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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臧克家

2015-12-25彦火

美文 2015年15期
关键词:臧克家烙印诗集

彦火

曾获毛泽东召见

──受政治冲击较少的臧克家

臧克家(1905年-2004年),山东诸城县臧家庄人,三十年代即以“农民诗人”著称,1933年第一本诗集《烙印》出版后,声名鹊起,其后出版的《罪恶的黑手》《自己的写照》《运河》等,已确定其在诗坛的地位。

臧克家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在接受我的书面访问时,谈到他的诗歌创作的道路,他答复如下:

由于家庭环境关系,从小培育出爱好文艺的兴趣。我祖父、父亲都喜欢诗也能作。我父亲与族叔武平结诗社,与乡村诗友赛诗。另一位族叔亦蘧(笔名一石),中国大学毕业,写新诗,自费出版了三本诗集。由于他的启发、鼓励,我才学写诗的。

在当时作家、诗人中,我最崇拜郭沫若先生。我把他的一帧照片从杂志上剪下来,贴在案头上,题上了“沫若先生,我祝你永远不死!”一行大字。我学写诗,也模仿他的调子。

1930年,我考入国立青岛大学(后二年改为国立山东大学),读中文系,主任是闻一多先生──《死水》的作者。

和闻先生接触以后,我对新诗的观点,完全变了,从随意走笔,到谨严精炼。受到《死水》和“新月派”影响很大,当然,只是在艺术形式方面,在思想内容上,则迥然不同。

陈梦家先生那时跟着闻先生到了我校作助教,他是“新月派”后起之秀,曾编过一本《新月诗选》。我俩友谊关系不错,常一道谈诗,从他那里我也得到过益处。但是,我曾对他说:“你的灵魂在天上,我的灵魂在地下。”

臧克家的伯乐肯定是闻一多,他的第一本诗集《烙印》,是闻一多与王统照合力促成的。两人还各赞助他二十元作为出版费。

臧克家是众多现代作家中受到政治迫害的程度最少的一位。这大抵与他1957年受到毛泽东的召见,并编写《毛主席诗词讲解》有关。

臧克家避过了反右运动,“文革”中虽然也无不例外地被下放到湖北咸宁进行劳动改造,但也只是三年时间而已。

“文革”复出后的臧克家,炙手可热,文化活动频仍,相信也是他那一辈作家中最吃香的。

臧克家给我的来信,大抵因为太忙,大多是短信,以下是一封较长的信。从这封信也可窥见臧克家晚年的创作与生活梗概。兹录如下:

耀明同志:

昨晚收到你编的《作家风貌》先翻了一下,容当细读。这样的书,读者会欢迎的,你功不可没。关于我的部分,有两个错写:①227页末行第四字“从”应为“纵”。②233 页二行“古典行歌”,“行”应为“诗”。别的都正确。

我们通信虽然不多,但我时常怀念你。也常读到你的文章。《特区报》《特区文艺》《南风》香港《文汇报》副刊,均见曾刊。

一二年来,我身体不错,精神也好。工作繁重,找的人太多,范围超出文艺圈子。(《新体育》《长寿》……)从七月到现在,为人写字多达七十幅,我不甚书,友情难却。我的《长诗选》(山东出)《甘苦寸心知》(谈自己的诗、四川出)样书均已到,俟大批书到后,寄上求正。湖北十二月份出我的《散文小说集》,约九十二万字。花城出版社约我编本散文集,(一年来作品)尚未着手。山东师大副教授冯克廉和另一位同志刘增人搞了我的一本《集外集诗》140多首,来年出书。

吴伯箫同志担任的“中国写作研究会”会长及《写作》杂志主编,他逝世后,让同志推我担任,辞谢不得,只好勉为其难,但声明不作具体工作。

最近活动多。纪念郭老90诞辰,就有四个会。十七号纪念李白逝世1220年,将开大会,“作协”要我主持。十月号《人民文学》《诗刊》《散文》均有拙作发表,请指正。

盼示近况。

好!

克家

92.11.12日

以上臧克家来信中提到的《作家风貌》,是指拙作的《当代中国作家风貌》(香港昭明出版社出版),其余缕述的都是创作、文化活动两忙,精力过人,令人钦佩。

臧克家的“爱情游戏”及其他

爱就爱个死,

眼泪,苦痛,失眠,发疯,

要爱,就押上整个生命。

这是臧克家《感情的野马》中的诗句。当感情的野马被释放出来时,主角的他──抱吟,一位“带着笔随部队上前线的诗人”,当他认识了“荣誉军人招待所”的女所长,他把“俨然宠成了一尊神”,疯狂地爱上她,已“把心血,把名利,把肉体,把灵魂,做了孤注”。一旦“输给了爱情,赢了苦痛”以后,其结局是带有毁灭性的:

天地,爆炸吧,

人生,爆炸吧,

脑子,爆炸吧!

