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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上

2015-12-25职烨

美文 2015年15期
关键词:小工潜水员潜水

职烨

去年夏天的时候,因为无所事事,我去考了一张潜水证书。城市里的夏天总是让人烦闷暴躁,我想去清爽一点的地方,又不想过于无聊,就在网上预订了课程,坐了5个小时的飞机,8个小时的大巴再换上3个小时的快船,到了泰国的考证圣地涛岛。

这个过程有点折磨人。飞机凌晨1点到了曼谷,但是大巴要早晨6点才发车。所有的店都关门了,背包客们在上街沿上坐着,曼谷的老鼠们在垃圾堆里窜来窜去。天还没亮的时候,背包客都慢慢聚拢到巴士站门口,大家的装备都差不多,夹指拖鞋汗衫背心,还有超过头顶的登山包。坐8个小时的大巴到春蓬码头之后还要再换快船。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从四面八方来的背包客都在烈日下有秩序地排队,太阳爆裂,一丝风也没有。

旅途的确比想象更为艰辛,我整晚都没有睡觉。天气又太热了,但是心情却是平静的。在漫长的持续的颠簸中,所有的一切渐渐都被抛在了脑后,不需要思考,不需要交际,不需要写作,什么也不需要,一切都留在身后。

我定的潜水学校在全球排名第二,拿到OW(初级)和AOW(中级)两个证需要7天的时间,那一周里,每天的日程是起床后上课,潜水,吃饭,潜水,吃饭,睡觉。

没有什么运动比潜水更健康了,因为压力的关系,潜水者不能过度饮酒,最好不要抽烟,也不能进行按摩,每天早晨6点发船,一天的高强度运动下来,9点钟就困得睁不开眼睛,冲个澡倒头就昏睡不醒。

一个星期之后,我的教练在潜水学校的招牌前面给我发了一张潜水证。学校的海滩边上用彩色的陶土堆了一只海龟,日夜被海水冲刷已经斑驳掉了颜色。我趴在大海龟的背上,被教练按下了一张咧开嘴笑的大头照。

这样,我就是一名有执照的潜水员了。

这一次的行程是在拿到潜水证后就定下的。去之前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是船潜,地点在泰国的斯米兰群岛,5晚6天,不包括路上的时间。

潜水是一种无法走捷径的运动。每个人成为潜水员之后,就拥有自己的潜水记录手册,每一次下水,都必须记录下精确到分钟的时间,最大深度,在水下停留的时间,什么时候入水什么时候出水,在水下看到什么,然后由潜导盖章证明。世界潜水组织PADI每年给通过考试的休闲潜水员颁发证件,不管在哪里考证,掌握的技能都差不多,标准完全一致。潜水员的升级有严格的规定,60潜到潜水长100潜到教练,不能有半点差错。

我的潜水记录在考完AOW课程之后只有可怜的十几潜记录,想也没想,就打算跟教练上船。当然中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工作动荡,要出版的书搁浅,每天都过得焦头烂额。直到要出发前一周,我才买到全额机票,因为订得太晚,不得不转机两次,在机场度过一天一夜。

但就像是要跋山涉水去赴一场最美妙的约,这个漫长的过程就是要你抛下令你心焦的这个世界,熟悉的人一点点在途中被过滤掉——出机场时还有大量身边人,在普吉岛也遇见乌泱泱的中国游客,但等到所有人在码头集合,坐着橡皮艇把我们送上船,就只剩下环抱我们的自然了。

下午6点半,19个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伙伴在潜店集合,拿好各自的装备,出发去芭东岛坐船。到码头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我们站在堤岸上等,亮着灯的船一艘艘停泊在港口,路灯是小时候那种朴素的样子,水波一下一下拍打着堤岸。过了一会儿,来了一艘橡皮艇,能坐六七个人,这是来接我们上船的。

潜水船比我想象得要小,长25米宽7米,总共三层。一层有多人房和设备,二层是公共活动空间和船长船员的操作室和休息室,两边各有一间单人房。三层是甲板,放空调机箱。船上有三个洗手间,有热水冲淋。有咖啡机、热水机,除了一天供应五餐,还有方便面、零食和各种饮料。活动区域永远有新制好的冰块,一桶一桶的鲜牛奶也可以随便喝。除了船长,有5名船工,5名潜导,都在这艘船上为我们服务。

