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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着相机到处拍鸟的武警大校

2015-12-24田甜陈晓东

地球 2015年5期
关键词:陈晓东观鸟天鹅

文/本刊记者 田甜 图/陈晓东

陈晓东大校这几年拎着相机到处拍鸟。和一般的风光摄影师不同的是,他拍鸟不为展示美丽,而是要保护它们。

今年61岁的陈晓东大校身材硬朗,说话短促有力,一举一动、一个手势也透着一种力度。他在与约定的酒店大堂屏风后面等待《地球》记者的到来,身旁是他5岁的孙女,正在看几本图画书和卡片。

几个月前,陈晓东刚从武警某部退休。在部队工作42年的他,退休前已是武警某部总工程师,被授予武警大校警衔。本该到了闲下来含饴弄孙的时候,他却忙得停不下来,趁着临时照看孙女的机会,才得以抽空和记者聊聊他这几年正在做的事。

陈晓东大校这几年拎着相机到处拍鸟,并且由拍摄风景渐渐进入了生态摄影、保护鸟类的行当。一听说哪里有“鸟事”,他恨不能第一时间奔赴现场,用镜头观测和记录鸟。每到周末节假日,他总是一身行装全国到处跑,就连工作出差的间隙也不放过。到了周五,他让同事们先回去,自己留在当地好好拍鸟,下周一的一大早又会准时出现在办公室。退休前除了本职工作,他还在中国林业生态发展促进会书画摄影家委员会、中国摄影家协会、北京科普作家协会等多家机构兼职。现在,他仍要在这些岗位上发挥余热,拍鸟俨然开启了他的第二人生。

拍鸟的意义

这一变化的悄然发生是在8年前。2006年年底,陈晓东看到一篇报道,“有人在天鹅迁徙的路径上投放毒药,毒死、毒伤很多美好生灵”。看到这一消息后他既难过,又愤慨。后来他出差途经事发当地时,特地去现场探个究竟。本想一睹天鹅倩影,不想正赶上大雾,拍摄效果可想而知。一周之后是2007年元旦,天气预报当地是晴天,陈晓东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再次前往。在当地热心人的指引下,他终于来到了拍摄天鹅的最佳观测点。

架好望远镜和摄像机,他望见宽阔的水面上,一群群洁白的天鹅在悠闲地游荡,就像朵朵白絮在水面上随风漂流。它们不停地鸣叫着,也许是在对唱情歌,也许是在谈情说爱,也许是在相互争辩。

“可以说,这是我从未听到过的‘天鹅交响曲’,是那么动听和令人震撼。”陈晓东在2012年出版的《天鹅之痛——中国野生鸟类行摄手记》(以下简称《天鹅之痛》)一书中,写下自己第一次拍到天鹅时激动的心情。当时,投毒事件已经得到处理,他欣喜地看到河边立着村民自制的“保护天鹅光荣”、“猎杀天鹅可耻”、“天鹅是我们的朋友”等小警示牌,还有村民在河边巡逻。

而这里只是天鹅迁徙道上一个驿站。一想到它们还有很长的路要飞,前途未卜,美好的感觉便会在瞬间怅然若失。

陈晓东十几岁的时候就跟着一个邻居学摄影。18岁那年当兵入伍,他连续攒了近一年每月6元的津贴,购入了一台二手的上海牌202型折叠相机。这台相机伴随了陈晓东很多年,走到哪里他都拎着它,见啥拍啥,军事、风光、民俗这些题材样样都有。后来,他的摄影技术日益精进,还获了不少全国大奖,并于2003年加入中国摄影家协会。每当部队里有老兵退伍,他就会送上一张自己拍摄和洗印的纪念照,这成了他在部队的一个保留节目。

在看到天鹅被投毒的消息并去实地考察后,陈晓东开始思考,“我拍了那么多照片,也获了那么多大奖,可是拍这些照片的意义在哪里呢?”他开始想要通过摄影来发挥更大的作用。他知道,一种鸟类的消失,意味着与它伴生的90种昆虫、35种植物、2~3种鱼类随之消失;每两种鸟类消失,必然会有一种哺乳动物灭绝。每一个物种的灭绝都会使地球生态系统失去它本应具有的一部分。“从那以后,我就不只是拍拍风景了,我开始思考更多的事。”