这种宣扬“爱情至上主义”,诚然令人震撼,但与乎臧克家后来予人“进步诗人”的身份,真是有点格格不入了。

所以论者指出,“他只是个恋爱的游戏者”。(孔休)

我第一次见到臧克家,是在1978年秋。我是由国务院负责港澳办事务的廖承志邀请的文化界代表团成员之一。

那个年代,有一批著名艺术家、作家刚从劳改营或黑牢“解放”了。诗人之中,包括臧克家和贺敬之等人。

当代诗人之中,艾青、臧克家、卞之琳是我心仪的诗人。

臧克家是最早“被解放”的诗人之一,这也许是与他的表现有关。

印象中,在这次由当局安排与香港文化界的会见中,臧克家表现得十分活跃。他精神矍铄,当下朗诵了他在干校期间写的诗集——《向阳集》。

“文革”时期当局勒令有“臭老九”之称的知识分子,及干部下放农村进行劳动改造——官方称“干校”,民间则称为“劳改营”。

臧克家在《向阳集》,对“干校”是给予正面肯定的,带有讴歌的意味,我不知道这是否是诗人的另一种“游戏”?!

这时候,我就更怀念没有出席此次活动的艾青和卞之琳了。

臧克家无疑是中国当代诗坛的杰出诗人,他的第一本诗集《烙印》,洋溢着过人的才气,也是他芸芸诗集里最具诗质的作品。

臧克家早年的诗作,特别是《烙印》里的不少诗篇,像律诗,很精炼,也蕴含哲理。且精选其中意味隽永的诗句如下:

我是比天风更轻,更轻,更轻,

是你永远追随不到的。

——《林下小语》

真想它来个痛快的爆炸,

在死灰里找点静谧。

——《都市的夜》

混沌的活着什么也不觉,

既然是谜,就不该把底点破。

——《烙印》

至于他的那一首《像粒砂》,更令人沉吟再三:

像粒砂,风挟你飞扬,

你自己也不知道要去的方向,

不要记住你还有力量,

更不要提起你心里的那个方向。

从太阳冒红,你就跟了风,

直到黄昏抛下黑影,

这时,天上不缀一颗星,

你可以抱紧草根静一静。

——《像粒砂》

在大革命失败之后,笼罩全国的政治低气压,臧克家与许多知识分子浪迹远方、埋名隐姓地过着逃亡生涯,他感到人生无常,“像粒砂”,无法在风暴中主宰自己的命运。

臧克家的《烙印》确实写得好,他的点题之作《烙印》在三十年代便脍炙人口,这首诗开首的四句诗,已令人低徊不已:

生怕回头向过去望,

我狡猾的说“人生是个谎”,

痛苦在我的心上打个印烙,

刻刻提醒我这是在生活。

“痛苦在我的心上打个印烙,刻刻提醒我这是在生活。”是那个大动荡的年代知识分子心迹的真实写照。

还有那一首《老马》,对现实社会刻刻画得入木三分,凸现中国广大老百姓的忍辱负重和彷徨无助:

总得叫大车装个够,

它横竖不说一句话,

背上的压力往肉里扣,

它把头沉重地垂下!

这刻不知道下刻的命,

它有泪只往心里咽,

眼前飘来一道鞭影,

它抬起头望望前面。

臧克家写了不少描写农民命运的诗,如《三代》:

孩子

在土里洗澡;

爸爸

在土里流汗;

爷爷

在土里葬埋。

臧克家的诗有许多精警的炼句,如果没有深厚的文学根底,是写不出来的。

我曾问过他是怎样从学古典诗歌到写新诗的?他答道:

古典诗歌,我从八九岁时就读了一些,还能背诵。当然,对于诗的内容并不了解。写爱情的《自君之出矣》;写荆轲的《易水送人》,……叫一个儿童如何能理解?虽然不明白其中的意义,但为它声调的铿锵所打动,读起来觉得满有意思,充满了兴趣。

到1923年,入了前期师范,接触新文艺,读了郭沫若、穆木天、冰心、冯至、冯乃超……许多诗人的新诗,自己开始学习写作,正式在大刊物上发表新诗,是1929年,在国立青岛大学补习班读书的时候。

臧克家的第一部诗集《烙印》出版时,闻一多便在该书的序文中说过这样一句话:“克家的诗没有一首不具有一积极顶真的生活意义”。这虽只是对《烙印》这本诗集而言,除了《向阳集》,我们把它移用在臧克家自《烙印》之后的诗作上,也是妥帖的,他的诗具有现实意义的,他自称,他的“诗的花是开在生活的土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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