行李在上船后被小工送至每个人的房间门口。鞋子统一装入盒子里。教练宣布了在船上需要遵守的规则——每天的行程都会被抄写在白板上。我们每天6点起床,吃点轻早餐,然后在7点左右下水开始一天中的第一潜;中间各有2潜,分别穿插午餐和下午茶,接着是夜潜或者黄昏潜,上船后吃晚餐,然后熄灯睡觉。

散会后大家各自回房。船舱很小,只容两人同时站立,但也有一张方形床头柜用来摆放零碎物件。床头有可以调节光线的阅读射灯。我关掉灯,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引擎的声音不至于到干扰的地步,而且我累极了,倒下就能马上睡着。

迷迷糊糊中听见外面有人在放鞭炮。天亮才知道,每艘船头都供有佛像,出发前需要鸣炮以祈求平安。每天早晨我都看见小工用清水浇灌佛像前的鲜花,井井有条。

已经在海中央了,即便船行驶得平稳,也能感觉到持续的晃动。我重新闭着眼睛,想象了一下我们的船在平静的海面上前行的画面。船舱里漆黑一片。

每个潜水员下水前需做严格的检查,除了跟住潜导,必须有潜伴两两组合,在水下发生突发事件时可以互相救助。

每次下水前,是仪式感很强的不变的过程。穿上浮力调整装置背心(BCD),带上根据自己体重测算的配重带(大大小小的铅块),检查气压表检查呼吸器,检查氧气瓶容量,检查备用呼吸装置,一切都正常之后,穿上脚蹼,戴上面镜。每位潜导带4~5位潜水员,有严格的入水地点和在水下的路程计划。准备完毕之后,我们一排人背着沉重的装备坐在船尾等待挨个入水。

尽管已经跳过许多次,在每次入水前,我还是非常紧张。船工会端上清水让大家喝一点,以免在水下使用呼吸器过久,口腔干燥。我总觉得这像是壮士出发前喝的那碗壮行酒,一饮而尽给自己鼓劲。我总是反复检查呼吸器,神经质一般检查气压表。入水时,应该一手按住配重带另一手以手掌压住面镜以免入冲力冲开面镜鼻子呛水。可是我经常呛水,一出现问题就惊慌失措,死死抓住潜伴。到了海里,我才对自己的胆量有了深刻的认识——原来我如此怕死,而且一旦有突发事件就彻底失去章法乱来一气,而人啊,在浩瀚的海里什么都不是,什么也改变不了。

所有人扑通扑通跳入海中之后,调整好面镜,调整好心理,将BCD的气管高举过头顶,咬住呼吸管,就一点点沉入水中了。

最后一天,我因为要赶凌晨的飞机不能潜水(按规定,坐飞机前24小时不能潜水),在甲板上看过一次大家入水。所有人聚拢在船尾,在海面上扑腾翻起白色的水花,而他们一个个沉入海中后,水流飞速打转缩小至看不见,而海水马上恢复如镜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许多人问我,在水下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我只能说,“你下去一次,就真正知道。”写再多的话,都是徒劳的——任何企图描写水下世界的文字都显得苍白无力,重力、尺度标准、行为方式,全部都不一样,跟陆地上是两个世界。

出发前我有点感冒,一直担心做不好耳压平衡会耳朵痛。后来第一潜下去之后耳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就放轻松很多。