天鹅投毒事件发生后,当地政府曾号召附近村民各自无偿承包一块滩地,以保证天鹅不在自己的滩地上遭到毒杀。不过,天鹅有时也会吃当地的麦苗,玉米、豆子、谷子、冬小麦,这些都是天鹅的主要食物,尤其在远行迁徙前,它们必须填饱肚子积蓄能量,这给村民们造成了一定的损失。一年后,陈晓东再次去到事发现场。他感到高兴的是,村民们并没有因天鹅偷食麦苗而去伤害它们,最多就是用敲盆敲桶的方式把它们赶出麦田。他还看到志愿者正在将当地政府拨发的玉米粒撒在河边浅滩上,让天鹅安全放心地进食。

这些不同时间发生的故事画面,都被陈晓东收入到镜头里。他渐渐意识到,生态摄影不是拍摄静止的、孤立的生物图片,而是重点表现生物与环境、与人类活动之间的相互照应和动态变化。现在,陈晓东每年都会去几个重要的观鸟地点,他关心当地的生态环境改善了没有、人们为此做了多少保护、鸟儿在那里有没有生活得比以前更好……陈晓东眼中的美,也不是把一只鸟拍得多么清晰多么漂亮,而是在生存环境美的大背景下去刻画。

他向《地球》记者展示了一张照片,几只飞鸟在水面上游弋,远方捕鱼船来了,鸟儿拍拍翅膀,轻轻地飞走了。“是轻轻起飞,不是惊飞,人们对它很友善它就不害怕了。这样的环境总给人们一些想法。这张照片放在这儿,你读懂了,就会了解我的想法。”陈晓东说。

观鸟时间长了,陈晓东发现一个规律——偌大的水面上,天鹅总是成群结队出现在一起,但无论是大群还是小群,在离群体五六米远的地方,总会有一只天鹅伸着长长的脖子,一刻不停地四处张望,其他的天鹅则是各自嬉戏,有的把头埋在翅膀里休息,有的梳理着自己的羽毛,有的相互依偎,有的好像是在寻觅食物……每隔一段固定的时间,鹅群中就会有另一只天鹅游出来,替换那只守望了很久的天鹅,那只天鹅则回到鹅群中休息去了。

每每看到这样的画面,陈晓东总是想:那只为鹅群守望的天鹅不正像部队里的哨兵吗?他不由地暗暗佩服天鹅的纪律性。

“不能说的秘密”

陈晓东镜头下的画面也不全是美好的,有的画面带给人的是那种心痛和难受。《天鹅之痛》一书封面的照片记录了这样一个故事:一只正在飞行的天鹅飞入镜头,它飞得很低很吃力,“相机一甩很容易就抓拍到了”。原来,那只天鹅的脚被一段带有铁丝的铁夹子夹住了。“很显然,它被夹住后把捆绑夹子的铁丝扯断了才得以脱身,要不然它肯定飞不走,没法迁徙,到最后一定是落入盗猎分子手里。有的地方一只天鹅能卖上万元。”陈晓东马上打电话给当地天鹅保护区,工作人员答应救助这只天鹅,把夹子取下来。

陈晓东回去后,用手捏着当时只有2岁的小孙女的脚,问她疼不疼。

“疼!”

“还夹不夹?”

“不夹了!”2岁的小孙女哭了起来。

“一个2岁的孩子都知道夹脚疼,夹鸟也疼,不夹了,难道我们成人还要干那种事吗?”

