往事,我们有许多共同的回忆,尤其重要的是,交谈中也有相同的价值观,越谈越高兴。
黄老翻阅过我带去的新著后,就从书架上取来他的几本书回赠。
黄老兴奋地告诉我他的人生历程,反复强调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由于遇到好时代,有了党的培养、朋友们的帮助,才有了一点成绩,荣获全国终身教育奖。
接着,我向黄老汇报了开展自我教育课题的情况。谈了近两个小时,我担心已经92岁高龄的黄老累着,就主动告辞,说过些日子再来。黄老执意要送我,送到房间门口还不停步,继续送到楼门口,虽然我一再说不要送了,黄老说:这也是我每天要走的路……一直送我到大街上。
2012年2月11日,我和朋友一起第二次拜访黄老,请他结合时任总理温家宝有关自我教育课题的批示,给我们一些指导。
他谈了几个观点,我们觉得对研究自我教育非常重要。现在整理如下:
人的自然属性,要依靠人的社会属性,这样才能发挥它的作用。人的社会属性决定了他的自然属性如何发展。
(我的理解:例如不同的亲子关系、师生关系,制约着孩子的自然属性——潜能的发展)
教师的主导是为学生的主体性发展创造条件,也就是造成愤、悱的条件。
学生的年龄不同、主体性不同,教师的主导也不同。幼儿园孩子和研究生主体性就不同,对年龄小的学生,教师的主导要更多。
学生的主体性,并不一定都是教师主导的结果,有的是学生自己产生的。
(我的理解:要重视发现学生的各种表现。学生自身也应该成为一种教育资源)
教育搞得好坏,要在学生身上得到检验。学生在学习中的地位很重要。
学生要理解还是要背?过去上私塾要求学生倒背如流。我对这个“倒背如流”的提法很反感,把文章倒着背出来,本来是一段一段有逻辑的话,倒背出来都不成句了,有何意义?
幼年敏感期,适当背一点也可以,不懂也可以背。背要理解才能用。背也不能全部否定,老师能讲一点就讲一点。
学习知识综合性在哪个阶段更好?小学综合性强,往高年级就要分科,不能什么都综合,体系打乱了,老师能不能教?理想变为现实,要考虑现实。
教育要改革不要革命,把旧的推开,重变一套,结果没人能教。教育改革关键在老师,理想没人实行就是空想。
人的属性有自然本质和社会本质。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社会本质更为重要,也不能忽视自然本质。要利用自然本质,依靠社会化发挥人的潜能。但也不能过分强调自然本质,用自然本质代替社会本质。
因材施教永远是宝贵经验。
2012年3月25日,我和朋友一起第三次拜访了黄老。这次是事前电话约定好的,请黄老谈美育。看来黄老做了认真准备,在笔记本上写了不少要讲的内容。他说:
美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李泽厚、叶朗都有很多研究。美学是从哲学里独立出来的。1958年,中国曾经开展过对美学的讨论。美是完全人格的一部分,是德智体美的一部分。
接着,他又在我的笔记本上写了这样的话:
子路问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
《韶》——歌颂舜的乐。《武》——歌颂武王的乐。《韶》乐是尽善尽美,《武》乐则是尽美未尽善也。
2013年8月,我与黄老通电话,想再约见面时间,请教关于写诗词的问题。老人家说:“大热天的,你不要跑了,就在电话中谈吧。”
对我请教的诗词问题,他主要的看法是:不要过分拘泥于押韵、平仄。不要以辞害意!写诗主要是写出感情。黄老举出毛泽东诗词《念奴娇·昆仑》中“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其中“一截赠美”,严格地说,按词的要求,押韵不对,但意思很好、很巧。
黄老对我的诗——《端午节祭屈原》的头两句——“汨罗江头祭屈翁,千愁百恨跃江中”,提出“江”字有重复,可以改为“千愁百恨搅心中”,他说:这时候的“搅心中”是指我们后来人复杂的心情,不再是屈原一人了。
逢年过节,我除向家族中的前辈问候外,就是向我的导师朱小蔓和黄济老师问候。2014年国庆节,我又打电话给黄老,没有想到的是,黄老说:“我不认识你。”我赶忙又做了自我介绍,黄老说:“对不起,我想不起来了。”带着失落感,我放下电话,准备过几天再把前几次拜访的情况描述一下,唤醒他的记忆。
12月,我参加了“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见到黄老的关门弟子——北京师范大学石中英教授,他告诉我黄老得了重病。回到家中,我立刻拨通黄老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他刚刚从国外赶回来的儿子。他告诉我,知道我的名字,因为在黄老的日记中,多次出现过我的名字。
2015年1月8日,黄济老师因病与世长辞。每个人的躯体最终都会消失,但是他对人类文化的贡献,将会继续发挥作用。黄老这几年对我的谆谆教导,永远难忘。
黄济老师,想念您。
[图片说明:作者与黄济老师(左)在交流。]
(责 编 再 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