考证的时候一直听教练说,有些水域有流,我当然知道“流”是什么,但只有真正碰到时才知道“流”到底是怎样。流并非想象中整整一片,而是一股一股交替过来的,暖流和冰流在水下相遇时,好像油一样呈现粗颗粒状,集中在某个区域混沌一团。激流突然袭击时,一阵冰凉如同强风迎面而来,激流吸吮着手臂和手指,令人不停冷战。有一次我们一下水就遇到强流,我们不得不跟着教练掉头,但有一队日本人从我们身边经过直接迎着水流过去了,挺佩服他们在水下的力量。但这种执拗,会让体力迅速消逝而变得精疲力竭。有一次我跟着教练时,突然被一股强有力的横流吹走,我为了赶上教练奋力蹬腿,很快便呼吸急促上气不接下气,所幸教练及时发现我的状况,掉头回来拉住我的胳膊,才从流的横切面插入游过强流区域。还有一次我们从深处往上潜水至一块平坦的珊瑚岩区域,突然被冰冷的水流裹挟,急忙用手扒住岩石的缝隙,才没有被水流带走,但因为水温骤降,在水下抖个不停,不得不缩短潜水时间。倒数第二天我们在一片平静的水域入水,海底辽阔一片只有白色的沙丘,没有岩石和珊瑚礁遮挡,水流不期而至,我们没有带流钩没有任何准备,只能一队人顺着流一路飘,等上升到海面已经离原先的登陆点差开很远,等了半个多小时,自己的船才开来接我们。

在水下时,遍布珊瑚的岩石如同一座座烂漫的山峰盛开鲜花,穿梭在其间,就如同在一座座悬崖上方飞翔。巨大的珊瑚树与陆地上的植物完全不同,每个枝桠都顺着海水微微颤动,枝桠之间是细密紧致的丝网,仿佛最厉害的匠人用精巧工艺以金线勾出。

水下的所有的东西都不允许被触碰。所有鱼的身上都有脆弱的黏液,被碰到之后会因为失去保护而受到一种白色真菌的攻击。很多时候它们自己无法治愈这种可怕的皮肤病,会在海底经过漫长的痛苦的折磨而死去。

每一潜在水下的停留时间大概在50分钟以内,氧气200,有几次我上来时只有低于50的警戒标准,我的潜伴是个脂肪厚的胖子,他耗氧迅速,有一次到水面上时只有10都不到,真为他捏一把汗。

从海底上船之后,简单冲洗,换上背心短裤,几分钟海风就会吹干头发。我们一次一次入水,再一次次上船,这就是每天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水里的生物看起来像是两维的,只有从它们上边过去的时候,才看见第三个维度。而它们看起来千奇百怪,簇拥在一片水域却毫不相互干扰,是有序的存在。有时候被几千条鱼包围,但是绝不用担心会不会碰到它们一点点,它们以灵巧的姿势闪开,仿佛我们这样的水下怪物全不存在。

见到了许多许多的花园鳗,小拇指粗细,一条条细细从海底的沙地中钻进钻出,有整整一大片,有点像《少年派的奇幻之旅》里脑袋细长的獴。小丑鱼小而精致,红黄艳丽,喜欢在珊瑚洞中钻来钻去,活动的范围很小,且总是一群一群出现。水蛇比岸上见到的蛇鲜艳很多,舞动起来像绚丽的绳子一样前进。只看到一次海龟,小小的,四肢交替滑动,潜水员们都兴奋得冲过去,它一溜烟就不见了。

有一潜,我们拉着锚绳排队依次下水。才下降到一半,突然看见几千条海狼,像带鱼的模样,细细长长银得发亮,就在海里静止不动着,像一整面墙壁围在周围,叹为观止。

有一次教练指给我们看一只巨大的章鱼,很丑,触角特别长,大家都围着它拍照,我们看着它变成很深的颜色,很快就跟岩石的色彩融为一体。

最漂亮的是两只金色乌贼,大约是一对情侣,有前手臂那么长,裙边像轮子一样滑动,那个姿势就像是抱在一起跳舞,划着轻快的舞步,耀眼如优雅的贵族,是我见过最美的舞步。

海底动物们的颜色比陆地上鲜艳一万倍,但拍上来的照片能够将这种色彩表现出来的不到万分之一。

我们幸运得在水下看到了两次魔鬼鱼。巨大如飞艇的魔鬼鱼第一次从头顶稳稳迅速滑翔而过时,刚好擦着我的脸过去,它腹部整齐排列的呼吸口一张一合,喷出一股股水流。魔鬼鱼的两翼在水里滑动时好像是在舞动蝙蝠袖,成百上千条小鱼簇拥着它,它就像气场强大的女王陛下。还有一次是一大一小两只魔鬼鱼,在我们的周围盘旋长达15分钟才抽身离开。