这张照片刺痛了他很久,也促使他要写《天鹅之痛》这本书,“既要展现照片中美的一面,也要让读者看到那些丑的一面,更要关注和揭露一些不法行为”,因为“只有这样的真实,才能让图片带有生命力”。

当《地球》记者问起天鹅被夹照片的具体拍摄地点时,陈晓东摇摇头表示不愿回答。他说有很多人问过,但他都不愿说。因为天鹅一直在飞,即使是那里拍到的,也不见得就是那里的人干的。在一个美丽的地方拍到这样的画面,会给当地带来负面影响,可当地的人恰恰有可能做了很多保护。再者,他去过很多地方都拍到过类似的画面,要说是哪里还真不好说,大家知道有这么个事情就行了。

在生态摄影、观鸟拍鸟这个行当,还有很多像这样的“不能说的秘密”。刚入行的初级观鸟者可能并没有这个意识,在这行深入的时间长了,这些准则也越来越成为“鸟人”们的共识。陈晓东在拍摄很单一很稀少濒危的物种时,一般也不会透露具体地点,因为拍摄这些物种并不适合大面积的人蜂拥而上。“一次来上200人去拍摄,垃圾就多得不得了。除非你是我的团队,我知道你有保护意识,能起到作用,你能控制,我才让你去。”陈晓东说,“我们自己去拍摄,吃饭的餐盒都会收起来带出去。”

还有一些更基本的原则,如不破坏鸟类的生存环境,不穿红衣服而是穿戴伪装设备,不贸然接近而是提前接近,不采用投食、放鞭炮等诱拍手段等。宁愿拍不到照片,这些原则也必须牢牢遵守。

2010年秋的一个周末,陈晓东和影友驱车500公里来到内蒙古正蓝旗某地拍鸟。坐在车里等了很久,突然看到天上飞来两只灰头麦鸡,在车的上方盘旋着,鸣叫着。他们隐隐感到哪里不对劲,仔细一看发现,离他们不远处有两只灰头麦鸡的雏鸟在草丛中玩耍。原来两只灰头麦鸡是想通过这种吵闹的方式赶走他们,保护自己的小宝宝。为了不打扰眼前这一家,陈晓东和他的朋友匆匆拍了几张便赶紧离开了。

这个行当中难免也有不守规矩的人,为了追求照片的艺术性,他们会采取一些诱导手段,使原本不会自然发生的事情发生。陈晓东对这样的画面有一种本能的抵触,即使只从拍摄专业的角度讲,这样的照片首先就违背了生态摄影科学准确记录的原则。“你发表这样的作品,我们来抨击你!你挂在鸟网论坛上,我让鸟网给你关掉!你要参加比赛,如果我有能力决不会让你获奖!”陈晓东坚定地表示。

沉重而自豪的责任

2012年,陈晓东在完成了自己5年来观鸟客观记录的《天鹅之痛》一书后,他开始写作10个观鸟、护鸟者的故事。由这些故事汇集而成的书《鸟人鸟事》已于今年3月出版。这10个护鸟者来自各行各业,有的既不是摄影家,也不是鸟类专家,但他们都在用业余时间保护鸟类做公益。“我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我写10个人,证明我们有一个团队,让这10个人去影响更多人。”陈晓东说。

他写作每一个观鸟护鸟的故事,都会讲给孙女听。他希望孙女这一代人从小就有这种意识。虽然小孙女还只有5岁,但她非常喜欢动植物。陈晓东当着记者的面拿出动物的图片考考小孙女,她全部都能答上来,没有一个说错。

陈晓东还经常到学校,到各地面向社会公众的讲堂讲课。根据鸟网论坛的统计数据,目前国内观鸟拍鸟的人少说也有10万,不过其中为保护而拍摄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只是欣赏鸟儿的美丽和大自然的魅力。对此,陈晓东坦言,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不能说欣赏美丽展示美丽不对,拍着拍着才会觉得什么有意义。而他要做和正在做的事,就是把爱护鸟、有思考、有意识的人动员得越来越多。

回忆起自己这些年来拍鸟之路上一幕幕往事,陈晓东感到这和他的本职工作有着相似之处。为了赶到拍摄地点,他经常是带着沉重的行装忍受长途奔袭的疲倦,要承担在野外行走和在特殊天气行车的风险。为了静候鸟儿出现,他有时要在零下20度的低温或接近40度的高温下等待好几个小时。

对于保护鸟类和鸟类的生存环境,在陈晓东看来,和他身为军人保护国家安全的职责一样重,也一样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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