在最后一潜,我如愿以偿见到了鲸鲨。那一次水下能见度很低,5米之外就混沌一片。鲸鲨出现前有好一阵都昏天黑地,我们被横扫的水流吹得东倒西歪,不得不贴着岩石以防被飞沙走石一般的水流带走。拐过一座高峰时,鲸鲨突然“从天而降”,它身躯巨大遮住头顶的光线,巨大的阴影投射在我们身上,我惊讶得张大嘴巴差点没咬住口中的呼吸器。它很快就被鱼群簇拥着消失在视野里,而神奇的是,水域马上变得清晰可见,恢复一片澄明。

每一次出水,我都详细在潜水记录上写下这一次见到了什么及当时的感受,当然能写下的只是万分之一,震动与惊喜都留在心里。

每天早晨6点起床时,周围还是暗的。

可是只是吃几片面包的功夫,天色就逐渐发亮起来。天空中的云变化很快,起先在靠近海岸线的地方有一层一层的玫瑰色,之后云朵升腾到空中,变成大朵的粉色。山的颜色也随着时间而不同,从微曦中的墨绿过渡到嫩嫩的新鲜绿色。海在我们这边是绸缎般的蓝色,靠近海岸那头则是祖母绿的碧色。太阳还未出现时,天空的颜色从下往上能辨别出明晰的赤、橙、黄、绿、青,天青色的确是博物馆里看到的汝瓷的色彩,一模一样。蓝色和紫色因为在头顶漫漫一大片,就不那么明确了。

每一天太阳跃出水面的时间都有细微的差别。6点40分左右,它先在海平面露出一条窄窄的金边,到完全跃出水面,不过5~6分钟。

我每天都在船头等待这个它一跃而出的瞬间,那一刹那,金色的光线变魔术般刺穿空气,霞光万丈,金碧辉煌。

潜水上来之后,大多数的时间我都在船头待着。白天,太阳炙灼有力度,让人睁不开眼睛。我们的船有时候在茫茫无际的大海中间航行,海面上就只有变幻莫测的云朵,或低或高,有时候连云朵也看不见,只有碧蓝碧蓝远近颜色不同的丝绸一样的海面。有时候船行驶接近小岛,就能看到海平面尽头遥远淡黛的山影。

每一个时刻的海都相当迷人。船头劈开绸缎般的海面,细浪和船体摩擦出一层白色的泡沫,像刚刚打出的奶油。海面像珍珠一样闪闪发光,仿佛绸缎上镶嵌无数颗宝石。我躺着趴着坐着看它们,痴痴地用力看,辨别每一寸海面的细微差别,惟愿时间停留在彼时。

晚上吃过饭之后,我通常爬到三层的甲板上看星星。我唯一能辨别的是闪闪发亮的猎户座,三颗并排的腰带斜着束在中间,从各个方向都不会错过。而海风清凉,远处的渔船灯光灼灼,海水规律拍打着船体,一下一下。

白天,我不间断在看一本艰涩的寓言式哲学小说,文字扎实挤干一切水分,我不得不认真得缓慢地一句一句读,看得恍惚又陶醉。那感受有点像极力在看海平面尽头模糊飘渺的山影,如果使劲看,反而什么也看不见。但假如从阅读着的书本里抬头随便瞟上一眼,就能清晰地望见远处那片暗色的连绵的高地。

船上的小工们相当可爱。他们保持忙碌的状态,却一直很快活。每天早晨我们下水后,他们用水管冲刷甲板,一边唱歌一边用干抹布擦装可可粉和姜粉还有奶精的罐子,把喝掉的可乐瓶压扁收起来,重新用制冰机制作冰块。我最喜欢看他们洗碗。他们将用过的碗碟装在塑料大盆里面抬到甲板上。一只小盆子装肥皂水和泡沫巾,几个人一起用力洗刷,洗过的碗筷就扔进一只装满清水的大塑料盆里,捞出来后再重新丢入新的清水盆,浸一下捞出就彻底洗干净了。整个过程不过十几分钟,充满迷人的节奏和秩序。小工们都有洁白的牙齿,咧嘴笑起来,阳光直接射入心里。

陆地上的烦恼和不切实际的欲望都离得很远了——做不完的事写不出的小说,还有那些不得不花大量时间联系与笼络的人。

我一日一日所做,不过是入海上船,吃饭阅读。在甲板上看日出日落,看蓝色广阔的大海,看迎风飘扬的旗帜,还有船头供满鲜花的金色佛像。

我此行最后一潜的入海时间是返程前一天的下午16:45分。在Richeliu Rock,是斯米兰的重要潜点,以美丽的珊瑚著称。

我喝了两大杯水,以剪刀步入水,因为再次忘记按住镜面,再次呛了一大口水。这里常常出现大流,我们原计划拉着船锚绳下去。但入水时,绳子已经被另外的船队霸占了,我们几个人就紧挨着,跟着教练一点点潜下去。

水下的人很多,到处是背着氧气瓶的潜水员,是最多的一次。我三次看到同一个潜水员,他穿着一条很破的潜水裤,破布片在水里漂啊漂。我的镜面一直在起雾,就重新变得很紧张,不敢做面镜排水,后来只能用一只眼睛看,另一只则完全蒙在雾气中。

水下的能见度很低,是这么多潜以来最低的一次。我们扒着石头以免被水流吹走,因为靠得很近,前面的潜水员的脚蹼一直踹到我的头。

然后,鲸鲨出现了——像巨轮一样从头顶遮过,阴影立即罩住我们,成千上万条小鱼簇拥前后——所有人都停下来,行注目礼,呼吸器的水泡像水柱一样一串一串往上冒泡。

安全停留5分钟之后,我上升到海面。太阳刚好从海平面上落下去,海面上金光一片,水温温暖舒适,我将CBD充满气,放松身体漂在水面上,目睹了一整个太阳消失的过程。

我被小工拉上船,洗了热水澡,吃了腰果炒鸡肉,肉沫塞茄子,喝了一大碗绿咖喱烧凉瓜汤,两大碗饭。

那天晚上我们所有人都去甲板上喝酒。我们把成打的啤酒和大桶冰块搬上去。爱尔兰潜导Martin的胸口有中文刺青“摩根”,他说那是他女儿的名字,很年轻的时候就生下她,没有结婚,也不能跟女儿在一起。我们默默喝完手中的啤酒,猎户星座在头顶闪闪发亮。

最后一天,潜水船日夜兼程往回开,越往陆地靠近,海水越腥,海的气息不再是前几天那种干净的味道了。我目不转睛看完此次最后一个海面上的落日,在太阳落下之前,将手头的书看完最后一个章节。

晚上19点15分,潜水船抵达芭东岛。我们收拾好行李在一层甲板集合。船工把所有人的鞋子拿出来,然后用橡皮冲锋艇将我们分批运回岸上,就像一周前将我们接上船那样。

我们先到的人站在防护堤的凉棚下面等行李。踏上陆地之后,我竟然觉得晃得厉害,不得不从背包里拿出一根烟坐在栏杆上抽完。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小工们重新回来了。所有的人都上岸,行李也已经运完。大家有点不知所措地站着,不知道要怎么告别。有个姑娘突然上去拥抱了其中最勤劳的小工,那个小工露出腼腆的笑。然后他们就转身沿着长堤赤足走回他们的橡皮艇去。

我看见走在最后的那个小工甩动着两只胳膊,他用力甩了三下,然后双手交叉架在后脑勺上。他走路的时候,步子迈得很大,整个身子都左右摇摆。长堤一路延伸,最后隐没在了黑暗中。我望着他们的背影,一直到他们完全消失在夜色中,仍然站在原地不愿回头。

我就这样重新回到了陆地的世界,坐5小时的飞机,在广州转机,在人群中排2个小时的队过海关。嘈杂的人声淹没过我,在耳朵外蒙上一层膜,而玻璃外面的世界从清晰的1080P蓝光超清模式调回了360P灰暗档。

回到陆地的日子,我时不时会想起最后渐渐隐没在黑暗中的小工的影子,他们那样欢快地走着,仿佛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任何烦恼一般。每天晚上关灯后,我闭上眼睛,想象我们的潜水船——它静静停靠在港口,海浪温柔得一波一波涌上来,拍打它,拥住它。

我们好像还在海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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